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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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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李淳风,此刻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我的名字?”
“不错,是我亲眼所见!”
“可否领我去看一下尸首?”
“这……”尉迟方不禁迟疑。眼前此人来历不明,深浅莫测,实在毫无把握。李淳风目光闪动,忽然伸指弹了一下额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求功心切,不肯细加察看,却要诬良为寇,拿李某的性命成就功名。咳,难怪昨日夜观星相,见荧惑犯填星,主小人当道,原来应在此处。时运不佳啊……”
“胡说!”盛怒之下,校尉双目圆睁,“谁是小人?尉迟方是堂堂朝廷将官,怎会做那种不堪之事!”
“既如此,”酒肆主人施施然起身,将一方毡毯裹在身上,顺手将案上花生收入袖中:“请带路。”
※※※
供案上,白布覆盖着一具无头尸身,颈中断口血渍犹新,身侧则是一颗毛黲黲的头颅。
“这位就是崔大人?”
“不错!”尉迟方沉着脸在一旁按刀而立。心中早已千百遍后悔:原本想查探此人底细,结果一激之下反而带他来验看尸体。更令人沮丧的是,为何演变成这般局面他自己也尚未明白过来。话说回来,这位酒肆主人虽行事诡异,态度懒散,却并不让人疏远,自有一种从容气度,令人油然生出亲近之心。
李淳风伸手抓起那尸身左手,仔细看了看掌中字迹。尉迟方忍不住插言道:“看清楚,是你的名字吧?”
端详了一阵,李淳风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当真难看。‘李’字粗短,‘风’字歪斜,唉,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谁管你好看难看!”尉迟方没好气地说,“难道写你的名字还要先临帖不成?这可是死者留下的线索!”
“线索倒是线索,只不过这字并非死者所留啊。”
“什么?”
“假如你要在掌心写字,会是什么方向?”
尉迟方想了想,五指向上,伸开左掌。
“对了。自己书写,字迹应该由指向腕,而不是像尸体手上这字迹,由腕至指。如果是那样,必须将手掌转过来,对着自身。如此别拗的方式,不合常理。”
“那会是谁?又为何写下你的名字?”
李淳风正要开口,忽然耳旁靴声杂沓,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四十多岁,戎装束甲,面部棱角分明,一望可知军旅多年,神色不怒自威。尉迟方连忙行礼,此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勋卫府的折冲都尉谢应龙。对方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尸身,触及那颗头颅,忽然身躯一震。大步走了过去,迟疑半晌,伸手轻轻阖上了断首上兀自圆睁的双眼。
尉迟方低下头,不忍看他神色:谢应龙与崔元启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号称左右双卫。两人交情之深过于兄弟,此刻亲眼见到好友如此凄惨恐怖的死状,这位身经百战、威仪赫赫的将领也不禁双目通红,泪水潸然。但谢应龙仍不愧是军中大将,久经战阵,处变不乱,很快便镇定下来。
“是谁发现的?”
“昨夜奉命巡查到开远门,发觉有骚乱迹象,然后便看到……”迟疑片刻,尉迟方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与崔将军交好,可知道之前他的死讯是否属实?”
空气凝重如这阴霾雪天,谢应龙缓缓道:“前日我去他府中拜祭,算起来,昨夜正该是回煞之日。”
此言一出,尉迟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七日还魂,难道说,这正是恶灵不散,化身僵尸取人性命?
“崔将军身上有什么特别东西?”
“他是骑马而来,事发后那匹马受惊逃逸,至于身上,并没什么可疑。不过……”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李淳风,突然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生性耿直的尉迟方决定据实以告:“将军请看。”
他拉起尸身左手,刚要开口,目光所及,大吃一惊:字迹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朱砂红色。猛抬头,却见酒肆主人对他眨了眨眼,面上笑意隐现。尉迟方顿时张口结舌,再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借察看之机消灭了证据。自己是带他来现场的人,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这是什么?”谢应龙指着那一片朱砂问道。
“是……是……”
正慌乱时,李淳风从容道:“大人,是在下所作符印。”
“符印?”
“不错。尉迟大人说此处有横死之人,担心作祟,要在下作法镇魇。”
皱了皱眉,谢应龙转向李淳风:“你又是什么人?”
“啊,在下么,师承逢机子,精研五行命理,能知吉凶运程。尊官若要推运改命,镇宅驱鬼,生男生女……包在在下身上。”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谢应龙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对尉迟方道:“此事交由我来处置,你不必管了。”
第四章 奔马
遵命告退,刚到门外,尉迟方便虎起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消灭证据,还连累我欺瞒官长!”
“不愿节外生枝而已。”李淳风笑吟吟地丝毫不以为意,“莫非你要谢将军当堂抓我?那样的话,只怕这件事永远没有水落石出之时。”
“难道你有把握破解此事?”
“没有。”
尉迟方正要发作,李淳风徐徐道:“不过有一件事,却相当奇怪。”
“什么?”
“停灵七日,尸体血液早该干涸,但那头颅颈中血迹却还新鲜得很。”啪地一声,捏开一枚长生果扔进口中,李淳风含糊不清地说道。顺手从袖中摸了几颗出来,递到尉迟方面前,“吃么?”
方才尸体的恐怖模样犹在眼前,尉迟方不禁胸中作恶,扭头道:“不必!”酒肆主人摇了摇头,心安理得地将花生收入袖中。
此时长街之上已渐渐热闹起来。两人脚踏在松软积雪上,发出轻微声响。一只寒鸦蓦地从树上飞起,枝干动摇,簌簌落下许多雪花,随风起舞。运送取暖木炭的车不久前刚从此地经过,路上有一道细细的炭迹,混同在车辙之中。空气寒冷清冽,隐隐传来炸糕和蒸蜜食的香气。
“以你看来,世上……真有僵尸回煞这种事?”
“据说荆楚之地有一种法术,可以役使死尸,让它行动。”李淳风拢着袖子,呵了口白气,微微眯起双眼,“传闻而已,既未亲眼见到,难定有无。”
“那么这件事……”
话未说完便被李淳风打断:“你跟崔大人平日有交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数面之交。”认真回想往日见闻,校尉答道:“他武艺高强,更写得好书法,在军中很有威望;但为人孤僻,不喜欢交游,平生知交只有谢大人一人。”
“可有家眷?”
“崔将军早年丧妻,此后便未婚娶。”
正要接口,热闹的市集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惊呼夹杂着马蹄声次第响起。一匹黑马如同疾风一般狂卷而来,正到尉迟方身边,忽然人立而起,昂头怒嘶。耳畔只听得“啊”的一声,却是一个行路女子被吓得跌倒在地,眼看便要被怒马踏在蹄下。
尉迟方来不及多想,眼看旁边有一处布匹店,顺手扯一匹长绸,挽了个活结,看准时机将长绸甩了出去,正套在惊马的脖子上。那马长嘶一声,四蹄踢得地上雪片纷飞,一股猛力将他拖了出去。一片惊呼声中,尉迟方深吸一口气,看准酒楼前粗大的木柱,将长绸另一端迅疾绕了上去,末端缠在腰间,沉腰下挫,双脚仿佛生根一样牢牢站定,不肯松手。那马发狂挣扎,嘶鸣声中,一股巨大力量涌来,人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柱上。
就在此刻,一声唿哨响起。这声音颇为奇怪,虽然尖利,却并不刺耳,原先暴怒的马匹忽然站定,鼻孔中喷出浓重白气。随即缓缓俯首,恢复了驯顺模样。尉迟方定了定神,这才觉得手脚酸软,背脊冰凉,已完全汗湿。奔逃的人群渐渐围拢来,掌声四起,都说这位年轻军爷神力惊人。他无暇顾及,连忙抬头,却见身侧青衫男子面露微笑,手指刚刚从唇边移开——方才那声音竟是李淳风所发。
※※※
“这是崔将军的坐骑?”
“正是。昨夜事发之后,无人顾及,这马便不知去向。不知为何会冲入闹市之中。”
马纯黑色,竹耳兰筋,隆颡麹蹄,毫无疑问是一匹良驹。李淳风伸手轻轻抚摸马背鬃毛,黑马低嘶了一声,俯首贴耳,与方才暴戾模样不可同日而语。脸色凝重起来,将手缩了回来:指上赫然粘着鲜血。
“是昨夜……”
“不是。”李淳风迅速否定了他的话,“血迹鲜红,尚未干凝,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这位军爷……”
怯怯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话。循声望去,是方才遇险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年纪,淡绿锦袄,容貌姣好,面色苍白,双颊胭脂褪尽,显然是惊魂未定。见尉迟方回头,便深深万福,低头道:“多谢相救。”
“咳……无须多礼。”尉迟方慌忙回礼,毫无道理地脸红了一下。某种程度上,外表粗豪的将官其实相当腼腆,尤其在与女子相处的时候。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女子嫣然一笑:“奴家姓柳,行五,京中人都称我五娘。公子高姓?”
这回轮到尉迟方吃惊了,道:“你就是明翠阁的柳五娘?”
“明珠映高髻,翠凤满枝头”——长安城中明翠阁,在一干少年子弟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里的女子色艺双绝,却往往自重身份,只以歌舞娱人耳目,不轻易以身事人。如此一来,反而更得贵族子弟的青睐,缠头之资可达万钱。一曲新词既出,教坊争相传诵,无论是寻常百姓女儿还是皇宫深院中的妃嫔,人人皆以习得明翠阁中曲为荣。这柳五娘便是其中一名红歌姬,却不知为何荆钗布裙,卸尽簪环,独自行走到此。
“幸会幸会。”一旁的李淳风接过话头,“在下姓李。至于这位公子……大约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想起自家姓氏了。”
柳五娘双眸一转,掩口轻笑。尉迟方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脸色更红,讪讪道:“在下……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方字。”
“原来是尉迟大人。”女子敛袖再拜,道:“有约在身,不得久留。大人今后若到明翠阁,千万记得寻我,也好亲奉茶酒,略酬今日相救之情。”
身形袅娜,浅绿人影当真如柳枝迎风一般远去。尉迟方正极目而望,耳边忽地听到一声轻咳,回过神来。却见李淳风面露微笑,拍了拍马颈。
“飞马送佳人,韵事天成哪……虽非君子,也当成人之美,李某告辞。”
“什么?你要走?”尉迟方终于回过神来,道,“不行!”
“哦?”青衫男子双眉微扬:“尉迟大人要捉我去讯问么?既无证据,恐怕难以定罪吧。”
想到字迹已毁,校尉不禁气馁。奇怪的是,自己心中其实并未将此人当作疑犯看待。
“这件事情相当怪异,都说你见多识广,可否帮助查探?”
叹了口气,李淳风道:“勋卫府中这样爱管闲事的,为数不多呀。”
“什么?”
“此事诡异难测,既非职责所在,推托干净也不是难事。何必插手?”
青年校尉眼前现出昨夜情景。刀光、血光、飞起的头颅,似乎就在眼前。手扶刀柄,慨然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既然身为朝廷将官,岂能不管?”
“嗯,大人果然公忠体国,佩服佩服。”口中说着,脸上却丝毫看不出钦佩之意,“不过,李某一介草民,既未食禄,又没什么好处,这忠人之事么,不免要打些折扣。”
“好处”两字说得甚重,尉迟方再迟钝,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官中还没有悬红,按照定例,只要破案,赏赐是跑不了的。”尉迟方语气中已有不耐之意,“是否要在下画押作保?”
“哎呀呀,不必不必。”李淳风欣然说道:“令叔吴国公名重长安,怎会信不过。只是随意楼有两条规矩:一不白做事、二不白收钱。生意人习性,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纷争而已。”
尉迟方心中不满又增加了几分。倘若相信坊间流言,说不定就把对方当成了传说中的高人逸士,谁能想到却是个满身铜臭的惫懒角色,方才的敬重之心全都化作了轻视。李淳风却毫不理会他的想法,拍拍身上衣衫,道:“走吧。”
“上哪儿去?”
“不知。”
见校尉一脸诧异,酒肆主人微笑着拍了拍那匹黑马的颈子。
“不过,它应当知道。”
第五章 识途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跟随黑马步出开远门。城外积雪较城内更加厚实,路也因此变得难行。好在那匹马一直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一点也没有显出犹疑的样子。
“老马识途,果然不错。”尉迟方兴奋不已,放松缰绳让那马自行寻路,“你看,这马当真走的是那日道路。”
与同伴的精力充沛恰成对比,酒肆主人裹紧身上毡毯紧随其后,神色无精打采,看模样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缩进毛毡之中,以抵御四周随着暮色而来的寒气。
“这就是命案发生的地方?”
“不错。”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气,这并不会让人感觉舒适的气味引发了一些更不舒适的联想。随风飘来几声尖厉哭叫,让校尉彻底变了脸色。
“是城外灾民。”李淳风脚步不停,淡淡说道,“这附近有乱葬岗,死去的人便停在那里。昨夜被杀的人想必也在。……难道你没有听过此地乃是凶城么?”
开远门外大约五里之遥,有一座前朝的旧城墙。相传建时就有古怪,屡砌屡倒。后将造城工匠悉数坑杀城底,此城乃成。然而常常闹鬼,夜半犹有砌墙之声,据说是工匠们冤魂不散,出来作祟。无人敢居住于此,只好将此地做了坟场。有胆大好事者曾与人赌赛,夜间露宿于此,结果被鬼魂所迷,疯癫而死。从此莫说晚上,就连白天,也少有人敢从这一带经过。想到种种耳食之言,胆大如尉迟方也略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了话题。
“幸好灾荒没有殃及京城,据说陇西一带饿死了不少人。”
眼皮也不抬,另一人道:“你怎知没有殃及京城?”
“至少份属京畿华原供应的军粮已全数入库,”尉迟方争辩道,“不但没有减少,还超额完成。县令方恪方大人因此受了提拔奖赏。”
“既然是天灾,难道老天独独厚待华原?”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方大人说,是他未雨绸缪,督促农户广种深耕,因此没有受到影响。”
“那么城外那些流民又作何解释?”
“流民大多是远方灾区逃难来的,至于本地,却没有几个。”
“嗯。如此看来,这位方大人倒真是栋梁之材啊。”
话虽然是赞叹,语气却颇为玩世不恭,分不出褒贬。尉迟方心中不痛快,正想开口,耳边又传来两声。这一次简直不像人类,却像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凄厉哀号。天色已逐渐暗了下去,天空反射着雪原上的亮光,转成一种血色暗红,看起来十分诡异。
乌夜蹄仍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李淳风却站住了。
“还是先回吧。”
“什么?”
“太晚了,如此荒凉……恐怕不方便。”
“不方便?”
“嗯……”
尉迟方先是摸不着头脑,等看见那人缩成一团的模样,才明白对方原来是心中害怕。不由怒气上冲:若不是这位李掌柜一直坚称不会骑马,也不至于磨蹭到这时候。贪财又兼胆小,不客气地说,此人简直就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有我在,怕什么?”
“阁下武艺高强,自然不怕,李某却手无缚鸡之力。”李淳风视而不见校尉那张越来越黑的脸:“何况,就算没什么妖邪鬼怪,万一遇到绑匪,说不得要破费……我那随意楼是小本营生,可没那么多银两……”
不等他说完,尉迟方“锵”地一声,将腰间佩刀拉出半截,又收了回去,瞋目喝道:“走还是不走?!”
再次叹了口气,酒肆主人脸色仿佛刚刚被人赊了二百文的帐:“……走。”
四周已是茫茫雪原,分不清道路。枯树、怪石、废弃城墙的影子隐隐透露出来,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就在这时,尉迟方手中缰绳蓦地一松,黑马长嘶一声,挣脱了羁绊向前冲去。他连忙追上,却见那匹乌夜蹄在一处破败城墙之前站住了,响亮地喷着鼻。稍一探头,立刻毛骨悚然:就在城墙之后胡乱堆放着数十具尸体,尽管上头用芦席盖住,又落满了雪,在明亮雪光映照之下,仍然可以清晰看出露在外面的僵硬肢体和枯干乱发。
“难怪长安城中传言,‘开远门外乱葬岗,行人到此不还乡’。”一个出奇平静的声音响起,却是李淳风,“想必这里就是了。昨夜被杀的人应当也在。”
闻言尉迟方一怔,一股寒意从心中涌了上来。空阔死寂的坟场,只听见一阵奇怪的呜呜声,那是两只瘦得可怕的野狗正在争抢食物。仔细看去,竟是一根鲜血淋漓的腿骨,想必是从来不及掩埋的饿殍上撕咬下来的。这些天来校尉奉命巡查,每日见到灾民惨状,积郁正无处发泄,俯身拾起地上雪块,瞄准野狗掷过去,将它们打得扔下口中食物仓皇逃窜,这才长出一口恶气。却听李淳风道:“就算将它们都打死,也救不了人。不必白费力气。”
仍然是那般懒洋洋漠不关心的语气,此刻听来尤为刺心,仿佛嘲弄。尉迟方心中恼怒,转头看去,见他已经蹲下身,揭开其中一具尸身上覆盖着的芦席。那是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全身赤裸,露出极其瘦弱的身体。求生本能驱使,一旦有人死去,活着的人便迫不及待将他们身上之物据为己有,包括那些单薄到可怜的衣裳。视线触及女孩苍白干瘦的胸膛,校尉连忙将芦席抢过,重新遮盖住尸身。
“嗳,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尉迟方一肚子没好气,“枉死已够可怜,为何还要让她暴露身体?”
摇了摇头,李淳风心平气和道:“魂灵离体,剩下的便只是皮囊骸骨,无知无识。若不勘查,怎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尉迟大人心肠虽好,却对查案之道不甚精通啊。”
话音方落,眼神忽地一亮,伸手拈起了地上一样东西。那是一方帕子,正落在女尸身旁。暗淡光线下,他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最后竟毫无愧疚地塞进了自家衣袖。校尉看得一阵恶寒,瞪着同伴道:“说什么皮囊骸骨,这样的惨状,难道你毫无恻隐之心?”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李某只是个寻常生意人,管不得许多。”一面说着,青衫男子一面起身,不动声色地袖起双手,“有此心,无此力,恻隐且收。”
声音温和低沉,在这凄凉寒夜中听来竟有淡淡寂寥。雪光映照下,男子面容清冷,甚于冰雪。尉迟方一怔,相识以来从未见到对方如此神色。来不及咀嚼他话中之意,冲口道:“管他有力无力,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帮得一时便是一时。总不成见危不救,遇难不帮?”
如露亦如电的光芒从李淳风眼中一闪而过,像是诧异,也像是赞赏。笑意从唇边浮现,瞬间散开,仿佛春阳和煦,令整张面庞都变得和暖起来。
“尉迟,你真是出人意料之人啊。”
以为对方在取笑自己,尉迟方不由得愠怒,“笑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
李淳风正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校尉侧耳倾听,隐隐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断断续续的琴声,不成曲调,其中又夹杂着车辆的粼粼声响。满怀诧异地抬起头,却看见前方有一点光亮忽明忽暗,飘飘荡荡。
那是一盏灯笼,用竹竿挑着,挂在一辆马车之上。车上无蓬,胡乱覆盖着芦席;车轮从雪地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于静处听来,如同金属摩擦一般刺耳。毫无疑问,这正是城中运送尸体的车辆。奇怪的是车前只有一匹老马低头缓缓行走,竟然看不到驾车人。虽然胆大,乍见这般景象尉迟方也免不了心中发毛,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却被另一人按住了。一转头,便见酒肆主人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眼看那车在乱葬坑边停住了,猛然间车上芦席掀起,一人从尸堆中坐了起来。猝不及防,尉迟方失声“呀”了出来,那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跳下车,举起灯笼,蹒跚走到坑边。灯笼模糊光线映出一张极瘦的脸,看起来就象是一张人皮包裹着的骷髅。纵横交错的皱纹完全占据了这张脸庞,仿佛刀刻斧凿,连五官都深陷在这些纹路中,整张脸如同在太阳下晒裂的泥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再也忍耐不住,校尉挺身而出,喝道:“什么人?!”那人并未答话,而是转了转空洞呆滞的眼睛,从地上捡起那条断臂,蓦然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咬了下去。尉迟方浑身冰冷,大叫一声,拔出佩刀向前斩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传来一声低沉冷笑。紧接着眼前斗然一亮,那是一道火光腾空而起,化作千百点光芒,向自己袭来。校尉本能地后退一步,转攻为守,舞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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