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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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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苏相,你最是博览全书,家里也多藏书,官家的病,可就指着这个方子了。你快看看。”

    苏瞻应了声:“臣遵命,自当尽力而为。”

    他细细看着麻纸,记起这个和当年杭州安济坊灵隐寺主持所用的方子似乎很相似。药引的地方,虽有水迹,却仍然看得出是牵机药。但用量和配药都糊掉了。竟然是燕王拿来的啊,苏瞻捏在手中仔细摩挲察看,心中却在思忖方子背后的事。陈青知道不知道这个方子?昨夜他并未提起过。

    苏瞻凑在纸上闻了闻味道后,坦然回禀太后:“臣观此纸质甚厚,帘纹甚宽,应为隋唐时期的黄麻纸,闻其墨味,察其色,应为唐代大府墨。大府墨大多出自安徽祁门,不如去龙图阁述古殿中,按古籍印制出处查一查。臣往日在杭州书坊,见过类似的一本唐代所出《千金翼方》,就是这样的麻纸所印制的,臣当时只是略翻阅了一下,似乎和现在医官院所用的《备急千金要方》还是略有些不同。当年臣没有细看,倒也可以让御医院去找一找。”

    高太后大喜:“还是要和重你来才行!来人!”

    福宁殿寝殿的门大开,又出去了七八人。

    ***

    二府八位,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官邸里,苏瞻从明堂回来,已在外书房的案前枯坐良久,手边的茶早已经冷了。他面上似喜还悲,明暗不定。

    案上端端正正,搁着一张麻纸,被水浸透过,墨色已经晕染开来,不少地方糊成一朵朵墨花。

    只用了两个时辰,翰林院和翰林医官的人,在述古殿诸位学士的帮忙下,就找到了那本《千金翼方》;找到了这一页,对照这张麻纸,内容完全一样。那页上记载的症状,和官家现在十分相似,药物用量也详尽。太后和圣人大喜,遣人来明堂相告,决定今晚就用这个方子。

    他特地亲自去翰林医官院,要了这张被水泡过已经没有用的麻纸,带了回来。

    那晕染开的墨迹,不均匀的墨花,无端端惹得他心酸。

    她离去已经七年有余,却还在冥冥中帮他。

    这样的纸,这张方子,他见过。当年安济坊有病患濒亡,灵隐寺的住持要用这个方子。阿妋担心牵机药用出人命,没日没夜地跑杭州各大古籍书坊,最后找到安徽祁门所出的一本唐代《千金翼方》。她答应那东家用他的一幅字,换能抄写那方子的机会。他被她拉着去书坊,为那东家的老母亲写了祝寿诗,又替她抄写了这方子。那东家笑着说其实就想看看苏太守到底有多好看,总算见到了,以后这楼上的古籍,任王娘子翻阅抄写。

    她当时笑着说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似乎是“早知道能将他卖了换书,一早就卖了。”语气俏皮之极。

    阿妋笑起来,和别人不同,她从来不会掩嘴而笑或是笑不露齿。她更多时候是朗声大笑。是了,她有一口整齐又洁白的贝齿。大笑时会露出六颗还是八颗?阿昉幼时,她用细长木条替他掰牙齿的事他还记得。竟然真的被她掰整齐了。阿昉的牙,现在也像她,一颗颗,靠得整整齐齐的。

    这墨花,像泪花。阿妋为她爹娘哭过,为那个没来到世上的他们的孩子哭过,为阿昉哭过。她似乎从没有为他哭过。伤了她的心的他,是没资格得到她的“金豆子”吧。

    早逝的五娘哭过,她不想被远嫁,是他不肯和她私奔,反而害了她。若不是他,她不至于被远嫁,更不至于十八岁就郁郁而终。后来十七娘也总哭,哭着说自己从来没有害阿妋的心思,哭着说她多么委屈,甚至为了燕窝也能哭一夜。

    她们都哭得梨花带雨或者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阿妋却总是大声笑,没声音的哭。或许她也为他哭过?五娘离世后的那些天,他伤心欲绝,知道自己实在藏不住,也不想藏没法藏。阿妋就是那时候明白了的吧。可他自责太甚,伤心太甚,竟没顾得上她。她背对着他而睡的时候有没有也流过泪?他永远不得而知。若是他那时能抱一抱她,和她说一说心里话,会变成怎样?他也永远不得而知。

    她的确是从那以后开始对自己淡淡的了,虽然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大笑,她还是最好的贤妻良母宗妇,可她对自己,的确不同了。他给她买了梳妆匣子,她就要还一个文具匣子,其实是不想他给她梳头罢了。他想讨好她,为她做的,却永远没有她为他做得多。他送什么礼物,她都会还礼。她做着最好的妻子,最志同道合的知己,最好的苏夫人,最好的王夫人。可她的眼里,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了新婚那几年的狡黠,看着他不再含羞带恼,甚至床笫之间都不再看着他。

    他入狱的时候,她依旧天天来探监送饭,只要她一笑,整个牢狱都是亮的。他看见她来,就心安。高似曾经羡慕地说过:“世间竟有九娘这般的奇女子。得之,苏大人之幸。”

    那天她忽然没来,他以为会命绝牢中,并不后悔冒险一搏,但洋洋洒洒万言绝笔书,有一半是写给她的。他当然知道阿妋的好,他还想过待他出狱,要告诉阿妋,他心悦她,心里只有她一个。那绝笔书到了官家手里,倒帮了他。

    但她却出了那样的事。还是他失策,才害死了未出世的孩子,害苦了她。他追悔,却莫及。他要说的话,从此就被堵在了胸口堵在了心头。除了抱着她任由她无声地哭,他别无所能。

    怎么又想起她了?苏昉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已经干了有些皱的麻纸。这些年,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多,多到他已经懒得克制。每每想起,索性放纵自己想下去,只是想得越多,难免越是悔恨交加。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七苦,旁人都以为求不得才是最苦的,他们哪里知道还有第八苦:五取蕴。

    他失去阿妋后,才知道有一个真正的活着的自己其实也死去了。再无人可诉,无事可笑。他只是做着苏瞻苏和重该做的事。

    问君路远何处去,问君音杳何时闻。从此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阿妋她吃了那么多苦以后,终于将他丢弃在这尘世中独自受苦。

    桌上的麻纸被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上头的墨花又再度晕染开来,如云如雾。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相公,小高大人求见。”

    苏瞻静坐了片刻,将那麻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将身后博古架上那个用了多年的匣子取下来,里面一块碎了的双鱼玉坠还在。他将麻纸放到最下面,摸了摸那玉坠,盒上盖子,差点夹到自己的手指。

    良久,高似在门外听见一声嘶哑的声音:“进来。”

    高似垂目,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苦。五取蕴是第八苦。佛家还有一种说法,说三苦:苦苦、坏苦、行苦。不如前面的好记好理解。

    2、问君路远何处去 ,问君音杳何时闻。无人与我立黄昏 无人问我粥可温。取自沈复《浮生六记》中的《寄芸》一词。好基友闻檀大大也很喜欢这个,顺便我致敬一下《首辅养成手册》。

    3、不喜苏瞻的读者比较多。但这章他的心声,其实是对九娘情感历程的一种侧写和呼应。九娘关闭心门,无男女之思,和六娘根据婆婆和家人生活观察得到的无男女之思,是不同的。这个在心理学上很值得探讨,由于紧接下一段剧情,不多说了。有机会再和读友们在评论里聊吧。感觉不少读友还是体会到了九娘情感状态的深层次原因。只能说,她这样的状态,在爱情攻坚战中,简直就是诺曼底登陆一般的难度。

    4、因为有可爱的天使提醒上一章《流光飞舞》歌词中那一句有情人做快乐事,来自仓央嘉措的情诗。在这里补一个:伟大的仓央活佛,真的木有写过这样的诗句。包括另一首著名的《见与不见》。就好像很多金句假借张爱玲祖师奶奶发表一样的道理。都是后人假托的。考据党所知道的,藏语翻译成中文后,活佛的诗句都是四言诗,北大的曾缄的翻译版本也不错,是七言的。例如:“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刘希武做过五言版本的翻译。“明月何玲珑,初出东山上。少女面庞儿,油然萦怀想。”意境也不错。于道泉老先生的现代文翻译是:“从东边的山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少女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的显现。”这些是带有明显高原风格的诗句,充满了草原高山之粗粝真诚的感情。

    请原谅又八远了。

    写回忆杀,每次都要哭很久。忽然回想起来,写这一段的时候在听小红莓乐队的一首老歌。《Dying in the sun》,就更加哭成狗了。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How di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 a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I wao be so perfect you see

    I wao be so perfect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晚安。今天没有三更。勿念。

 第65章

    高似进了书房,看到苏瞻神情淡然,眼中却跳跃着两朵火焰。

    “你怕是一夜没合眼吧?事情都查得如何了?”苏瞻碰了碰早已凉透的茶盏,坐回案前。

    高似却看了一眼茶盏,先转身喊外面的随从将茶换了,又轻轻将鳝鱼包子的油纸包放在白瓷碟子上头,笑着说:“还热着呢。鹿家的铺子因昨夜暴雨,今早往相国寺送了三百只包子,这两只是特地留给相公的。”

    苏瞻点了点头:“自昨夜子时至今早卯时,京中有二十七户人家开门安置逾两千灾民。我大赵百姓最重人情高谊,患难相恤。像鹿家包子这样的商家数不胜数。实在可爱可敬可叹!”

    高似看着他一口一口将包子用完,才躬身道:“昨夜陈太尉是相公走后一刻钟左右遇刺的。两个女刺客号称来自秦州,被孟家一位小娘子喝破了踪迹,最后中了太尉四箭而逃。”

    “孟家?四剑?”苏瞻挑了挑眉。

    “当时前后经过仅几息。瓦子里的执事只知道喝破刺客的那位小娘子是孟府的,约莫十三四岁上下。陈太尉先用长剑,一剑破了对方的十几枝弩…箭。再用了弓,一弦一响四箭,同时命中。刺客负伤逃离。”高似答道。

    苏瞻想了想:“想来是孟家二房的女孩儿,梁老夫人真是教导有方。”他顿了顿,那应该就是太后看重的女孩儿,再想到阿昉的亲事,不由轻叹道:“唉,可惜了。”他手指在案上敲了几下,转问道:“一弦一响?四箭命中;太尉的箭术如此厉害?比起你如何?以前在秦州可有什么旧仇?”

    高似笑道:“小的当年在秦凤路,和太尉只在怀德军共事过半年,对太尉知之甚少。不过他在骑兵班,小的在弓箭班,也听说过他身先士卒,银枪一杆可挑江山,倒不知道太尉原来箭术也如此厉害。”他想了一下,颇为自信地说:“若是小的昨夜暴雨中开弓,当会一弦两箭,百步内足以击毙刺客。太尉用四箭,恐怕是担心自己生疏了。”

    苏瞻笑了起来:“明白了,看来你还是要比他厉害不少啊。你倒也不自谦一番。”

    高似微笑不语。

    苏瞻喝了口茶,又问:“内城禁军搜得如何?”

    “除了蔡相宅、安州巷同文馆和瓮市子监狱三处未搜,余处都已搜完,未发现刺客踪迹。”高似回禀道。

    苏瞻思忖了片刻问道:“刺客号称来自秦州?”

    高似犹豫了一下:“是自称太尉的秦州故人,小的倒觉得像房十三那边的,也许是他妹妹房十八的手下故弄玄虚。若是太尉的旧仇人,为何要等了这么多年才来行刺?毕竟太尉从秦州回京已近十年了。”

    苏瞻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房十三猖獗至此,必要速速剿灭。你今晚看到的那两人查过了吗?”

    高似答道:“摸过底了。那个扮作青提夫人的,是玉郎班的头牌伶人,名叫玉郎。他带去蔡相房间的女子,那执事也不认识,是玉郎从一楼外面带进来的。不过玉郎班是蔡相罢相后,才在汴京城出现的,传言那位玉郎是蔡相的娈童,所以这两年架子很大,轻易不露脸唱戏。”

    苏瞻手指习惯性地敲起了桌面:“昨夜相见,知道的人只有我们三方。难道是蔡佑想杀陈青?也不对,他既出面求陈青出征两浙,没有要现在杀他的道理。”苏瞻不由得想起这几年在枢密院风生水起的张子厚。

    高似默然,这不是他能插话的。

    手指笃笃敲在桌面上,一声一声。

    “张子厚昨夜在做什么?”苏瞻忽然开口问。

    高似答道:“张大人昨夜去了开宝寺,他家小娘子昨夜也在开宝寺。”他顿了顿又说:“吴王也在。还有大郎也在。不过大郎是同淑慧公主一起出的寺,一起到的州西瓦子。”

    高似抬起眼:“昨夜在州西瓦子,太尉娘子请了孟府的人也在三楼看戏。陈太尉和孟家的一个小娘子说了好一会话。燕王殿下和陈衙内也在其中。”

    苏瞻想了想说道:“孟家应该没什么。让钱五盯着那个玉郎。最好查一查玉郎的底细,看看是不是当年泉州一案走脱的要犯。泉州案涉及的金额高达两亿贯,查缴出的却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钱去了哪里,才是重中之重。我们船舶司一年的关税才只有五十万贯!让留在泉州的人再仔细查一查,雁过留声,不可能一丝一毫痕迹都无。还有那个女子恐怕是蔡相要送去吴王身边的,让人仔细查一查昨夜瓦子里还没有别的事发生。”

    高似犹豫了一下说:“从泉州去大食等国查访的人要年底才能回来了。瓦子里是有一事:昨夜瓦子二楼里,小苏大人的家的小娘子怒打了一个登徒子。那位登徒子是老夫人的侄孙,眉州程氏的嫡长孙。”

    苏瞻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摇头说:“无妨,早间二弟和我说过了。不必理会。”

    高似应了声是。

    苏瞻又问道:“女真人回去了吗?”

    高似垂下眼:“昨夜他们和相公谈完事情,看了会戏直说没劲,就让人把他们和高丽人直接送回了安州巷同文馆。今日一早小的将他们亲自送出了卫州门。他们说请相公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女真部必当信守诺言。”

    苏瞻起身,走到书房东侧高挂的舆图前面,抬头望着右上方,片刻后点了点上头,轻声说道:“女真部颜氏的人马,若能在十月拿下宁江州,契丹的渤海军一败,颜氏就等于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搁了一把利刃。契丹来年必然自顾不暇。张子厚若能说服吐蕃和羌族年底来朝,那么就算西夏狼子野心,有陈青在,我大赵无忧矣。”

    高似点点头:“高丽既答应帮忙,耶律氏向来又轻视颜氏,宁江州应该能拿下来。”

    苏瞻转过身:“你让钱五明日来见我。”

    高似躬身应是。苏瞻忽然说到:“阿似——”

    高似一愣。

    苏瞻看着他苦笑道:“以后不必给我带鳝鱼包子了。这些年,谢谢你了。”

    高似目光微动,看了看他身后的博古架,垂首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

    路面上的积水还未褪去,太庙前面的空地上,枢密院从京城守具所调派了不少军中的营帐,开封府的一些衙役忙了一宿,歪七倒八地靠在营帐上小憩。街坊邻里送来的凉饭茶水点心,堆积在一旁。四熟药局的惠民药局大夫们还在走动。

    九娘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幕幕,仿似回到前世杭州城遭遇涝灾的时候,苏瞻白天在外安顿百姓,晚上举盆和她一起接着后衙屋顶的漏水,阿昉还在大声背书。他们也曾同过甘共过苦。这世上大多数夫妻,其实就这样恩爱地过完了一生,像七娘那般浓烈的情感,恐怕也是机缘巧合的注定。

    路边忽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九娘看过去,牛车左边有一户人家,年轻的当家郎君和娘子,挽着裤腿,正从门槛里往外舀水。他家一个不知忧愁的孩童,看上去一岁还不到,坐在木盆里,漂在自家已经变成小池塘的院子里,正在那娘子腿边抱着她哈哈地笑。

    那娘子笑着往孩子脸上甩了几滴水,逗得他闭上眼睛手乱舞笑得不行。她另一只手上的瓢,不自觉扬了起来,舀出去的水,正泼在骑马的少年郎靴子上。那娘子回过头来,吓得手里的瓢一松,掉在门槛外的水中,往南边低洼处飘了出去。

    九娘轻呼了一声。陈太初却毫不在意,身子一侧,右腿离蹬,脚后跟挂在马鞍上,整个人就朝左边路面悬空后仰下去,手上马鞭轻轻一捞,已将瓢带起,直接飞入了那孩童坐着的木盆里。他一个挺身,已坐回了马上。那孩童拍着木盆尖叫起来,笑得口水直掉。陈太初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也微微一笑,策马慢慢跟上了牛车。

    九娘这才留意到,陈太初今日马鞍后侧挂着半开的箭袋和上了弦的弓,前侧挂着一把剑和一把朴刀,竟是全副武装来护送她们。

    阳光穿透被大雨洗净的天空,照在少年背后,和他的笑容比,却少了三分春…色。

    彼其之子,美无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九娘心中默默将赵栩陈太初和阿昉对照了一下。

    四娘喜欢的原来是陈太初啊。有陈青和魏氏那样的父母,陈太初又是那样的人品,四娘倾心于他也不奇怪。

    天下之大,值得她倾心的男子,她已试过倾心而待,不过如此。婆婆那句话说得对,守住自己的心,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都无惧,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自己前世也正是这么做的,并不难。这一世,她牵挂的只有阿昉而已。四年来,她留心国事朝事宫中事,家事人事民间事,却从未考虑过半分男女情爱之事,倒是替阿昉想过许多。

    今生的婚姻嫁娶事,她自然也曾周详地考虑过。对她而言,嫁人生子这条路无可避免。以孟建和程氏在府里的地位、现在的身份,若是婆婆有心,二伯和二伯娘肯帮忙,能高攀一点,也就是像家中三姐那样,嫁一个进士,和她前生所走的路并无差别。如何当家,如何与姑翁相处,相夫教子,都不是难事。驾轻就熟做一个尽职的贤妻良母而已,总能做到和丈夫举案齐眉,就算丈夫日后要纳妾,只要婚前商议好,她也无异议。

    可她其实却并不想走这条路,反而想着若能嫁作商人妇,跟着丈夫走南闯北,甚至坐那可载千人的木兰舟去海外看一看,倒也不枉重生一回。但如果程氏想要将她许配给程之才那等人,却是万万不能的。她今生要嫁的,至少也得是位君子。

    赵栩和陈太初,就如阿昉、孟彦弼一样,心里她将他们做子侄辈看,经过炭张家和金明池的两番相救,自然生出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她珍惜他们俩个,爱护他们俩个,为他们的安危着想,可这绝非男女之情。他们也因此善待年幼的她,她更不会因为这种善待而误会他们。

    至于落在他人眼里会如何,她从来不去多想。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前世也有不少外命妇背后说她沽名钓誉说她善妒不贤。她何曾理会过在意过一丝一毫?若要为了旁人而活,她就不是王玞,不是孟妧了。她只嫌时间太少过得太快,自己要看的书,要学的东西,要关心的人和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就连阿昉,若不是担心他可能会误会,她也不会想要避什么嫌。好在州西瓦子里阿昉的那一番话,她算彻底放心了。只惭愧自己低估了阿昉,阿昉那样的人品和胸怀,怎么可能误会她!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这样的性情,苏瞻才没有心悦自己吧。就是君子,也还是喜欢那娇柔可人的小娘子。自己连笑都比别人大声,哭都不肯出声,称呼自己奇女子的比比皆是,可从未有人说过自己是美娘子呢。

    九娘心下怅然,原来两世加在一起,三十年有余,她竟从不知晓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甚至都没有一个少年郎对自己吐露过心悦二字,就连头一回插钗还是昨夜那样的稀里糊涂的情形。

    想起插钗,九娘忽然就有些心慌意乱,自昨夜起,赵栩那双眸子总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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