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李碧华文集-第9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暧,你回来——”
  怀玉回身一看,是一个女人。仿佛相片中见过,丹丹看不清是谁,只见她抱着一头黑猫,在彩楼上招。一招,怀玉猛地推开自己,二话不说,扬长而去。丹丹仍是伸手一抓,大喊:
  “不不不,你人走了,你的魂在我手上!我不放过你!”
  那黑猫飓地自彩楼高处飞扑下来,是它!全身漆黑,半丝杂毛也没有,狂伸着利爪,寒森的尖锐的牙把她的血肉撕扯,发出呼呼嘶杀的混声,她见到B己的骨……“呀——”惨呼,陡然坐起,冷汗顺着拥僵直的脖子倒流。
  志高抓牢她的手,唤她。
  “丹丹!丹丹!”
  她实在并不希望是志高。
  宋志高开始唱天桥的天乐戏院了,都是唱开场,饲、宴》中的吕布,貂蝉给他斟酒,唱西皮摇板:
  “温侯威名扬天下,闺中闻听常羡夸,满腹情思难讲话……"
  二人眼神对看,志高这温侯,一直色迷迷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网中,叫她“两腮晕红无对答”,自己连酒也忘了干。
  英雄美人,那只是戏台上的风光,恁他翎子一抖一撩,台下声声啥好,戏完了,翎子空在那儿隐忍着心事。天下没有勉强的山盟海誓,半醉的温侯,末了也醒过来似的,只是不可置信,貂蝉当然不是他的。然而,丹丹也不是他的。纵赤兔马踏平天下,画杆前震动乾坤,万将无敌,天下第一,佳期到底如梦。什么今日十三,明日十四,后天十五……终约定了本月十六,王允将送小女过府完婚。——貂蝉和丹丹都不是他的。
  散戏了。丹丹由志高伴着走路,夜里有点微雨,路上遇见一个妇人,因孩子病了,说是冲撞了过路神灵,、母亲抱了他,燃了一股香,在尖着嗓子,凄凄地叫魂。
  走远了,还见幽黑的静夜中,一点香火头儿,像心间~个小小的,几乎不察的洞,一戳就破了,再也补不上。
  “切糕哥,你帮我这个忙,我一辈子都感谢你!”
  “这样太危险了。”
  “不危险,你给我怀玉哥下处的地址,我自找得到他。你不要担心,决不迷攒儿的,我比你律,打几岁起,就东西地跑了。”
  难道他还有不明白么?
  真的,他记得,她十岁那年,已经胆敢在雍和宫里头乱闯——要不,也不会碰上。
  “我要去找他!切糕哥,这样的同你说了,你别羞我不要脸。”丹丹说着,眼眶因感触而红了:“我很想念他呢。我十岁就认得他了。”
  志高心里一苦:自己何尝不是一块认得的?怎的大势便去了?
  “那你怎么跟苗师父说呢?”
  “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
  “他到底也把你拉扯照顾,说走就走,不跟他到石家在了?”
  丹丹轻轻地,绕弄着她的长辫子:
  “我也舍不得,不过,以后可以再找他们呀。而且——本来我也不是他家的人。”
  志高有点欣欣——丹丹本来也不是自己的人。唉。
  “切糕哥,到你家了,你给我地址。”丹丹嚷。
  不知怎的,就似箭在弦上,瞄准了,开弓了,就此不回。
  志高只恨岁月流曳太匆促了,一个小伙子,不长大就好了;一长大,快乐就结束了。他的一切,都是失策。是他的,终究是他的;不是,怎么留?
  心头动荡,似一碗慢煎的药,那苦味,慢慢地也就熬出来,然后他老了。
  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没有月亮,看不清楚。他十分放心。
  给了丹丹怀玉的地址。于她全是陌生,上海?宝善街?
  直似天涯海角一个小黑点。她只坚信,只要她找到他了,他不得不关照她,凭她这下子还有个冒儿?世上又何曾有真正卯靠的落脚处?——不过心已去得老远。她已没得选择。
  志高猛冒地,直视着她。真好,没有月亮,看不清楚。他才十分放心:
  “丹丹——怀玉有亲过你么?”
  丹丹目瞪口呆,好似寂静中冒儿咕略进来一头猛兽,愣住。
  “没?”志高估计大概没有。“你亲我一下好么?”
  无端的,丹丹万分激动,她对不起他,她把他一脚踩在泥土上,叫他死无全尸。她扑进志高怀中,双手绕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是她的头一遭。
  志高笑:“别像闪励儿的膏药呀。”
  丹丹只好又亲他一下。
  志高凄道:“让我也亲你一下,好不好?只一下。”
  千言万语又有什么管用呢?终于她也在他满怀之中了。志高真的无赖地亲了丹丹一下。还不很乐意罢手,不过戏也该散了,自己便自下场门退下。丹丹觉得他非常的可爱,把脸在他襟前揉擦。
  志高心里只知自己是搓根绳子便想绑住风,哪有这般美事。分明晓得丹丹留不住,真的,送怀玉火车那时便晓得了,她在风烟中狠狠地挥手追赶,来不及了:
  “怀玉哥!你要回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原来是一早的存心。
  那时,志高的话便少了,谁知能存一肚饭,末了存不住一句话,竟说成非份。只好便打个哈哈,把丹丹给放开了,抓住她双肩,值皮笑睑:
  “好,你亲了我,我又亲了你,到底比怀玉高一着。我也就不亏本了。做买卖哪肯亏本呢?对吧。”
  然后把一个小布包硬塞在丹丹手中。
  那是他存起来的钱,零星的子儿,存得差不多,又换了个银元。换了又换,将来成家了,有个底。
  如今成不了,只得成全她。
  “你不必谢我,反正我去不了那么远,你用来防身也罢。”
  “我也有一点儿钱——”
  “钱怎的也嫌多?要是找不到,也有个路费回来。不过有地址,有人,不会找不到。”
  见丹丹正欲多言,便止住:
  “你看你,莫不是要哭吧?这样子去闯荡江湖?见了怀玉,着他记得咱三年之约。要对你好,不枉去找他一场。”
  “切糕哥,你要好好唱戏。”
  志高烦道:“难道还有其他好做?”
  他看住她的背影,抚着自己的脸,那儿曾经被她亲过一下、两下,最实在的一刻过去,又是一天了。
  她简直是忘恩负义地走了,留下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要好好唱戏。”完全与他七情六欲无关。’
  唱戏,明天他又要在台上施展浑身解数来勾引貂蝉了。谁知在台下,他永远一败徐地。
  而且后来志高才发觉,怀玉原来送过丹丹一张相片呢,是他的戏装。他跟她中间也不知有过什么活儿。也许没有,他曾笃定地相信过哥们的暗令子。这样说来,便是她一意向着他了。
  好了,她快将不在了,当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是“在”的?除开想自己之外,他就想她最多了。
  志高存过很多东西呢。——不过全都不是她送的。
  他在没事做的当儿,不免计算一下。他有她的一根红头绳,曾经紧紧地绕过她的长辫。一个破风筝。一个被她打破了一角的碗。蒸螃星时用来压在锅盖的红砖。包过长春堂避瘟散的一方黄纸。几张明星相片——是她不要的。一根蛐蛐探子。……还有几块,早已经税掉的关东糖。
  这些,有被她握过在手里的痕迹,志高—一把玩着,可爱而又脆弱,没有明天。他独个儿地想念,演变成一种坏习惯。一切的动作,都比从前慢了点儿。
  不。
  志高想,大丈夫何患无妻?当务之急,便是发奋图强。于是一切又给收藏好了。哦,已经输了一着,还输下去么?
  第二天的戏,竟唱得特别好。台下的彩声特别多,他有点奇怪。好像这又能补回来了。——也只得这样做了。
  在志高渐渐高升之际,也是怀玉一天比一天沦落之时。 

 

 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虽然怀玉不相信他就此走投无路了,事实上,凌霄大舞台仍然上戏,仍然是洪班主的一伙,人人都照旧,《立报》上却刊了段不起眼的报道,说及武生唐怀玉一天因练功拉伤了腿,只得暂时停止演出,日后再答戏迷们的热情。
  另外的一个红武生,来自天津的萧庆云,走马上任,客串助阵。
  金先生存心冷落他。但又不知冷落到什么时候。班主既签了合同,不能中断了这码头。戏还是得演的。
  怀玉百般无聊,弄堂中有人喊他听德律风去。
  整整一个月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陈怀。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又重出生天。金先生又没赶狗入穷巷,并无出事体,只是冷落怀玉,让他干等,终于会怎样片日后”再酬答戏迷的热情?令得怀玉连练功也无神无采。
  李盛天千叮万嘱,不要荒废,不要气短,就当是修炼:“心中如滔滔江水,脸上像静静湖面。”——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内中的难过,从九霄掉到深渊中去,不是身受,又怎会晓得?师父也无能为力。
  真的,整整一个月了。
  弄堂房子中只有一具德律风。与其他也住宿舍的戏班子共用。
  喊他的是个评弹班子里弹三弦的,住下来大半年,也是乐世界的台柱。正拿着个赛潞跨肥皂盒,有点暴牙,好像合不拢嘴来,也许是在窃笑,侧看似头耗子:
  “唐老板,是小姐。”
  很有点看热闹的表情,多半因为怀玉的作孽唱扬出去了。
  怀玉背住他,道:
  一喂,谁?”
  那人不好意思勾留,依依不舍地回头,只得走了。怀玉但觉十分气恼。
  “谁?”
  “唐。是我。”
  “是你?——”一听这隔了好久,却一点也不陌生的声音,怎能认不出?而且,到底他只认得一位小姐,喊他“唐”,像外国人的名字:TOM。
  “段小姐,你放过我吧!我为了你,多冤,跌份儿,如今悬在半空,生不如死。”
  一说到“生不如死”,怀玉迄自一震,莫非这才是自己的本命?真的意想不到,脱口说了,但觉冥冥中原来如此。
  “——我才是要死。整天院神思,浑淘淘。还失眠,要吃药才睡那几个钟头。”对方说。
  “我们又没什么。白担了虚名。”
  “你说啥?”
  “你——放过我吧。”怀玉很不忍地,终于这样’说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
  怀玉不知就里,只道:
  “喂,喂……”
  “我也不好过。这几天不拍戏了,明天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怀玉不答。
  段娉婷忽地很烦躁,意态凄然,她不过先爱上他!竟受这般的委屈。她一直都是自私的,也是自骄的,一直都在这纷经的世界中存在得超然,怎么一不小心,便牵愁惹恨,受尽了他的气?
  “你说,你有啥好处?你甚至不是英雄,要是,也落难了。”
  说着便奋力地扔了听筒。
  怀玉只听得一阵“胡——胡——”的声音。
  像闷闷的呜咽。
  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他的心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怎禁得起这般的折磨?每个人的心不外血肉所造。不见得自己的乃铁石铸成。
  他怎不也没想:她有没有为此担了风火?
  往地,德律风又铃铃地乱响了,怀玉吃了一惊,忙抓起听筒。
  对方停了半晌,不肯作声。
  然后只问道:
  “来不来?”
  又停了半晌,方才挂上。
  他怎禁得起这般的折磨?
  在三马路转角的地方,有座哥德式的建筑物,红砖花窗,钟楼高耸,是道光二十九年兴工的,落成至今,也有八十多年了。这便是圣三一堂。花花世界的一隅清静地。
  “我们唤它‘红教堂’呢。”段娉婷顿了怀玉来,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她先闭目低首,虔诚地祷告。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是怀玉细细打量,她的妆扮又比前谈了。口红淡了,衣饰淡了,存心洗净铅华的.样子。
  “唐,你知道吗?”她笑:“耶稣是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
  “耶妩?”怀玉抬头一看那像:“这洋人的神像可真怪里怪气。”
  “他们不喊他‘神’,是‘上帝’。”段娘停解释。
  “耶稣是上帝?”
  “不,”段娉婷轻轻笑一笑:“耶稣是上帝的儿子。”
  “真糊涂了。”
  怀玉一想,再问她:
  “那爱你的男人,是父亲还是儿子?”
  “——”她忖度一个好答案:“是年青的那个呀。”
  “你爱他么?”怀玉有点不安:“我是说那耶稣。世界上是没有的。你信他才有。我倒不信,所以我心里的烦闷也不定肯告诉一个洋人。”
  这属规矩会的红教堂,传来一阵轻柔而又温馨的钟声,因为它,每个人都好像天真了。
  “唐,你听过一个西洋的童话吗?”
  “没。我不懂英文。”
  “哎,有人给翻译过来的。”段娉婷白他一眼:“叫《青蛙王子》。”
  她用了二十七句话,把青蛙王子的故事交待一遍。
  末了,她的结论就是:
  “不过,这也很难说,要吻很多的青蛙,才有一个变王子。”
  怀玉还没来得及接茬,只见眼前的女人,抿着她自嘲而又天真的嘴角,道:“都不知要花上多少冤枉的吻。”
  她在这一刻,竟似一个小女孩,答应了大人诸多的条件:要听话、要乖、要做好功课、要早点上床、要叫叔叔伯伯、要笑—…都干了,糖果还没到手。
  怀玉瞅着她,忍不住,很同情地笑了。他问:“青蛙是如何变成王子的?是轰的一下就变了?还是褪了一层皮?”
  “是——把衣服脱了,就变了。”段娉婷吃吃地笑。怀玉的心扑扑乱跳,眼神只得带过去那花窗。他那无知的感情受到了惊吓,起了烦恼,全身都陶然醉倒,堕入一种迷乱中。只设法抵制,道:“真不巧,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一出来,才不过下午,四下一片黑暗,天地都溶合在一起了,有如他暗淡的前景。密密的云层包围着世人世事,大家都挣扎木来,沉闷而又迟钝,壮气蒿菜,头脑昏沉欲睡,呼吸不能畅通。
  雨在暮春初夏,下得如毫毛,人人都觉得麻烦,不肯撑把伞,反正都是一阵温湿,欲语还休。——而太阳又总是故意地躲起来,任由他们怨。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好?”段娉婷忽尔无助起来。前无去路。
  她直视着他。他比她小一点,比她高很多。
  即使他落难了,她还是受不了诱惑。她完了!心想,前功尽废。却道:
  “金先生那儿,我是不应酬了。”
  怀玉即时牵着她的手,咦,宏丹还在,一身的淡素,那指甲上还有鲜艳的宏丹,百密一疏似的。她觉察了,竟有点露出破绽的慌惶,她仰首追问:
  “不信?”
  他很倔强:“我现在是在穷途,对自己也不信,别说是谁。这个筋斗你又栽不起。”
  只是,他的空虚一下子就给镇满了。
  也许只是压下来的看不见的密云。然后在层层叠叠之中,伸出一只涂上装丹的手,在那儿一撩一拨,科下阵细雨。然后细雨把他的忧郁稍微洗刷一遍。还是没有太阳。
  绵绵的。缠绵的。
  他也有难宣诸口的沾沾自喜:
  “我只坐得起电车。坐电车吧?”
  只执意不坐她的汽车了。
  她纵容地道:
  “穿成这个样子,去挤电车?我又没把太阳眼镜带出来。怎么坐?人家都认得的。”
  他只紧执她的手挤电车去,完全是一员胜利在望的猛将。
  坐的是无轨电车,往北行,经吕班路到霞飞路。乘车的人很挤,竟又没把女明星给认出来。她笑:
  “小时候姆妈吩咐我们勿要坐电车,怕坐了会触电。”
  进了段娉婷的屋子里,她便打了个寒嫩:
  “不是触电,是招了凉。”
  也不理怀玉,只在房里自语:“我的浴袍呢?没一点点影子花。”
  未见,她又道:
  “唐。我放沿去。来个热水澡。你自己倒一杯酒驱富。”
  当她出来的时候,见林玉半杯玻璃色的液体,犹在晃酸中。她脂粉不施地出来,更像一个婴儿。
  其是想不到,一离开了繁嚣,她胆敢变回普通人,还是未成长似的。脸很白,越看越小了。
  他送她酒,她不接,只把他的手一拉,酒马上设了一身,成为一道一道妖烧的小溪——完全因为那软闪的销袍料子,半分水滴也不肯吸收了,只涓涓到底,她身子又一软,乘势把酒和人都往他身上操擦。问:
  “我吻你一下。你会变王子吗?”
  怀玉挣扎,道:“对不起。”
  段娉婷用她一阵轻烟似的眼神笼罩他。有点橡陇,不经意地一扫,怀玉就失魂落魄,不敢回过身来。她目送他逃走了。
  逃到那浴室中,是浅粉红色的磁砖,他开了水龙头,要把酒和人都洗去。忍不住也揉擦一下,像她还在。
  无意地瞥到浴缸的边儿,竟有她裕后的痕迹:有一两根轻范的短细的身上的毛发,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颜色中。映过眼帘,触目惊心,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心飞出去,眼睛溜过来,身体却针住了。
  也没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她自他结实的身躯后面,环抱着他——一只手便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嘴角挂上诡秘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觉他的悸动。
  她这样地苦苦相逼,他又怎么按捺得住?
  浑身醉迷迷的,而且充满愤怒。如今他变成一头愤怒的青蛙了。
  段娉婷自然感到怀玉的剽悍和急促。
  他失给她,倒像一个新郎相:
  末了怀玉只是脸热。
  但是唐怀玉已经完事了。
  段娉婷不准他退出去。在他耳畔喃喃:“就这样……
  就这样……”
  段娉婷用她的四肢,紧紧把他纠缠着,好像花尽毕生的力气。——又像一个贪婪的婴儿,死命要吮吸母亲早已供应过的乳汁,不是基于饥,而是因为渴。
  她抚慰着他:
  “不要紧,再来。我们再来十遍、一百遍。我们还有一生!”
  怀玉想不到他就范了。
  他过去的岁月,他舞台上的风光,都是一出出的武戏,而武戏,是没有旦角的,一直没有,有了一个,为了情义,终于也没有了。如今他的生命中,段娉婷,她竟然肯如此地看待他,在他最困厄无策的时候。
  他不是不感动的。
  这样的窘境,又没有任何人明白,前路茫茫,只有她明白。——然而,追究起来,还全是因为孽缘,要是那天没在乐世界的哈哈镜中,影影绰绰地碰上了…不知是谁的安排。哦,我唐怀玉已堕落成这模样了。
  怎么回去面对乡亲父老?
  段娉婷的手,横在他心上,压住他,令他呼吸困难起来,在这个飘溢着女人香味的、叫人忘却一切忧伤的小小世界里,他的心便伸出一只饥渴而淫欲的利爪,扒开了胸膛血肉,乘势抓向她的胸膛。——东山再起了。
  第二回比第一回凶猛得多。
  她笑:
  “双抢陆文龙?”
  心里还有点怜惜的歉意。
  “把你给带坏了。”
  “我本来就是坏。”
  “我要你更坏,更坏……”
  他已经不可以完整地道:
  “你……比我想像中淫贱!”
  他的行动把这话道出来。
  百感交集,都锁在情欲中间。她是他的第一位旦角。他是她的第一号冤家。二人陷入彼此的包围,存心使着劲,只争朝夕。
  后来。
  她着他:“你喊我名字
  又问:“记得我本名吗?”
  “秋萍。”
  呀,她惊诧他竟然真的记得。看来,他是有心的。她又很高兴,他毕竟是有心的,不是因为自己的勾引。原来担忧着,心中一个老大的洞,便如清天恨海船被填补上了,一点一点地填补上了。
  马上变得天真而又虔诚,尔虞我诈的招式都抛诸脑后,打算此生也不再动用。
  当他凝望着她时,她的心开始剧跳。柔肠千回百转。想到几年来,身畔都是一些有条件的男人,给尽她想要的,名利地位,以及赞叹奉承,没有一个像怀玉——什么条件都没有,却是稀罕的。当她要他,他便稀罕。她不要耶稣了。
  正色道:
  “唐,我知道你将来或许不爱我。但这也是没法的。我们各凭良心。……你勿要瞎话三千。真的,你不爱我,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以退为进,唬得床上年少气盛的小骄将,不知水深火热,便急急自辩:
  “不是的,我是爱的。”
  “那,你留在上海。”
  “——你明知道我是见一步走一步,我接不成另外的场子,也唱不了堂会。如今看来,金先生是决计不会放我一条生路的了。”
  段娉婷沉吟半晌。
  “我也决计不肯委屈自己来投靠一个女人。只是,我的本事光在台上。也许回北平算了。”
  段娉婷心里开始有只小蝴蝶在习习地飞,这样好不好?那样好不好?都是些美满的计划,纷纷啡排。一下子,她又回复她江湖打滚的慧黠和精灵。多奇怪,一个婴儿又匆促地长大了。她心里有数。
  “见你们洪班主去。”
  怀玉不知就里。便不肯。
  她哄他:“我们联手背叛金先生,不是么?”一宵之后,次日,怀玉领了段娉婷到宝善街那弄堂房子下处。
  他们不在,反倒见搁着一件随身小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