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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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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道观
一人一猪逍遥自在地走着,来到一处道观。山门上有“玄妙观”三字,古意盎然,不知哪朝哪代,谁人手笔。地方虽大,看上去破落已久。草木极之繁盛,因为不曾有人管理,自顾自地生长着,似乎要占尽一春的生机。斑驳院墙边是星星点点的牵牛,花已合拢,藤蔓却牵缠攀爬,映得白墙绿意深深。墙内墙外则是一望无际的桃花,如火如荼,繁盛得竟有妖艳之感,在在都是粉白轻红,浓丽渲染。不知为何,这样的妖娆景致却令人无端兴起惆怅,仿佛天边残霞,瞬息变换,万千魅影终将归于沉寂。
来人却毫无伤春悲秋之意,脚步不停,自顾自往里走去,直到远远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喂!”
青衫人这才站定脚步,扬起脸。白色身影流星一样在树梢上穿行,瞬间到了面前,跳了下来。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赤足,亮闪闪一双眼,稚气中透着桀骜不驯,一头长发却是雪一样白。因为奔得急,微微喘气,双颊尽是红晕。
“小猴儿。”青衫人举起手中糖糕,在对方鼻尖上方晃了晃,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是要确认来人身份,突然咧开嘴,圆圆左颊现出一个酒窝,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老道士,快出来!是木头先生来啦!”
拉住青衫男子衣袖,一把抢下他手中的糖糕,几乎没看见动作,迅捷又轻盈地攀上了一棵桃树,坐在树杈上专心地啃起了手中食物。双脚一荡一荡,模样神态竟真的像是一只白猴子。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株桃花像是活物一般缓缓移动,向两边分了开去,立刻,茂密桃林中现出一条通道。来客却似司空见惯,径直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桃林最深处,那里有一团消长不定的白光,定睛看,却是一人舞剑,白色身形被裹在耀眼剑光之中,飘忽不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剑刃劈空,突然一声厉啸,宝剑宛如闪电,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青衫男子飞了过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来势之快、力道之猛,简直匪夷所思。剑风瞬间及体,眼看就要穿胸而过,正所谓离弦之箭,以剑势而论,即使出手之人本身也断然无法收回。
男子仍然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丝毫闪避,甚至脸上表情也还是镇定自若。就在这一瞬间听见仿佛琉璃破碎的轻细声响,紧接着光芒流散,宝剑已寸寸断裂,碎片接连落地,发出铿锵之声。满天桃花便在此时飘落,一场红凌乱。
“好剑法。”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的人毫无所觉地拍手笑道,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柄剑。”
在他对面,是一双比剑光还要锋利、还要冷冽的眼,正凝视着他。逐渐地,那眼中寒意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笑意。
“不可惜。”
“哦?”
“天绝之剑,有去无回。剑意一尽,这把剑也就到了尽头。”
“唉呀,世间哪有尽头之事?走到无路可走之时,回头便是。阴极阳生,否极泰来,祸福相倚——咳,不说了,这道家的道理你比我熟悉得多啊。”
“哈哈。”持剑的人顺手将剩下那一小截断剑抛去,刚才那令人不可逼视的气势此刻方散。终于看清舞剑人身形,道士装束,一袭白袍上有清晰的灰色纹理,是以丝葛织就,腰间束着质地相同的长丝绦。单看面貌,竟不知年龄,凤眼修眉,飘然如仙。
“虽说否极泰来,毕竟有生有灭。此剑不灭,灭的便是你了。”
“这么说来,我该感激观主将我的性命看得比剑重要么?”
“何止。”
“嗳,李某幸甚。”
青衫男子正是随意楼的掌柜李淳风,道人则是玄妙观观主。此人来历奇特,又深居简出,无人知道他的姓名。只因为这里桃花繁盛,便称其为种桃道人。
桃林深处,以古拙桃根雕成桌椅,形状大小不一,式样也不拘一格。炭火炉上水正沸,清幽茶香和馥郁花香混在一起,弥漫于空气之中。白发少女依旧躺在桃花树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悠闲地逗弄着树下那头一心想睡觉的猪,主人则与访客对坐在春日阳光下:这情景似可入画。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这句话当真无情,难道无事便不能叙旧了?——小心,莫伤了它,那是我今晨出诊的酬劳。”
后一句却是对正在跟那头猪戏耍的少女说的。道人并不答话,只是双目凝视。酒肆主人只得咳了一声,收起嬉笑之色。
“这个,其实是想请你帮忙参详一物。”
伸出手掌,现出一粒黑沉沉的东西,约有核桃大小,看起来像是一个弹子。道人接过掂了掂,方才觉得沉重,竟是铅做的;放在鼻边嗅了嗅,有淡淡血腥气。道人面色为之一变。
“你从何处找到这个?”
不动声色,道:“捡来的,信么?”
“不信。”
回答干脆之极,李淳风不禁苦笑,摇了摇头,“人若太过严肃,未免无趣。”
道人丝毫不理会对方的调侃,直接问道:“死去几人?”
“六个。两位内侍,三位朝廷命官,还有一位则是萧妃之弟。”李淳风转动着手中弹丸:“死状相同,弹丸均是从眉心射入,不偏不倚。被杀者之前都曾接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片耳朵、一颗人齿、或一枚断指之类,后不出三日,即遭杀害。此外,死者无一例外脸孔扭曲,面带恐惧,似乎在临死之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刘学士死得最离奇,他接到警讯后便躲在家中足不出户,四门均由家丁严密看守,结果还是难逃厄运,横尸自家床上,门户紧锁,没有丝毫破坏痕迹。”
道人哼了一声,道:“这世上哪有不留痕迹之事。”
“正是,因此才要向观主请教啊。”
“不是说随意楼的李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么?”
“世间以讹传讹之事甚多,这便是其中一例。”酒肆主人笑吟吟地放下弹丸,捏开一枚花生,“李某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有几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朋友吧。”
“少奉承。探丸借客之事,道之(李淳风字道之)不会没听说过吧?”
汉以来,长安便有行刺组织,称为游侠令,以替人报仇为业。目标选定之后,在革囊中盛以铅丸,摸到红丸杀武官,黑丸者杀文吏,白丸者负责料理后事,称为探丸借客。行踪诡秘,人莫能测,正是职业杀手的雏形。后世渐渐绝迹,至隋唐一代,已是传说中的人物。
“有所耳闻,却不知内幕。”修长手指敲着桌面,李淳风若有所思,“汉之尹赏曾筑虎穴,网罗追捕,坑杀者数以千计,从此销声匿迹。难道这组织并未被摧毁?”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尹赏能毁去游侠令,可不是他能力过人,而是令中内部分裂。莫氏一派以红阳侯王立为靠山,暗地介入外戚篡汉的阴谋,出力为王家剪除朝廷中的阻碍势力;羽字系则是江湖散客,奉行替天行道、惩恶锄奸的原则,不杀善类。两派理念不合,矛盾也越积越深,终于莫氏借尹赏之手,将敌对派别全数清剿。”
“难怪。我读汉书,便曾奇怪此事。当年游侠令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势力何等庞大,而尹赏却能在短短一月间一网打尽,未免过于神奇。原来却是毁于内部纷争。”
“不错。所以说,游侠令一直存在,只是由明转暗。直到王莽败亡之后,莫氏失去靠山,党羽也死伤殆尽,于是辗转江湖,代代相传,逐渐演变成秘密杀人组织。他们有自己的暗语、秘传术法,武艺高强,身份隐秘,靠杀人获取酬劳,除非令中人士,旁人一无所知。”
“你是说,城中发生的暗杀与这组织有关?”
出乎意料,道人却摇了摇头,“难说。据我所知,为防止泄露身份,游侠令中人此后便很少以弹丸杀人。”
“嗯”了一声,李淳风将弹丸收入怀中,起身拱手,“多谢观主告知,在下告辞。”
目送男子远去,道人亦站起身来,负手喟然,意兴萧瑟。少女已吃完糖糕,此刻懒洋洋地蜷在树上,似乎已经睡着。透过繁密的桃花,依稀看见高而澄蓝的天空,薄云微卷,真是个好天气。
第三章 杀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微弱光线只在东侧青砖墙的上方逗留,狭长小巷已经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跛腿陈六挑着糖糕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这是他最熟悉的一条小路,但即使如此,生性谨慎胆小的商贩依然走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担子碰到墙壁刮坏了家什,或一不留神踩到碎砖扭了脚。直到看见自家那简陋茅屋才松了口气。屋顶炊烟袅袅,一派安闲气氛,空气中散发着新鲜的馒头香气。
陈六放下担子擦了把汗,顺手拿起里面那块与其说是卖剩下,不如说特意留下的糖糕,叫道:“阿大!爹回来了!”
以往伴随着这样的喊声,门口便会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稀疏黄发用红绳绑成冲天小辫儿,笑嘻嘻张开双手向他扑来,可是今天却毫无动静。四周安静的有些异样,香气依旧,烟囱中的烟却微微发黑,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沾湿了柴草。
猛然停住脚步。从半开的柴扉中可以看见炉灶,火舌从灶膛中逸了出来。旁边地上露出一角衣裳,原本是蓝底白花,此时已完全染成鲜红。深褐色液体在地上流淌,一直蜿蜒到灶中。
陈六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一把抽出扁担,毫不考虑地转头飞奔。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一道铁链已经凭空而降,紧紧锁住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拉倒在地。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怪不得你能在那次伏击中活下来。连自己妻儿都可以弃之不顾的人,才会做出背叛宗主、出卖同伴的事吧?”
“饶命……饶……”陈六一面挣扎,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铁链勒住了脖颈,用力巧妙,将他的头拉得仰起,无法看到身后的人。
“哼。十年前,冷血十三这条命倒还值得几文铜钱。可是现在……一个残废的懦夫,又能做什么?”
“不、不,我不要死!”感觉到颈上铁链又在收紧,小贩失控地大叫,“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留下小人性命!”
身后那人犹豫了片刻,在陈六而言,这短暂一瞬简直长过一生。
“看来为了保命,你什么都肯。羽之竟然有你这样的弟子,难怪被灭。也好,便给你一次机会。”
伏击者走了过来,在陈六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他黑色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消失在长巷之中。在他身后,火舌挟带浓烟从茅屋中窜了出来,陈六像是死一般俯伏在地上,连最后看一眼妻儿的勇气都失去了。一只手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握着扁担,另一只手中则是捏得粉碎、再也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糖糕。
※※※
夜色已深,崇化坊中一座大宅依然亮着灯火。仓促间蒙上白纸的灯笼发出黯淡光线,反衬得四周更加漆黑如墨。后堂隐隐传来一声女人的嚎哭,凄惨厉烈,却又猛然顿住,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断成两截。
黑衣男子以左手举着一只蜡烛,右手托住左臂。在他下方是一张大床,新髹的红漆如血色,床沿倒卧着一具尸体,胡须花白,面容干瘪,张大着嘴,现出十分恐惧的神色。双眉之间有一个圆形的血洞,血迹已干涸,看起来就像是第三只眼睛,和另外两只无神的眼一起,冷冷与他对视。
旁边一人早已扭过了头,此刻还是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颤。无论是谁,被人从华丽的歌舞场、温柔乡中拖到这阴森可怖的地方,感觉都不会好过。更何况他是易秋楼,名满长安的贵胄公子,向来风流自赏,出了名的讲究舒适。只是身为雍州府长史,这案件确实是他份内之事,脱身不得。黑衣人则是有“天罗地网”之称的荆烈,长安城中第一捕,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咳了一声,易秋楼道:“如何?”
死者刘钧,是翰林学士,也是死在铅丸之下。荆烈伸出右手,探入刘学士额上伤口,而后收了回来,在鼻端嗅了嗅,这动作看得易公子一阵恶寒,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芸香薰过的绢帕,捂住自己口鼻。
“与此前几人一样,铅丸入脑一寸。”仔细看着那可怕创口,名捕用一种司空见惯的平静语调说道,“力道拿捏恰到好处,是高手所为。”
“可是这屋子四面都有人看守,刺客是如何下手的?”
“伤口下斜,很明显,攻击来自上方。我已登上屋顶察看过,屋瓦有被移动的痕迹。就在此处。”
荆烈向前走了两步,停下,仰面,“看伤口情况,当时的情形必是刺客以声音或其他手段引得刘钧注目,然后就在他抬头的刹那飞出铅丸,将他杀死。”
易秋楼缩了缩脖子,登时不自在起来,不着痕迹地向边上移动了一下,好像生怕那致命的弹丸还会从那里落下。
“不必担心,”看出自己上司的畏惧,荆烈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刺客杀人之前必有预警,此事已成惯例。”
言下之意易秋楼并非行刺目标,不必杯弓蛇影。长史不禁尴尬,好在他虽然惜命,个性倒豁达大度,不以为忤,“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话音方落,一人接道:“不错,这便是此事的关键了。”
听到这声音,易秋楼不禁喜形于色,叫道:“李先生!”门口那人青衫木屐,身形修长,正是李淳风。
上前一步,抓住青衫男子的袖口,易公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嗨,你总算来了。”
“公子有约,不敢不至。”来人话说得悠闲,倒好像约的不是杀人查案,而是风雅诗会一般。荆烈却皱起了眉头,“这位是……”
“随意楼中李淳风。”不等易秋楼开口,酒肆主人先行拱手,“见过荆大人。”
“久仰李先生大名,长安城中都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荆烈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长史,“原来易大人请了这样的高人相助,却胜过荆某多多。”
弦外之音连易公子这样一向迟钝的人都听了出来,刚想张口,李淳风已接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八个字,该当璧还荆大人才是。除了长安第一神捕,还有谁担得起这个名头?至于在下,拿人钱财替人筹谋而已,小小营生,不足挂齿。”
“那么这件事,李先生如何筹谋?”荆烈步步紧逼,竟然不留余地。
“有因方有果,追根溯源,无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必有其‘因’。找到它,事情便迎刃而解。”
“高见,”虽是称赞,荆烈脸上的揶揄神色却显而易见,“可惜在下愚鲁,只知道勘查行踪、追寻痕迹,至于因果,便不能明了了。”
“其实也不难。”丝毫未觉对方敌意,李淳风笑吟吟说道:“比如荆大人此刻身在此地,便是因;下一刻府中来人传唤,即是果啊。”
“哼,我府中何曾——”
一句话尚未说完,一名亲随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叫道:“荆大人!不好了,你家孩儿晕厥了,夫人要你赶紧回去!”
第四章 断手
室中突然静了下来,亲随有些发愣,左右看看,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过了片刻荆烈方才醒悟过来:“你……这……你怎知道?!”
这句话却是对李淳风说的。酒肆主人毫不在意地道:“如前所说,因果而已。至于令郎病症,药方中须去掉青蒿一味,便无妨了。”
眼看荆烈仓皇告辞,易秋楼竖起了拇指。
“原来李先生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秋楼今日可是大开眼界呀。”
“哈。其实不过是见到他身上药渍,偶然想到。”
“药渍?”细一回想,荆烈袖口处确实有一块显眼的痕迹。
“近日城中小儿疫病盛行,医者往往依照神农方加入青蒿。殊不知此次疫病以寒毒为主,青蒿性寒,一旦过量,两个时辰之内病儿便会抽搐晕厥。荆大人身上青蒿气味甚烈,因此断定他家必有病孩,且用错药物。”
“但你怎知他家人会来寻他?”
“依常理判断。荆大人袖口、衣领均有药渍,显然是亲自为孩儿喂药,怜子之情可知,家人又怎敢怠慢?”微微一笑,李淳风道:“没想到名震长安、冷面无情的天罗地网,竟是位慈父。”
“妙啊!”双手一拍,长史大人显得兴高采烈,“难怪马周对你推崇备至——对了,你方才说追根溯源,是什么意思?”
“常人行事必有目的,作恶者也是如此,真正的无头案极少。寻得了动机,祸首便呼之欲出。公子可知死去六人是什么样的身份背景,平时是否经常来往,有何特殊之处么?”
“这……”易秋楼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道:“两名内侍一人隶属东宫,一人侍奉杨娘娘,其余几人似乎也并没有特别交情。至于身份背景,有山东氏族,也有江南寒士,更有前朝降臣,实在想不出为何被害。”
“嗯,如此说来,为钱财杀人的可能性便增加了。凶手不可能与这些人同时有仇,除非收了别人的买命钱。”啪地一声捏开一枚花生,青衫男子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也许当真是刺客集团死灰复燃。”
“什么?”易秋楼刚想问个究竟,门口突然卷入一阵旋风。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怎么回事?是谁杀了老师?”
在场众人眼前都是一亮,那是一名女子,带着两个侍女。侧面看去,身上穿着的并非绫罗绸缎,而是男子式的素白长袍,袖口紧束。发髻也不是时下流行的高髻,却是天然云鬓挽起,只插了一支艳红通透的珊瑚簪子,簪头刻成一朵莲花。
易秋楼脸上表情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连忙拱手行礼,道:“郡主!你怎会来这里?”
还未回答,身后一名小侍女已经开口:“刘学士是郡主的老师,教习琴艺已经好几个月了,郡主为何来不得?”
“咳,岂敢岂敢。下官的意思是,这里刚发生凶杀事件,恐怕对郡主不利。”
“无妨。”来人这一句斩钉截铁,毫无辩驳余地。转头看着地上死尸,脸上竟无一般女子常见的恐惧之色,而是叹了口气,郑重行弟子礼。而后才转过头去,低声道:“谁杀了他?”
“正在勘察,”易秋楼终于有了插话机会,连忙殷勤道:“郡主不必担心,有下官在此,定能擒获真凶,为刘学士……”
截断了他的话,女子道:“不必多说,只要你担保一件事:三日之内,让凶手伏法。”
“这……这……”
“这是强人所难。”接话的却是一直袖手旁观的李淳风。女子霍然回头,如惊鸿一瞥。恍惚一道白光,又或是一轮明月,李淳风突然明白方才易秋楼为何如此诚惶诚恐。额际开阔,双眉淡远,是聪明智慧之相;鼻高而挺,李氏皇族特有的隆准显示出柔弱外表下隐藏着的决断和勇气。总体说来,这面貌绝非十全十美,但只要看她一眼,便再难将眼神分向别人。如皓月当空,群星自然黯淡无光。
“你是何人?”
“闲人。”
目光转过,女子不再看他,“长史大人,官衙办案,何时允许闲人旁观了?”
“既不容我旁观,为何又容郡主限定时日?”
“你说什么?”这一回双目注视对方,隐隐含有怒气。这女子虽然容貌秀雅,却天生有一种威仪,令人不可逼视。年长侍女已经喝道:“大胆!怎敢对拂云郡主无礼!”
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之色。长安城中,拂云郡主之名无人不知。她是太宗二姊平阳公主与柴绍的女儿,一向深得皇帝欢心。平阳公主性情坚毅,胆略过人,曾为李渊起事召集兵马,俨然女将军。后病逝于军中,高祖痛悼,亲手以军礼葬之,女子而葬以将军之仪,王朝历史中可谓空前绝后。此后不久柴绍也谢世,太宗与长孙皇后对这孤女颇为怜惜,诏封郡主,并将当初宇文化及私邸赐予。京中盛传她的美貌,与杨淑妃、莫邪夫人并称。
『注:柴绍死于公元638年,也即本章故事七年之后。此处为免生枝节,将他死期提前了。』
“郡主息怒。”李淳风微笑拱手,仿佛未看到对方神色,“在下只是就事论事。郡主虽是皇亲,却无实职,对于官衙来说,你我都是闲人。何况凡事皆有来龙去脉,水到渠成,急不得也缓不得,倘若硬要以威势相压,限定时日,除了打乱正常办案步绪之外,毫无用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易秋楼在一旁又是咳嗽又是暗地里扯袖子,不欲他说下去,李淳风却置之不理。果然,话音方落,女子脸上便起了两朵红云,双眉也拢了起来。她地位尊崇,深受皇恩,加之容貌美丽,身边人对她的意旨,往往不愿、不敢也不忍拂逆,便是小小违拗,也将视为怪事,何况当面顶撞。长史张皇失措,此人生性风流多情,对拂云郡主一向甚为心仪,此刻见她变色,顾不得官场威仪,连忙圆场道:“全怪下官办事不力,郡主莫要动怒……”
拂云郡主摆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脸上红色渐渐褪去,忽地敛衽为礼,“此事是我孟浪,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啊?”大惊之下易秋楼几乎忘了回礼,“这……哎呀……这……”
女子不再理会易长史,目光转向李淳风,“先生所言甚是,拂云受教。”
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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