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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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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下人人闻声而喜。
    文翰林却没有出声,右手却斩决地一挥,阿染立时隐身而去。
    他的暗号没有萧如的气势,那却是一个潜藏的信号——他杀令已下,毕结将动,“斩车大计”,由此发动!
    第三章短歌
    石燃接到的命令只有七个字:“务杀骆寒于今夜!”
    这是袁老大的命令。
    ——袁老大已经铁心,务杀骆寒以定江南大局。骆寒一个人当然不足以摇动什么江南大局,他也无意为之。但他一剑惊现,那星星微火随时可能点燃江南一向久蕴的危局。石燃想起接令时袁老大那镇定而浓烈的怒气,心里还是不由一颤:袁大哥已很久没有这么动怒了。最近两月,不只石燃白鹭洲中伏,辕门七马所受逼迫也日益为甚,除他之外,羽马、铁马一一暴露,这都是袁辰龙所不愿看到的。而且他在朝廷上所受压力也日重,更何况骆寒一出手就伤了他一直最疼爱的二弟。
    他布下的第二波伏击马上就要开始,这是一场猎杀,不比适才石头城下的围袭了。
    ——他们要以‘长车’快马之力,搏杀已负伤在身的骆寒于方圆百亩之内!
    石头城下秦淮河对面的江边却是一带平畴,有数百亩大小,俱是农田。空旷的田野里,冬小麦才才播种,些微有些杂草,深不掩腕。——骆寒行至江边,召来伏好之驼,才涉过冬日的秦淮河。他驱退宗令,喘息未已,就看到了那支破空而起的旗箭。他也听到了那声呼喝——“长车!”
    那喝声极响,骆寒一抬眼,只见江右树影之中,枝条闪动,不知有多少人正破伏而出。骆寒忽仰天吸了口气,天上的空气冷冽干燥。他一回头,就见江心有一只小舟正在停泊,船上之人手里的旱烟管一时一灭,那是——赵无极!
    ——骆寒眉毛一挑,就知自己已落入他人算计。
    他这时正驻驼平畴,归路已断,后面就是‘长车’隐于树影灌丛中的埋伏,他已返不回江边,无法再次借水而遁。而这空旷农田上,更是无可遁形。
    辕门选的好位置!
    骆寒一剔眉。然后只听车声辘辘、马蹄夺夺,怪异地在这空旷的平畴上响起。然后只见一辆辆快马战车奔涌而出——“长车”之猎竟真的是一驾驾战车组就的杀局!
    山坡之上,连对‘长车’声势早有预计的文翰林也不由骇然色变。他选择这么个山坡草寮观局,实在也有其深意。只为这里地势高耸,站在上面一眼望去,视野极为开阔。而草寮本为春游所建,为图豁亮,并无四壁。时值变夜——月晕之像果非无因,坡下渐有北风吹起,渐渐猛烈,文翰林与萧如心中忧切,均无心安坐,俱长身立在了坡右悬崖之畔。
    夜色下,微月长畴,他们就遥遥见一个少年骑驼而立。田野之上,他孤身当风,纵遥隔百丈,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孤锐的傲气。
    那辘辘的车声就在他左右两侧同时响起。文翰林不由大奇——在他心中,战车本是汉代以前两军交战时的利器,后世嫌其冗笨,久已不用。他久闻辕门内隐有‘长车’一股实力,一向还以为只不过用其名号以壮声势,没想到对岸那树影之中奔腾而出的竟真是一驾驾快马战车。他细数了一下,现身的怕不有百驾之多。那车俱是双马所拉,车身轻巧。车上,一士控辔,一士执戈,纵横呼啸,转瞬即至。文翰林沉吟道:“战阵之中,原以轻快敏捷为要,袁老大布此长车,可有什么说法吗?”
    萧如微微一笑:“岂不闻建炎初年,金兵劫掠东京方退,康王得继大统,用李纲为相,于治兵之道首先提及的就是一句‘步不足以胜骑,骑不足以胜车,请以战车之制颁京东、西路,使制造而教习之’。当日靖康之乱后,朝廷弃河北不守。河北巨盗杨进聚众三十余万,与丁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纵横京西、河南,另有王善辈,拥众七十余万,战车万乘——其所以可以喑呜叱咤、纵横于一时者,所仗就是这兵车之力。翰林,你于武学一道浸淫已久,只怕兵戈之事却少有知闻。百兵之用,各有不同。人为负累所限,不能尽携身边,战车虽较战马略显笨重,但可携之物多,攻可摧坚,驻可固守。何况——这长车练来本不是为一般江湖打斗的。”
    要知袁老大身兼要职,所图也大,一向心怀‘北图’之念,不只是一味只想在江湖中逞雄称霸之辈。他这‘长车’,说起来倒是为两军对敌时潜伏一支护卫主帅的精锐之师而建,是他视为手下双锋的左右“双车”亲手操练。当日金兵曾数迫高宗赵构于窘境。袁老大也是感念于此,才创此“长车”。
    文翰林轻轻点头,有萧如在侧,果然每言必让人有所进益。
    只听萧如继续道:“何况,若论轻疾险锐,当今天下谁又便捷得过骆寒?他那‘九幻虚弧’,纵淡定如你的‘袖手谈局’心法,只怕也难制其锋锐。今夜、倒要凭这笨重之势克他于石头山下了。”
    骆寒穿得单薄,北风乍起,他忽将一只左手伸进了驼颈下那块松软的毛中——那里有这整个世界都没有的温暖。
    ‘长车’当前,他却忽平静下来,发丝沾颊,瘦肩当风。风吹在他为适才一战浸着汗水的皮肤上,尤其凛烈。只见他俯下身,将右颊贴在那骆驼的脖颈上厮蹭了会儿,才喃喃道:“驼儿、驼儿,辕门果然难惹,除了那秘宗门暗杀之伏,竟还有这长车之利。——嘿,谁叫你当初不管不顾踏入江南掺和入这危难之局呢?现在怕收不了场了吧?就不知咱驼儿的脚力好,还是他们江南的铁骑快。你若比不过,我是定要战死的了,可你只怕也要羞死。”
    他似把座下的驼儿当做这世上唯一的庇护与助力。
    那骆驼似也听懂了他的话,四只蹄子一阵乱踏,兴奋莫名。它一向纵蹄塞外,于狼群马匪略无畏惧。只见它鼻子里喘着粗气,那气息白腾腾地在这暗夜里升起。骆寒向前够了一够脖颈,像要把头伸入那升起的白汽里——因为那是这个寒凉的冬中他所能捕捉住的唯一的湿暧了。
    他的面前忽似浮起了一张朋友的脸,心里隐有微痛。那骆驼却忽仰首长嘶——它身前身后,已有两拨车骑,各约五十余乘,直逼到了他们一人一驼百步之内。
    左后方带队而来的就是“羽马”米俨。他身为七马之一,隐身刘琦帐下,原为军中壮士,自于车战之道极为谙熟。
    右后方的来势稍慢,因为他们等了一等统军的石燃。
    石燃炽眼浓眉,双目紧紧盯着骆寒。他与骆寒一样,同样有着一双炽烈的眼。只是,骆寒在平时却远较他显得困顿。
    前方不远,似也隐有车骑暗布,那里的统领的却是‘铁马’常青。
    ——辕门三马,倾力同出,长车布阵,为擒塞上明驼,同领‘长车’一派。
    他们直逼至骆寒身前不远,才攸然停步。
    左面的米俨忽道:“骆兄——”
    骆寒一抬头。
    米俨见长车之阵已成,心下稍安,含笑道:“就请下马受缚如何?”
    他年纪虽轻,但领兵日久,极有气度。北风吹起,拂得田野里百余骑马儿鬃毛飘拂,把这秀冷的江南的冬景平添上一股凛烈的杀气。
    骆寒却静静道:“我骑的不是马儿。”
    “只有那骑马的人才会下马受缚。我骑的却是一匹纵蹄横沙,不解羁绊的驼儿。”
    他拂了拂袖中孤剑:“所以我不懂你的话。”
    说完,他忽一扬首。天上暗云飞渡,月华为之一暗。他话音一落,就趁势一拍驼颈,喝道:“左!”
    那驼儿如满弦之箭,闻声在这天地一暗间突然就向左突出。
    萧如和文翰林也觉眼前一黯。天上云月相搏,地上的树影便时隐时现,时相斑驳,时陷暗寂。
    文翰林道:“阿如,你觉今日局势如何?”
    那盆炭火已被弃在他们身后,如两人间曾勉强燃起的一点温暖。才才拢起,只一时就已抛弃。
    萧如淡淡道:“难料。”
    文翰林微微一笑:“你该也看出辕门之厄了吧?阿如,袁老大屡犯豪强,不知自制。纵无骆寒出现,日后也定无好的结局。你——该回头了吧?”
    萧如侧望向文翰林,知道这才是他想说的话——不错,今夜局势,到目前看似骆袁之争,但一直还有隐于暗处的他人。辕门若败,天下正不知当有几何人拊掌称快,额首相庆。坡上不是就有庾不信手下三大祭酒?坡侧还有金日殚暗伏。今夜——萧如冷冷地想——弄不好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天上月华时灭时明,明时两人就见得到远处的车骑奔驰,暗时却四下里阒然一黑。萧如还未答言,只见月影又被厚云所掩,天地间猛地一黯。长夜寂寂,只有北风声起。远处米俨忽发断喝“燃箭!”
    攸地,只见对岸火光忽起,那是‘长车’中人弯弓搭箭。百矢齐发,那箭上沾有油脂,风中能燃,一支支如流星般在对岸旷野里亮起,此起彼伏,照得骆寒身影时时可见。
    骆寒座骑虽快,但毕竟在众骑围中,奔逃不易。‘长车’的妙处也是此时才现,他们车中竟带了不知多少兵器,远则箭射——投枪飞斧、矢石俱出;近则相攻——长戈剑戟,不一而足。那车上之士分明久经训练,车中更有百兵可择,无往不克,无远弗及,端的凶悍无比。
    骆寒的驼儿却并不走直路。它身形虽大,却转折便利。仗着这驼儿,骆寒左奔右突,虽陷百车之围,却一时并不落下风,要疲痹敌手后以寻可趁之机。
    但车马之战,多为远攻。骆寒剑短,自是还手不易。只见他偶发啸叫,必腾身从驼背上跃起,九幻虚弧,缥缈一击,略沾即退,不肯缠斗。只为对方还有三个‘七马’中的高手。
    石燃、米俨、常青,名列七马,果非凡响,俱允称一代强横。只要骆寒窥得那‘长车’稍有可趁之机,犹未得发,米俨,常青,石燃便已飞马而至,补上缺口。
    数里之内,一时只见火箭流星,百车杂沓。车声辘辘中,有一驼疾驰。那驼剑虽锐,却如豹走狼群,螳入蚁穴,虽指牙尖利,却仍难脱困厄。
    石头城上赵无量与赵旭犹未离去,赵无量猜得袁老大出手可能不只设下胡不孤暗伏一击,却也不虞犹有此变。只听他喃喃道:“厉害、厉害,袁老大果为人材。”
    赵旭却一脸紧张道:“骆寒,他是不是已无路可去?”
    赵无量一抬首,望向对岸南头三里许处的一片树林——也许,那就是骆寒唯一可以一避这‘长车’车骑纵横之地了。
    秦淮对面的平畴之间,骆寒与长车厮杀正烈。坡上文翰林忽一击掌——此时他已不需潜忍,只见两个仆人如飞般提了两个大漆盒飞奔了上来。
    他们一进棚,先在茅寮四角插了四把燃得正旺的火把。那是四枝饱蘸了松脂的粟木,火势熊熊,一时把这坡上照了个通亮,也照亮了坡上萧如的丽色。
    文翰林望着萧如,不管坡下对面,厮杀正烈,从身边手下人手中取过一袭披风,笑对萧如道:“阿如,江畔风紧,你披上吧。”
    萧如摇头一笑,已经拒绝。那两个仆人却已在桌上安插了十几个小碟。碟子细白,上绽冰纹。文翰林不愧为江湖中的雅士,虽清野小酌,也用具精良。那仆人又取出了个烫斗,烫他们带来的一坛好酒。文翰林在江湖绰号“袖手谈局”,颇爱饮酒。他见今日之局到目前果如自己所料,心下宁定,便有闲心静坐而观了。
    文翰林给萧如斟满了一盏酒,笑道:“阿如,你喝一口,润下肺。”
    萧如目中隐有忧虑:辕门今夜伏击骆寒之事本极隐秘,却被文府预知,她已颇吃惊。看文翰林预备得又如此周到,她更不由担心。
    袁老大三日前得知胡不孤要伏击骆寒,他生性谨慎,虽未和胡不孤交待——恐挫其杀气,却亲手预伏下第二道与第三道伏击,甚或准备亲身而至。看来,这一切,却均落入了他人的算中。
    如今江南时局不稳,辕门为迫骆寒出面已与苏北庾不信屡有冲突,偏偏文府又闻风而动,而朝中势力大多为人掣肘,缇骑、双车俱调遣不动。萧如心知,袁辰龙如今是碰到了他复出十余年来都没有过的大关口。
    所以袁辰龙斩杀骆寒之心才会如此之切——杀鸡儆猴,他若欲傧服众人、压服口声,杀骆寒不能不说是最简略的办法。没想到今晚临到动身前,秦相府长史与左金吾李捷却于此时适时而至,说领上命与他有要事相商,同来的还有统领大内高手的李若揭的三个弟子。袁辰龙情知事情有变,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有秘请萧如至石头城代他统领全局。萧如也是到了江边,才知道文翰林在等着自己。
    ——忽听文翰林道:“阿如,你可知我这平生有三事最恨?”
    萧如一奇:“噢?”
    纵曾亲密如她,也是少有机会听文翰林吐露心事的。不由问道:“是哪三件?”
    文翰林淡淡道:“我第一恨,是错生于文府。”
    萧如一奇,“为什么?”
    文翰林一抚膝,慨然道:“我也算自许甚高之人。但江南文府,家门清贵,清华家声,所历已过百年。人材久盛。偏我身为正宗长子,如生在别家,以我才调,自可超出前辈,令宗族一振,更不说令旁人夸羡、后代景仰了。但我偏偏生在文府之中,不是我炫耀家门,你也知道,我们家、文武两途,功名举业,甚至求仙学道,青楼游幸,各式各样的人材,都已数不胜数,要想超出前辈,一振一已面目,实是太难太难了。”
    萧如便叹了口气,她知他所说的乃是实话。不说别的,只是令祖文昭公,只怕就是他终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文翰林继续道:“第二恨,我是恨袁老大,上天偏将我与他生在同时。这十年,我文翰林文难以高举入朝、以居廊庙,武不能江湖振作、一逞独步,俱是拜他所赐。”
    他忽仰尽一杯酒,叹道:“恨啊!恨啊!”
    萧如面上不由就浮起了一丝同情之色。她安慰道:“你的‘袖手刀’与‘淡局百步’,当今江湖,及得上你的人不多了,就是比辰龙只怕也未遑多让。”
    文翰林一摆手:“武功且不去说它——我赢不了他,这是肯定的——但就是在势力之斗中,我就算赢了他,后人也会评说我倚仗家门优势。对于一个赤手空拳出身的人,我如何胜之,最后总未免胜之不武,这已注定是我的二恨了。”
    他垂头凝思了下,才注目向萧如道:“你可知我三恨恨什么吗?”
    萧如一愕,掠掠鬃发,目露疑问。
    文翰林一字一顿的重重的道:“是、你!”
    萧如脸上闪出了一丝苦笑。文翰林已冷冷道:“是你毁了我对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的幸福之感。前两恨我此生尽力,也许还可消除。可这一恨,却只怕要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他的左眼皮忽然一跳,注目秦淮河对面,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原来骆寒正策驼试着向南首树林冲去。但只冲了数百步,车骑回折,就重又把他截下——他已被迫向东兜转。
    萧如于其神色间就已察知其意。南首有伏,她心中一阵惊凛:原来文翰林今日不仅只是观局,他已布好棋子,要倾力出手。她面上却神色不露,淡笑道:“翰林,今夜观局之人即然不少,咱们如此两人小酌闲坐,却把别人都晾着喝这北风,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既然来的都已来了,不如让她直接面对。
    文翰林大笑击掌:“不错不错,反正这几个客人你迟早要见的。”
    然后他忽站起身,冲坡上叫道:“辛兄,严兄,钟宜人,三位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坡顶一静,然后一个男音道:“恭敬不如从命。”
    只听步声囊囊,坡上三人已鱼贯而下。
    文翰林又冲左手山林望了望,暗皱了下眉,似也判断不清那人是否在那里。口里犹疑呼道:“金兄,何妨过来一坐?”
    左边密林之中寂然无声,半晌,文翰林都以为自己喊错方向了,才听一个怪怪的声音道:“也好。”
    那人似只粗通汉语,声音怪异。萧如唇角微微一撇——为了今日之事,连一向传闻的北朝高手也来与会。秦相与文府为了剿除辕门势力,真可谓不择手段了。
    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先进来了三个人。一个是瘦高男子,另一个矮矮壮壮,最后一个却是个女子。那落在最后的妇人神色端然谨肃,想来就是所谓‘钟宜人’了。‘宜人’原是朝廷对有品官吏之妻赠与的封号,难道这女子的夫君曾是朝中五品官吏?
    萧如正自打量,文翰林已肃手让客,对她介绍道:“阿如,这三位你可能都没有见过,但想来久已熟知他三位的大号。那在江湖中,可称得上叮当响响叮当了。这三位就是苏北庾不信庾兄所创‘落拓盟’中的三大祭酒,江湖人称‘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的三位是也。”
    那三人并不入他们这一席,却于旁边被钉在地上的一张粗木桌边坐下了,意态间似虽与文翰林有所合谋,却仍自成一脉。
    只那矮矮壮壮之人咧嘴一笑,其余两个并不开口。萧如仔细打量着那三人,似是要在他们动静之间看出他们的虚实。
    说话间,门口已又走进一人,文翰林对他似更为在意,侧手一让,道:“这位就是金兄。”
    只见那人打扮穿着虽如南人常服,但鼻眼眉目,却与中原人士颇异。
    文翰林又冲己方那四人道:“这位就是名驰江南,‘江船九姓’中以识见技艺传名一时的金陵萧女史了。”
    “落拓盟”三人微微点头。那“金兄”却似只惊诧于萧如艳色,开口道:“江船九姓?那是什么名号。”
    他似不是汉人,一口汉话驳杂不纯。文翰林却也不对他解释,含笑肃手让他入座。
    萧如却忽面色一冷,冷冷道:“金兄可是从北边来?”
    那金姓人一点头。萧如却看了文翰林一眼,那一眼有轻忽也有怒意,然后只见她面上已怆然变色,拂袖而起。那金姓人本才才坐下,她一站起,袖子一带,一下就拂落了一只瓷杯。那杯中犹有残酒,直向那金姓人膝上泼去。那人却不慌不乱,伸手反腕一接,竟是极高明的手法——他手并没向那杯子迎去,却似于掌心发出一股吸劲,要把那杯子吸入掌内。没想杯子落得看似无意,却实蓄了巧劲儿,轻轻一旋,几乎已脱出那人控制。那人‘咦’了一声,手腕再动,杯子就如受大力,再次向他掌中投去。就在他将接未接住之时,那只杯却适时忽然爆了开来,砰然一裂,酒水四溅。——萧如所修‘十沙堤’心法论内劲并不如何强悍可畏,但其中的兜转曲折,前劲后力,却层次分明,大是特异。
    那人面色微惊,一只手不收,却见他面上气色忽暗金一灿,一只手竟似大了许多,竟闪电一伸,把一只就要爆裂开的杯子当场捏住,那杯子登时被他纹丝合缝地捏在了一起,里面将溅的酒水竟然一滴未漏。
    果然好功夫!萧如已变色道:“果然是‘摔碑锁腕缠金手’。翰林,你真是更有出息了!对付袁辰龙我不恼你,毕竟那是你们男儿之事。人生百年,谁不会做一些无谓之斗?可连北地‘金张门’高手你都勾引来了,你也算……无所不用其极!”
    她本一向清婉,但这一发作起来,也真有鱼龙惊变、山风海雨之怒。
    落拓盟三大祭酒神色微变,文翰林才待开口。萧如已变色怒道:“我倒也不管什么家国之恨,可我父我祖俱是于金兵渡江之时丧身于‘金张门’围攻之下的。他是那一个?金日殚?金蝉飞?嘿嘿,——就是你所说的金日殚吧?‘金张门’擅‘摔碑锁腕缠金手’的目前要数他了。如此恶徒,我萧如怎能与之同席!”
    她忽一拂袖,袖风飘起,悄然柔宕,那满席碟盏就被她一扫而落。
    她适才说话极快,落拓盟三人虽听得清清楚楚,那金日殚于汉话本半通不通,正在愕然间,就见一桌菜肴已被这不知如何突而发怒的女子拂落于地。
    却于这时,只听对岸一声长啸——骆寒终得空隙,直向南首树林冲去!
    众人也没想到,萧如就于这时身影一展,已出棚外。她原精擅承自六朝的、江湖久已绝踪的‘十沙堤’心法,这一跃之式极为曼妙,轻轻一纵就已纵上了草寮之顶。然后她忽一拂袖,那男子式样的长衫袖中有一根丈许长的绿绸彩带就随风扬起。
    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动作曼然随意,似是随便的拂袖倚栏一般,可袖中飞舞而出的那根绸带竟在风中柔宛直上,虽轻袅柔弱,却直飘扬至高及丈许处。那绸带上似早涂了磷脂,那磷脂一沾北风,就乍然一亮,映得那数尺长福竟碧光荧澈,灿然亮丽,在这茅寮顶挡住的火把光下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钟宜人惊道:“幽兰露,如啼眼。”
    所谓“幽兰露,如啼眼”是江船九姓中萧姓一门所自研的燃磷传讯之物,想来百丈外的对岸都可以看见。
    文翰林一怒:“你居然还……如此报讯。看来倒不愧袁老大派了你来!”
    他一拂袖,身子已扶摇而上,直抓向那绸带。
    萧如那绸带却已收缩如意,避过他的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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