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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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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飒愣愣看着她,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易云巧照顾她,只是因为易家缺水鬼,那些所谓的“飒飒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家”的说辞只是场面话,又不大瞧得上易云巧总是斤斤计较,怀里揣一本易家的小账,抱怨着其它两家占尽好处……
  顶上传来宗杭焦急的声音:“你们快点啊,怎么还在下头呢?”
  易飒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易云巧笑了一下,把胸腔里上涌的无数情愫硬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感动和煽情的时候。
  “云巧姑姑,我断后是有原因的,别争了,抓紧吧。”
  她不再看易云巧,伸手抠扒住凹凸不平的山壁,开始上爬,偶尔会转头去看:息壤的复苏比预想中的更加来势汹汹,那一片水光融晃,像正抽长的灌木丛,而这头,哪怕是爬在最前面的宗杭,气喘吁吁之下,也只上了几米高。
  其实根本就爬不上去吧,徒手、高原、气力消耗远甚于平时,很多地方根本无处下脚、也无处着手,有时只能把乌鬼匕首插进山缝里借力——易飒帮着易云巧,一左一右挟着丁玉蝶往上,越爬心里越凉。
  快接近洞口时,易飒再一次回望,心里一沉。
  息壤已经长成了,如同百千根钩藤,又像交缠的团蛇,密密麻麻,盘扭舞摆,每一根都淌毒液,亮獠牙,仿佛即将盛大开餐。
  易飒仰头看宗杭,看他因攀爬而一直颤抖的手臂和小腿,微笑了一下。
  多希望他能回家啊。
  她手一松,从高处坠下,直直落入水中。
  ***
  非常冷,特别特别冷。
  丁碛只从丁长盛那儿听说过自己被捡到时的场景,从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
  但现在忽然看到了,看到冬天的黄河岸,日光白淡,河面多处结冰,但也有冰裂处,浊黄色的河水汩汩流动。
  近岸边应该是经常有人踏走,所以没大的冰块,黄汤里浮一块块透明的冰,晶莹澈亮,他还是小儿形状,只穿单衣,在水里滚爬,嚎哭,细瘦的小手掌拍打水面,身上左一处右一处,衣服上都挂结黄色的冰碴。
  然后,丁长盛就来了,面目融在冷清的日光里,只能看见轮廓,一步步向着他走……
  冷,特别冷。
  丁碛慢慢睁开眼睛,随着脸上肌肉的牵动,覆着的雪簌簌滑下。
  第一眼,就看到漫天大片素白。
  雪果然是比先番大多了,身上像盖了一层薄被,早已经感觉不到伤口。
  他送过一些人归西,知道自己也快了。
  身侧,丁长盛还四仰八叉地躺着,像条死得透彻的老狗,身子被雪盖住了,只刀柄还露了一截在外头。
  这个人,收养他,又杀了他,他上辈子,一定欠过丁长盛不少债,这辈子还得辛苦,好在就快有尽头。
  丁碛艰难地转了下头,看到远处那个歪斜的滑轮吊机。
  他想起宗杭。
  那一次,他打了宗杭三枪,枪枪都在胸腹,宗杭没立刻死,像他现在这样躺着,睁大了眼睛看他。
  那时候,他不知道宗杭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了,宗杭也许在想:这世界这么大,前路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种可能,但两扇眼皮一拉合,像两爿永无钥匙的锁咔嚓一声,再也开不了了。
  丁碛笑起来,声音含糊,怪得不像是自己的:这世上,也许真有报应这回事,他被扎了三刀,刀刀也在胸腹,像是要对斤秤两的,去还曾经的债。
  丁碛拼尽全身的力气翻了个身,向着滑轮吊机爬了过去。
  他拼命地爬,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胸腹以下几乎都没了知觉,偶尔停下来,吞两口嘴边的雪,终于爬到吊机下,抓住机身终于一点点站了起来。
  回头看,一条迤逦蜿蜒的宽血道子,眼睛有点看不见了,不觉得是血红的,倒像是粉色,不均匀地揉在白色的雪里。
  他抓住机身上的一条边绳,把自己和机柱绕缠在了一起,省得随时会栽倒,拿机身当拐杖,一推一挪地走到了洞口。
  看了看时间,离下一个约定的整点还有十分钟。
  这么一走动,伤口又流血了,滴滴拉拉,像重症患者艰难地撒尿,丁碛揿下了开关,看绳子慢慢下放,然后反手去拉就近的车门。
  手指头有些僵了,又或者是没力气,拉了好一会儿才拉开,幸好那个摄像机就放在驾驶座上,没费他什么劲,他把开关打开,镜头朝向自己,然而角度不对,也许只能拍到下半身,不过无所谓了。
  丁碛笑起来。
  问那个圆圆的镜头:“是不是没想到,老子临死,还干了一件人事?”
  “希望待会,能他妈上来一个,别浪费老子狗一样爬这么远。”
  ***
  听到扑通水响,宗杭下意识低头。
  看到是易飒,先还以为她是没力气脚软,失手摔下去的,再看到她身上有喷火枪,且是向着汹汹而来的息壤游过去的,顿时手脚冰凉,大叫:“易飒!”
  正下意识想紧随着跟上,听到易飒厉声喝了句:“你不许下来,给我继续往上爬!”
  易云巧也大吼:“都抓住了,别分心,别他妈让别人白白牺牲!”
  丁玉蝶死死抓住一处凹凸,脸色发白,问易云巧:“云巧姑姑,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易云巧咬牙,向丁玉蝶,也向宗杭:“现在往上爬,不能前功尽弃,懂吗?爬!”
  丁玉蝶大叫:“我懂,但为什么是飒飒啊?这不公平!大家可以抽签,可以商量决定,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做这个安排啊?”
  说话间,易飒已经扬起枪口,开关一扳,枪身呈圆弧状斜向上一抡,火舌在半空划开绚烂巨扇,将最前锋的那些息壤尽数燎开了去。
  急抬头看时,见宗杭僵在那不动,又听到丁玉蝶纠结什么公平问题,于是用尽了力气嘶声吼道:“宗杭,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我包里有一本软面册子,你去看了,就知道为什么是我,现在爬!赶紧走!”
  说着,眼角余光瞥到又有三两息壤绞缠着钻扭过来,急抬起枪口,又是一喷,但心中开始觉得不妙:对方好像学乖了,不再全部压来,而是两根三根,打游击战样,存心耗她油料,这样下去,她剩不了几次了。
  易云巧见两个人都不动,知道这恶人得自己来做:“你们不爬不动,对不对得起飒飒在下头拼命?要为她哭也上去了再哭,现在这样算什么?懂不懂轻重?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个时候婆妈给谁看?”
  丁玉蝶鼻子发酸,牙槽一咬,终于抬起了头重又往上爬,只宗杭还是不愿动,却也知道下去了也帮不上忙,一时间僵在那儿,易云巧骂他“你要在这挂一辈子吗”,他也红着眼不吭声。
  这一面,易飒又连开了两次火,只感觉背上的储料罐越来越轻,也知道大限以分秒计了,见宗杭跟壁虎入定似的挂在那儿,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大声道:“宗杭,你听我的话,你们在外头都还有家人牵挂,我没有了,我就希望你能好端端的,能早点回家……”
  又有两道息壤横扫而来,易飒舍不得油料,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一个猛子扎向水里,猱身一翻,从水下避过。
  见她捱得辛苦,宗杭眼前一片模糊,也知道自己动起来,她才会安心,只得继续往上,但每一步都爬得辛苦,感觉手指抓攀处都是尖利针刺,耳朵里听到下头的喷火声,声势一次低过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丁玉蝶叫了句:“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宗杭抬头看,看到洞里,渐渐放下什么来。
  他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出这是绳子,盯着看了好几秒,才醍醐灌顶般大吼:“易飒,绳子下来了!绳子!你过来抓住绳子啊!”
  没有回音。
  易飒正面如死灰地看手中的喷火枪,这一次,喷出来的,连火星都没有了,全是气。
  那些息壤似乎知道她这里没威胁了,重新四面八方,缠裹集结,铺天盖地探将下来,易飒眸子里几乎能映出那些锋利的索尖。
  她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再然后,像过电影一样,瞬间掠过很多画面,又有很多熟悉的感觉,风一样穿透身体。
  ——听见老旧的卡带声,略带沙哑的女音,唱着“转千弯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看见暗红色的、细小的花生衣,在夜色里,姿态优美地飘散开来。
  ——闻到口红香甜的油脂味道。
  ——看到宗杭站在爬架下,仰着被打肿的脸,拼命朝着她笑,道别式地挥手,挥个不停。
  也听到了易云巧的吼声,无限放大,像从天边飘来:“不许看,爬,再爬!”
  ……
  易飒睁开眼睛。
  那些息壤还在,最近的,几乎触到了她的睫尖,但都僵在了半空里,像时间的钟表突然停摆,一切终止在了瞬间。
  绳子还在下放,宗杭在上头歇斯底里地大叫:“易飒,抓住绳子,绳子快到水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无限逼近死亡的寒凉才遍及全身,易飒控制不住,身子筛子一样抖起来,她试探着往后,那些息壤没动,又往后,还没动,她这才如梦初醒,猛一回身,拼了命地扑打着水花,朝着绳子的方向游。
  游到一半,忽然又止住,回头去看。
  那些息壤在动了,但不是攻击,像是有些要攻击,而有些在牵制,互相抗衡着,越绕越乱。
  像是有道闪电骤然在脑际爆起,易飒突然浑身一震,大叫:“盘岭叔,是你吗?”
  无人回应。
  她看不到,在那偌大的、死寂的肉山之上,丁盘岭已经整个儿趴伏着浸入了祖牌融就的池中,也不知道这么浸了多久了。
  他四肢大展,无声无息,只脑子死死抵住了祖牌的边沿,浸没在黑棕色液体深处的脸上,尚还存着一丝微笑。


第123章 
  这种息壤互相牵制的局面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难说会不会下一秒就破局——易飒不敢停留,重又拼尽全力往悬绳处过去,刚一抓住,就拿绳端在腰上绕绑了一圈,想继续沿着绳子往上爬,哪知一来没气力,二来绳子溜滑,只好作罢。
  她这里安全,上头的几个也终于没了牵挂,集中精神竭尽全力,从洞壁绕上顶边,但这难度实在让人崩溃,尤其是穹顶那一段——人又不是壁虎,哪能吸住呢?
  易飒看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犯蠢了:现在有绳子了,哪还用得着艰难攀爬?她在最底下,活动最自如,只要把长绳牵近山壁,让他们挨个抓住不就行了吗?
  她即想即做,等到一干人如同结绳记事的结扣般都挂在了长绳上时,易飒低头看了眼时间。
  距离下一个整点,亦即凌晨五点,还有两分钟。
  两分钟,像两个世纪那么长,绳子死了般挂垂,息壤那头却激烈纷扰,易飒的指甲抠进绳索的织丝间,目光透过息壤结成的丛林,再次落在那座庞大却消寂的肉山之上。
  她差不多想明白了。
  ——最后一眼看到丁盘岭,他站在最高处的边缘,也就是说,他连粘膜室都没下。
  ——最高处,只有祖牌,而息壤又是受祖牌控制的。
  现下息壤的情形那么奇怪,只能说明一件事。
  丁盘岭在全力干扰祖牌。
  想想也合理:祖牌这种“生物”,没手没脚,不言不动,更类似一种精神力量,水鬼们在水下锁开金汤时易被控制,是因为他们从不设防、甚至虔诚期待这种“奇迹”的发生。
  但就在一两个小时之前,丁盘岭已经试着成功摆脱过一次祖牌的支配了,也许这忽然给了他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祖牌水火不进、刀枪不破,与人唯一的“交流”方式是通过大脑,那可不可以就立足这个战场,但是变被动为主动,去干扰、去反控制呢?
  他应该是觉得可行,所以在那一瞬间,才突然情绪激动、额上生汗;但他也不确定能否成功,所以反复强调赶紧逃,“即便死,也该死在求生的路上”——总好过坐以待毙。
  目前来看,应该是起作用了。
  但能成功吗?能撑过这两分钟吗?能撑到他们顺利到达地面吗?地面上又是谁?这绳子会往上动吗?会不会只是被风吹落、恶作剧似的送了他们一场空欢喜?
  易飒脑子里有无数问号,也头一次有了听天由命的感觉:生死、前路,在这一瞬间全不由她掌握,只能寄希望于冥冥中的大能。
  绳子缓缓牵动了。
  易飒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看粼粼的水面距离足底越来越远,看那片乱藤牵绕的息壤始终在那一处起伏,然后视野忽然收窄,如坐井观天的蛙,只能看到触手可及、冰凉潮湿的洞壁……
  再后来,她脑子完全空了,什么都不想,只疲惫地拿额头抵住绳索,其它人也一样,没人说话,都安静地、上下错落伏于绳上,晃晃悠悠,一点一点地往上。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尽管不是自己的脚在走,易飒还是觉得,这真是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长途跋涉了。
  快接近洞口时,最上头的宗杭像是忽然被什么打到,惊讶地抬头,又抹了下脸,大声叫了句:“下雪了哎!”
  是下雪了,很大片、很原始,也很纯净的那种雪花,飘飘悠悠,只有少数飘了进来。
  易飒把微蜷着的手伸出去,看到有一片在她手背栖落,又很快在视线的凝注里化成了水渍。
  ***
  宗杭第一个升到洞口,拿手扒住了洞沿探身出来,一瞥眼看到丁碛在吊机后头,还没顾得上跟他说话,丁玉蝶也到了,易云巧在下头招呼他:“那个谁……小伙子,他腿上没力气,你拉一下。”
  她还不大能记得住宗杭的名字。
  宗杭赶紧跪伏到洞边,拽住丁玉蝶把他拉上来,丁玉蝶也是累惨了,一上来就趴倒在地上,拿脸去蹭冰凉的雪地,要不是知道不现实,真想即刻、现在、马上就闭上眼,睡它个三天三夜。
  易云巧不需要宗杭帮,自己撑上来了,宗杭又探身去等易飒,她本来就距离他们有段距离,上来也迟——宗杭终于看到她,忍不住就笑了,隔着老远就伸下胳膊去。
  刚握到她的手,身旁的易云巧一声尖叫,吓得宗杭浑身打了个激灵,不过也就势一提,把易飒给拽上来了。
  丁玉蝶莫名其妙,茫然抬头,易飒还没站定就问易云巧:“云巧姑姑,你怎么啦?”
  易云巧呼吸急促,嘴唇发白,过了会才抬起颤抖的手,示意了一下吊机后头站着的丁碛。
  宗杭循向看过去,陡然打了个寒战。
  这儿灯光昏暗,看不大清人的脸,更何况丁碛身上早披了层雪花,他脑袋抵在吊机杆上,所以始终保持着平视的姿势,连眉上、唇上、颧骨上,乃至半睁着眼皮的睫毛上,都松垮细碎地积了些雪,右手的食指伸出,依然摁在代表上拽的那个按钮上。
  宗杭这才想起来,从上来开始,丁碛好像就没说过话,也没动过。
  气氛一时胶着,没人说话,耳边只余簌簌风雪声,过了会,易飒走上前去,伸手在他脸上一抹,抹掉那些碎雪,又伸指探到丁碛鼻子下头——虽然私心里,她觉得这样已经是多此一举了。
  然后转头看向几人,说了句:“死了。”
  死了?易云巧脊背一紧,已经抽了乌鬼匕首在手,厉声吩咐宗杭:“你先看着小蝴蝶。”
  说完拉开就近的一辆车门,把车灯都打开,然后神色戒备,慢慢往四周探看。
  易飒则仔细看丁碛,先看到他身下有血,腰腹间还有一截纱布被风吹摆出,又看到腰间和吊机缠绕在一起的绳子,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推论,她蹲下身子,把丁碛的身体推开些,看他胸腹上的伤。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易云巧大叫:“丁长盛!丁长盛在这儿!”
  丁长盛?
  易飒心头一突:怎么他不在底下那堆被烧得焦黑的、抑或奇形怪状的人里吗?
  她快步过去,宗杭也想跟过去,但又要顾着丁玉蝶,只得守在原地探头张望,脖子恨不得伸得比鹅还长,丁玉蝶也好奇,又不想老在地窟洞口趴着,生怕一根息壤上来就把他给卷拽下去了,于是拽了拽宗杭的裤脚,示意帮忙把他架过去。
  赶到的时候,易飒已经拿匕首破开了丁长盛的衣服,两边撕扒开,露出死白色的皮肤,肋骨历历。
  她拿手摁住丁长盛的肋下一处,复又抬起:“我记得,我在下头给他包扎过伤口,这里应该有个致命伤,现在没了。还有这把匕首……”
  她边说便把一侧还亮着的营地灯挪了个角度以方便视物,低头去看乌鬼匕首柄上的刻字——三姓的人,乌鬼匕首的形制都是一样的,为了方便区分,一般会在柄上刻上名字。
  “匕首是丁长盛的,丁碛身上有三处捅伤,应该就是这把匕首捅的。”
  事情差不多清晰了,易云巧看向地上那一道长长的、血色已经被落雪遮盖得不太明显的爬挪痕迹:“也就是说,丁长盛在下头异变了,还赶上了一次吊绳回拽,但我们都没察觉。他上来之后,想杀了丁碛,反被丁碛给杀了……”
  易飒接口:“但是丁碛也受了致命伤,然后他爬到了吊机那,又把吊绳给放了下去,最后一次……整点回拽?”
  说到后来,语气有点难以置信。
  丁碛的弥留之际、最后时刻,做的是这件事?他救的他们?
  她转头看向丁碛的方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转头去看。
  他还站着,半因绑绳助力,半因肢体僵硬,肩胛微耸,额头略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宗杭总觉得,看起来怪玩世不恭的,很符合丁碛那一贯的欠揍模样。
  因为车光都打开了,那一片特别亮,光里的雪花也尤其清晰,像是绕着他纷乱舞摆,每一片雪花都灵动,唯独他死滞、僵硬、湮没无音。
  宗杭看得怔怔的。
  他曾经自作聪明地拿话术去劝说丁碛。
  ——你要立功。
  ——你要救易飒,让她感激你。
  ——以后,说不定三姓都会供着你捧着你呢。
  丁碛为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活路,当然会出力,还会狠狠出力的。
  但为什么,他都快死了,还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做下这样一件事呢?
  宗杭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丁碛这个人了。
  ***
  因着怕再一次出现人被拖进地里的情形,几个人都不敢在地上待,粗制了几个火把,裹着睡袋大衣,爬进了那辆辎重大车的后斗里。
  没人睡觉,连交谈都很少,每个人都高度戒备,或盯着那个黑魆魆的洞口,或盯着被积雪盖严的地面,生怕某一个交睫,就有窜升的息壤悍然扬起,把噩梦从地下带到地上。
  然而没有,这场景并没有出现,除了风雪声,周遭再无异样。
  天微微亮时,在四个人、八只眼睛的见证下,那洞口缓缓合上,像老迈的人艰难地关上房门。
  仔细看的话,那一片的雪都呈螺旋状,跟四周不一样。
  丁玉蝶喃喃说了句:“你们说,盘岭叔现在怎么样了呢?”
  ***
  按理说,应该尽快跟三姓的大后方取得联系。
  但一来现在信号不通,二来大家又都累了,易云巧很快做了安排:先睡觉,各项准备工作做充足,休息好了之后,丁玉蝶几个开车出去联系,她留在这儿等后援——这儿这么多车、这么多帐篷,都丢了会惹人怀疑,再说了,还有尸体在,得有人看着管着。
  几人就在一顶大帐中打地铺休息,宗杭还想跟易飒说会话,哪知头挨到地就睡着了,没有做梦,只记得易飒就睡在他身侧,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披覆下来,像数不尽的绵密心事。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易飒以为自己第一个醒,哪知翻身起来之后,发现易云巧的睡袋已经空了,掀开门帘出去,远远地看到她好像在铲雪堆,走近了才看清,她在堆雪棺。
  易云巧跟她解释:“尸体得保存好了,幸好老天帮忙,雪大,方便弄。”
  易飒忽然想起在地窟时,她那句“给我吧,你还年轻,我年纪比你大”,忍不住盯着她看。
  易云巧察觉了:“看什么?”
  易飒说:“你头发都不卷了。”
  她一直以为,易云巧是自来卷,现在才发现,其实都是发卷的功劳——这一日夜,浸了水,又没发卷加持,头发都披下来了,跟往日的感觉尤其不同。
  易云巧说:“是哦。”
  边说边拿手去抹头发:“哎呦,不卷都不时髦了。”
  易飒笑,笑着笑着,说了句:“云巧姑姑,你真疼我呢。”
  易云巧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哎呦,这还不是人之常情吗,你那么小,就没了家里人,又跟我一样姓易,能不多疼你吗?你说我这年纪,都能当你妈了,比你多活了大半辈子,知足了,那种情况,能让你个小辈冲在前头吗,也说不过去啊……”
  说到这儿,忽然咂摸出点味儿来了:“你什么意思?你当我一直假疼你呢?”
  易飒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往后退:“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去把那两个懒猪叫起来。”
  她退了两步,转过身子往回走。
  太阳升起来了,雪地上溜着金光,一片灿然。
  易飒觉得,眼睛里有点湿湿的。
  ***
  三个人,一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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