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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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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娘怅然不语,默默看着他。

    赵栩笑道:“这一别大约要好些天见不着,”他往里头让了让,拍了拍半边罗汉榻:“来,这两日你也没歇息过,上来歪着,我们好好说说话。”见九娘侧过脸瞥着自己,赵栩脸一红:“放心,我保证——”

    九娘却干脆利落地道:“好。”赵栩一怔,九娘已抽回手,取了个大隐枕,靠在他枕边,转身将屋子里的灯火都吹灭了,取了书桌上的琉璃书灯,搁在榻边高几上,又将茶瓶茶盏也搬了过来。

    恍惚间,九娘记起前世在杭州时,她也总在苏瞻书房的罗汉榻上这么歪着看书,随时和他说些时政民事。不同的是,苏瞻会在书桌前坐着。

    九娘盘膝坐到赵栩身边,主动握了他的手,柔声道:“你要保证什么让我放心来着?”

    赵栩闷笑起来,略起来了些,手托了腮,深深看着九娘:“阿妧你这么问我可是要会错意的。”

    “那你便会错意好了。”九娘垂下眼眸,她约莫是疯了,这几日滴酒未沾,不能托词喝醉的原因。

    赵栩只觉得全身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眼前昏黄的灯光透过晶莹的琉璃,落在九娘侧过来的半边脸上,她光洁面容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柔和的金光,长睫如蝶翅轻颤,流露出莫名的脆弱,是一种更要命的邀约。

    九娘垂眸见赵栩的影子渐渐靠近,心跳越来越急。



 第279章

    赵栩的唇轻轻触碰到九娘微微轻颤的羽睫; 细细密密; 像两把小刷子勾着他。知阿妧如他; 这大概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胆的暗示; 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可他和旁人不同; 若是阿妧一直在他身边; 他得陇望蜀卖惨无赖百种花样尽出; 只求和她更亲近一些。但此时此刻; 那些绮思旖念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九娘抬起眼; 两人鼻尖微触,她在赵栩眼中看到一汪清潭,澄清见底; 并无欲…念。

    赵栩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嘴唇; 轻声道:“需知我求你若渴,阿妧——”

    看着九娘眸中氲起轻雾,似有疑惑,赵栩在她额上亲亲吻了一下:“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找你。”就如他和阮玉郎激战后迫切需要亲近她一样; 她的邀约,也出自恐惧; 怕前途未卜; 怕时日无多。她在别人面前那般镇定; 却愿意将自己最脆弱害怕的一面袒露给他,他又怎会让她这夜过后在惶然中回京,甚至可能未大婚就身怀六甲; 哪怕想一想她要独自承受这些事他都不能忍。

    赵栩见九娘怅然若失,伸臂将九娘紧紧拥入怀中,又亲了亲她的秀发:“我虽然没皮没脸惯了,动手动嘴也多,可这件事,我是定要留在大婚那夜的。你放心,我护得住你,别怕。”

    九娘一怔,脸热如火烧,心跳瞬间不那么急促了,的确不那么害怕和赵栩分离了。她怕自己做不好,怕斗不过阮玉郎,更怕赵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她没有说出来,他也都懂得。

    “真是没皮没脸——谁要和你做什么事了……”九娘埋首在他怀里如蚊子一样低声嗡了一句。被他说得好像是她想要做什么一样,虽然没说错,可说出来就是错。

    赵栩听得清楚,忍着笑抱着她忽地就这么倒了下去,两人在榻上变成了同枕眠,吓得九娘双手抵在他胸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说要留、留到大婚的么?”

    赵栩笑得胸口震动起来,有贼心无贼胆便是阿妧你了。

    “谁说要做什么了?我们就说说话,说说悄悄话。”赵栩伸手拔了她头上的喜鹊登梅簪塞到枕下,手指梳了梳她如瀑散落一枕的秀发:“说说阿妧用什么洗头发的?这么滑怎么挽髻?要用头油么?”

    九娘身子一僵,握拳捶了赵栩两下。明明这一个月来她已经不落下风了,今夜竟又毫无招架之力。

    “我动口你却动手,不妥不妥。”赵栩温香软玉满怀,浑身舒坦:“对了,以前宫里有过大理和高丽进贡的头油,阿予说很好用,我给你送过几盒子,你用了吗?”

    九娘放松下来,想了想:“大理那几盒是玫瑰味道的,香味有些浓,但是不腻,很好用。高丽的似乎有些药味,慈姑和姨娘她们都说不好闻,我倒蛮喜欢的,也很好用。”

    “那以后就让高丽多送些来,药味好,不会招来蜜蜂。怪不得阿予有阵子在屋还招蜜蜂。”赵栩叹道:“你在翰林巷守孝的那两年,见也不肯见我一面。我要变成只蜜蜂倒好了。直接飞进去看看我的阿妧。”

    “你已经放了好些蜜蜂在我身边了。还总送鹿家包子来,我家大郎如今去苏州后吃不到了,恐怕总惦念着呢。”九娘轻叹了一声:“还有鹿娘子那般仗义,却——。”

    “鹿娘子在季甫家呢。”赵栩拍拍她的背:“她因陈家受累,我岂能袖手旁观。”

    九娘猛地一抬头,撞在赵栩下巴颏上。赵栩嘶地一声仰起头。

    九娘伸手替他揉了揉,赵栩哭笑不得:“我家阿妧真是个硬头,炭张家那次也撞得我疼死了。”

    “都怪你——”九娘心里高兴,却瞪了他一眼:“谁让你砸了那只黄胖的?那可是阿昉娘亲心心念要送给阿昉表哥的,可不都怪你?”

    赵栩捉了她一只手咬了一咬:“头硬嘴还硬?管她是谁的娘亲,也不能把我送给你的礼转送给别人。”咬了咬手见九娘还瞪着自己,索性又咬了咬她的鼻尖:“还有没有其他的被你转送给人了?日后我可要好好查一查。”

    九娘又痒又麻,气道:“你是小狗么咬我做甚?”

    “阿妧比肉包子好吃多了。”赵栩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九娘索性张口咬了赵栩下巴一口,示威道:“你也不差。”

    赵栩却趁机用下巴在她脸颊上蹭了好几下:“那你多咬两口。”

    “还能好好说话吗?”九娘边躲边笑。

    赵栩长叹一声,用力抱了抱她,忍了又忍才松开:“那就再说说阿妧幼时的事,那么圆滚滚的,夏天怎么办?你嫡母给你用冰么?”

    九娘想了想:“也有的。她虽然不喜爱我,也不会明里克扣这些,一大家子都看着呢。我嫡母又是个要面子的人。”

    “我看你身边的慈姑和玉簪都是好的,也带入宫里去。我同娘娘说。”

    “好。”说起慈姑,九娘微笑起来:“慈姑待我最好不过了。我生下来她就照顾我,教导我,我三岁才开口说话,她从来不嫌弃我鲁钝。”赵栩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轻声嘀咕了一句大器晚成。阿妧的声音好像在他身体里回荡,欲…念压下去了,睡意却涌了上来,这几日的疲乏一点点退去。

    “慈姑极有耐心,家中哥哥姐姐们都是四岁启蒙,她自我出生,夜夜就在我耳边唱诗经了。爹爹嫌我笨,慈姑说别人学一遍,九娘子学三遍也能会。我儿时太胖,听四娘她们说整个翰林巷都没有比我胖的小娘子,愁死我姨娘了,小阮氏和四娘又成天作出可怜我的样子。我姨娘便去求嫡母,少给我吃一餐。慈姑怕我饿着,总在袖袋里藏上几块糕点给我垫肚子。还说我姨娘刚被婆婆买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肉嘟嘟的,一抽条就瘦了——”

    九娘絮絮叨叨,轻声说了许久,不闻赵栩有声音,抬起头,却见赵栩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唇角还带着笑。

    不知为何九娘想起前世抱着阿昉给他说些有趣的故事,茅山道士、买椟还珠之类的,往往还没说几句,阿昉就已经睡着了,第二日缠着她重新再讲。

    九娘轻轻吻了吻赵栩的下巴,有些刺。他的长睫在眼下落了两道浅弯的阴影,九娘看着他微翘的唇角,忍不住在那笑意上印下一吻。这是她的六郎,不是天下人的燕王。

    小心翼翼地扳开赵栩的手,九娘下榻替他盖好丝被,看了看琉璃灯里的蜡烛将尽,便轻轻吹熄了。房里黑了下来,九娘摩挲着琉璃灯座静静看着榻上的赵栩,片刻后赵栩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也能看得清楚了。

    一分一毫,巧夺天工,无处不美。九娘不免也生出了几分得意,微微笑了起来。这是她的六郎。

    ***

    翌日,陈元初和陈太初往来宾馆去探望穆辛夷。得了通报,李穆桃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

    穆辛夷正坐在罗汉榻上慢吞吞喝药,一双大眼盯着案几上颇璃荷花纹样小碗里的蜜饯。见到陈元初和陈太初进了屋,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了,搁了碗就从罗汉榻上骨碌下了地:“太初?元初大哥,你们是来看我的?”

    陈元初淡然道:“我是陪太初来的。”

    陈太初笑道:“听越国公主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怎么不喝药?喝完才能吃蜜饯。”

    穆辛夷做了个鬼脸,捧起药碗一口气喝完了,立刻塞了三四个蜜饯入口,腮帮子鼓囊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嗯嗯,你来得巧,其实我的头已经不疼了。而且今日我就要走了。”

    陈太初见旁边橱上已经放了好些包裹,便问她:“你要回兰州还是兴庆府?”

    穆辛夷笑道:“我回羽子坑去。阿姊说四国和谈已经商议妥当,过两日就要出各国文书告知天下。不打仗多好,我就能去秦州了。”她看了看陈元初,见他并没有往日那般嫌弃自己姐妹二人,小声地问陈太初:“元初大哥怎么了?”

    陈元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来宾馆里却用的是宋茶。

    “羽子坑那宅子是你娘后来花钱买下来的,自然是你穆家的私产,住不住都随你。”陈元初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李穆桃抬眼看了看陈元初。

    陈太初笑道:“那好,日后我去秦州探望外翁外婆和大哥时,也一并能探望你。”

    穆辛夷笑得更高兴;“好,我们再去吃鸡丝馄饨。”

    陈元初和李穆桃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

    坐了两刻钟后,陈太初起身告辞。李穆桃亲自送他们出门。出了两进院子后,李穆桃站定了转过身对陈太初说:“梁太后虽说要献出兰州,但我已经四日没有收到卫慕家的信。只怕她已经疑心我和卫慕一族了。我让阿辛回羽子坑住,万一我不能照顾到她,还请太初你念在往日旧谊,不要为难她。”

    陈元初深深看着她:“最后那句话你该同我说才是。你为何心虚成这样?”

    李穆桃星目微闪:“我欠你的总会还你,包括陈家枪和游龙箭,你放心。”

    “原本取了你的右臂,自然就收回了我教给你的。”陈元初道:“家父有言,穆娘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枪法和箭法就算报恩了,无需再取回。”

    陈元初傲然道:“就算是你西夏李氏会又有何妨?我陈家已将枪法和箭法悉数传授于西军将士,他日我大赵百万禁军,入伍者皆可习之。赵夏若再战,各凭本事一决胜负。”

    李穆桃一震,若不是因为她,陈家怎会将家传秘学传授给陈家军以外的人?她轻轻点了点头:“你父亲好气魄。穆桃拜服。还请燕王殿下守诺,祝我一臂之力。”

    陈太初拱手抱拳道:“太初前来,也是替燕王告诉长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回到大同驿,章叔夜点出了一千精兵,见陈太初回来了,笑道:“殿下让我跟着二郎一同护卫娘子回京,只留下一千多人跟着殿下会否太少?”

    陈元初笑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和燕王都带着伤?”

    “叔夜不敢。”章叔夜看了看院子里头:“今日娘子亲自下厨了——”

    陈元初大步往里走去,口中高喊道:“方绍朴——你再敢偷吃我活撕了你——”

    陈太初拍了拍章叔夜的肩膀笑道:“明日卯时返京,让各营副将今晚来这里,我们排一排回京线路。”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方绍朴喊着救命,陈元初大喝着“放下你手里的羊腿,饶你不死——”。还有孟建拉劝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离之氛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我想变成只蜜蜂”。

    “你想干嘛?”

    “采蜜。”

    “谁家有蜜给你采?没皮没脸。”

    “人家有。”

    “谁是人家?”

    “人家知道谁是人家。”

    “你脸皮真厚!”

    “你想多了,花心深处是人家——阿妧你别打我啊……”

    “就打你个死流氓!”

 第280章 

    众人正大快朵颐; 白思退遣人来禀报; 说武德郡主的和亲仪仗已到了大同驿; 比预料的提前了一天。

    孟建搁下银箸; 看向上首的赵栩和九娘; 不知道白思退有无将自己拜托他的事禀报给赵栩; 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殿下; 小女远途而来; 为国和亲; 下官——”孟建小心翼翼地起身对赵栩行了一礼。

    赵栩抬头看向孟建:“忠义伯去见一见罢,无需带来见阿妧了。”想到孟娴在静华寺的毒计,赵栩眼中就结了冰。

    孟建见九娘并无起身的意思; 暗叹一声自往前堂去了。

    九娘想了想; 站了起来:“六哥,我还是要去见一见她的。有劳方大哥陪我同去一趟。”

    方绍朴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银箸,看向赵栩,不知见孟四娘为何要他去。赵栩却也搁了箸:“阿妧可是担心她会出什么幺蛾子?”若想装病或装疯逃过嫁去女真,倒瞒不过方绍朴。

    九娘轻笑道:“是有一些。”她还担忧完颜亮和四娘因阮玉郎的关系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反给赵栩添乱。

    陈太初柔声道:“我也陪你去。”

    赵栩想着仪仗既至,和亲使和送亲女官必然很快过来拜见; 便点头道:“狗急尚且跳墙; 太初你去看着好一些。”

    三人出了宴息厅; 先去方绍朴屋里取药箱。九娘借机仔细询问了方绍朴关于赵栩的腿伤一事,见平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方医官模棱两口语焉不详,不由得暗自神伤; 忧心赵栩一旦出征西夏要多受许多苦。

    方绍朴观察着她的神态,又看了看陈太初,干咳了两声道:“临别——别在即,若是九娘你——你有什么需——需要我帮忙之处,尽——尽管开口。我是医者,别当我是男子。我如今妇——妇人科之类也不差。若是不便开口,你用写——写的也行。”

    九娘和陈太初都一怔,两人抬头见方绍朴一脸的欲言又止。

    陈太初温和地拍了拍方绍朴的肩头:“我去外头,你有什么直接说,莫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方绍朴等陈太初出了门,从药箱底下取出一份叠得很整齐的纸张递给九娘,,又咳了两声才一本正经地叮嘱道:“这是我特意给你的医嘱,万、万分重要,重要万分——你现在别——别看,回京路上慢慢看。还有,千万别和殿下提起。”

    九娘疑惑地看看方绍朴,疑心他误会了自己和赵栩什么,但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接过来道了声谢。

    方绍朴同她一起出了门,又低声道:“最后那句尤其重要——”

    九娘笑道:“好,我定然牢记方大哥之言。”她将这“锦囊妙计”贴身收了,对陈太初轻轻摇摇头,表示并无什么事情。陈太初才放了心。三人一同往前堂走去。

    ***

    孟建跟着小吏穿过几重院子,回头望了几次,都不见九娘跟来,背上已是一层薄汗,越走越心慌,进了游廊,廊下站着四个中年妇人,青纱帕子包髻,身穿宫中女史的窄袖长裙,神色竣严阴冷。

    “在下忠义伯、御史台孟叔常——”孟建微微点了点头,忍不住看向厅内。

    “郡主娇怯体弱,远途而来,有些不适。还请忠义伯长话短说。”一位容长脸的女史道了声万福,面无表情地道。

    孟建再不机灵,也觉得四娘这“郡主”不像郡主倒像囚犯。他顾不上其他,快步进了正厅。白思退闻声迎了出来,见后院那许多人只来了孟建一个,连传说中的那位“燕王妃”都不来看望亲姐姐,看来这位无德郡主得罪了燕王的传言应是不假,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答的那些话都无什么要紧事。

    “忠义伯大喜——”白思退笑道:“你放心,那几家铺子的掌柜午后会亲自上门来的。”

    孟建抱拳行礼道:“多谢白大使——些许小事,还请勿告诉殿下让殿下费心了。”

    “自然自然,忠义伯请——”白思退侧身出了门,看了看廊下那几位宫中女史,暗暗希望尽早能将这位无德郡主送给女真人,他今年的考绩文书上总也是功劳一件。

    正厅里西墙边,一个身穿鸭蛋青薄纱长褙子的身影背门而立,纤细窈窕,螓首低垂,不知在看长案上的什么,听到他们说话也不回头。

    孟建慢慢走了两步,眼前的少女瘦得像一片叶子,随风就能吹去,往日弱柳般的娇怯姿态,只剩下怯弱。

    “阿娴——”孟建有些哽咽,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四娘缓缓侧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爹爹。”

    孟建有点恍惚,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四娘了?她撞棺明志后被送去了静华寺清修,两年多才回到翰林巷,跟着静华寺出事,他竟再没见过她。这三年,父女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琴娘也去了……。琴娘临终时那么恨他,定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阿娴。想到在大理寺那人说她受不住刑,让他给她准备后事,孟建眼中一热:“阿娴,你受苦了。”

    四娘转过身来深深跪拜下去:“爹爹,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未能聆听爹爹教诲就出嫁,连家庙都未拜过——”

    孟建一把扶了她起来,落泪道:“你为国尽忠,和亲女真,已光耀我孟家门楣。爹爹少说了那几句话又有何关系。列祖列宗只会怪我没能亲自给你送嫁。你嫁给四太子后,切记要恪守王妃职责,毋忘我大赵朝廷所托,好生以先祖仁德之说感化规劝他,以造福天下百姓为己任,方不愧汴京翰林巷孟家之名,也不枉费你在女学读了那许多圣贤书。”

    四娘一时竟疑心眼前的爹爹是不是假爹爹,这场面话一套一套的,好似六娘附体。原先备好的话接不上了,见他一脸真诚,四娘掩面而泣道:“女儿理当谨记爹爹教诲。犹记四月离家去静华寺前,你特意送了好几枝桃花给我。托爹爹的福,阿娴如今真的要嫁人了——”她盈盈双眸中雾气濛濛,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角,哽咽道:“却连一个送嫁的家里人都没有。他们——将我从宫门外就塞入马车里,我便似一袋米一包炭那样给卖来了契丹——”

    “阿娴——”孟建一愣,收了泪喃喃地解释起来:“万万不可如此胡思乱想,你是太后娘娘懿旨敕封的大赵郡主,那几千宗室贵女,县主几百个,可是郡主只有十多个,足见你身份尊贵——无人送你来,是因家中连连出事,你母亲带着阿珊,和大伯娘你大嫂她们陪着你婆婆都去了苏州。府里只有你二伯二婶在——”想到自己和二哥嫡庶之误,孟建叹了口气,吕氏不愿意送一送阿娴也实在太过小气。

    “二伯二婶和大伯、二哥都有送我出京。”四娘珠泪直落:“母亲也有送了五车嫁妆给我,可见不到爹爹娘亲和弟弟妹妹,阿娴心里实在难受——爹爹,为何连我姨娘都不来送一送我?她是不是病得厉害?那嫁妆里明明有许多是姨娘一早就替我准备的——”

    孟建心中一疼,他这辈子无论遇到何人遇到何事,过了些日子就总只记得那些好的时光好的事情,无论是年少明媚的程氏还是娇弱海棠般的琴娘,就算是借醉撒泼的阿林和别有用心的王氏,他都只念着在一起时的好,就是知道了自己或许是梁老夫人亲出,得不到回音也不会耿耿于怀,听四娘这般哭诉,他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哽咽道:“阿娴,你还不知道,你姨娘病得厉害,五月里就去了——”

    四娘一个趔趄,死死地拽着孟建的衣袖,嘴唇翕了翕,先前作态落泪极易,此时却挤不出泪来,心里慌得厉害,几乎快没了心跳。

    她在狱中宫中辗转,虽还收到阮玉郎的消息,却无人告诉她阮氏殒命一事。从此,在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无一个人爱护她怜惜她了。

    孟建扶住她,摇了摇头:“阿娴,是爹爹没能照顾好你姨娘——”手上重得厉害,扯了几下竟拉不住四娘,看着她跌坐在地上:“阿娴,快起来说话,给那些女史见了有失体统——”

    四娘放声大哭,抱了他的袖子掩住了脸:“姨娘!可怜姨娘生我养我,多年来为阿娴操心。可我都不能送一送姨娘,不能送终,不能为她守孝,还要被卖给女真人。姨娘在天之灵该多么难过。我不嫁——爹爹,求你了,让我为姨娘守一年孝!你可怜可怜我姨娘,可怜可怜女儿罢——”

    孟建不知所措地看看外头,见无人过问,再用力拉两下,四娘拼命挣扎着哭道:“孟妧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恨我就恨我,为何要害死我姨娘?为何要逼我孝中和亲!我们是一个爹爹生的亲姐妹——你出来——”

    孟建吓得赶紧去捂她的嘴:“阿娴你悲伤过度糊涂了!你姨娘病了两年药石无医,关阿妧什么事。你和亲也是太后的恩旨——”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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