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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命纵横-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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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初谋大政,也想先闻上将军高见。”甘茂立即追随了樗里疾。
  “也是,打仗便要靠上将军了。”秦惠王笑道:“司马错寡言多谋,就说说了。”
  一直沉默的司马错,谦恭的对张仪拱手做了一礼:“丞相鞭辟入里,所说拓地三条件,司马错至为敬佩。然则,司马错以为:不宜灭韩,而应灭巴蜀两国。”
  “巴——?蜀——?”一言落点,又是波澜陡起!樗里疾竟比方才张仪提出灭韩还要惊讶困惑,本来想笑,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两声长长的惊呼。
  在当时的秦国朝野,清楚巴蜀两国者寥寥无几,到过巴蜀两地的大臣更是凤毛麟角,纵然知晓,也莫不将巴蜀看做楚国岭南般遥远荒僻的山地小邦。而今,上将军司马错竟要去攻占这茫茫大山中的化外之邦,当真是匪夷所思,难怪樗里疾惊讶莫名,想笑都笑不出来。
  “上将军,巴蜀……好,你且说下去。”秦惠王蓦然想起司马错奇袭房陵之前的话“无八分胜算,臣不敢谋国”,终究是稳住了神,决意听司马错说完。
  “君上,列位大人:”司马错没有丝毫的窘迫,拱手侃侃道:“古谚有云:欲富其国,务广其地;欲强其兵,务富其民;欲王天下,务张其力。目下秦国地小民少,国无殷实财货,仓无三年积粮,急图大出,必耗尽国力而无所成。灭韩固能大增实力,然则事实上却极难成功。六国合纵虽然破裂,但陡起灭国之祸,山东六国必生唇亡齿寒之心,必将拼死救援。大战但起,秦国兵员财货何能支撑三年以上?此为韩国不可灭也。”
  “近在咫尺不可灭,远在千里倒可取了?” 张仪揶揄的笑了。
  司马错:“丞相明察:巴蜀虽远隔崇山峻岭,但两邦人口众多,又多有河谷平川,其山地盐铁丰饶,其平原雨量丰沛,水患一旦根治,便是天然粮仓。秦国若取巴蜀之地,当增民众百余万,地扩一千里,抵得上半个楚国!”
  话音落点,殿中君臣不禁为之一动,张仪却冷冷追了一句:“愿闻如何取法?”
  “巴蜀之难,在于路无通途。”司马错先一句挑明了症结,又侃侃道:“奇袭房陵之时,司马错已经探察清楚,进军巴蜀有三条路径:其一,轻舟溯江而上,专运兵器辎重;其二,五千轻兵出陈仓大散岭,从山道入蜀地;其三,五千轻兵出褒斜古道,沿潜水河道入巴地。以我军之坚韧,进入巴蜀不是难事。”
  “嘿嘿嘿,”樗里疾笑道:“上将军啊,若有一军埋伏,可就颗粒无收喽!”
  司马错淡淡一笑:“敢问左丞相,半月之前,可有巴蜀使者入咸阳?”
  “嘿!黑肥子如何忘了这茬儿?”樗里疾一拍大腿:“巴国蜀国打了起来,都来请我出兵,君上还没给人家回话呢。”
  “是有此事。”秦惠王点点头:“虑及路途艰辛,没打算救援,所以也没有周知诸位。”
  “纵有此事,巴蜀依旧不可取!”张仪断然道:“巴蜀虽大,却多是险山恶水,且多有瘴气之患。得此一千里,非但不增秦国实力,且要下大力气驻军治民。张仪以为:无三十年之功,巴蜀终是累赘!敢问上将军,若巴蜀之地能大增国力,何以楚国不拓岭南三千里,却要拼死争夺淮水以北尺寸之地?”
  “丞相此言差矣。”司马错竟一句先否定了张仪,惊讶得燎炉旁的嬴虔都瞪大了老眼,司马错却依旧板着脸道:“其一,巴蜀外险峻而内平缓,既无大国胁迫之忧,又无匈奴骚扰之患,治理之难,更比陇西戎族来得容易,堪为秦国真正的大后方。其二,岭南与巴蜀不同:岭南燠热,丛林参天,部族散居山洞水边,纯以渔猎为生,而无农耕之习俗;巴蜀两邦则与中原大同小异,更有仰慕中原文明之心,若有精干吏员十余人,三年之内必有小成,十年之内便是大成。”
  “三年?十年?”张仪冷冷一笑:“耗时劳师,不足以成名,空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何能与灭韩相比了?”
  “非也。”司马错竟是丝毫不为张仪气势所动,执拗反驳:“当下灭韩,实为冒天下之大不讳,一获恶名,二树强敌,导致天下汹汹,岂非与连横长策背道而驰?”
  张仪陡然一怔,却立即反唇相讥:“攻占杀伐但凭实力较量,何论善恶之名?上将军何时变成了儒将?”战国之世,“儒将”却是一种讥讽,此言一出,殿中君臣不禁为之一怔。
  “攻城拓地,无须沽名,却也无须自召天下口诛笔伐。”司马错对那个“儒将”似乎浑然无觉,依旧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巴蜀求援,秦以禁暴止乱为名而取之,顺理成章。拔两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得实利而天下不以为贪,一举而名实相符,何乐而不为也?韩固当灭,然秦国今日无力。巴蜀固远,秦却伸手可及。愿丞相三思。”
  “谚云: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中原之地,便是今日天下之朝市!谋利而不上市,谋政而不入朝,岂非南辕北辙?”张仪对中原的地位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臣言尽于此,惟愿君上定夺。” 司马错终于退让了。
  “臣与上将军,同心不同谋,君上明察独断了。” 张仪也笑了。
  “同心不同谋,丞相说得好!”秦惠王此刻担心的正是将相失和,尤其对于号称天下第一利口的张仪,秦惠王更担心他拉不下脸。此刻张仪一句话便撂开了他这块心病,自然大是激赏:“将相同心,国之大福也!丞相这句话胸襟似海,便是千古良相!”
  樗里疾笑道:“嘿嘿嘿,以守为攻罢了,君上不要上当喽。”
  张仪哈哈大笑:“知我者,黑肥子也!”
  殿中轰然大笑,连不会笑的司马错也大笑了起来,方才的紧张气氛竟是烟消云散了。正在秦惠王要说散朝时,一个书吏匆匆进来交给了甘茂一卷竹简。甘茂打开瞄得一眼,连忙双手捧给了秦惠王:“赵王国书,请君上过目。”秦惠王笑道:“你念吧,一道儿听听了。”
  甘茂展开竹简高声念道:“赵雍拜上秦王:雍虽称王,然赵国积贫积弱,雍愧对社稷,愧对朝野。今欲变法富民,奈何无从着手。秦国变法深彻,实为天下之师。雍欲师从秦国变法,祈望秦王派一大臣,为我变法国师。秦赵同源,恳望秦王恩准。赵雍二年秋。”
  殿中一时愕然!历来变法大计,在各国都是最高机密,等闲大臣也不可能参与筹划,更别说公然求助于他国了。而今这个新赵王竟是匪夷所思,非但明告变法意图,而且请求秦国派一个“变法国师”,当真是不可思议!
  “嘿嘿,赵雍这小子有花花肠。”樗里疾拍拍肚皮:“我看要当心,看看再说。”
  秦惠王一直在缓慢的转悠,此刻笑道:“邦交纵横,还是丞相全权处置,我等就不用费尽心思揣摩了。”说罢一甩大袖:“散朝。”便径自走了。
  “上将军留步。”张仪走到司马错身边低声说了一阵,司马错频频点头。
  四、新朋旧情尽路营
  回到府中,张仪立即吩咐绯云备酒,自己则亲自去偏院请来了孟尝君。
  酒坛一打开,孟尝君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好!真正的百年赵酒,张兄信人也!”张仪笑道:“孟尝君是谁?张仪敢骗么?”孟尝君哈哈大笑:“未必未必,今日此酒,敢说不是买我了?”张仪也是一阵大笑:“孟尝君胆大如斗,心细如发,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举起面前大爵:“来,先干一爵再说了。”
  一爵下肚,张仪品咂着笑道:“敢问田兄,齐国可想变法?”
  “想啊。”孟尝君目光闪烁着却不多说。
  “想在秦国请一个变法国师么?”
  孟尝君哈哈大笑:“妙论!张兄想做天下师了?好志气!”
  张仪诡秘的笑了:“你别说嘴,先看看这件物事了。”说着从案下拿出一卷竹简递了过去。孟尝君打开一看,竟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愣怔得一阵,慨然拍案:“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田文可是开眼界了。”张仪摇头悠然一笑:“奇亦不奇,不奇亦奇。你先说说,这赵雍究竟意图何在?”
  孟尝君思忖良久,却只是微微一笑。
  “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张仪目光炯炯的看着孟尝君。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活法罢了。” 孟尝君叹息了一声。
  张仪哈哈大笑:“妙辞!你我同去邯郸,看看这猪如何拱法?”
  孟尝君眼睛一亮:“好!便去看看这头笨猪。”
  一通酒喝了一个多时辰,孟尝君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竟没有了爽朗的笑声,只是自顾饮酒,对张仪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
  三日之后,一行车马便东出咸阳辚辚上路了。张仪此行轻车简从,只有一个百人队做护卫骑士,竟是比孟尝君的门客骑士还要少。可孟尝君却留意到了,张仪的随员中多了几位虽然是寻常甲胄,却隐隐然是百战之身的神秘人物。虽说与张仪甚是相投,可孟尝君毕竟身为重臣久居高位,深知邦交大臣间“可交人不可交事”的来往准则,更何况面对秦国这样的对手国家的丞相?于是,一路上竟只是海阔天空痛饮酒,绝不主动涉及公事,更不与张仪的随员私下说话。反倒是张仪无所顾忌,每日宿营痛饮,都要说一阵赵国,说一阵秦国,间或也说一阵自己的使命与身边的随员人等。将到邯郸,孟尝君对张仪此行的诸般事务,竟也有了八九不离十的了解。
  这日天将暮色,车马便在漳水北岸扎营。漳水距邯郸不过二百多里路程,明日起早上路,大半日便可抵达。这种分际,在车马商旅便叫做“尽路营”——来日路尽,大抵总要酒肉一番的。特使人马若无急务,大体上便也与商旅路人的传统一样。张仪与孟尝君都是经年远足的名家,自然更要借着这个由头痛饮一番了,大帐中风灯点亮,两人便人手一方干牛肉,谈笑风生的喝了起来。
  “田兄啊,赵国军力比齐国如何?”饮得几碗,张仪又扯上了国事。
  孟尝君笑道:“不好说,赵齐似乎还没打过仗。”
  “噢?”张仪又是诡秘的笑了笑:“燕韩也没打过仗,也不好说么?”
  “那好说。韩国弱小,自然不如齐国。”
  “赵国大么?比韩国多了五个县而已。”
  孟尝君不禁笑道:“张兄啊张兄,你无非是想让田文说:赵国战力与齐国不相上下,是么?”
  “不是要你说,却是你不敢自认这个事实,可是?”
  孟尝君苦笑着点点头:“就算是吧,你又有题目了?”
  “敢问孟尝君,”张仪煞有介事的笑着:“你若是赵雍,最想做甚事?”
  “田文不是赵雍,也不是赵雍腹中虫子。”孟尝君也是煞有介事。
  “再问孟尝君:赵雍要做的这件事,对齐国有没有好处?”
  孟尝君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兄啊张兄,齐赵老盟,离间不得的!”
  “错。那要看是不是离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离间谁了?” 张仪微笑着摇头。
  “我想想……”孟尝君举着的酒碗停在了半空。
  “敌无恒敌,友无恒友。孟尝君,记住这句话,便是谋国大师了。” 张仪只是悠然笑着。
  “敌无恒敌,友无恒友,世事无常了?” 孟尝君举着酒碗兀自喃喃。
  “非也。”张仪哈哈大笑:“邦国之道,唯利恒常!”
  孟尝君冷冷打量着张仪,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有些冰冷,又有些迷茫,似乎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令他倾心的名士了。张仪却没有丝毫的窘迫,竟也坦然的迎接着孟尝君的目光,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微笑,良久无言,孟尝君竟默默的走了。
  “呱嗒”一声,后帐棉布帘打开,嬴华走了过来:“是否太狠了?不怕适得其反?”
  张仪笑着摇摇头:“孟尝君之弱点,在于义气过甚,几瓢冷水有好处。”
  “齐赵老盟,不要又逼出一个屈原来。”嬴华显然还是担心。
  “孟尝君不会成为屈原,平原君也不会成为屈原。”张仪在帐中转悠着,那支精致闪亮的铁杖笃笃的点着:“屈原之激烈,在于楚国至上,任何伤害楚国利益与尊严的人与事,屈原都会不顾一切的复仇,哪怕此人曾经是他的至交知音,也会在所不惜。孟尝君却是义气至上,在国家利益与友情义气相左时,他甚至很难有清楚的取舍,你说他会成为屈原?”
  嬴华轻柔的笑了:“但愿无事,我只是怕再遇上郢都那样的险情。”
  “怕甚来?至多再加一支铁杖罢了。”
  “不许胡说!”嬴华低声呵斥着,一手捂住了张仪的嘴巴娇嗔道:“那是胡乱加的么?没心肝!”男装丽人情之所至,竟是灿烂娇柔分外动人。张仪第一次看见嬴华流露出女儿情态,鼻端又是温热馨香,心中骤然一热,几乎就要伸手揽住那丰满结实的女儿身子!但也就在心念电闪之间,张仪竟生生的咬牙忍住了,头一偏便是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你这一支便够了。”说着便笃笃笃的点着那支铁杖:“要不是屈原,你能打造出这件宝贝来?”
  “还有一支,也是宝贝。”嬴华的笑脸上闪烁着一丝诡秘。
  “只许一支,又如何还有一支?”
  “不许笑!这个‘一支’,不是那个‘一支’。”
  张仪凑到嬴华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嬴华脸色顿时胀红,却咯咯笑着猛然抱住了张仪!
  “吔——!两个大哥好热闹。”绯云一副顽皮的鬼脸,捧着铜盘走了进来。张仪红着脸拍拍嬴华的头笑道:“看看,小妹要哭了。”绯云放下托盘笑道:“吔,你才哭呢。”说着走过去将嬴华拉了过来:“大哥哥,不,大姐姐坐好,听我说,你与大哥该成婚了,甚时能办了?”嬴华本来低着头大红着脸,听绯云一本正经的管事操办口气,噗嗤笑道:“哟,小妹比我还着急,你甚时办呀?”
  “吔——?关我甚事?”似乎不胜惊诧,绯云长长的惊呼了一声。
  “吔——?关我甚事?”嬴华惟妙惟肖的学着绯云口吻,人却笑得靠在了长案上。
  张仪想不到如此一个偶然场合,竟然将多年困扰心头的事明朗了,便想索性说个明白。心思一定,虽然也是红着脸,却是从容笑道:“心里话:你们俩都与我甘苦共尝,都救过我的命,都为我受过苦难,再说,也都是窈窕淑女杨柳丽人,我一个也不能舍!张仪多年不成婚,便是等着有一天将话说开了,不想今日竟合了气数: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妻子,姐妹一般,无分大小!”
  “吔!胃口好大呢。” 绯云做了个鬼脸。
  “哟!我姐妹嫁不出去了?” 嬴华也咯咯笑着。
  张仪笃笃跺着铁杖站了起来,一副大丈夫气派:“毋庸再议,俩姐妹今夜便是我妻!回到咸阳再补婚典。”说着便径直走了过来。嬴华跌在地粘上惊讶的叫了起来:“哟!匈奴单于呀,抢人了?”绯云却笑叫起来:“吔——!谁教你惹他了?有姐姐受的折磨呢。”
  张仪丢掉铁杖,哈哈大笑着一边一个,将两人抱起来走进了后帐……
  五、将计就计邯郸策
  虽说是初冬尚未入九,邯郸已经是北风料峭了。当张仪与孟尝君一行进入这座坚固雄峻的城堡时,却发现在一年之中,邯郸竟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三晋之中,赵国以久远的尚武传统著名。春秋时期,赵氏一族的优秀子弟大多都在军中做各种将领,赵氏也就长期掌握了晋国的军权。尽管期间多有坎坷沉浮,但军旅尚武传统已经成为赵氏永久的部族徽记。立国之后,赵氏部族的这种传统,便化作了弥漫朝野的尚武习俗。虽然赵国还不是第一流强国,但却是谁也不敢轻易触动的一只卧虎。除了魏国在全盛时期的几次挑衅攻赵,中山国几次偷偷摸摸的袭击,中原大国都没有与赵国发生过十万兵力以上的大战。其所以如此,是谁都明白一个事实:赵国的精锐军力都在阴山、云中的千里草原大漠与匈奴抗衡,而从来没有将精锐的骑兵开进中原。
  自赵烈侯起,历经武侯、成侯、肃侯四代,赵国的经国方略始终都是很明确的四个字:北战南和!南进中原争霸,赵国不如地广人众的魏齐楚三国;但北出河套拓地,赵国便有很强的优势。赵成侯曾经发誓要象秦穆公一统西戎那样,结结实实拿下全部阴山草原与敕勒川谷地,回过头再南进中原!可几十年打下来,竟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时正是草原部落的强盛时期,匈奴的大小单于们本来就嗷嗷叫着要南下中原,便与赵国硬碰硬的大打起来!十几场大战下来,双方都对对手的战力大为惊诧,竟眼睁睁的谁也战胜不了谁,鲜血凝下的仇恨却是越积越深了。犹如两只猛虎对峙,谁也不敢后退,双方都被牢牢的粘在了广袤的草原大漠上。
  赵国狼狈了——北不能退,南不能战,竟是窝火了几十年!
  这种紧绷绷数十年的“常战”生涯,邯郸街市便有了人人皱眉的独特色彩——充斥官市民市的交易物,大多是牛马兵器与各种皮革,它们杂乱无序的堆砌在街市帐篷中,与盐铁布帛店铺交相混杂,仿佛是草原上的月终大集市;弥漫邯郸街区的浓烈气息,便是香辣的酒气与马粪牛屎的臭气;行人一不小心,便会被到处都可能遇到的牛屎马粪猛跌一跤,招来满街大笑。再光鲜的服饰,上市一趟都会变得脏污不堪,于是,但凡邯郸国人便都有一身专门上市做买卖的粗布衣服,叫做“市衣”。至于王公贵胄,那是绝不会踏进商市街区的。
  不知哪一年,稷下学宫的一个士子游了邯郸,编了一首美其名曰《赵风》的童谣:
  邯郸邯郸
  脏臭百年
  满市牛马
  辣臭薰天
  女儿疾走
  避粪遮颜
  若得杨柳
  学步邯郸
  时间一长,这首童谣竟传遍列国,成了商旅游人嘲笑赵国的必修歌谣——不会唱“赵风”,便等于没有来过邯郸!
  可今日入邯郸,这一切竟然都神奇的消失了!街市货品虽然不多,却是整齐有序的分类排列在店铺中,杂乱拥挤的街边帐篷全都没有了。更令人惊奇的是,满街悠然游走的牛马也没有了,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儿的生皮革,也竟然看不到了,脚下的青石板干干净净,昔日随处可见的热烘烘的牛屎马粪,竟是踪迹皆无,满街之中风吹酒香,竟是分外醉人!
  绯云走过去问一个店主,老人竟是昂昂高声:“咋?小哥还当我脏臭邯郸么?牛马皮革市,早搬到城墙下去了!”张仪与孟尝君同声大笑,竟齐齐喊了一个“好!”字。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沓沓而来,为首一人大红斗篷,老远便滚鞍下马高声笑道:“丞相大人、孟尝君,别来无恙了?”孟尝君连忙下车迎上来笑道:“平原君别来无恙?来,正主儿是丞相,我是陪客而已,快来见过了。”张仪虽然与平原君赵胜仅有过草草一面之交,却也素知“四大公子”秉性,也已经下车迎了过来:“平原君,张仪又来叨扰了。”
  “丞相老是给我脸面。”平原君连忙谦恭的一躬到底,朗声笑道:“原是赵国请丞相做国师来的,赵胜粗疏,出了城竟没接着人,当真罪过了。”
  “那就将功补过了,说!哪里有百年赵酒?”孟尝君立即笑着顶上了一句。
  “自然有了,丞相请。”赵胜说罢,竟恭敬的将张仪虚扶上车,然后利落的跳坐上车辕笑道:“孟尝君随我来。”便一抖双马丝缰,轺车便在石板长街辚辚而去。
  片刻之间,轺车马队停下,平原君府邸赫然便在面前。平原君将轺车停稳,虚手扶下张仪,便立即吩咐已经肃立待命的管事家老,将所有随员连同孟尝君的门客骑士,一并安置在偏院摆酒款待。孟尝君笑道:“平原君啊,还是让他们住驿馆吧。”平原君笑道:“丞相随员与孟尝君门客,都是要办事的,赵胜岂敢唐突?请吧。”孟尝君目光向张仪一闪,张仪微微一笑,却径自随平原君走了进去。
  正厅中宴席已经摆好,平原君指点着酒菜笑道:“两位看看,一色的胡羊,纯正的赵酒,如何?”张仪与孟尝君同声大笑,连连道好,竟是迫不及待的凑近长案,打量着耸起了鼻头。平原君将张仪请入宾客主位,将孟尝君请入陪客尊位,便亲自跪坐案前开启酒坛泥封,执起长柄木勺,为两人斟满了第一爵赵酒。而后平原君在末座长案前举起了酒爵:“丞相、孟尝君皆为贵客,赵胜代我王为两位接风洗尘,来,先干一爵!”
  按照礼节,主人代国君接风,客人便须得先谢王恩而后饮酒。孟尝君素来豪爽,视平原君如异姓兄弟一般,此刻却觉得年青的平原君有些做作,不禁先自有些别扭,竟看着张仪没有举爵。张仪却呵呵笑着举爵高声道:“孟尝君啊,你我该多谢赵王,多谢平原君了,来,干!”孟尝君竟只说了一句:“好,干了!”一饮而尽,便抓起盘中热腾腾的胡羊腿大啃起来。
  张仪笑道:“平原君,邯郸大变,教人刮目相看啊。”
  平原君大笑:“脏臭邯郸,能迎国师?些许收拾,值得刮目相看?”
  “要说请国师,这礼数就差池了吧。”孟尝君揶揄的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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