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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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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

我只能在茶楼里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明天早上9时,见义勇为英勇献身的农民工章义追悼会及火化仪式将举行,为寄托对这个保护人民生命财产,拯救了上百学生的好兄弟的哀思,许多市民们表示将自发前往送行,交警部门也将大力配合。薛战匆匆从外面进来,啪地把电视关掉,恶狠狠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明天一早你跟着我们,看好戏,老子不弄残废他就不叫薛战到底。

黑西装,黑皮鞋、黑墨镜,一辆黑帕萨特,一辆黑奥迪,我们黑着脸在车上吃着炸得发黑的油条,不一会儿就等到早起上班的甄美美男友,可是他快走近我们时,突然拿出一个直排轮滑,嗖地滑出去了,速度飞快。

这一时尚运动让薛战措手不及,急忙按亮应急灯拼命追赶,不一会儿就上了大街,不知为何今天早上车特别多,好多还闪着应急灯,肌肉男在辅道上蜿蜒滑行,可两个轮子毕竟跑不过四个轮子,两辆黑帕萨特沿着辅道越来越近,九筒已悄悄抄起一把用布蒙住的铁榔头,准备经过肌肉男时后脑勺就这么一下……突然,突然,我从来没觉得突然这个词后面跟着的故事有那么可爱。

突然响起了警笛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交警敲窗,急匆匆对我们说,快,快跟着上大部队,别掉队了。我突然发现我们身边有一列长长的车队,都是黑色的车,里面的人都穿着黑衣的衣服,都挂着小白花,打开应急灯闪着,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交警又敲我们的窗说,快,快从这儿进队列,我们给参加追悼会的市民开了一条专道。

旁边很多车上贴得有“章义慢走,仗义永存”这样的字样,薛战急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想别回辅路,可两边全是交警根本动弹不得,被迫开进长长的参加追悼会的车队里,眼见肌肉男撅着屁股滑行进另一条路,消失了。薛战盯着他远去的方向咆哮如雷,我要送你上天堂,不对,我要送你下地狱。

薛战一直在“我要送你……”的句式里念叨,五筒没听清,嚅嗫着,老大,我们不去天堂,也不去地狱,我们是去火葬场。薛战更加暴怒,暴扁五筒一顿。

长长的车队在对农民兄弟章义的哀思中,一会儿就到了追悼会现场,黑压压的全是车,刚下车,就被几个学生家长戴上了白花,他们说,好兄弟,百忙中能来就是对见义勇为的章义最大的安慰。我们急忙点头。

随巨大的人流缓缓前行,我们清一色的黑西服、黑皮鞋、戴着墨镜、胸前别着小白花,比旁边的人还专业的追思打扮,我们面无表情,尤其是薛战呼吸急促,握紧拳头,正可被视为内心哀痛的表现。

然后是向亲属致意,然后是向遗体告别,我们摘下小白花放在英雄章义的身旁,主持人一直在哀感的乐曲中追思着章义牺牲前的情景:

那天火势上得很快,章义先冲上实验小学二楼的大铁门,砸开了锁,大叫快逃啊,为避免孩子们被烟尘窒息,他果断地用身体生生抗住巨大的铁门,有人叫他先逃,他说不行里头还有娃娃,后来又有人说没得娃娃了你快逃,他说你听你听,好像还听到有娃儿的声音,我撑得住,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果真又跑出几个娃娃,可是烟越来越大,章义的力气越来越小,轰的一声,章义直到死后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等援兵到来时,被呛死过去的他背脊都断了,不知为什么身体却没有倒下……悲哀的气场中,我率先哽咽了,九筒也忍不住唏嘘,薛战号啕大哭,我们惊讶地看着,他说,老子刚刚想起来了,实验小学是我母校。

主持人带领大家念着章义生前的日记——我是一个农民,我必须好好保住这份工作,让城里人看得起我们农民工,我要好好挣钱,让家人快乐,让城里人快乐,你们快乐,我才快乐……我们和身边人一起放声大哭。

你们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还有什么比保护别人的生命更像英雄,从此后老子再也不打打杀杀了,莫得个球的意思。站在东风茶艺株式会社大厅里,薛战大声吼道,通知兄弟们,每人给章义的婆娘娃儿捐400块钱,我出一万,明天我们就出发去他家乡,还是那句话,黑社会也是社会,只不过见不得阳光。

去章义家乡的路上才想起青青也是北县的,薛战说青青你这样子哪像北县的,简直就像北平的,北县又出英雄,又出美女,真是个好地方。青青笑得花枝乱颤说谢谢战哥,战哥就是有阅历有见识。我后悔自己没做出够快的反应,让他抢了先机。

章义的家很穷,站在他家房前时薛战还问到没有,有人说到了,薛战说我还以为这是猪圈,章义的老婆抱着一岁大的儿子出来站在门口低头不说话,两个妹妹穿的明显是章义生前留下的衣服,正在一个竹筐前削萝卜,这是做泡菜用的。

寻人启事 第三部分(8)

薛战走过去把竹筐里的萝卜倒掉,拎着筐,带着三十多个兄弟们黑衣黑裤一字排开站在晒坝上,衣衫猎猎,很像是土匪进村,不过话说得倒很实在,我把我的人全带来了,喏,看到前面这个萝卜筐没有,今天我要把钱装满,不让他们家再做泡菜了,我要为他家募捐10万元,为他们家修房子,供他的儿子和妹妹上学。

兄弟们纷纷捐,五筒掏400,幺鸡掏600,九筒掏了800,想了想又走回来再补够1000,乡亲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发出惊呼,有位老乡甚至用手指去摸了摸,拿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真钱真的是真钱,毛主席还在眨眼睛。然后是薛战带来的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有人捐3000的,有人捐5000,虽然那个竹筐不算太大,但捐款进入到尾声才刚刚装了一半,该薛战了,他先把一匝崭新的一万元放进去,发现离装满差很远,用手量了一下,又跑到他那辆黑奥迪车的后备箱里拎出一个包,里面亮出一大堆5元、10元、20元的零钞。

我悄悄对青青说,黑社会也耍心眼,这么多零钞肯定是来时从菜市场小贩那儿换来的,好占空间。

薛战说,这是昨天我茶楼一天的营业额,老子还没有入账,看看能不能装满,哗地倒下去,正好装满。哗地一声,乡亲们也鼓起掌来,青青边鼓掌边拿白眼瞪我。我挂不住脸,赶紧掏腰包,粗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千多,全部都倒在竹筐里了,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钞的装回兜里。不好意思,回去要交过路费。

乡亲们在乡长的带领下,向活雷锋献以极其热烈的鼓掌,章义的老婆和妹妹流着眼泪劝我们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薛战说我们几十个人怕把你吃穷了,妹子,以后有人欺负你,老子就砍他,哦不,老子以后不砍人了,就请他到我茶楼里去喝茶,只准喝茶不准回家吃饭,哈,哈哈。

章义老家是义乡,青青的老家是青镇,薛战说要先行回去,约好了请甄美美和她的肌肉男吃饭,大方地留下一辆黑色奥迪让我送青青回老家。一路上青青都不怎么理我,她很生气我居然从竹筐里拿回一百元,太没有男人的气质,你看看人家战哥,那才叫爷们,战斗的爷们。我咕噜了一句,他有那么多兄弟伙,他是一群人在战斗,我是一个人在粪斗。

两只狗又在后座打起架来,一只是袜子,一只是特蕾莎,由于无人照顾,我把两只狗都带来了。

虽贵为Lady,特蕾莎打起架来一点都不含糊,她龇着牙对袜子又抓又咬,有跆拳道黑带级别的气势,也有点冯巴杜的遗风。而袜子,其实说打架都污辱了这个凶狠的词,且战且嚷,且嚷且退,要不是车窗挡住退路,它这时已抱头鼠窜到绿化带中,唯剩屁股在外面任人宰割。看来袜子还不明白屁股决定脑袋这么伟大的道理,比如有一次因它咬烂了沙发我发狠抽肿了它的屁股,可一转眼它又跑来用脑袋蹭我,一副谄媚的样子。

朱亚当去云南前再三叮嘱我一定把特蕾莎照顾好,特别声明这是纯种法国贵宾,要予以足够档次的礼遇。他教会我几句必要的法语,因为特蕾莎听不懂中文,你用中国话哪怕是唤食,它宁肯饿死也不过来动一口。他甚至建议我不能以“一只”的数量词,要说“一位”,因为它不是狗,而是尊贵的Lady。

特蕾莎的名字取自于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女主人公,事到如今我必须坦白一个秘密:

其实我一直不觉被小资们奉为经典的这本小说有什么好看,我怀疑那些小资们原本也没觉得它有什么好看,但为了不被开除出小资的行列,就争先恐后说好看,并发明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及“……不能承受之轻”这样套话,仿佛谁先套上这套子,谁就率先在品位上安全了,说实话,要是谁写一本现实的《钱包不能承受之轻》,或者色情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佻》,会更对我胃口,等我老了,也许就会写本自传体的《抠门李可乐不能承受之桑青青狂买包包》,当然这是后话。

这段时间我同时养着特蕾莎和袜子,有种分裂的感觉:

特蕾莎每天洗澡,袜子每天钻草;特蕾莎只吃专业狗粮,袜子唯爱剩菜剩汤;特蕾莎早睡早起,袜子半夜还和野猫戏嬉;特蕾莎听着法语呼唤,才轻皱眉头,以不知心绞痛还是偏头痛的娇态踱过来,袜子一用四川土话叫喊,就伸长舌头飞奔,刹车不及哐地撞翻某件家具。

最恐怖的是,袜子最近吃屎的习惯又发作了,特蕾莎恶之,深以与其同行为耻,我不得不把每天的遛狗改为两次,首先是特蕾莎拉屎,然后是袜子吃屎,袜子吃屎还孜孜不倦地专挑特蕾莎的芳踪,害得敏感而洁癖的特蕾莎竟出现便秘,后来竟至憋得翻白眼也不让袜子吃它的屎。这又让我忽然明白过去之于经济危机时的一个谜团:第一世界宁肯把牛奶倒进大海,也不让第三世界喝点豆奶。

我一会儿带着特蕾莎拉屎,一会儿带着袜子吃屎;一会儿变成优雅的洋管家,一会儿变成粗俗的牲口贩子;一会儿阿鲁阿鲁说着法语,一会儿龟儿子的哟喊着四川土话;一会儿拿着吹风在给特蕾莎美容,一会儿拎着木棒追打袜子给它整容。我忽进忽出,忽静忽动,忽慢忽快,表情疯狂,情绪失控,邻居们也被我搞得受不了。终于有天,物管经理来找我,客气地提醒我一定不要虐待动物,现在网上很讲究人道主义的。

其实是狗道主义,人这动物,总是用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并不管狗们怎么去想,自以为是,就像庄子讲过的故事:一个人看到鱼儿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就说鱼啊你真可怜。庄子就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然后庄子又曰,子非我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前一句的意思是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不快乐呢,后一句是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寻人启事 第三部分(9)

庄子真的很装子,其实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特蕾莎这样过,它很哈皮;袜子这样混,也很哈皮;甚至这俩狗一起这么打打闹闹地过,同样哈皮。后来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这才是狗们的世界,跟人类说不清。

两只狗,不对,是一只狗和一位狗终因胜负已判不打架了,青青的老家青镇也到了。

青青家比章义家好,一楼一底砖混结构,因为她家是镇上的,青青妈是镇政府的会计,爸爸是镇小学的老师,因为一次特大暴雨冲垮了教舍,青青爸为组织学生逃离现场,直到把最后一个学生娃推出教室,他没来得及撤出,一堵墙倒下来被砸成了半身不遂,但他并没有卧床休养,三年来坚持上课,坐着轮椅上课。全家的收入除了青爸800块钱青妈600块钱外,主要靠青青固定寄来的3000块钱,这钱在乡镇也算很好了,只是为了给爸爸治病以及还修房的钱,所以经济还是拮据。

青青的脚尖刚沾家门,她妈就在跟她抱怨上个月的钱为什么晚到了一个星期,害得爸爸去医院复查都是借的钱,青青恼了,说我每个月寄钱回来你就没有存款嗦,逼得和卖女儿一样,难道我就不用钱买化妆品买包包打车,你以为我在公司上班容易,每天起早贪黑的要看乘务长脸色,还要受乘客的刁难。说完,还是从包包里拿出几千块钱,说这是春节补发的奖金,我包包都舍不得买就交回来了哈。

看到钱,青青的会计妈妈脸色一下明亮起来,这才侧脸从下往上打量起我,先是点点头,然后看到脸时,目光暗了一下。

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丈母娘看女婿,一般从脚看到头。老女人细心而势利,脚穿什么鞋最能证明他目前有没有实力,然后才往上看将来,看长相会不会影响到遗传工程。这样的例子在《西厢记》在《红楼梦》在阎婆惜她妈看宋江那些段落里比比皆是——从形而下到形而上,从实力到形象。幸好,这天我穿了一双崭新的CLACKS皮鞋,其乐,但是脸,只好自得其乐了。

青青爸轻轻咳嗽推着轮椅出来了,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不经意地往下观察,看到我脚上时,好像皱了皱眉头,因为我那双鞋有点花哨。

这又印证另一法则:老丈人看女婿,一般是从头到脚。作为同类,老男人明白眼神最能挫败对手的心理,然后往下看行动,会不会是表里不如一。这样的例子在武侠中说狭路相逢时诸多描写,比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前夕先看到叶孤城目光如电,才往下发现下盘虚浮,暗知对手必定身负有伤——从上而上,从思想到行动,由形而上到形而下。

丈母娘看女婿,从下而上;老丈人看女婿,由上而上。自古以来,颠扑不破。

我正胡思乱想,青青妈招呼吃饭,我赶紧收回思想的天线。吃饭的时候,青青爸一直没说话,青青妈问了几个很贼的问题,比如说一个月物业费贵不贵,这是一个会计在计算我房子的面积,我胡乱乘以三编了个数,她点点头;还比如说公司里有几个副总,这是在推断我公司的实力,我回答她有四个副总,她又点点头。当然,我并没有详细说明本公司虽然拥有四大副总,可就算加上我这个CEO,全部的员工也就是五个,人人都有官衔。

青青没有特别说明我的身份,只含混地说这就是李可乐。我仍然满意,因为贵在“这就是”这三个字,证明之前她曾经提起过本CEO。

青青妈又问了我奥迪车费不费油,我本来想说比奔驰省油,但心里不太痛快,也不好当着青青就撒谎,就说这是朋友借给我的,我开的是奔奔。青青妈哦了一声,没说话。

忽然明白为什么青青会是这样,她的家庭太缺乏安全感,所以对金钱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薛战夸她像北平的,她也很开心,她想摆脱现在这个环境,她常常跟我提起北京有个表姐陆伊典,做演员的,很希望她能去首都北京发展,以她这样的长相,随随便便傍个导演也能出演个女一女二的。

下午青青爸摇着轮椅说要去学校开会时,我说开车送你下雨路不好走,把青青爸架进车里,青青妈也说这天要讨论分房的事情,她最好还是去旁听一下免得青青爸嘴笨又吃亏了,青青也开心地说她也要去看看母校,有好多年都没去了。

分房会变成了分歧会是自然的,我在一边很快听懂:县里拨了30万下来用于教育基建,可是没说这钱到底该怎么花,所以分成了两拨。一拨说镇小学教室年久失修,再不花点钱弄一下恐怕要压死人了;一拨主张30万该用在帮老师补贴修住房,因为教师住房条件太差了。青青爸属于前一拨。争论很久后,校长说,我们镇小学有五个班153名学生,16名教师,学生的事情很重要,教师的事情也很重要,30万一边分一半行不行?

下边又开始争论,说各打五十大板,最后两边屁股的实际问题都没有解决到位,除非县上再拨30万。

于是又开始争论,最后,青青爸老泪纵横,说他这辈子半截入土了最大梦想就是把教室重新修一遍,不要有学生受到伤亡,他拍打着轮椅非常激动,说这可是孩子啊,现在教室的墙都在晃,学生关门重点都会把墙震得直晃,对了,我们北县又处在地震带,每年都要晃几晃,虽然倒莫得大地震,可每回小晃一下也心头发慌啊,那几天我都不敢让娃儿们在教室里,让他们站在过道上听讲随时好往外面跑,娃儿们正在发育期老是站着对他们背脊健康不利啊,一堂课下来脚都肿得发亮,如果哪天因为教室塌了伤着孩子,那我们这些老师就是在造孽啊,我们哪一个都没有脸向家长交代,没有脸向自己的良心交代,这张老脸往哪放啊。他说到激动处,啪啪打着自己的脸。

寻人启事 第三部分(10)

青青妈和青青赶紧过去劝老头不要激动,我也跟过去,讨好地说办法慢慢想,用不着跟这些人着急,中国的教育光靠你一个人有崇高理想是不行的……一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中年人指着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跟我们这些人着急,你高尚,你算什么人,你知道我们老师多辛苦,现在16个老师有6个都在挤单身宿舍,下雨天我们打着伞睡觉,鞋子里都长出蘑菇来。

全场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陌生人的存在,眼神唰唰像唐门飞镖直扑我浑身要害,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背顶到硬硬的轮椅,退无可退,青青妈显然没有考虑把我算成自己人,没说话,青青嫌我多嘴也别过头去,倒是青青爸,说了一句年轻人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搅进来……当时我感到自己很孤独,而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酒瓶底眼镜嘴角有一些白沫,我最烦谁说话说激动了嘴角就有白沫,因为这从口腔想得到食道,从食道又想象得出他的内脏,所以我把头别过去不说话了。可他又逼进一步,指着我说,你做啥子的……青青妈解围地说,算了算了,这是青青的同事,说句话也莫得啥子嘛。

我是青青的同事。我不是青青的男朋友,我甚至也不算青青的朋友。我不由有些心酸,求救地看了眼青青,可青青似乎没听到她妈说的话,帮她爸整理着轮椅上的带子。那酒瓶子底哦了一声说青青的同事是管飞机的,那是天上的事情,哪里知道我们地下的辛苦,有本事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城里人了不起嗦,不晓得深浅,竹筐里装菜头,装一手是一手……大家觉得酒瓶底说的很风趣,或者为了缓和气氛,哈哈笑了起来,青青妈也笑了起来。

竹筐,又是竹筐,今天我最烦谁跟我提竹筐了,这时我退无可退,血往上涌,突然转头盯着酒瓶底。他吓了一跳说你要做啥子,我盯着他,笑笑说,你问我是来做啥子的?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是来赞助修学校教室的,我出30万够不够?

全场寂静,像在回忆刚才是不是幻听,又像渴望我再说一遍。青青猛地转头看我,青青妈嘴巴张开,青青爸抓住我的手,抖了半天才说,年轻人不要冲动,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我退无可退,背后顶着硬硬的轮椅,所以只得挺直腰身向前一步,大声向全场说:

前两天,有个北县义乡的农民叫章义,为了救城里一百多个困在火里的学生,被呛死了,脊梁骨都断了但还是挺着身子,昨天我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听到他在日记里说,别人快乐,我才快乐。刚才我也去了章义家,他婆娘连奶粉钱都买不起,他还有两个妹妹,最大的都14岁了,还在家里削萝卜做泡菜,削一竹筐才能卖五毛钱,手上全是冻疮了。你们听好了,我也曾是一个农村娃儿,但我也是一个爷们,是爷们就得做点什么实事。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来看能不能帮上忙的,不过就是30万,现在可以跟你们签合同,明年的今天,一定要把五个班153个学生的教室修好,而且经得起风雨,就像章义的脊梁骨,再大的风雨也绝对不会垮,我以人格担保,它可以用50年,就算我李可乐死了的那一天,这教室也不会垮,里面还可以传出读书声。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回响,我从小到大就喜欢说话,可大部分说的都是假话,我甚至还在大学得过讲演比赛二等奖,可那是背的老师写好的讲稿,自己基本是扮肉喇叭,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一次像今天说得这么爽气,几乎感动了自己。

酒瓶底突然贴在我眼前,一字一句说,你说话可要算数,我们这儿来了好几拨人了,都说赞助,可最后连个篮球架都没赞助。

我对着他也说,你记住,我叫李可乐,可以的可,让别人快乐的乐。

离开青镇时,我把腰身挺得和标枪一样直,其实腿脚已开始发软,我飞速地用大脑小脑以及电脑计算着刚刚得知的数据:

按国家规定,捐助正规希望小学应该出20万,但青镇小校现在有5个班153名学生、还有23名教职员工,如果按需要修一座拥有10间教室和5间办公室的教学楼,将花费30万。而我现在所有的存款加起来只有8万元,虽然寻找小培根得市政府奖励10万及培根奖励1万美金,但我还必须帮庄亦归找到那只手镯的线索,否则得倒赔他40万。也就是说,如果我找不到手镯,我不仅无力援建这所学校,而且将迅速破产,名誉扫地,更重要的是,我必会失去心爱的青青。

好容易因为找到小培根挣了点钱,却迅速因冲动陷入破产边缘,我差点被冒上来的苦胆漾到,却哈哈大笑起来。青青吃惊地问我,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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