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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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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太后叹了一声,双手合十道:“若能不动干戈收复洛阳,真是祖宗保佑了。这亲生兄弟手足相残,生灵涂炭,先帝在梓宫里怕也不安稳。只盼着赵棣能迷途知返,早日开城。”

    “赵棣若能迷途知返,也不至于伙同张氏对太皇太后下毒手了。”九娘道:“岐王殿下素来公正平和,因一个孝字不得已被困在洛阳。太皇太后崩后他便上表指出好几处疑点。如今洛阳宫中设了诏狱,几位尚宫和供奉官都受了刑,可见赵棣毫无悔意。娘娘若能去一封书信给岐王殿下,岐王殿下明白事理,应不会坐看赵棣这般胡作非为垂死挣扎。若能开城迎接王师,六哥的意思是对宗室概不追责,一切如旧。”

    向太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这是好事,虽然不少人也都是和太皇太后一样,被赵棣所蒙蔽,毕竟身为宗室也不能免了谋逆之罪。难得六郎能这般大度赦免了他们的罪既往不咎,先帝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有加。待我白纸黑字地写给他们,他们有个倚仗才能安心迎接六郎。”

    ***

    又过了几天,苏昉托孟彦弼送了信入宫,除了晚词送出来的最新消息,还说了洛阳有人赶到百家巷求见了苏瞻,苏瞻随即便去了赵昪府上,一夜未归。

    九娘略一思忖,暗叹不已。除了四面楚歌的张蕊珠来求救,还会有谁将苏瞻当成救命稻草呢。苏瞻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早逝的阿姊连那唯一的骨肉也性命难保。他一辈子都在欠债还债,欠他姐姐的,欠八娘的,欠王玞的,甚至欠王璎的。可他若再出手帮张蕊珠,又将苏昉和苏家置于何地……

    长案上放着张子厚派人送来的朝政节略。这是赵栩的授意,今日的节略上,二府正在商议要将苏瞻外放到儋州去。九娘翻了地理志,才知道儋州在大赵最南端的蛮夷之地,无四季之分,只有很热和热的区别,土地贫瘠,瘟疫虫蚁横行,蛮人凶狠,去到那里的十个官员有八个是被流放的,过半都染病客死他乡。

    张子厚因前世的自己恨毒了苏瞻,可她却不能让阿昉这样没了爹爹。九娘眸色蓦然暗沉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第一考虑的是不想刚入仕的阿昉丁忧三年。她何时变得这么心硬如铁了……

    九娘将信放在那节略边上,看了又看,终于拿定了主意。

    ***

    赵栩收到二府关于外派苏瞻一事的上表时,洛阳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战事尚未开始,城内已人仰马翻。各路勤王之师纷纷前往皇帝大帐中宣誓表忠心。这样的忠心,赵栩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岐王也送来了密信,言明孟存也有开城之意,但眼下洛阳的守卫皆在武将手中,他们还在私下联络试探。

    方绍朴在一旁一边捣制要送回汴京给九娘敷伤疤的药,一边偷眼看赵栩的脸色,不知官家今日怎么转了性,竟没要他跑上二十里路。

    赵栩往椅背上靠了靠,扭了扭有些硬的脖颈。成墨低声问:“官家可要揉上一揉?”

    赵栩摇了摇头,又将二府的决议拿起来看了看,眉头略皱,提起朱笔在苏瞻那条上批示道:“此外派等同流放千里,大资何罪?”想到九娘的来信,他想了想又换了笔另给张子厚写信。

    苏瞻之所以屡次要退守南京,甚至放弃外城,也是因为对他赵栩不够信任,他那种保守的决策,是典型的文臣想法,算不上得什么弥天大罪。此人胜在务实,熟悉各部,对民间疾苦也深有体会,盛名远播十多年,天下人依然仰慕苏瞻的多,如今四海未平便将他流放千里,实在过了。待天下平定后,他还是要用好此人的,只是不会再给他拜相的机会。

    朝堂之道,在于平衡各方势力。父亲曾经这么教导过他,这也是蔡佑得以数次拜相的原因。新党旧党的斗争一直都在,若教臣子们都齐心拧成一股,皇帝就难做了,极易面临看不到听不见的局面。政令不出都堂,被架空的皇帝算什么皇帝?

    道理他也明白,可他不需要也不屑于这么做。他要的大赵朝堂,是一根绳,上下齐心,绳头拧在他手里。任凭谁的势力再大,他也无所畏惧。

    赵栩搁下笔,赵栩视线落到方绍朴身上,唇角微翘起来:“听说夜里跑上一跑,能吸取月华秋露,对经脉大有好处——”

    方绍朴的心一揪,举起手中的物事:“官家,九娘子的药、药用完了,微臣要连、连夜赶、赶制,明日一早送、送往汴京。”

    赵栩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书啊信啊画啊的,要一并送给她?”

    方绍朴额头沁出汗来,不敢看向他身后那个“告密者”,打了个哈哈道:“陛下真会说笑话,微臣的确在写一本画本子,不过是为陛下大婚准备的——”这几句顺溜无比,一个咯噔都没有。

    赵栩眉头扬了扬,似笑非笑:“原来绍朴你觉得我很需要好好准备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备注:章首诗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小剧场君归来了

    方绍朴:陛下,您不需要准备么?

    赵栩:我需要准备么?

    方绍朴:不需要么?敌方战壕地势艰险,急易那什么沟里翻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陛下,这是臣免费送给您的《素…女…经》。还有这个,这是微臣所写的《夫妻性问100条》,各种隐秘爱好,尽是真人劲爆采访。在大赵国内已售出十万本,还被翻译成了契丹文、女真文、回鹘文。陛下可以直接到我的微店里购买,这是我发给你的优惠二维码——

    赵栩扬了扬眉,忍了忍,还是点开了微信。

    帝后大婚后不久,汴京城的百姓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方医官在汴河边一身短打披着月光跑着。

    方绍朴一边跑一边想,他哪里又做错了。

    ***

    福宁殿里阿妧跪伏在柔软床褥中,被红绳绑得跟个粽子似的,眼泪直冒。

    赵栩握着她的腰阴测测地问:“方绍朴采访你,你就老实交代了?”

    阿妧惨兮兮地哑口无言,只是小粽子三个字而已,也能被他抓包。。。。。。方绍朴你个死骗子!

 第344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营帐中的灯光昏黄; 赵栩的神情似乎也很随和;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方绍朴却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这不是不、不打没准备的仗嘛; 有备无、无患; 有、有备无患,有备……”看到成墨的脸色,似乎他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轻; 最后两个字吃回了肚子里,赶紧闷头用力捣药。

    “我怎么倒不知道我有患呢。不过听说夜里跑上几圈; 能吸取月华秋露,强身健体之效更甚。”赵栩笑道。

    方绍朴一个哆嗦; 手里的铜钵掉了下去; 幸亏膝盖一夹,没砸到自己的脚; 药粉撒了一些出来; 转念又觉得索性让铜钵掉下去砸到脚了; 官家总不能还逼着自己每日跑个几十里路吧……

    “呀,药没事吧?”赵栩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弯腰伸手; 将药粉拢了拢; 小心地放回药钵里。

    方绍朴幽怨地看着他,心想我一个御医官怎么也比这点儿药草金贵吧,膝盖抖了两抖; 在松和不松间徘徊。

    赵栩笑眯眯地托住铜钵:“若再洒出来,你便围着洛阳城跑上一圈,正好替我巡视巡视广南、荆湖、夔州、梓州那六路的军营。”两军交锋,军医若跑不快,就会死得快。方绍朴随他去中京时,就总是赖在马车上,若不好生操练,只怕打起来后没人顾得上他的安危。

    方绍朴一听,吓得赶紧牢牢托住药钵,一脸无辜地道:“臣不敢。”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多嘴:“微臣见、见过夔州路梓、梓州路的随、随军医官,他们羡、羡慕臣在西征大、大营里天天有饭、有肉吃——”

    赵栩斜睨着方绍朴清秀脸上的可怜兮兮样,分明写着“我没吃上肉”,转头吩咐成墨:“去给绍朴传一碗肉羹来。”

    方绍朴眨眨眼,心头热热的。

    “他们都吃什么了?”

    方绍朴叹了口气,摇头道:“夔州路来了后,一日两餐,早间粟米粥,筷不能立,晚间稀菜粥,加一个炊饼。梓州路的好一些,午间能多一个饼。”

    赵栩眼中寒芒闪过,声音却带着揶揄:“你可要去试试 ?吃得少倒也不用跑了。”

    方绍朴瞪大眼,愣了一愣:“臣可离不了官家,臣还是继续强身健体的好——”

    赵栩唇角一翘,取过案上枢密院送来的《军需则例》增补概述,又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正说到前来勤王的广南两路、荆湖两路、梓州路夔州路的八大属军的盐菜口粮、运送脚价之事,还有医生、供事、书识画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杂役的俸禄发放。张子厚所附上的奏折里,穷凶极恶地将一应资费都压在了最低。

    先前赵梣宣召各路属军勤王时,这六路下属怀安、广安、云安、梁山、南平、昌化、万安、朱崖八军,皆上表愿意勤王,却又磨磨蹭蹭,言大军离大运河起端的杭州甚远,沿途委积不丰,恐师行粮不从,加之千里馈粮糜费甚巨,需费时调集粮饷。如今人马已至,却缺粮少米,还要从户部捞钱,每年发放的粮饷难不成都喂狗了?

    军中变法势在必行。赵栩抬起头来,轻叹了一声。变法难,难于上青天。以往舅舅也在枢密院几度尝试,却被各个环节拖累,最终不了了之。待西征完毕,他定要大刀阔斧地先破后立。

    ***

    又过了几日,秋风萧瑟,一阵秋雨一阵寒。洛阳围城之势不变,却也不见大军攻城。洛阳城里粮积如山,征兵上万,个个勒紧了裤腰带准备熬到明年开春,充满了风雨来袭的紧张氛围。便是赵棣也无一夜能安睡,总是梦到攻城,稍有动静便惊醒,每日上朝黑眼圈越发乌青,朝中城里处处风声鹤唳。守城将领对围城大军却毫无头绪,想出城作战,各大营寨前壕沟深深,石砲森森,甲胄鲜明刀戈闪亮,想迎战,对方又不来攻城,白日操练不断,夜间篝火四起油脂香味都飘入了洛阳城中,勾得军士们口涎横生心神不宁。

    如此不过六七日,便有不少军士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偷偷跑出城去归顺投诚,连累了好几位副将吃了军棍。好在法不容情,法外有情,岐王和孟存奏请了赵棣,带了上好的药品前往探视,好生宽慰以安军心。

    赵棣见他二人虽然每日往大理寺去询问尚知关心军心和士气,趁他们入宫复命,留他们一同用膳。

    孟存知道战时饮食自然不比以前,殿上虽然有皇帝和亲王在,案上也只有猪肉和鸡肉,连羊肉都看不见了。

    “赵栩存心将洛阳围作孤城,吾也和军民一同节俭一些了。”赵棣叹道:“也亏得贤妃贤惠,如今大内也省衣节食,吾真是愧对小娘娘她们了。”

    岐王和孟存都躬身赞美了钱太妃几句,却对贤妃只字不提。

    待撤了案,三人转到后阁里,喝了两盏茶,说了些城中布防朝臣动态后,赵棣取了大理寺和礼部的上书递给岐王:“皇叔,吾看这些人私有串供之嫌,皇后和太皇太后这两件事,宫人为了卸责活命,合谋诬陷他人,也是人之常情。”

    岐王细细看了一遍,双手奉还,行了一礼道:“陛下,宫女内侍甚至一些女史确有这种可能,但两位延春殿的尚宫和供奉官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如今她们言之凿凿延春殿一事与贤妃有关,不知陛下何时让贤妃见见大理寺或礼部的官员。”

    赵棣又羞又恼,只推说张蕊珠受了累,医官嘱咐要卧床静养,且过段时间再说。

    孟存起身道:“陛下明鉴,臣这些日子也见过皇后身边的尚宫和女史。大理寺铁面无私,审理了这许多日,看来皇后失踪,并无证据显示和贤妃有关。”

    赵棣松了口气,若是孟存不再紧咬着蕊珠,只剩下岐王总不难说通。

    “疑罪从无,我大赵一贯如此。”赵棣皱眉道:“孟卿日后言语还当三思,岂可随意遐想,引人怀疑?”他也看过那几人的口供,孟氏失踪前只有蕊珠追上她说过许多话,连延春殿的小黄门都做了证,对蕊珠十分不利。但孟存既然这般让步,他也要赶紧下台阶。

    “你挂心皇后,吾亦牵记。六娘乃太皇太后亲选的贤后,无论她人在哪里,经历何事,都是吾的妻子。”赵棣说得情真意切,黯然神伤,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孟存又道:“这另册中宫一事,孟卿休要再提。”

    孟存有些哽咽,躬身谢过赵棣,又道:“贴身服侍皇后的那几人在诏狱之中受了刑,落了病根,甚是可怜。她们都是臣母所赐的仆从,臣若弃之不理,有违孝道,实在于心不忍。臣恳请陛下恩准她们出狱治病。”

    岐王的视线从孟存身上一掠而过,抿唇不语。

    赵棣想了想,权衡利弊后叹道:“如此便让大理寺和礼部先将此案结了,那几个女史孟卿你接回去罢。”

    孟存谢了恩,又赞颂了赵棣几句。

    岐王和孟存退出后阁时,不约而同地眼皮微垂,往那八扇落地画屏下溜了一眼。画屏后的张蕊珠双手紧紧攥着银白素披帛,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

    入了深秋,汴京中各部事务积压如山,几路大军的粮草、弓箭、药品、冬衣,所需征集的牛马驴骡、太平车、民夫,增加出来的广南等勤王之师的军饷,大名府和汴京沿途官道上新修七座存粮所用的城堡。张子厚忙得脚不沾地,依然每日亲自整理政务节略,派人送入大内给九娘过目。

    九娘这日午后陪赵梣读了书,禀明了向太后,带着惜兰等人被近百禁军护送着出了东华门,转道入了大理寺,递上张子厚的亲笔信。

    不多时,便有两位官吏出来,将九娘引入衙门之后的一个院子里,着人看茶。

    一盏茶的功夫后,四个大理寺胥吏带着赵元永进了院子。

    赵元永瘦了不少,下巴尖尖,一双灵动大眼只余呆滞茫然,因未曾受刑,行动倒还自如,见到院中密密麻麻的禁军,他一愣,站在原地不走了。

    几个胥吏也不催促,虽不担心他一个孩童能翻江倒海,但也站定在他周围,手放在了腰刀的刀柄之上。

    廊下的惜兰走了出来,柔声道:“九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永低下头,脚尖动了动,终于还是跟在惜兰身后进了屋,抬头扫了几眼。这间屋子十分简陋,窗下的长案边,放了两张交椅,靠墙一排柜子空空如也,连个罗汉榻也没有,圆桌上倒是上了两盏茶。但那少女美艳绝伦,照得陋室光华四射。赵元永心中一痛,爹爹曾经笑嘻嘻地说过她总有一日会做他的妻子。

    可他却死了。

    九娘打开食篮,取出甜的桂花糕,咸的藕饼,还有一碗四宝羹,轻轻放在桌上:“大郎两日不吃饭,是要见我么?我既然来了,先用上一些吧。”

    赵元永慢慢走近桌子,忽地侧头看了看惜兰,皱起了眉头。

    惜兰看了九娘一眼,手从缠在腰间的软鞭上放了下来。

    赵元永默默坐了下来,拿起银匙,喝了两口四宝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入汤盅里。

    九娘静静看着他,递上了一块帕子。

    赵元永忍了忍,还是接过了帕子,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爹爹——他在哪里?”

    九娘柔声道:“他罪行滔天,却还是元禧太子的亲骨肉。六哥宽宏,已将他的尸首送往巩义落葬了。”

    赵元永一愣:“葬入皇陵了么?”

    九娘摇了摇头:“六哥在巩义设了一个皇庄,将他和兆王还有婆婆都葬在那里,也派了人照料香火。”

    赵元永怔了片刻,低声道:“多谢了。”

    “他生而不幸,奈何选了一条歧路,最终害人害己。”九娘看着他毛糙的头顶心叹道:“大郎你还有的选,婆婆教养出来的你,能辨大是大非,心存大善,你莫要再自责了。”

    赵元永哽咽着吞下一块桂花糕,呛得直咳嗽,接过惜兰手中的茶盏,抖得洒了一桌。

    九娘稳稳托住他的手:“大郎,兆王谋反,虽不连坐你,但宗室也已除了你名字。日后你出了大理寺便是庶民。六哥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思量要选哪条。一则是前去巩义皇庄,另一则是去苏州孟家——”

    赵元永一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九娘。

    九娘淡然道:“我祖母说了,出身和血脉都与人的品性无关,心有善意,便成佛,心有恶意,便成魔。你虽被阮玉郎收养,却是阮婆婆一手带大的,愿意在我危难时伸出援手,此乃大善。孟家在苏州有族学,若你愿意,便改姓孟,记在我二伯名下,以后在苏州做个干干净净的孟家子弟,只是终身不能参加科考。”

    赵元永喉咙里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字眼,伸出手来胡乱拭干脸上的泪:“你们家不怕被我连累么?”

    “百年来孟家一直都在刀刃上走着,从未怕过什么。若有谁做错了事,家法不容,国法也不容。”九娘微笑道:“你呢?你怕不怕?”

    赵元永一瞬不瞬地看着九娘,慢慢摇了摇头。

    九娘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赵元永:“这是六哥给你取的新名字。”

    “孟——元——栳?”赵元永一字一字地念道。

    “婆婆待你有养育之恩,阮氏一族已再无传人,故留了你原名之中的元字。”九娘点头道:“栳,树之根——”

    黄纸上慢慢落了几滴泪水。

 第345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

    自大理寺出来的马车缓缓而行; 往城北的开宝寺而去。

    七年前; 也是这条路,在开宝寺见到苏瞻和十七娘; 还有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阿昉。那时候的自己; 尚有几分伤春悲秋之情,听到程氏说起他娶新妇心中不免酸涩。时隔七年,旧路重行,所思所想早已天壤之别。

    九娘轻轻掀起车帘; 马车已上了广备桥。碧云天上,群雁正呈一个大字往南飞。远处堤岸边; 枫叶已层染,过不了多久满阶红叶暮; 这冉冉秋光再也留不住了。若能在叶落之前能拿下洛阳; 明年开春赵栩定能扫平契丹和女真班师还朝。

    禅院如旧,昔日的小沙弥已经做了知客僧; 树下的秋千早已不见; 秋蝉扯着嗓子做最后的大鸣大放; 廊下几盆菊花只剩了零丁的花瓣倔强地不肯凋落,浓浓的檀香味从大殿传了出来。

    九娘进了大殿; 给高似上了香; 默默祝祷了片刻; 给他点了一盏长明灯。转眼一月已过,高似无国无家,无父母妻儿; 甚至连一个知交好友都无,却有那样一片深情,敢将性命交付,这般脱离无边苦海,他也算得偿所愿。

    大殿外传来说话声,九娘回过头,日光将大殿门槛外照得透亮,上方禅院的方丈正和苏瞻叙旧。惜兰守在门槛内,似乎要上前阻拦苏瞻入内。

    九娘看到苏瞻手中的几卷经书,轻声道:“不用拦。”她来此地一半是为了见苏瞻。

    苏瞻淡淡看了惜兰一眼,对方丈拱了拱手,抬脚进了大殿。

    九娘微微屈膝福了一福:“表舅万福。”

    苏瞻看了她一眼,略抬了抬手:“原来是你在这里。”九娘点了点头,侧身让了开来。

    苏瞻慢慢走到高似牌位前,静立了片刻,将手中经书放了上去,也未拈香,长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张蕊珠杀了太皇太后,表舅还要为她自请前往洛阳劝降么?”

    苏瞻停了下来,片刻后慢慢转过身,视线从九娘脸上移到高似牌位上,平静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任何波动。他一得到张子厚有意将他外放去儋州的消息,便立刻上书自请前往洛阳劝降。果然朝中为他鸣不平之声日盛,御史台已有两位御史上书弹劾张子厚公器私用气量狭窄。

    “苏某家事,不劳皇后费心。”

    这句话语气温和,却将舅甥关系撇开了。

    九娘摇了摇头:“张氏乃赵棣妾侍,阮玉郎帮凶,早已不是家宅之事,乃洛阳汴京之战,六郎和赵棣之争,表舅为何执迷不悟?二舅舅仕途顺畅,阿昉表哥也刚刚入仕,苏家蒸蒸日上,若因表舅执念连累了他们,岂不可惜?若表舅意图借此打击张子厚,只怕也会徒劳无功。”

    苏瞻双目微微眯了起来,点了点头:“贬我去儋州是你的计谋?为的是好让我远离洛阳和汴京,最好死在那蛮夷之地?”他朝九娘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这等借刀杀人之计,真是高明。”

    九娘平静地道:“我不曾这般做过。清者自清,但若表舅执意要救张蕊珠,阿妧倒有一计,无需表舅前往洛阳,可保她性命无碍,也不会连累苏家上下。”

    苏瞻深深地看着她:“愿闻其详。”

    “盗虎符,献洛阳。”九娘沉声道:“若她只是想借你的手取赵棣的性命以求自保,才是妄想。”

    少女面容肃整,浓密长睫下的眸子如琉璃般通透,俏立殿中,周身氲染了一层庄严,又仿似观音大士手中玉瓶里的杨柳枝。苏瞻垂眸看着多智近妖的她,张蕊珠的信只有他一人看过,孟妧如何得知她那么隐晦的暗示的?转念间苏瞻已猜到大概,却有些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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