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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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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菜都上完了,年纪大的客人们已经先行退场。我看到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我的爸爸妈妈也在收拾东西,爸爸正从桌上收拢一些恹恹的玫瑰花。我知道他们还要赶着回家去看一个选秀节目,这是他们整个夏天的娱乐,每个周末都不会错过。他们如今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完全离不开电视机,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各种连续剧,情节越是粗劣,他们越是欲罢不能。所以我们一家也提前离场,我并没有再过去与表妹告别。
我们一起走出酒店,再次为坐公交还是打出租而犹豫了一番,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坐上了出租车。爸爸坐在前排,我与妈妈坐在后面。他喝得也有些多了,招呼司机把窗户打开,我看到他把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心里不由觉得有些伤感。
“我们三个很久没有一起门了,像这样多好。”他回过头来对我说。
“嗯。以后可以常常出去。”我说。
“我们都很高兴你回来。虽然我们也支持你在外面闯荡,这一点不矛盾。”他说。
妈妈并不接他的话,她在我身边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我当年插队落户时,过年回家都是不顾一切的。”他继续说,像是一番长篇大论的开始,“每年都盼着下雪,因为下雪以后没法再下地干活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回家的时候旅行袋里装满花生,还要再拎两瓶香油。那时也没有什么客运火车,只有煤车。煤车开得很慢,所以我们就在车站等着,等它一过站,我们就爬上去。在煤堆里只待上一会儿,就只剩下眼白和牙齿是白的了。后来有一年,听说一个蚌埠来的知青爬车时摔下来,死了。”
“你总是说这些,你女儿不会喜欢听的。”妈妈说,她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你别乱讲,她要听的。”他接着说,“她小时候,我们一起去苏州爬山你还记得么。有个过路的年轻和尚见我们辛苦,说是帮我们抱她一段路。他从我的手里接过她以后就健步如飞,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都慌乱地往前走,什么风景都顾不上,心想以后如果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结果等我们爬到那座庙的门口,他俩就在那儿等着我们,她笑嘻嘻的,手上捏着一只蜻蜓。”
“那和尚是个好心人,后来带着我们去了平常去不了的后院。院子里有棵老树。”她说。
“现在那种感觉还是常常在的。那种时刻觉得就要失去她的感觉。”他说。
“她的性格就好像是在做场梦,都是遗传了你的。”她说。说完我们笑起来,我能感觉她绷紧了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于是我也把车窗摇下来一些。
“在火车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问。
“什么?”他转过头来望着我。
“你趴在火车上回家,是什么感觉?”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没有听清,或者是刚刚酒喝得有些多。但是隔了一会儿,他说:“风很冷,身体也完全冻僵了,只有脑子格外活跃。就好像是黑暗与阳光在眼前交替出现。”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车窗前不断闪过的路灯、树的影子,就好像是黑暗与阳光在眼前交替出现。他说完这些,我们三个人都不再吱声,我们屏气凝神的,像是在聆听彼此的心跳或者呼吸声。我有些后悔问出这样的话,对于我的家里人来说,这样的对话过分真诚,反而带来几乎不能承受的痛感。
我想起在北京的一个夜晚,我与阿乔剧烈争吵,我摔掉了桌子上一切可以摔的东西,哭到浑身颤抖,手脚发麻。其实现在我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如此痛苦,能够记住的只有扑面而来的黑暗情绪,直接把我掀翻在地。然后,我长久地坐在书桌前,等待着痛感缓慢消逝,迷雾渐渐散尽。在这个过程中,我几次想要拿起电话来,给家里打过去。我想会是爸爸先接起来,然后他高兴地问我有事么,我说没什么,我想叫妈妈听电话,我会握着话筒等一会儿,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她会说,喂,怎么了?其实我喜欢听到她平平淡淡的语气,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悲伤。我想跟她说一说所有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我发自内心地想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可是我犹豫了,所有的事情说起来都太长,太琐碎,其实根本无法开头。
“我有过一个男朋友,但是他有女朋友。”这始终不会是一个好的开头。
所幸那个渴望倾诉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剧烈的痛感再次缩回身体的一隅。这才是我们家里人的性格,各自消化,像现在这样,我们坐在车里,望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只有这样才感觉是对的。
伍 ◇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湘是在阿乔家楼下。那天下午我从阿乔家出来,正打算要过马路时,看到小湘迎面走来。我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有见过她。接近下班时间,小区门口显得熙熙攘攘,骑车下班的人按着车铃彼此大声打招呼,刚刚摆出来的菜摊,各种蔬菜一堆堆地摆在一起,剖膛开肚的鱼在地上乱蹦,还有空气里烤红薯的气味都仿佛是在强调一种日常感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小湘是真实存在的,哪怕我们几乎不会说起她,或者在必须要说起的时候用一些其他代词,把名字跳过。但是我确凿知道我们彼此存在于对方生活的缝隙里。有时阿乔的被子上会留下些陌生的面霜味道,所以我知道她闻起来是这样的。有时卫生间的梳子上会纠缠着一些头发,最初看起来差不多,之后我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染成咖啡色,于是我把梳子举到灯光下,看到一些柔软的黑色长发,以及一些短头发,被灯光一照就泛起柔和的光芒。
其实我并不那么介意阿乔说起她,与其让他表现得如此心事重重,与其让他被自己的各种谎言束缚住手脚,我宁可听他说一说。
有一次我们躺在床上,他说起他与小湘俩刚在一起的时候,那大概是七年前,他送她去机场。那会儿他们住在西面,出租车沿着北四环去机场。他说那差不多是吃过晚饭的时间,天色暗沉,泛黄,正是在梦境里常常能看到的颜色。他们俩在车上睡着了,猛然醒过来时看到悬着的路牌上标着蓝靛厂。于是他问司机刚刚不是一直在往东开么,为什么突然开上了往西的道路。司机也蒙了,说自己一直开在环路上,并没有拐过弯,外面雾气重重,像是有很厉害的沙尘暴就要来临。最后他们再掉转头去,开到机场时飞机已经飞走了。我说大概只是司机动了手脚而已。他说并不是,打出来的票据里并没有多出来的行程,车费也与往常一样,一切都非常正常,只是当中那段时间被凭空跳过了而已。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与我说起这些,他像是在努力描述一场别离。我闭起眼睛来,跟着他的叙述往更深的梦境里去。那会儿的北京与现在不同,很多地方都在施工,全是路障,卡车随便停靠在深夜的马路上。四处都是萧条的景象,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却还尚未建立,到处都可以停车,到处都是空地,在城市中心地带都能看到大片杂草。我刚刚来到北京时,这儿有很短暂的一会儿依然保持着这样的面目,之后则突然之间加速起来,事物飞快地呈现出所谓的秩序感。我想像着他们的出租车就开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刻,四环路上,一头扎进梦境。
所以我从未想到会再次看到小湘,我站在那儿,心脏怦怦直跳。一定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哪个程序出了问题,竟然把两个平行空间重叠在一起,我们本来应该只是对方一场难过的梦,醒来时尽管梦的轮廓清晰,被压抑着的巨大悲伤也无处可寻。可是此刻她从我生活的缝隙里走了出来。
天气那么冷,她却只穿着件黑色运动衫,戴着眼镜,头发紧紧地在后面扎了个马尾,不见胖也不见瘦,与我第一次见她时并没有两样。她急匆匆地向前走,手里还拿着稻香村的纸袋子。我站在路口看着她,她拐了个弯迅速消失在小区门口。于是我知道其实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过。
我第一次见到小湘,其实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阿乔。那是个很大的饭局,就在他们家附近的涮羊肉店里,我是被朋友带去的,谁都不认识。那会儿我刚到北京三个月,对于新生活尚存一丝幻想。那天阿乔刚刚出差回来,穿着厚棉衣、牛仔裤和一双颜色完全不和谐的旧球鞋。他看起来有些疲态,眼袋肿得厉害,很高大,但浑身像是泄了股气似的。也说不出来确切的年纪,只觉得青春已经过去,但又踯躅着没有跨入中年。他的脸上挂着复杂的神情,说不上是清高还是羞涩,既骄傲又自卑。总之不是什么能无缘无故就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我身边并没有空位,但是他径直走过来,又拖了把椅子挤出个位置来。我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点点头算是招呼。带我来的朋友几口二锅头下去已经高了,大声与其他人争论着什么。我始终插不上话,只好不断夹起薄薄的羊肉,喝着面前的冰啤酒。阿乔出于礼貌间或与我搭个话,问我是哪儿人,我说我是上海的。他说他母亲是南方人,于是我们聊了些有的没的。周围非常吵,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带给我一种浓重的异乡感,我们不得不侧过脸,挨得很近,才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小湘因为加班的关系来晚了,直接从公司过来,脸上还带着浓重的妆。她有些到了三十岁还尚未消褪的婴儿肥,化妆与穿衣服都有些过度,让人不由想要抹掉一种颜色,或者去掉一条围巾,这样才能真的看清楚她的模样似的。她几乎与所有人都认识,本来这儿的气氛已经像渐渐熄灭的炭火一样低落下去,她的到来却又重新掀起热闹。在后半截的所有时间里,她都喋喋不休,像一碟松脆的兰花豆。伙计给锅里新添上炭火,半空中劈啪溅起些火星,蒸汽几乎迷了眼。他们说着各自的旧事,这个夜晚看起来没完没了。我多少有些无聊,又不能先行撤退,于是只好去外面抽两根烟。
阿乔也跟着出来。我们各自站在一级台阶上,脱离了刚才那个环境以后,显得无话可说。外面正对着一个中学的操场,黑暗中有人在打球,虽然看不清人,却听得见篮球撞击地板发出的砰砰声。
“有些无聊吧。”他突然说。
“还行。”我说。
“看,那间亮着灯的窗户,是我的房间。”他说着指指近处一幢楼。
“哪间?”我认真看过去,那儿亮着许多窗户,日光灯、暖光灯。
“从上面数下来第五间。”他说。
“哦哦。”我抬着头,我想大概是蒙着窗帘的那间,或者是旁边那间带阳台的。
然后我们没有再说话,他问我留了个手机号码,说是或许以后可以在上海见。我抽完了手里的烟,就把烟头踩灭以后先进去。一会儿他也进来,收拾起东西先行告退,说刚从飞机下来太累了,回家还得收拾东西。酒意正浓的大伙儿都用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看他,然后又把目光汇拢在小湘身上。我也看看小湘,她正在讲一个笑话,脸上堆积着的喜悦尚未来得及撤退,瞬间又涌上来些恼怒。她轻轻嘟囔了一句,“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这才意识到,他俩是一对恋人。
散伙以后,那位朋友喊车顺我回家,他说:“谁都知道他不爱她。”
“谁?”我有些明知故问。
“小湘。我们都知道阿乔不爱她,他一直都有其他情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叫爱呢。”我追问他。
“哦。”他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耷拉着脑袋在车里睡着了。
差不多一个星期以后,先给我打电话的却是小湘。大概是我在那次的饭局上随口提起租下的屋子里没有影碟机,她打来电话说刚好她那儿有一台多余的,可以送给我。
她的声音咯嘣乱响,像刚被咬碎的花椒,哪怕隔着电话线,我都能感觉到她烫手的热情。她不容置疑地说她一会儿就把地址发给我。我一时难以推却,虽然并不是多么需要一台影碟机,但还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刚挂了电话,她的短消息就涌进来,在一个简短的地址后面她还是忍不住打出一个用各种符号组成的表情,是一张握紧拳头笑嘻嘻的脸。
我与她约了晚饭后见面,她早早地在小区门口等我。看得出来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匆忙打扫过屋子,但是见效甚微。我站在屋子中间等了一会儿,看她把沙发上堆着的衣服一鼓作气地扔到床上,留出正好可以坐下两个人的空当来。于是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坐下,地板上有大团大团缠着灰尘的头发、饼干屑,墙角摆着两盆早已枯死过去却尚未来得及扔掉的植物。她问我要喝些什么,我说不用,但她还是捣腾出两杯速溶咖啡,颤颤巍巍地端出来。她租的屋子里没有厨房,只在过道里搭了个电磁炉,也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样子。
我们实在是太不相熟,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天气,这些日子已经非常冷,护城河结了冰,云层后面像是孕育着一场很大的雪,却始终没有落下。我有些无聊地用小勺捣着杯子里的咖啡,不知道为什么而坐立不安。她则自顾自地说些其他人的事情,可能是那天饭桌上的人,说他们的工作、他们的感情状况,好像我也是他们的熟人似的。然后她从纸板箱里翻出影碟机来,又费很大的劲儿找遥控器和视频线,她打开一个纸板箱,刨底翻一通,扔到一边,又打开另一个。她完全不像是一个有耐心对付这些琐事的人,但此刻却付出极大的耐心。我几次想劝她停下来,我自己可以再去配一个,或者其实我平日里根本不看影碟。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影碟机什么的并不重要,没有人会对一个在饭桌上偶尔遇见一次,甚至都没有说上几句话的人如此掏心掏肺。她只是太孤独了。
于是我看着她从一个鞋盒里翻出两根线,兴高采烈把影碟机接上,又盯着电视机屏幕直到跳出有提示语言的蓝屏。她轻轻欢呼了一下,提议说不如一起看一张恐怖片吧,她一个人的时候不敢看。我虽然如坐针毡,但她已经把碟片放了进去,又飞快地从地上拿起一个抱枕,坐到我身边。
是一张很旧的香港鬼片,我多年前就看过了,我相信她也看过,甚至看过很多遍,因为当那些恐怖的镜头还没有要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熟练地捂起眼睛来,她对一切都表现得那么入戏,真的有些可怜。
“为什么你们俩不住在一起?”我忍不住问她。
“现在已经挨得很近了。”她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他住在西面,我住在北面。只有周末我们才会见面。那会儿我没找到工作,每天都很想他,然后我就出去散个步。家里附近有座天桥,我会走到天桥,买个烤红薯,再走回来。”
“那你一定很爱他。”
“他是我的初恋。”她想了想说,“我们第一次做爱是在我家附近的酒店里。是我提出来的,你觉得这样算是很爱他么?我出了很多血,把一整条床单都弄脏了,于是我们换到另外一张床上去睡觉,直到早上醒来,我们又做了一次。”
“嗯。”我支吾着,没有想到她会跟我提起这些,这些话并不适合跟一个来取影碟机的人说,我不知道如何应答,是否需要安慰她,总之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天他很伤感,他说自己长得不好看,他很自卑。”她这么说。可是虽然他现在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光,但还完全算得上是英俊的男人。我心想。
“是他先走的,我就在窗户这儿看着他过马路,他在马路对面喊车。然后他好像知道我在看着他似的,朝着我的方向挥挥手。我还能记得那个时刻我心里的感觉,我后来又去床上睡了会儿,做了非常美好的梦。”她说,“我没有爱过别人,无法比较,但是我想这样大概算是爱吧。”
“你们会结婚么?”我随口问她。
“会的。”她说,“再等等,只是时间问题。”
这会儿碟片放完了,她开始为我收拾东西。我正好用一下她的洗手间。洗手间的灯光非常昏暗,马桶盖子上放着一盆浸着的内裤,大概有五六条的样子,上面有些很旧的蕾丝和抽了丝的蝴蝶结缎带。她大概是刚刚来过月经,血迹被洗衣粉泡得化开来,在水里变成浅浅的褐色。我把脸盆放到地上,用完马桶以后又重新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我久久开着水龙头,让水流过我的手心,惟恐她的孤独就要传染给我似的。
等我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影碟机与其他零碎都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
“其实你也可以在这儿过夜,反正明天是周末。我们可以再说会儿话,我的冰箱里有速冻水饺,还有些啤酒。”她这么说。
“不用了,这段时间我都睡得不好,失眠得厉害。”我说,这是实话。于是她趁我穿鞋的时候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来,她把药盖拧开,像是要确认一下里面装的东西没错。然后递给我说这是她常备着的安眠药,并特意强调说完全没有副作用。在我坐上电梯的时候,她在我后面关照,“睡觉前吃一颗,然后你就安静地等着,一会儿梦境会像浪头一样把你掀翻。”走道里的光把她的面目照得白茫茫一片。
“谢谢你。”我说。
我无法知道梦是怎么开始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梦境里了,梦没有来龙去脉,因此也几乎没有退路可寻。所以我在那片迷雾里只能往前走,我能够看到护城河边汽车打出来的远光灯,也能够看到结冰的河面上一道道白色划痕。我从来不知道要走多久能够走出去,那片迷雾总是突然消散,又再次出现,所有难过的梦都是如此,它并不是总在那儿,它又确实是总在那儿。
我从小湘家走出来的那个晚上非常想要大声喊叫,甚至想要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哭泣,我想把那个影碟机就此扔在垃圾桶里,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走回家,直接躺进被子里,睡意久久没有降临,于是我起身,从那瓶她拿给我的药里找出一颗来吞下。想了想,又吞了一颗。然后我再次睡回床上,等待着她所描述的梦境像浪头一样把我掀翻。而这个浪始终没有到来,我能感觉四肢已经抛弃了我,它们已经浸在了某个我所不知的梦境里,但是我的头脑如此清醒和疲惫,能够听得见所有细微的声响。甚至能够感觉到黎明时分窗外所有微弱的光芒。这之后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如此度过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我坐在出租车里,堵在长安街上,刹车灯亮成一片。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弥漫着冬天里的灰紫色雾气。有许多黑色的鸟儿从巨大的古树后面飞起来,纷纷撞入天空,无序地打转。
“是麻雀么?”我问司机。
“这是乌鸦啊!姑娘,你从来没有见过乌鸦么?”他说。
我又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困意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喘着气,甚至抓紧了车门扶手,几乎能够看到灰茫茫的梦境迎面扑来,还翻卷起白色的泡沫。外面是乌鸦凄厉的叫声和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所以就是这样的,梦境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白昼。
陆 ◇
胖子在傍晚打来电话,声音里充满冒着泡的喜悦,说是保罗先生的妹妹这会儿已经到达浦东机场,晚上会去咖啡馆与他见面。他不用再担忧没有人帮他承担代付的那笔殡葬费用,自然是使劲地松了口气。他在电话里问我晚上能不能过去帮他个忙。我想我又能帮得了什么,他在那头解释说万一保罗先生的妹妹情绪泛滥起来,我作为女人还能说上两句安慰话。我勉强答应,不过要我说安慰话可真是为难我。
胖子的电话刚挂,大奇就打来。
“蟋蟀还好么?”他劈头盖脸地问我。
“还不错,刚喂了它点儿吃的。”我说。
“你都给它吃了些什么?”
“掰了半颗毛豆。”
“面包屑和水果皮也都可以。吃东西的时候分它些就好了。西瓜皮的白肉是它最喜欢的,指甲盖大小就够,多了会发霉发臭。过段时间等西瓜落市了,青椒和冬瓜也都可以。”他说。
“它能活到西瓜落市么?”我有些疑惑。
“这些都不重要。”他温柔地说,“等到明年夏天,你可以跟我一起驱车狩猎。”
“哦。”
“我一会儿去接你,我们去大吃一顿,否则怎么有力气去咖啡馆面对悲伤的事。”他说完嘱咐我把地址发给他。我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些喜悦,但这些喜悦有如大风天从打火机里打出来的火苗,连根烟都点不着。但我还是耐心地把地址在手机上打了一遍发给他,我至少还是在做出努力的,不是么。
结果一小时后,我们俩坐在一间小饭馆里,说是饭馆,其实只是沿着马路搭出来的桌子,旁边摆着两张条凳。老板娘烫着那种杰克逊年轻时的蓬蓬头,穿着条中年妇女喜爱的条纹紧身裤,见到大奇就大声招呼说:“朋友,今天带小姑娘来吃饭啊。”大奇哈哈大笑,熟络地用纸巾帮我擦干净油腻腻的板凳,招呼我坐下。然后用开水把桌上的碗筷烫了烫,甚至不用看菜单就直接要了几样小菜和两瓶啤酒。趁着老板娘在张罗的时候他过来说:“这儿的老板娘叫徐莉华,别看这个店破破烂烂的,每天就摆这么几桌。晚上的夜宵时间根本排不到位置,破凳子上坐着的都是些小明星。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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