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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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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不是皇帝的,而是所有人的吗?
  是他郭判的,是他丁若水的,是边境百姓的,是中原武林的,也是京城庙堂的。
  肃远将军,肃的是外敌,保的是家国。
  “若水——若水——”
  裴宵衣所在的房间传出了春谨然的高声呼喊,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焦急。
  丁若水不再耽搁,连忙快步去往那边。
  郭判也一震,知道肯定裴宵衣那边出事了,赶紧跟了上去。
  裴宵衣的房间这会儿已经满是汤药的气味,药碗被随手放在床边,已经见了底。祈万贯躲在房间一角,春谨然则守在门口,远远看见丁若水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拉起丁若水的袖子就往屋里跑:“快快,他耳朵里有东西在动!”
  他,自然是指裴宵衣。
  丁若水心下诧异,他以为至少也要两到三日,解药才会起效,现在看来,怕是不用等那么久了。
  见到丁若水进门,祈万贯也赶忙迎上来:“神医你快看看吧,那是什么鬼东西,吓死人啊!”
  丁若水心中有数,镇定吩咐道:“烦劳楼主去药室取一个带盖空陶罐,还有剩下的瑶蛮树叶。”
  祈万贯喜欢这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离开屋子的任务,咻一声消失。
  丁若水走到床榻跟前,裴宵衣仍躺在那里,与前几日没有太大不同。但眉宇间不复往日平静,而是挤成了一个川字,表达着主人身体的不适。
  “就这里!”春谨然蹲下来,指着裴宵衣的左耳给丁若水看。
  丁若水也蹲下来,凑过去,果见裴宵衣的耳道里有东西在蠕动,但动归动,却怎么都不肯冒头出来。
  “这就是蛊虫。”丁若水淡淡道。
  春谨然可没他那么淡定:“那赶紧弄出来啊!”
  丁若水刚想解释,风一般的祈楼主已经归来,将陶罐还有顶多只用掉一成的树叶麻袋递了过去:“给,你要的东西!”
  丁若水不再多言。
  打开陶罐盖子,将六七片树叶铺到底部,做好这些,将陶罐放到一旁。然后又取出一片稍大的叶子,铺在手掌上,伸到裴宵衣的耳根处。
  屋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说话,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再敢。他们隐约预感到接下来将是最重要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春谨然额头的汗珠已经滑落鼻梁。
  一个黑黢黢的肉虫似的东西,缓缓从耳道中爬出,仿佛嗅着瑶蛮树叶的味道,一点点地向前爬,直到最终,彻底离开耳道,掉落到丁若水掌心的树叶上。
  丁若水小心翼翼地将虫子捧到罐口,似乎被罐里更浓郁的叶香吸引,很快,蛊虫爬到光滑的罐口边缘,一个栽歪,跌落进去。
  丁若水如法炮制,又从裴宵衣的双耳中陆续引出七八条黑虫,直到树叶靠近,再无反应,方才作罢。
  “应该就这些了。”丁若水长舒口气,盖上罐口。
  祈万贯至今仍觉得头皮发麻:“神医,你还留着这些虫子干嘛?”
  丁若水一扬眉:“研究啊,这说不定是难得的珍贵药材!”
  祈万贯:“……神医你真棒。”
  春谨然没心思管那些,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裴,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快要苏醒的痕迹。
  然而除了面容恢复平静,再无其他。
  “不是该醒了吗?”春谨然有些无助地问丁若水。
  丁若水叹口气:“哪那么快,蛊虫出来了,蛊毒肯定还有残留,再继续喝药,等两天吧。”
  春谨然眼睛亮起来:“两天?”
  丁若水咽了一下唾沫:“呃,或者三天?”
  春谨然:“……”
  他现在三炷香都不想等!
  度日如年的三天后,裴宵衣没醒。
  等不及的不光春谨然,还有李昂。
  “将军!”
  “行行,知道了。”自打两天前告诉这人自己同意去做那个什么将军,这人就盼上了,恨不能一天催八遍。原本想等裴宵衣苏醒的,现下看来不行了。因为按照李昂所讲,皇帝是下了期限的,若在期限之内带不回他,遭殃的不光李昂、自己,甚至还有自己这干朋友,“我这就随你启程。”
  若水小筑外,春光正艳。
  “郭兄,当了大官,以后可要多照应小弟啊!”祈楼主一脸谄媚,笑容洋溢,仿佛与对方之间完全没发生过什么一百两银子的恩怨。
  郭判握住他的双手,感情从未如此真挚:“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
  春谨然有些意外郭判的转变,但也真心祝福:“郭兄,沙场凶险庙堂多变,万事小心。”
  寥寥数语,饱含深意,郭判懂:“多谢。”
  丁若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劝郭判的时候能说的都说了,原本不想说的也说了。
  郭判却把李昂过来,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忽然变了主意吗,喏,你得谢他。”
  李昂小住几日,不多话,只观察,已在心里将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故而此刻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多谢丁神医!”
  丁若水被不少病人下跪过,但跪得这么有礼有力有气势的还是头一遭,吓了一跳,赶忙去搀对方:“可别这样,我也没干啥啊。你说你要是快死了被我救回来行个大礼倒还说得过去……”
  郭判黑线,总觉得中了一箭。
  李昂却严肃道:“丁神医劝得将军回心转意,就是救了李昂一命,救命之恩,实难相报!”
  丁若水囧,忽然明白为啥春谨然那么喜欢白话了,原来话多真是有好处的:“你现在谢也谢过了,赶紧起来吧。”
  “日后若有用得上李昂的地方,神医开口,在下万死不辞。”李昂并非花言巧语之人,礼到,话尽,便飒爽起身。
  蓝天,白云,绿竹,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江湖,庙堂,一片中原,万里之隔。
  没人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只希望到了那时,仍能把酒言欢。
    
    第93章 云中杭家(一)

  裴宵衣苏醒时,正值午夜,外面罕见地起了雾。浓雾遮去月亮大半光辉,天地间一片浑浊混沌。因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所见皆是黑暗,以至于苏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宵衣都以为自己到了地府。
  地府是什么样,裴宵衣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他自问不是好人,所以很早便知道,自己是登不上极乐的,故而闲来无事,就会展望下自己一命呜呼后的未来。但有先见之明,不代表他不惧怕死亡。是人都怕死,他也不能免俗,况且他只活了二十几年,哪怕充满痛苦和磨难,他依然不想就这样结束。
  尤其现在,他刚刚感受到活着的真正滋味,刚刚明白什么是兄弟朋友,刚刚找到牵肠挂肚的家伙,刚刚动了天长地久的念头。
  他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有何用。从发现靳夫人给他的“例行解药”有问题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飘远,最终蜷缩到脑海深处某个黑暗角落,远远地,看着自己在不知名力量的操控下,攻击,杀人,似疯似魔。
  零散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但近朱者赤,跟着春谨然待久了,似也能汲取到一些推断能力。所以裴宵衣大概猜得出,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若立场对调,他是被攻击者,也会毫不犹豫把这样的疯子杀掉。
  他不恨杀他的人。
  他只恨靳夫人。
  儿时被打,他只是怕,少年被毒,他只是怨,可如今,恨意深入骨髓。
  若真有转世轮回,他希望靳夫人为山兔野狐,自己为豺狼猛兽,终日食其肉,饮其血,生生世……不,还是不了。
  若真有来世,他希望仍能和那家伙相遇,而且越早越好。
  这一世,他连句好听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给对方。
  有东西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晕开一朵小花。裴宵衣看不见,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湿湿的温热。他心中诧异,不是因为第一次哭,而是因为,泪水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
  人死后也会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吗?
  裴宵衣忽地激动起来,因为某种极其微小的可能。
  他闭上眼,又重新张开。黑暗似乎没有那么彻底了,笼上一层灰蒙蒙,就像罩上了纱。他想坐起来,可拼尽全力,却仍一动不动,身体仿佛成了石头,只能以这样的姿态存在,再不听从脑袋的使唤。
  刚燃起的希望又湮灭下去。
  裴宵衣闭上眼,他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去期盼,不想再去尝试,也不想再去失望。
  沙沙——
  地府里也有风吹叶动的声音吗?
  啪啪——
  这又是什么?
  一心等待黑白无常或者牛头马面来勾自己的裴宵衣,实在不喜欢这一惊一乍的诡异声响,但阴间的差役们得罪不得,所以尽管不满,他仍安静躺着,难得的乖顺,以期良好的表现能换来转世的称心。
  “这什么鬼天气……”
  忽然抱怨的声音就像从地底下飘出来的,而且就在耳边!
  裴宵衣浑身一震。
  “我就说这窗子关不严,非拖着不修……”
  郁闷的碎碎念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可很快,另一种更清晰的声音取代了它——那是窗扇在被人反复开关。
  一记巨大的碰撞声后,窗扇终于安静下来。
  又是那个声音,不过已经从郁闷变成了得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治不了你了?”
  裴宵衣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声音的主人又回到床边,裴宵衣忽然没了睁眼的勇气。如果这是轮回之苦前的最后一个美梦,那他宁愿永不苏醒。
  手忽然陷入一片温暖。
  那个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动不了指头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温暖包裹。
  接着,裴宵衣听见了此生最刻骨铭心的告白——
  “大裴,我只说一次,听不见,就是你亏了。”
  傻瓜,他听得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去夜访别的男人了。环肥燕瘦,左拥右抱,春情旖旎,鱼水之欢,你侬我侬,蜜里调……”
  “我的……”
  “……”
  “鞭子呢……”
  “啊啊啊啊啊大裴?!!!”
  ——昏迷四十九日后,裴少侠苏醒,身体虚弱至极,耳鸣雪上加霜。
  “脉象平稳,已无大碍。”放下裴少侠的手腕,丁神医给了八个字。
  掌灯的春少侠紧张追问:“没有大碍为啥动不了,起不来?”
  丁神医瞥他:“你一口气睡上五十天,给我鲤鱼打挺试试?”
  春少侠气焰全无。
  那厢已经说话已经不再断断续续,只是声音还十分沙哑的裴少侠插嘴道:“我自己起不来,你就干看着,不能扶一下?”
  话是冲着春谨然说的,可丁若水却皱起了眉:“他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崇天峰上救下来,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
  裴宵衣条件反射地想还嘴,却猛地想起不久前的“自省”,那种连一句好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懊悔,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丁若水看着男人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使坏地挑唆道:“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克制。”
  他不喜欢裴宵衣,这一点他从不掩饰。可他更不喜欢的,是裴宵衣对待春谨然的态度。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春谨然喜欢的,甚至不惜舍命相救。
  裴宵衣看向春谨然。
  后者没看他,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油灯,几近虔诚地凝视那抹光亮,仿佛那是生命之火。
  裴宵衣知道春谨然是故意不看自己的。
  甚至,他能从摇曳火光的微微颤抖中,感觉到掌灯者的忐忑与不安。
  他们俩之间有什么?
  亲一下罢了。
  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他从没给过对方承诺,甚至没说过一句喜欢。他是一个需要掌握全部主动权的人,一个即使动了心也要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他会在心彻底沦陷时,仍只付出一个吻,可那个只被亲了一下的人,却舍命闯上了崇天峰。
  傻。
  傻得让人心疼。
  傻得让人舍不得放。
  “春谨然,”裴宵衣的呼唤很轻,配上沙哑的嗓音,浑然天成的暧昧,“以后别夜访了。”
  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春少侠愣住,以为对方忽然直呼自己大名是要说什么特别的事,结果居然是这个,哭笑不得:“知道啦,我又没病,才不会主动找抽。”
  “我以后再也不抽你了,”零碎的记忆片段里,有一些让裴宵衣悔得想撞墙,“不需要铃铛,我也不会动手了。”
  春谨然挑眉,摆明不信:“真的?”
  裴宵衣很认真地眨了下眼:“嗯。”
  春谨然坏笑地凑近不能动的他,故意挑衅:“那我还怕你啥啊,凭什么你说不能夜访我就得照办?”
  裴宵衣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因为我会吃醋。”
  春谨然的坏笑僵在脸上。
  “吃醋了还不能抽你,多难受。”裴宵衣嘴角扬起清浅却好看的弧度,“所以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那么喜欢你没你不行看你夜访就闹心的我吧。”
  春谨然:“……”
  裴宵衣:“春少侠?”
  春谨然:“你真的是大裴吗?”
  裴宵衣:“不然呢。”
  春谨然:“总觉得像青风……”
  裴宵衣:“你脑袋里能不放别的男人吗……”
  春谨然:“青风是浪荡了些,但若水、郭判、定尘、白浪、裘洋、房书路、杭明俊、戈十七、祈万贯他们也不行吗?”
  裴宵衣:“……”
  ——人生最惨之事莫过于你为爱人从善弃恶,爱人心里却有一本花名册。
  三日后,裴宵衣终于能起身下地,又过五日,恢复力惊人的他已经健步如飞。
  已经被某二位旁若无人的甜蜜气氛腻得想杀人的丁神医,终于忍住了往汤药里下毒的手,改为下逐客令。
  春谨然虽然还想再多住些日子,以便确保裴宵衣是彻底好了,但直觉告诉他与丁若水多年的友情已经因为一个男人而来到悬崖边缘,再待下去,八成要毁,所以再不舍,也只能告辞。
  如此这般,春宵二位少侠踏上了通往春府的路。
  这是裴宵衣第二次去春谨然家,心情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上次,他看不见前路,亦不敢全然听从内心,这次却再没有任何迷惘,脚下踏实,心内充盈。
  俗话说的好,饱暖思淫欲,春宵二位少侠也不能免俗。只是二人所想的画面不完全一致,若有谁能跑到老天爷的身边一起俯瞰,就会发现,这一点点不一致,非常致命。
  但那个时候,沉浸在快乐中的他们还并未察觉。
  甚至到了春府,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不是他俩矜持,而是在春府大门口,与一位来访的友人撞个正着,于是再干的柴和再烈的火,也得继续干一会儿,烈一会儿,免得把无辜朋友烧着。
  “谨然……裴少侠?”杭明俊翻身下马,目光在友人和“前药人”之间游移不定。
  “放心,若水已经帮他把毒解了。”春谨然知道杭明俊在担心裴宵衣会忽然发狂。
  杭四公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抱歉。三哥回来之后说裴少侠成了药人,所以……”
  “没关系。”春谨然摆摆手,不作多余客套寒暄,直截了当道,“既然杭明哲告诉你裴宵衣成了药人,肯定也给你说了我干的那些事。所以你现在过来……是代表各门派找我算账?”
  “怎么可能!”杭明俊变了脸色,“若他们真要对付你,我帮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站在他们那边!”
  春谨然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不觉莞尔,心中却又有一丝暖意:“好好好,我错了。那明俊贤弟此番来找愚兄,所为何事?”
  青年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好半天,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春谨然。
  春谨然接过帖子,不用打开,也看得懂那喜洋洋的大红色:“哟,这是谁要成亲哪,可别告诉我是你那一表人才唇红齿白的三哥……”
  一边随口调侃,一边展开喜帖,结果上面确实有杭字,但并非杭明哲,而是杭明俊。新娘也不是外人,一起渡过大江下过暗河的过命交情——林巧星。                        



    第94章 云中杭家(二)

  “你们怎么……什么时候……这也太……”想问的问题有太多,争先恐后往外挤的结果就是春谨然的脑子乱成一团,到最后只能选个他最迫切想知道的,“林姑娘还俗了?”
  杭明俊蒙圈地呆站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不,没有。”
  春谨然震惊:“那怎么跟你成亲啊,再说你爹会同意你娶一个尼……出家的姑娘吗?”
  春谨然问得小心翼翼,杭明俊却哭笑不得:“我不是说她没有还俗,我是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出家。玄妙派的创派师祖曾立过规矩,女子易感情用事,故三十岁之前不予任何约束,倘若到了三十岁仍一心礼佛,才可带发出家,若想真正剃度,则要等到四十岁以后了。”
  原来玄妙派还有这样的规矩。
  春谨然又长了学问,同时不由自主地感慨,能创立一个新门派的祖师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人生难在看透,可更难的是,看透之后,还有一颗包容别人看不透的心。
  “少爷你怎么到家门口了也不敲门,又碰上说媒的……哎?”听见少爷声音立刻飞过来的二顺,一开门,就看见两张陌生面孔,连忙收敛嬉笑,恭恭敬敬,“少爷,门口风大,还是快进屋吧。”
  春谨然受宠若惊,傻傻呆愣半天,才道:“哦哦,好的,那个……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咳,我们现在要去正厅谈些事情。”
  “是,二位公子,请这边走。”
  二顺侧身弯腰,恭敬地在前面带路,待到正厅,不等春谨然吩咐,便接着道:“少爷与二位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让翠儿上茶。”语毕,静静退下,俨然一个言行得体的好小厮。
  春谨然心里腹诽,这臭小子装得还挺像,不过脸上,被给足了面子的春府少爷还是露出了地主的热情微笑。
  虽然这微笑在杭明俊看来热不热情尚在其次,最耀眼的是那笑容里的探索之光——
  “明俊贤弟,快说说,你和林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杭明俊挠挠头,有些羞赧,良久才道:“其实巧星一直是个挺好的姑娘,只是我之前心中有别人……算了,都已经过去了。西南那次,她舍命救我,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对她不只是感动,不知何时……也已经倾心于她。所以我就求父亲去玄妙派提亲了,嘿嘿。”
  杭明俊在春谨然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年少却沉得住气的青年,不想碰上感情的事,倒成了符合他年纪的愣头青,憨厚里透着可爱。
  “你爹去玄妙提亲,苦一师太就一口答应了?”春谨然有些意外,那位向来严肃的师太从面相上看,真的很难与“成人之美”扯上关系。
  果然,杭明俊苦笑摇头:“哪那么容易,苦一师太就两个最重视的徒弟,一个聂双,一个巧星,聂姑娘死后,她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巧星身上,我这上来就要把人娶走,她气都要气死了,怎会同意。”
  春谨然佩服地看向自己的友人:“明俊贤弟,你这不娶媳妇儿则已,一娶就是玄妙派的未来掌门啊!”
  “别,别这么说……”
  “但你脸上已经乐开花了。”
  “是吗?呃,嘿嘿……”
  杭明俊傻笑的时候,小翠端来了三盏茶。同二顺一样,难得的低眉顺目,连“少爷”两个字,都喊得比从前软。
  春谨然被伺候得身心舒畅,也就慢慢呷茶,由着杭明俊傻笑个够。
  终于,杭家四少的快乐释放得差不多,春谨然才认真地问他:“我闯上崇天峰,救走裴宵衣,过程中还挟持了裘洋,估计现在已经成了江湖公敌,你成亲这么大喜的事儿,确定请我去没问题?”
  杭明俊一脸迷茫,眼神疑惑:“谁说你成江湖公敌了?知道你救走裴宵衣的只有沧浪帮和暗花楼,裘天海不知为何,据说在全帮下了封口令,山顶上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提;暗花楼更是半点风声没传出来,再说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出动就是去杀人,谁会向来索命的杀手打听不相干人的小道消息?”
  “呃,当时习武场上还有一些独行侠呢,他们又不会听裘天海的……”春谨然还是有些惴惴。
  杭明俊叹口气,只得实话实说:“谨然兄,那日崇天峰上发生了很多大事,靳夫人自绝,靳梨云被杀,我三哥中毒,甚至这场声势浩大的围剿行动也够参与者侃侃而谈好几年的,你觉得一个少侠救走另一个中了毒的天然居打手,能在谈资里排第几位?”
  理是这个理,但春少侠觉得自己柔软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明俊贤弟,你变了,你以前说话都不会这样带着嘲讽的……”
  友人心酸的表情太逼真,以至于杭明俊立刻满怀歉意:“实在对不住,前一阵大哥不在,三哥又受伤,只能我帮着父亲做事。你知道的,我爹手下那些都是老江湖,我若还同从前一样,他们就更看不上我,不服管了。”
  春谨然此时才发现,眼前的青年仍然青春俊朗,可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说不上什么心情,有坦然,也有怅然,他认识的杭明俊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世家公子,但人总要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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