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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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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钦驻足观望,太阳渐渐沉下去了,铺子里你来我往总是那两句,她也失了看热闹的兴趣。转回身往共霞路走,走到零和路交界处,看见前面一部雪弗兰停着,车门外靠了一个人,金丝眼镜白衬衫,见她过去很快扔了手上的烟蒂。
  
  她有点奇怪,怎么半路上遇见,便问:“这里也有生意要谈?”
  
  他却说:“我在等你。刚从码头过来,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你,没想到运气不错。”
  
  她笑了笑,“那真巧,幸亏今天没加班,否则倒要白等了。”
  
  他把车门打开,“上车,陪我去喝两杯吧!”
  
  南钦摇摇头,不过看他脸色不好,料想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喝酒?”
  
  寅初的手指握成拳搁在车顶上,嘴角含着笑,笑却浮于表面,达不到眼底,“今天是我的生日,没人陪我过生日不算,我的一批货还被人扣了。”
  
  她吃了一惊,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怎么被扣了呢?是货出了问题么?”
  
  他说:“都是生丝,能有什么问题!碰到有人作梗,国产的也可以办成走私。”见她怔忡着,似乎也料到了七八分。他换了个无所谓的态度,“扣就扣吧,且不管那些。我在荣顺馆订了位子,好歹是我的生日,卖我个面子,上车吧!”
  
  “是良宴做的么?”南钦感到很愧疚,“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
  
  他反而不应了,只是往车内比了比。她立在车门前犹豫,他一手顺势往里送了下,“走吧,我正好有些话要和你说。”
  
  南钦虽和良宴分手了,心里还像没有分家似的。他做些什么,她也免不了同荣共辱。至于寅初这里的事,大约还是与她有关的。良宴小肚鸡肠,到最后一腔怒火殃及寅初,弄得她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
  
  “真对不住。”她红着脸讪讪道,“我明天抽个时间去找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你别去。”他断然拒绝了,“不就是七八千块钱么,我宁愿放弃这批货,也不能叫你去求他。何况你要是出面,只怕事情更糟。你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
  
  南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宴这副睚眦必报的性格根本就是孩子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她低头盘弄手指头,“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我,真抱歉,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笑起来,“你做什么要道歉?这是男人间的战争,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间的战争不欢迎女人,可是最终的导火索还是她。瞒着她倒罢了,既然听说了,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车子开到荣顺馆门口,有专门的司机帮他们泊车。他引她上楼往包间里去,进门菜都上好了,圆桌正中间摆了只蛋糕,南钦这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光带了张嘴。她难堪道:“你的生日,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他看着她,眼里柔情万千,“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南钦愈发窘迫,顺口问:“怎么没有带嘉树来?”
  
  “你想见他么?我是怕他来了要吵你,索性没带上他。”他搬开椅子请她坐,“这样,礼拜天我带他过去看你,他也一直念着阿姨呢!没妈的孩子可怜,也许血缘还是有点说头的,他对你特别亲似的,真叫人匪夷所思。”
  
  谈论孩子似乎能让气氛轻松些,一顿饭在寅初叙述嘉树的趣事中过去了,谈到无话可说时沉默下来,终于还是调转了个方向,回到他原先的设定上来。
  
  “眉妩。”他喜欢叫她的小字,他的岳父很有学识,女儿的名字也花过些心思。这声唤包涵了太多,把他所有的思念和隐忍都囊括进去。或许他在婚姻内对她动心是不对,现在不一样了,彼此都离了婚,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他在她的凝视里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稳了稳心神方道,“我没想到你工作那么快就找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大昌洋行规模这样小,时间又不稳定,我觉得不大适合你。倒不如来白氏,我那里正好缺个资料员,活很轻省,薪资也比大昌高,你的意思呢?”
  
  南钦摇头,“我很喜欢大昌的工作,和同事也都相熟了,再换地方我没有那个心力。”
  
  “那总不能一直在那种地方待着呀。”他有点着急,“我是说,你在我的洋行里至少是有依靠的,不像在大昌,恐怕还要被剥削劳动力。”
  
  她不为所动,因为知道进了白氏就跟他千丝万缕扯不断了。她有自己的算盘,决定的事也不愿意更改。马上和他断绝往来面上过不去,像朋友一样偶尔走动是可以的,但是要更进一层绝不行。她垂着眼睫,喝了口茶道:“我手生得很,到底才出来做事,又没有工作经验,大昌不嫌弃我已经很好了。先在那里做下去吧,等熟悉了再图后计。”
  
  他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在刻意回避我,就算看在以前的情分,你也不该和我这么见外。”
  
  她还是微笑着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在外面吃苦,但是这个没法避免。既然不做少帅夫人,就要学着做个自力更生的人。”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感到挫败,也没计较,脱口道,“我想照顾你,为的也是我自己的心,还我许了六年的愿。”
  
  南钦不想知道他的心,也不想知道他许过什么愿。她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再起什么波澜,让我安安静静过一阵子。”
  
  他忘了她有颗剔透的心肝,她只是不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寅初把话都咽了回去,突然感到羞惭,似乎操之过急了,吃相那么难看全做在脸上,完全没有必要。已经等了六年,再多等几个月又怎么样呢!
  
  “我送你回去吧!”他站起来道,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白氏的根基不在楘州,这里的生意随时都可以结束,你完全不需要有压力。”


☆、29

 就是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现在等的就是她一句话;如果她对他尚有旧情,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他是满含期待的;南钦就算不念以往的种种,也该为她以后的生活考虑。一个女人;在乱世里立身哪里那么容易;归根结底还是要寻个依靠。他没有冯良宴的权势滔天,至少他有钱;能够让她过得衣食无忧。

  
  他以为她会考虑,可是他说了那句话,她恍若未闻。也许不是没听见;只是心里还装着姓冯的;根本没有心思来理会他。他有些失望,失望之余也下定了决心要更积极些。她这人太过克己,真要到了那个份上,成了也就成了。不催着她,她含含糊糊,一里一里退缩,最后便淡了。
  
  他送她回去,她别过脸看窗外,一路无话。共霞路还算宽绰,但是里弄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只好在路口停下来。他下车打算送她,她却站定了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回去吧,可能嘉树还在等着爸爸呢!”
  
  她是怕到了门前不得不请他进屋坐,寅初意会了,也不坚持。这边民宅停了电,好在不下雨的天气,跑马场的氙气灯余光能照过来。他点头,“我看着,你进去。”
  
  南钦转身迈进巷子,两边是红红的砖面,一个拱门就是一户人家。她知道寅初目送她,实在不大自在。脚下加快些,拐了个弯才定下心来。真是奇怪,她在十五六岁时和他走得很近,彼此也都相熟了,照理说不该像现在这样疏离。可是遇见良宴后的三年时光,像抽烟人戒掉了烟瘾,那种感觉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把手探进包里找钥匙,抬头看天,天上月亮正圆,不错的月夜。钥匙找到了,就着光摸锁眼,刚拧开挂锁,一个人从后面探过手来,一下子推开了她的门。
  
  她吓得头皮发麻,这黑灯瞎火的,料着是遇见强盗了。她想这下子完了,可是对方却说话了,低低的一声“是我”,简直让她火冒三丈。
  
  “你来干什么?”她气死了,把他往外推,“你走!”
  
  他和她纠缠在一起,“为什么叫我走?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钟头!”
  
  她才不管,险些被他吓死,憋了一肚子火气把他往外轰,“我去了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请自来算怎么回事?”
  
  月光淌过门槛斜照进来,拉成个长长的菱形,他们在那片清辉里,因为推搡脚步凌乱。终于静下来,是良宴把她死死搂在了怀里。
  
  “囡囡……”他长长一叹,“我签了字,又后悔了,来看看能不能把协议拿回来。”
  
  南钦伏在他怀里,真是愁肠百结苦无出路。离了婚就不要再见面了,这样不清不楚,不知道又要蹉跎多长时间。她撑开他,“你别开玩笑,就跟下棋一样,落子无悔。今天改明天改,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再为这件事烦心。”
  
  她回过身去,摸黑在窗台上找到洋火,刮亮了点灯,火光摇曳从底下照上去,一张红唇照得悍然。
  
  烛火跳跃,他的脸转换在明暗间。也不多言,在沙发上坐下来,头垂得低低的,姿势苦闷。
  
  这算对峙?南钦把玻璃罩子扣在洋油灯上,无奈地看着他。想起寅初的那批货,便问他,“白氏的生丝扣在码头上,是你派人做的吧?你何苦这样?咱们离婚,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最大的问题还在我们自己身上。你迁怒于寅初,叫我越发对不起他。你的用意就是要我和他牵扯不清么?”
  
  他抬起眼来,冷冷一瞥道:“你不要管他,这人不是什么君子,受了这点挫折立刻跑去告诉你,他是孩子么?还不是为了博同情,顺便踩我两脚!他有什么根据,敢笃定是我做的?你到底和谁一条心?他说我扣他的生丝你倒相信,我说他派人拍那些照片离间我们,你却不相信?”
  
  南钦被他说得哑口,其实什么货不货的,和她没有切身的厉害关系。她无非内疚一下,过去也就过去了。照片不一样,照片里的人是她的丈夫,这种伤害太深,她怎么能不追究?越在乎越斤斤计较,谁拍的照片根本不重要,她只记得照片里的内容,他到现在都不懂!
  
  她在他边上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我知道我的话素来对你不起作用,可我还是要说,你别寻寅初的事,也不要叫我亏欠他什么。不管以前谁对谁错,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应该从这段婚姻里解脱出来,再往前走一段,也许对的人就出现了。”
  
  他才不要听她说这个!什么对的人,她开始期待对的人,他却还念着旧人的好,想方设法要把她讨回来。
  
  他撑着额头的手挪下来,盖住了口鼻,只剩一双眼睛。那眼睛是他脸上最漂亮的部分,漆黑的眸子,笑的时候濯濯泛出波光来。他定定望着她,“囡囡,我们从头再来一次好不好?”
  
  南钦哽了下,“说什么胡话!”
  
  “白寅初能追求你,我为什么不能?”他一向是直白的人,所以表示要追求她,半点也不带含糊。
  
  她脸上发烫,热辣辣直烧到耳根子去。仓惶地别过头道:“寅初没有追求我,所以你也不用为争那口气做傻事。”
  
  “没有么?那正好,没有劲敌,我也施展得开拳脚。”
  
  看他坚定的模样,南钦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再待追问,他站起来道:“以后不要随便赴他的约,如果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过从甚密会让人误会的。”边说边往门前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
  
  南钦没办法,只好送出去,站在门槛外说:“你以后不要来了,叫左邻右舍看见了不好。到底离婚了,拖泥带水到人家嘴里也难听。”
  
  他不以为然,戴上帽子道:“楘州有几个人不知道我们是夫妻?即便离了婚,你还是我太太,我来这里名正言顺,比那些奸商正路得多。”又嘱咐,“把门闩插好,这地方鱼龙混杂,叫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你独住,恐怕要打坏主意。”
  
  他插着裤袋走得很潇洒,南钦倒惴惴不安起来。退回屋里,很仔细地搬横木落栓,确认了好几遍方敢上楼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说要重新开始,她觉得那不是个好预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当真那样,那她就得考虑搬家了。
  
  这一夜没睡好,要合眼时不知哪家夫妻吵架,又是吵又是闹,绵长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幽怨。不知怎么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轰然作响,像是砸了桌椅的势头,然后女人哭喊:“你打……你打……打死了看不见你瞎来……你这个滥赌鬼,路倒尸……”
  
  这样一直吵,吵到半夜一两点才消停。南钦刚开始心里惶惶的,后来也听惯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精神萎靡,洋行里管账务的阿姐坐在她对面,看见她不济,探过头来问:“两只眼睛血血红,怎么了?遇见什么难处了?”说着拎起热水瓶,热腾腾给她倒了一杯茶。
  
  仿佛离婚人员特别容易受打击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凄苦上靠。她说不是,“昨天晚上不知道哪户人家夫妻吵架,冲台拍凳,闹到大半夜。”
  
  财务阿姐哦了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生活上哪里不便呢!嗳,我和你说,现在这个社会,离了婚不算什么,也不要耽搁,早点再找一个,千万别苦了自己。你看你这么年轻,卖相又这么赞,只要运道好,照样有惊人的成就。我帮你说个媒好伐?是我家远房亲戚,在苏州办了爿酱园,上年刚死了老婆。我看那个老婆是个白虎星,活着的时候家里生意一直没有起色,现在死了,男人生意越做越大,在楘州也有分号了。别的都好,就是年纪少许大了点,三十六了。不过男人大疼老婆,管得住他,你日子就不用愁了。”
  
  南钦心里悲哀起来,她已经沦落到给人做填房的地步了。做填房倒罢了,还是个死了老婆的,年纪又这么大。她看见对面说得口沫横飞,突然觉得很厌恶。说死去的人是白虎星,怎么不说那男人克妻呢?
  
  那阿姐越说越来劲,简直把卖酱的亲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南钦不好直言回绝她,推搪着,“我暂时不想谈那些。”
  
  人家拎不清,还在继续吹嘘,到后来旁边写字台的人也忍不住了,“帮帮忙,这种死了老婆的命硬,嫁过去会有生命危险的!说么说个差不多的,前夫做那么大的官,再婚弄个酱钵头,开玩笑伐?”
  
  财务阿姐听了嗤地一笑,“二婚呀,怎么好和头婚比?前面总归不理想才离婚的,要是太平,离了干什么?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句说一句啊,再想找个超过冯家的,在楘州地界是难了。”
  
  南钦变成话题,想想都难堪。恰巧这时候梅宝在外面叫起来:“快点快点,辰光到了。”
  
  大家收拾起桌上文件,准备下班找饭碗了。南钦心里不怎么痛快,怏怏起身往回走。前一天被寅初拉出去吃饭,没来得及烧今天的菜,经过食品店买了两把雪里红,回去窝个蛋,草草打发一顿算完。可是到了家,罩笠底下的三菜一汤叫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她站在那里发愣,门锁得好好的,家里两条钥匙,自己和锦和一人一把,那大概是锦和抽空来慰劳她的吧!她坐下来,看着那盘八宝辣酱笑。亏那丫头知道她爱吃什么,看手法还算地道,尝了一口,有点咸,不过下饭也将就了。



☆、30

说起来奇怪;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菜式天天翻新;到最后她都弄不明白了,锦和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她打了两次电话找她,都没找到。疑惑之下犯起傻来,跑到水缸里看,心道不会养了只田螺姑娘;天天来给她烧饭吃吧!

    田螺姑娘当然是没有的;她到隔壁问唐姐,有没有看见上午有到家里来。唐姐头摇得响铃一样,“这两天皮包公司要赶一批货;我天天穿珠子穿得头颈都要脱榫了,没有注意呀。”

    打听不出头绪只得作罢;她依旧上她的班,回来依旧有饭吃。其实她想到了良宴,可是门窗好好的,他也进不来。再说他这么傲气的人,绝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地方下功夫。也许是寅初?仔细琢磨倒有可能。他不是认得介绍房子的中间人吗,说不定在哪里又弄到了备用钥匙,要想进门来也不难。她忧心起来,这样怎么行呢,真要是他,那挂锁就得换掉了。她一个独身女人,房间钥匙在男人那里,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天恰好礼拜天,他说要带嘉树来看她,早上八/九点就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穿着西服,站在她门前,手里提着茶食和水果。她看到孩子就笑了,那么小的人,西装笔挺实很好玩。嘉树毫不认生,见她蹲下来,立刻盘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过来,一下子撞进她怀里,亲热地贴着她的脸,叫她“姆妈”。

    这一叫倒让大人尴尬不已,寅初低声呵斥他,“怎么胡叫呢?爸爸教过的,要叫阿姨。”说着讪讪地对她笑,“以前母亲常给他看南葭的照片,小孩子分不清,可能错把你认作她了,不要生气啊。”

    南钦捋捋嘉树的头发,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不要紧的,孩子还小,慢慢教他,改过来就好了。”说着抱手里到厨房去,问他饿不饿,给他冲藕粉喝。

    前后窗都开着,屋子里漾起微微的风,吹动了厨房门上的半幅碎花布帘,飘飘荡荡,翻翻卷卷。寅初坐在沙发里,边上一张香几上摆着她打了一半的毛线,灰灰的颜色,不像女人穿的。他展开来看,门幅阔大,应该是给男人织的吧!是给冯良宴的?他心里一沉,转过脸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工作时间那么紧,还有空打毛线啊?”

    南钦把嘉树抱过来,搬了张小竹椅让他坐。大的凳子对他来说可以当桌子了,她把藕粉放在他面前,让他自己慢慢地吃,抽空答道:“是锦和托我给她父亲织的,她家里总说她不懂女红,不像个女孩子。她不服气,打算叫人代工,到时候好拿回去滥竽充数。”

    寅初笑道:“锦和还是这副样子,她父母亲大约不大赞成她做这份工。”

    南钦含糊地应了,又道:“我早上出去买了菜,你今天应当没有什么要紧事吧?在这里吃午饭好了。”

    他带了嘉树来,就是为了多一些相处的时间。留下吃饭当然再好不过了,一起忙进忙出,革命友谊通常在工作中产生。

    南钦去拿菜篮子,站在厨房的窗台前愣神。说起那件绒线衫就让她唾弃自己,有一天去百货公司,看见绒线柜台的东西不错,也没多想就买了两斤线。回来起了针,织了一晚上才想起来她和良宴已经离婚了,她再也不用操心天冷后他军装里穿什么打底了。自己对着那几绞线哭了一通,哭完了把线都抽掉,后来改了锦和父亲的尺寸。

    她叹了口气,端起搪瓷盆到外面水龙头上洗菜。听见嘉树叫姆妈,她回过头一看,他正试图跨门槛。寅初从后面赶过来,一把将他抱了手里。

    洞开的大门里站了一对父子,脸上带着笑,指指点点向她这里张望。南钦突然觉得南葭福薄,如果她耐得住性子,一家三口生活一起,不说看寅初,就是冲着嘉树也能坚持下去。

    弄堂里白天是很热闹的,哪家来了,有点事,很快就尽皆知了。唐姐是派出来打听消息的代表,她脸盆里象征性地放了两双袜子,挨到她边上问,“那个是谁呀?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嚜!嗳,那个孩子怎么叫你姆妈?你和冯少帅有孩子啦?”

    南钦无奈道:“那个是外甥,今天过来看我的。”

    唐姐的一声哦拉得老长,“这么说那位先生是你姐夫呀?我就说,看样子不像个平常人,原来是商会的会长!”

    这里面的人物关系别人顺嘴都能说出来,实在过于显眼,基本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南钦干干地笑,“唐姐洗袜子啊?我好了,让给你。”

    “不用不用。”唐姐道,“你洗的,我又不着急的。中午烧点什么?”

    她也不大会做菜,指指盆里的鱼说:“红烧鲫鱼。”又指指篮头里,“再炒个菜心。早上买了半只盐水鸭和一盘螺蛳,四菜一汤大概够了。”

    “蛮好蛮好,就是炒螺蛳要当心,不能盖锅盖的噢,肉太老了吸不出来。”语毕又挨过来一点,拿肩头顶了顶她,往寅初方向努嘴,“我看你那个姐夫不一般,大概不错的人吧?”

    南钦嗳了声,“是很好的人。”

    “其实要我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像我们家那个死人,小科员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对家庭却一心一意。看他还带个孩子,再说姐夫小姨子,说出去也不好听,你说是伐?”见南钦不回答,自己点头应承自己,“这话一点不错的,你要听我的。不知道你们北方怎么样,我们南方是很忌讳的,姐夫小姨子要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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