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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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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等人拜别耶律奥野,将史氏和苏昕遗体送进府,全府上下既哭国丧,又哭苏昕。不多时惊呼连连,苏老夫人和史氏已双双晕了过去。程氏红肿着双眼安排请大夫,坐镇苏家后院协理苏昕的丧事。

    天色阴沉,暮春的雨如帘幕笼罩了汴京,哀伤绵绵。

    九娘一身素服,撑着油纸伞等在范宅的角门处。孟存和孟建一见到她问了半天宫里的事才放了心,得知竟然是皇十五子即位,两人面面相觑。

    孟忠厚被乳母抱着,原本就折腾了一夜没有睡好,早间喝了一点奶又被抱了出来,正抽抽噎噎地啃着自己的手,他扭来扭去,终于大哭起来,朝九娘伸手要抱:“姑姑——姑姑!”

    九娘伸手接过他,孟忠厚搂紧了她的脖子。九娘的下巴蹭着他软软的发丝,闻着小人儿满身奶香,泪如雨下。

 第178章

    最后面的十一郎慢腾腾走到九娘身边; 捏了捏孟忠厚肉嘟嘟的小脸; 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塞在九娘手里; 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从庙里回来了?娘呢?姨娘呢?婆婆还没回来的话; 家里就要迁去南边了。”

    九娘摇着头; 收了泪; 把孟忠厚抱得更紧了:“官家驾崩了; 婆婆没事; 留在宫里陪娘娘。走吧; 十一郎,我们回家,一起回家去。”

    翰林巷孟府一早人进人出; 车马络绎不绝。回事处的管事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因梁老夫人留在宫中; 九娘带着管事去范家接回昨夜避祸的众人,各房又开始忙着安顿。

    等都进奏院把官家驾崩新帝即位的榜文五更天正式贴出来,府里除红摘绿,上下人等皆换上素服,轮班对着皇城方向举哭。因是日禁止屠杀; 只能设素馔,各厨房待杀的鸡鸭倒是能多活一天; 腿上系了麻绳; 被拴在案桌下头咕咕嘎嘎声不绝。厨下的仆妇们; 跟着去过范家再回转的犹自忐忑不安,行李放回房中也不敢拆开。被留下的仆妇们小声议论小声叹气。

    孟建回了木樨院,听九娘说了静华寺和四娘的事; 大惊失色,不敢置信:“你四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你们可不要总是容不下她冤枉了她!她被打发到庙里已经苦了两年了——”看着九娘的眼睛,没再说下去。

    “四姐指使程之才害死了苏昕,原本该送开封府,用不着大理寺出面。是先帝怜惜孟家的名声,才破格让大理寺收监的,冤枉不冤枉,大理寺自有定夺。爹爹还是去问一问阮姨娘,家中还有哪些不要命的下人,在帮她那谋逆重犯的哥哥私传消息的吧。四姐的案子,少不得也会连累爹爹您的。”九娘福了福:“女儿先告退了。”

    孟建呆住了,什么叫少不得连累他?谋逆重犯阮玉郎?他吓得拔腿就往东小院去,心里想着阮家谋逆,罪及三族,出嫁女不在其内,琴娘和自己应该平安才是,再一转念想到四娘万一被判谋逆从犯,他腿一软眼一黑险些摔一跟头。

    过了辰时,静华寺的一应姨娘仆妇跟着杜氏等人从百家巷苏府归来,各房又是一阵忙而不乱。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林氏一看见九娘和十一郎都等在二门,就捂着嘴哭了起来,连行礼都忘了。九娘对她点点头,先给杜氏吕氏六娘见礼。

    杜氏听九娘低声说了宫里的大概,知道孟在没事,才放了心,握着九娘的手叹道:“好孩子,幸亏有你!你娘留在苏家打理阿昕的事,苏老夫人看上去不大好,阿姗也留在那里陪着。”

    吕氏松了一口气,紧握住六娘的手:“阿弥陀佛,十五皇子即位是大好事,你安心入宫当差,出了国丧,我就给你把亲事定了!”想起丈夫,吕氏轻声叮嘱六娘:“先别和你爹说我的打算。”

    六娘还伤心着苏昕的事,又愤怒四娘竟会不惜利用程之才去坑害九娘,顾不上母亲所言,只胡乱点了点头。她看着一路忙忙碌碌脸有忧色的下人们,想起之前二哥成亲时家中喜气洋洋热火朝天的景象,就是翁翁过世,大伯和爹爹不得不丁忧,这两年家里始终都是沉稳又安详的氛围,从没这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不知道是婆婆昨夜那么大的决定引发的慌乱,还是因为婆婆不在家的缘故,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她心里慌慌的,悬在空中,说不出的害怕。

    “阿妧?”六娘轻轻碰了碰并肩而行的九娘。

    九娘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六姐别担心,家里没事的。”十天后,一切都会好的。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很重要。以张子厚的为人和手段,应该开始为赵栩造声势收民心,好给新帝退位铺路,只是他素来激进,不留余地,若不提醒,反而不妥。想到张子厚两次看自己怪怪的眼神,九娘摇了摇头。苏瞻都看不出她什么来,何况是张子厚。

    ***

    只过了两天,朝里纷纷扬扬,都传太皇太后一意孤行,不顾先帝要传位给燕王的意愿,强行扶持幼帝登基,是为了自己要把持朝政。甚至有御史台的御史上书弹劾苏瞻吕相等人,指他们忘记身为臣子的本份,迎合太皇太后,罔顾先帝意愿,意图挟幼帝而号令天下。更有御史指出,礼部所准备的皇太子服都是按燕王身量所制,请两宫和二府拿出先帝遗诏告示天下以安民心。一位谏官更以王莽曹操之流比喻苏瞻,严厉要求新帝退位,让位于燕王,以续大赵中兴之路。向太后一一留中不发,也不训斥这些言官。苏瞻吕相也不上书反驳。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太皇太后和苏瞻。朝中如此,更不说坊间各种传闻了。

    到了第三日,群臣进宫,在东序觐见七岁的新帝赵梣。赵梣这几天不能进食,人蔫蔫的很没精神。向太后抱着他坐下,低声哄了两句,赵梣才勉强坐定了见完群臣。太皇太后更是憔悴。有不少老臣见到御医院的医官们贴身陪着新帝和太皇太后,想起当年先帝也是七岁即位,一言一行有板有眼十分有气势,不由得忧心忡忡。这生下来就是太子,再即位的官家和临时被两宫和二府选出来即位的官家,真是天差地别。

    阁门使宣了口敕,群臣下拜三呼万岁,大哭尽哀,还没依礼退出,上座的官家已经晕了过去。

    苏瞻急急上前,听到院使低声征求太后的意见,是不是给饿晕了的官家用一些点心。向太后犹豫了一下,太皇太后呵斥道:“胡闹!用些参汤就好,岂可坏了礼法规矩!当年先帝即位时也才七岁——”想起先帝,太皇太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向太后也落下泪来,不再多言。

    苏瞻和几位相公转开眼,等院使给官家扎针。赵梣醒了过来,还是不见自己的生母,想要哭又不敢哭。

    二府禀报群臣上表请新帝和两宫听政。向太后搂着赵梣,拍了拍他的背。赵梣想起早间太后的嘱咐,细声细气地答:“吾伤痛不已,实在不能答应众卿所请。”又哼唧了两声,想起生母,终于哭了出来。向太后和高太皇太后也按礼答了不允。

    苏瞻等人退了出来,待午后和夜里再两次上表,待官家和两宫第三次按例应允,明日就可正常听政。

    廊下遇到匆匆而过的张子厚,苏瞻出口喊了一声:“张理少请留步。”

    张子厚一皱眉头,停了下来,拱手行礼:“苏相公,有何见教?”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等既然答应了齐国公,自会秉承先帝遗诏,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太皇太后一生清名,被如此作践,难道子厚你问心无愧?”苏瞻压低了声音。

    张子厚挑了挑眉:“操纵台谏,是大罪啊。若无真凭实据,还请苏相慎言。张某虽然名声不好,可早就不在台谏多年。难道,天下人悠悠之口都能顺着子厚的心意不成?”他笑了笑:“又或者,和重你生气的是自己的君子之名,竟然被比作莽操之流?唉,怎么有人的眼睛这么雪亮呢?”

    苏瞻淡然摇头:“苏某一生起伏,从不在意旁人揣测诽谤。只是奉劝子厚留一线慈悲,于人于己,都是一条后路。”

    张子厚拱手道别,走了两步,和苏瞻错肩而过,忽地脚下一顿:“对了,苏师兄,你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九娘,你写的唤鱼池三个字,其实是我取的名?王山长那对双鱼玉坠,你拿着,手不觉得烫?”

    苏瞻猛然转头看向张子厚,这些年的好涵养再也压不住心中一股邪火:“你这许多年的一厢情愿、处处针对就因为这三个字?!”

    张子厚盯着他的眸子一瞬,挑了挑眉,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苏瞻比成莽操之流的那份弹劾折子,自然出自他的手笔,除了他张子厚,还有谁敢骂苏瞻!慈悲?他当年就是太留余地,才害得九娘被苏瞻所负,含恨早逝。太皇太后一世英名清名又如何?燕王说了,九娘的死恐怕和王家二房和太皇太后脱不了干系,那就是有干系。他欠九娘的,一辈子慢慢还。这些人欠九娘的,他会替九娘一笔笔算账,一笔笔讨债,一个也不会少。

    见了那个神…韵肖似阿玞的少女后,这几日他也有些喜欢挑眉了。张子厚伸出手指压了压眉头,肃容前行。

    赵栩正举哀毕,出来歇息片刻,站在廊下负手望天。张子厚上前见了礼:“殿下万安,方才官家晕了过去。殿下也请用些茶水,莫熬坏了身子。”

    赵栩点了点头,并不吃惊,几个年幼的皇子皇女昨日就撑不住了。还要过两天,先帝的服玩及随身御用物才会移入梓宫,向太后今晨已让尚宫们悄悄地喂食些素点心。赵梣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肯定什么也吃不上,恐怕是饿晕了。

    “路上可有消息?”

    “急脚递明日晚间可抵秦州,至今尚无坏消息传来。”张子厚看着廊下的内侍们:“季甫手下人日夜兼程,昨日夜里应已至秦州见到陈将军了。今日苏家昭华郡主大殓,礼部颁旨追封的人刚出皇城。孟家女眷一早就去了。那位——”

    赵栩看着阴沉沉的天:“季甫,她所言有理。造势铺路固然必要,但无需过分激怒苏瞻,他最看重自己的名声,先放一放。倒是进奏院掌各路喉舌,十分要紧。”

    张子厚默然了片刻:“便按殿下的意思办。通进司的朱文泉这次也帮了不少忙。入内内侍省如今如何?”

    赵栩摇了摇头:“入内内侍省几十年都是娘娘的耳目,不能妄动。不要紧,内东门司的韦勾当和入内内侍省的黄都知等人一贯不和,二府也一直想削弱入内内侍省的权柄,让他们互相争斗去。我们只要稳住进奏院和通进司两条路,机要文书不能遗漏,如今除了禅位一事,地方上各路动静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西边各路。阮玉郎定然还有后招。对了,孟四娘审出什么来了吗?”

    张子厚不自觉地扬了扬眉:“用了点刑,招是招了,没什么用处。”他从袖中掏出一张供状。

    赵栩垂眸看了看,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慢慢将供状还给张子厚:“不用留了,干净些处理了吧,别牵连其家人。”

    看着赵栩往殡宫走了回去,张子厚皱了皱眉,为君者,用情太深不是好事。那位日后若是做了圣人,恐怕也不会比太皇太后省事。

    一位内侍轻轻跟上赵栩:“禀殿下,还没有陈二郎的行踪。”

    赵栩脚下一慢,头也不回地道:“赴川的水陆两路,沿途细细查问有无命案。”

    太初,你究竟去哪里了!赵栩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举——哀——!”礼官看着时辰,见赵栩回来,大声喊道。殡宫内哭声不绝。

    百家巷苏府内,同样哭声不绝。礼部官员颁了宫中追封苏昕为昭华郡主的旨意后,灵堂上苏老夫人又晕厥了过去,七娘慌忙喊程氏去看。程氏派人去请大夫,让九娘去陪着史氏。

    史氏木然起身,来到棺边,慢慢地将女使捧着的衣裳一件件放入棺中,转头见九娘来扶她,点了点头:“阿妧,你来看看,这两件夏衫阿昕会喜欢哪一件?”她手上一件鹅黄芍药纹薄纱褙子,一件冰蓝梅花纹薄绸褙子,都是崭新的。

    九娘心如刀绞,哽咽道:“这两个颜色,阿昕都喜爱,都带去吧。”

    史氏看着衣裳,喃喃道:“好不容易她都能自己伸手穿衣了。幸好以后她就是周家的媳妇了。”她摸了摸苏昕手中的大红婚书,抬起头往外张望:“我家姑爷怎么还不来?可莫误了吉时!”

    九娘安慰她道:“周家有情有义,愿意迎阿昕归周家祖坟,享后人香火,短短两日要准备好肯定很不容易,别急。”

    周苏两家的婚书早在开封府备了案,虽未成亲,周家还算知礼,接了丧贴就上门提出愿迎苏昕的牌位成亲,苏昕日后便是周家的人,入土周家祖坟,享周家子孙香火。苏瞩夫妻感激不尽,像苏昕这样已定亲或已出嫁的女儿,若是不幸去世,入不了苏家祖坟。当年苏老夫人和苏瞻为了三娘闹得天翻地覆,还是不得不另寻墓地。

    外头一阵鼓噪。史氏精神一振:“可是周家来迎亲了?

    九娘头一抬,见一身银白素服的陈太初大步踏入灵堂,身姿依然笔挺,双眼满是血丝,面容憔悴,嘴唇干裂,唇边新破了皮,还有一丝血痕。

    陈太初!

    苏昉跟在他身后,方才陈太初任由他打,不言不语,也一定要来祭奠苏昕。他强压着怒火,低声喝道:“行完礼你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谢谢在焉,教会老作者设置卷标。

    本章是《汴京春深》第四卷“独全晚节傲严冬”的开篇。

    从木樨院到孟家到四族到朝堂到宫中,78万字,来来去去竟然还有这多可爱的读者在订阅,十分荣幸,感恩。

    非常感谢一路陪伴到现在的你们。

    不适应追文的妹子可以攒一攒。预告第四卷虐中有甜。

    ——————

    1、北宋中央日常政务处理的模式是听政、奏对、集议、文书。是士大夫政治主导。这个以前有话说里也介绍过。二府制宰相权力更为集中,到了后期,集议才经过斗争普遍被采用。本文这方面相关知识来自于朱瑞熙老师的著作和日本学者平田茂树的相关论述。

    2、根据《宋史》、《宋会要辑稿》,皇帝更多是参与听政和礼仪两方面。北宋承传诏奏形式沟通地方和中央。制度上,皇帝通过进奏院、通进司掌握信息。但是元丰改制后,入内内侍省和禁中的其他部门成为制度下皇帝不经过二府获得信息的渠道。本章六郎所提及的几个部门就是这样的关系。在古代,信息取决于人和速度,特别关键。

    3、关于即位篇的冲突,都不是强加的。高似的戏后面还会比较深,线是从开篇就埋了,田庄刺杀,汴河合奏都浮现过的。六郎为什么不杀人武力上位,这个不解释了,有过解释。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服对方,嗯。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下王安石变法的准备过程和辩论了多久。哈哈。有神宗这样的迷妹做后盾,王老师准备了几十万字的辩论材料,引经据典,辩论时间是以“月”“年”为单位的。士大夫就是这么倔强麻烦啊。唉。

    4、北宋的皇位继承,其实都很凶险,但史书上不过写几月几日某宗驾崩,某宗即位。但不是电视上流血牺牲那种凶险,哈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查查太宗即位哲宗即位徽宗即位的一些历史。

 第179章

    陈太初在灵前行了礼。史氏作为丧主回了礼。

    陈太初看着九娘; 九娘朝他点了点头; 微微福了一福; 她猜得到他去做了什么; 正因为猜得到; 更忍不住落泪。

    他终于看见阿妧了; 感觉已隔了多年; 甚至恍如隔世。四日千里奔袭; 前日在回京路上; 他就已经得知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一事。皇榜上不过几十个字,但六郎、父亲,那一夜必定惊涛骇浪无比凶险; 而他竟然不在!那一刻; 他心头沉痛,比遭受苏昕之殇更重。他从山林间穿过,避开官道,绕开乡镇,躲开赵栩手下的追寻。他谁也不想见; 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想就此远离尘世而去。

    那天夜里山中微雨; 他跃上树顶; 随风起伏; 无月无星的夜,深深浅浅的黑色。他忍不住长啸,山中回音滚滚; 惊鸟四起。满面水痕的他,连声长啸,那过往的种种,似乎也随风雨随啸声远去。刹那,他想起那年中秋,汴河边,那曲《楚汉》。他错过的,已经错过。倘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丢下苏昕去找阿妧,他还是会丢下六郎去追程之才,还是会离开汴京千里追凶。因为他是陈太初。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

    九娘见陈太初跪到火盆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她虽早有预料,还是吃了一惊。那布料的颜色花样,分明是去静华寺那天程之才所穿的衣衫。她泪眼模糊地背过身去,捂住了嘴。这是陈太初,他还是杀了程之才来祭奠阿昕的。

    苏昉皱起眉头,看着陈太初轻轻将那块染了血的绸布放进了火盆中,火苗恶舔,瞬时有股焦味弥漫在灵堂中。

    陈太初看着那块布化为灰烬,默默磕了三个头。血债血偿,阿昕,你先安心去。剩下的凶手,他一个也不放过。

    “周娘子来了!”外间女使引着几个穿素服褙子的妇人进来。

    史氏含泪道:“亲家母怎么亲自上门来?姑爷他——”

    周娘子带着周雍的两个嫂子却当堂噗通跪在了史氏的脚下,大哭起来。刚刚回转灵堂的程氏皱起眉:“周娘子您这是——?”

    周娘子从怀里取出婚书,双手递向史氏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周家的错!还请夫人高抬贵手!这亲事我家不成了。”

    史氏腿一软,半靠在九娘身上,嘴唇直发抖。

    程氏勃然大怒,上前怒问:“哪有这样的道理!上门求着结亲的也是你!我苏家可是都发出帖子了!”

    周家三个妇人嘤嘤哭得更厉害,只一味低声下气地求史氏。

    苏昉一听周雍在外院请罪,立刻拔腿往外去了。

    九娘冷声问道:“周娘子,敢问究竟是何原因,你家如此出尔反尔?总要给个说法才是,如今我姐姐刚被追封为郡主,就被你家退亲拒娶,这藐视朝廷之罪,周家也愿意背?还是觉得苏家门第低微,能任由你家背信欺辱?”

    周娘子吓得浑身一抖,哭道:“不不不!夫人啊,我周家小门小户,哪里高攀得起郡主!先前不知道朝廷要追封——”

    九娘吸了口气,悲愤莫名,沉声怒问:“你家可是因为周雍做了郡马,就得给我姐姐守孝三年不能参加科举才反悔的?!”

    周家三个妇人一震,又齐齐哭了起来,摇头矢口否认。周娘子抬头瞥了九娘一眼,扯住史氏的裙角,低泣道:“夫人,我周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算官宦人家,清清白白的。可郡主的死因,我家昨日才听说了。这——实在没法子接郡主进门啊!求夫人放过我家!”

    史氏胸口剧痛,两眼一瞪,一口血喷出来。九娘既怒又痛,和程氏赶紧抱住史氏。

    程氏抬腿就是一脚,蹬在了周娘子腰上:“什么破落人家!好意思说清白两个字,呸!”她朝着周娘子面上啐了一口:“你家先前想攀着我哥哥家,做个宰相家的侄女婿,眼巴巴地凑上门来,扮成情深意重的样子!如今怎么?得不偿失了?打什么满嘴喷粪的王八羔子那里听来些污糟话,就敢毁我家郡主的闺誉!就敢毁婚!走!今日咱们去开封府说道说道!别以为你家有个开封府判官就厉害了!什么狗东西!”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泼妇怎地动手打人!啊!”被苏昉揪来灵堂的周雍幞头歪斜,衣衫凌乱,见程氏泼辣地撕破脸打骂自己娘亲,赶紧出声维护,却又吃了苏昉一拳。

    “三郎!”周娘子顾不得腰间疼,赶紧上前抱着儿子大哭起来:“苏家仗势欺人太甚!去开封府请官府断个明白也好!我家哪里有错了?你家好好的闺女,怎会无缘无故死在深山里,为何不同我家说清楚怎么没的?”

    史氏喉间一甜,又吐了一口血,哑声道:“我家阿昕是清清白白走的——!”程氏和九娘赶紧让人催大夫过来。

    周雍抱着鼻青眼肿的脸问气得浑身发抖的苏昉:“我念着两家已经定了亲,一片好意,愿意和你妹妹的牌位成亲,以她为原配发妻!可就算宰相家也不能平白折辱我啊!”

    周娘子挡在儿子面前:“我家三郎可是清清白白的,如今平白多了克妻的罪名不说,还没法科考!日后就算再娶了好人家的女儿,媳妇还要对你家闺女执妾礼!——”

    “滚!”平地一声惊雷起。

    满堂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陈太初慢慢从火盆前站了起来,转过身,走到周雍跟前,冷冷看着他。

    周雍往后仰了仰,惊惧万分:“你——你!”一手赶紧捂住了半边脸。

    “滚。”陈太初伸手取过周娘子手中已经揉皱的婚书,冷声道:“这亲,你家不配。快滚。”

    苏昉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对周雍怒目而视:“滚!”

    陈太初旁若无人,走到棺前,将苏昕手下盖着的婚书也取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她冰冷瘦弱见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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