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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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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安连忙应是,不小心又锤歪了锤子,痛得大叫一声。经他血泪赶制的长木战车在黄石坡一战中果然发挥出了重大作用。
  约战那日,小六早早收拾完毕,将一个青布包袱交给花翠手上,凝重说道:“几年来我攒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代我保管。我要是没回来……你就拿着这些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花翠回道:“就算你回来,我也要找个好人家嫁的。”
  小六拖着朴刀走开几步,心觉不妥,又回头说:“万一……我真的没回……头七那天别忘了多给我瀽碗饭,清明那天别忘了多烧扎纸钱……”
  花翠掂了掂手里的包袱,沉甸甸的,忙换上一个笑脸:“你放心地去吧。”
  站在一旁的闵安大受启发,回屋换了一身麻布衣衫,用素白的腰带捆紧了,再带了一副绑腿和一壶桂花酒,摸到了非衣的院子里。不出他所料,今天是决战的日子,大家早早就去做准备了,没有人还站在这里值守。闵安不出吹灰之力就闯进非衣厢房里,将东西放在木桌上,低头说道:“这半月我为师父缝了一双绑腿酿了一壶酒,你先帮我保管吧。要是我没回,你就拿着这些东西进献给师父,讨得他老人家欢心,后面拜个师学个艺就不在话下了。”
  非衣临窗而立,拾起一盏早茶慢慢饮下,看着花架上吊着的竹片记事牌在晨曦中泛着青光,没说一句话。闵安特意走到他跟前,用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抬头时,眼睛就立刻泛红了。“万一……我真的没回,有些事要先交代给你……师父脾气不大好……你要记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砸鞋过来闻不到臭……好好侍奉他老人家……”
  非衣看都没看闵安一眼,不紧不慢把茶喝完,才说道:“走吧,我随你去一趟。”
  闵安没想到随后要说的话已经被非衣猜到了,而且还让非衣这么容易地答应了,忍不住呆滞了一下。他随即反应过来,追着非衣走出去的身影说:“唉,原来你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呐,早知道就用这法子……”非衣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拉高领巾捂住了嘴巴,表示噤声的决心。
  黄石郡衙一共出动了连毕斯在内的十一人,推着三辆长木战车上了土坡。毕斯撑着青布伞盖坐在高高的坡顶上督战,一身黑衣的非衣站在他身旁护卫。和闵安在一起的小六小甲老班头等人,放下白布帽上的垂纱,稍稍遮挡了下眼睛,又将颈上的领巾拉高,护住了鼻子和嘴巴。
  茅十三带着百余匪贼气势汹汹而来,看到闵安等人一副丧门神的模样,堵在坡下哈哈乱笑。一名窄眼尖下巴的年轻人高声叫道:“公门狗都怕了我们大当家的,捂着个丧门幡做铠甲,以为刀枪不入,不晓得我们大当家一张口,就可以骂死你们吗?”
  说完后茅十三果然扯开喉咙大骂。闵安一众人听得都要忍不住去捂住耳朵了,这时才起了东风。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是这个道理,闵安立刻顺风点火,抽打马股,催动马匹跑下山坡去。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
  闵安做的战车虽粗劣,却有奇效。马匹冲锋时,马尾的布索被烧断,打开了与之联接的石灰布袋袋口。石灰顺风鼓出,喷涨了一路,一股股粉末就被甩在了茅十三一伙人的头上身上。他们提防不到这种打法,眼睛被烧灼了,分辨不出敌我,互相践踏的人不计其数。马匹冲到他们当中,嘶鸣不已,待他们抓马时,战车顺着坡锋滑下,冲撞了他们的身体,这时机关受力又被开启。只听见一阵弦震声音响起,从布袋之后的绷弦上翻出一排排熔了钝头的枪头,一一甩了开去,用一道道重力砸得匪贼他们连声喊痛。
  山顶上的非衣张弓激射,箭无虚发,从高处为闵安等人压制住了匪贼的势头。他的弓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杀贼人的要害之处,却偏能将打头的几个放倒,让战车能够顺利地倾轧过去。一鞘箭矢射完,他安然负手而立,继续看着底下那不成章法的打斗。
  闵安招呼着老班头等人冲下山坡,见人就踢,踢不倒就补上几棍子,不费大力收拾好了匪贼中的二三十人,还用淋了油的牛皮绳子捆住了茅十三。毕斯忙不迭乘着马跑下坡,用官腔十足的言语降服了余下的且战且后退的匪贼,完满结束了黄石坡前的战役。
  毕斯大获全胜,将茅十三一伙人一网打尽。他当场发放良籍凭证,分化了匪贼里的众多喽啰,好生安抚他们去山里种田,不可再做伤天害理之事。所剩的匪贼就是案卷上挂了名号的头领们,点数起来,不过五名。毕斯看到当前叫阵的那个年轻人一脸狡诈气,担心留他不好管束,有意要将他放走。闵安一直在观察那人的反应,见毕斯要如此安排,连忙低声阻止了毕斯,提醒他绿眉贼二当家那桩公案还没了结。
  年轻人见到手的户籍纸被收了回去,而另外的一班衙役拿着绳子在朝他走过来,大喊道:“我是下庄柳二,荒了田地才跑出来做买卖的,我姐夫是清泉镇马老爷,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也敢绑我?”
  小六喝道:“哪个马老爷,我们这地儿只听毕大人的!”他一脚飞踢过去,踢倒柳二,用绳子捆绑得结实了,回头又拉住闵安的袖子,将他牵回到一众衙役的圈子里。
  众衙役屏气看着老班头手里的草签,迟迟不敢下手。老班头推推不做声气的闵安,说道:“小相公想的法子捉贼,打了个胜仗,是第一功臣。小相公先抽。”
  闵安无奈先抽草签,抽到了一个长草根,脸上马上堆起笑容。众人一一抽过去,最后一根短签落在了小六手里。小六大叫一声,转身就要跑,老班头连忙拉住小六的后衣领,喝报道:“茅十三号子外值守一宿!朱六头点卯!”
  闵安笑道:“原来你叫猪六头啊!”
  小六翻了个白眼:“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朱留投是也!”
  老班头回道:“朱留投,猪留一头,好好呆那儿吧。”
  闵安见非衣站在远处衣袖鼓动,一派闲适的样子,忙跑上去温声说道:“多谢施以援手。”
  非衣转身就走,闵安跟着他走了一阵,才听到他淡淡说道:“你们这种打法很新鲜。”牲畜、石灰、面粉齐出动,不管哪派人,都糊了个大花脸,再趁乱厮杀。
  闵安有些羞赧:“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传出去要丢大人的脸。我们人少,只能用些奇巧法子了。”
  非衣道:“能达到目的就不用计较手段,记住这句话。”
  闵安果然记住了这句话,转头“对付”非衣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
  

  ☆、开小灶

  午后,毕斯带着一众人马凯旋归来。他听从闵安的建议,在偏厅里审问柳二,喝问道:“冤有头债有主,十天前黄石坡前死了一个绿眉盗,可是你犯的案子?”柳二受不住棍刑,招出就是他为了泄私愤,用火烤之法杀死了绿眉二当家,然后又借雷雨天气抛尸的事情。被架出去之前,他仍在叫嚣,嚷着杀死一个盗贼不叫杀人犯法,清泉县马老爷就是他姐夫,他姐姐极为疼爱他,一定会想出法子来解救他的,叫毕斯不要贪小利过早了结了这桩公案。毕斯有些吃不准柳二的话,回头与闵安商议:“清泉县倒是有一家有头脸的门户,叫马灭愚,他家的儿子还在京城做大官,得罪不起。据本官所知,马老爷今年有七十高龄,他的夫人也有六十六岁,两老怎会放任如此年轻的小辈在外面胡来?”
  闵安嗤道:“那柳二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的相貌,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儿!”他朝毕斯行了个礼,再说道:“大人不可轻信此人的言语,他敢下毒手杀掉二当家泄私愤,可见心肠就是顶顶黑。对付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大人只管严查细访凶案枝节,其他之事一概不必瞻顾。”
  毕斯叹了口气:“好吧,暂且先听你一次。”他唤衙役看管好柳二,将柳二投到监牢里,不可随便整治。闵安说:“柳二狡诈,为了防他生事,至少上个枷号绑住他手脚——”毕斯却把手一抬,念着“人情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就此否决了闵安的提议。
  闵安再劝,毕斯听不进去,打发闵安回屋梳洗。
  毕斯有意犒劳郡衙破贼有功的差役们,从倾银工房拿出几锭银子交给花翠,要她火速赶制庆功宴。花翠不负所托,在晚上烧制出浑猪炙与蒸肉卷两道拿手菜。小六小甲一班人听说有大菜宴席,都兴奋不已,坐在大通间里不断敲着碗筷。到了钟点,两名衙役扛着红木盘上来,盘子里放着一头完整的烤猪,正冒着热气,散发出焦香。
  小六急得伸长颈脖说:“花姑娘的手艺就是妙!不输给京城里的御厨!闻着就这么香,吃起来更软和!”
  花翠用筷子拍掉小六猴急的手,朝着大座里的毕斯款款行了个礼,说道:“禀大人,这道烤猪有个美名,叫做‘吐玉盘’,层层包裹食材,前后用了两个时辰才蒸烤成,请大人品尝。”她用剔骨尖刀划开缝合好的猪肚,从里面滚落出一只熟透的烧鹅。热气扑鼻而来,盛在木盘里,满溢动人的香气。她再剖开鹅肚,露出用酱汁蒜蓉拌匀的肉和糯米饭。顿时,甜香软热交错在大通间里,令在座之人食指大动。
  毕斯看了极为满意,摸着小胡子说道:“各位辛苦了,本官今晚到场陪宴,可不计尊卑,大家吃得尽兴方可。”衙役将木盘抬到毕斯座前,蹲跪下来,请他先动第一筷。毕斯却向左侧木桌后的非衣拱拱手,衙役会意,连忙将木盘抬到非衣跟前。
  非衣放下喝粥的木勺,面向大家说道:“我饱了,你们吃吧。”小六迫不及待地招手,将全盘烤猪叫回到自己那桌上。非衣起身离开大通间,花翠上了第二道菜,蒸肉卷。
  小六抓起一张刚出炉的金黄的面饼,包上热腾腾的蒸猪肉,浇上蒜泥豆酱,塞进嘴里一咬,顿时一股浓稠的油汁顺着他的嘴角就流了下来,看得其他人胃口大开,也纷纷抓食过去。
  毕斯去郭庄请了一支戏班子,边看边乐,酒至酣时,色心萌动,他端起酒杯四处寻找非衣。非衣仍然穿着那身染了花草香气的长袍,站在院子里吹风。他的肩上披着朦胧月色,冷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镀了银的瓷玉。毕斯喝得两眼泛花,早就将闵安先前的警告放在一边,准备用手去抓非衣的袖子。
  非衣运力贯袖,扬手甩出去,用袖子狠狠扇了毕斯一耳光。毕斯忽地就清醒了,软溜溜地跪在地上,在夜色中颤巍巍地磕了一个头:“下官糊涂,下官糊涂,惊扰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非衣冷冷道:“滚。”
  毕斯连忙用袖子抹了下脸,弓腰退出了院子,抹黑回到内宅,不住懊恼地长吁短叹。他回想着非衣那张冷得泛青的脸,越想越后怕,又唤人叫来闵安,支支吾吾地说了说刚才丑事。
  闵安几乎要跌足长叹,他忍了又忍,才能用平和的声音对毕斯说道:“大人勿要担忧,我去探探公子的口风,再帮大人补救一下。”毕斯忙不迭地点头,亲自将闵安送到宅院外。
  闵安走来走去思索一阵,去边院请动非衣来到吏舍院子里。非衣是个聪明人,看出毕斯对他的态度大为不同,前倨傲后恭敬,猜测是自己的身份被人摸到底了。他很想知道闵安了解到了多少,顺势来到吏舍,冷眼看着闵安要做什么。
  闵安请非衣坐在院里石桌旁,走到厨房推开纸窗,一边透过窗口与非衣闲聊,一边在砧板上切菜拌酱料。“你大概吃不惯我们郡子里的饭食,每天就颠来倒去喝那几碗粥,翠花都给我说了的。我想你来的那一晚,也好好地吃完了我做的馎饦呀,所以猜想你只喜欢吃我做的汤食,对吧。”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信满满的样子,非衣撇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闵安自顾自地说:“哟,原来我猜错了呀,那肯定是你吃不惯油腻的东西,喜欢吃素淡点的家常小菜,这次总对了吧?”
  非衣照样没有应话,闵安想起他的脾气,也不再多说话了,将醋芹、秋葵汤、凉拌菠菜拾进托盘端了出来。闵安烫好碗筷杯碟,给非衣一一摆开,殷勤劝道:“尝尝吧,味道不一样的。”他起身走回厨房,温好了一壶桂花酒,再烧了大火蒸熟一笼黄粟米,又洗净野菌菇做了一道炙盘,最后去剖鱼。
  非衣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色清味浓的汤菜,不由得怀念起娘亲给他烧制的饭食。他拿起筷子,细细品尝了起来。
  闵安心想今晚千万不可惹恼了非衣,特意走回屋里匆匆擦拭一遍换了一套衣衫,祛除了满身油烟味。待他再回厨房时,酒菜米饭刚刚热好。他用托盘装好第二套饭食,再送了出来。
  非衣吃了半碟醋芹开胃,喝了一碗秋葵汤暖腹,看到闵安整治出的第二盘饭食,眼里略略闪过一丝异讶之色。闵安小心观查他的面色,突然记起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直眼看着,忙咳嗽了声,偏过头说:“你曾说过你娘亲的祖籍源自北理国,那边的姑娘烧制饭菜时,都是按照这两种步骤来的,所以我就试着给你整治了一番,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闵安拿出炙菌菇、豆腐滑鱼、桂花酒并一碗米饭,放在了非衣面前。非衣闻到一丝丝熟悉的气味,那些容易勾起他对娘亲手艺回忆的气味,当下就放开了心防,安静进食起来,一直没有停过筷子。
  闵安看到自己依葫芦画瓢烧的饭菜竟然取得了不小功劳,心底无声笑得开心。非衣吃到七成饱,抬头一看,突然对上闵安柔和而满足的眼神,脸又冷了半边下来,他摸出一粒花种,赏给闵安一记额头弹丸。
  “别露出那种笑容。”非衣说道,“像是在看着玉米吃饭。”
  闵安迟疑道:“有么?”一边又揉了揉脸,抹去了残留在脸上的笑容。
  非衣擦净了嘴说:“说吧,找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闵安的神识彻底归位。他心想非衣就是痛快人,嘴上忙应道:“毕大人一时糊涂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雅谅。毕大人向公子保证,以后决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放心吧,我现在不会整治他。”非衣冷淡道。
  “那公子的意思是,以后会为难毕大人了?”
  “以我的脾气,当时没杀死毕斯,已算是给了你天大的恩情,你还想怎样?”
  闵安不敢应声,抓抓额角,长叹一口气低下了头。非衣看他一脸的黯然,随后又说道:“你对毕斯倒是忠心,为他鞍前马后操劳,收拾一团烂摊子。看你可怜,今晚的丑事我就此揭过去。你回去跟毕斯说,以后别撞在我手里,叫他谨慎点过太平日子。”
  闵安连忙点头,非衣又问:“你向谁打听了我的来历?”
  “什么来历?”
  非衣冷冷道:“你如果认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客,还会这样处心积虑来讨好我?”
  闵安暗地咬了咬唇,没有应声。
  “我要名字。”
  闵安在非衣的双目注视之下很难得撒谎:“萧宝儿。”
  “她说了什么?”
  闵安垂头丧气,如同快要溺亡的人一般,在非衣的冷眼下垂死挣扎了一把:“求你别去找她的麻烦,她也是无心说出来的,就随口说了两句。”
  “哪两句?”
  “你是楚南王家的人,身份好像有些尴尬,不喜欢外人提起。”
  非衣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闵安:“你给我记着这笔账。”他转身疾步走出院门,闵安慌张不过,连忙跟了上去。
  非衣越走越快,朦胧月色被他抛到身后,他的肩膀似乎有些僵硬,背影看起来更是凛然不可侵犯。闵安曾用心思猜想了一下非衣的来历,但决计没有想到今晚被自己轻轻一提,竟然戳到了非衣的痛处,连先前好不容易用饭食收买到的好感也败光了。不过闵安转念一想,突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因为同是楚南王之子,世子李培南出巡一次沿途都有官员接送,而非衣无论去哪里都是无声无息的,联想到非衣曾说过“娘亲过世,父亲不爱,能有什么来头”,就在今晚,闵安猛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非衣是个不受宠的二公子。
  看到非衣径直朝内宅走去,闵安踌躇一下,跑到非衣跟前说:“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么?”
  非衣黑黑的眼睛压得闵安抬不起头:“以后我没说的事情,就不准问,听懂了么?”
  闵安乖乖点头,听到非衣冷冷道了声“让开”,又忙不迭地让道一旁,眼睁睁看着非衣走向了内宅大门。老门仆向非衣行了个礼,非衣唤道:“叫毕斯出来。”
  毕斯出门后,非衣站在原地指着远处的闵安说:“派他去守茅十三以作惩罚。”毕斯以为是失礼一事得到妥善解决,哪管闵安摆头求饶的样子,一口应承了下来。
  当晚,闵安扎紧衣裤万般不情愿地走进重犯监号房,睡在了茅十三的匣床顶的号天板上。茅十三手脚不能动,照样用嘴骂了半宿,后来骂得累了,他才歇息下来。闵安忍受着蚊虫叮咬、夜鼠蹿动、毒骂穿脑的苦楚,不吭声不做气地闭目养神,期间他还得挥手赶跑气窗外碰跳个不停的玉米,唤它自己去屋里睡觉。
  快到寅时,闵安才睡着。囫囵睡了半宿觉,号房外的木门敲得震天响:“小相公快起来,小六死了!”
  

  ☆、跳大神

  小六原名朱留投,是从散花县征调过来的衙役,一来黄石郡就入了经制编册,毕斯知道他后头有贵人衬着,平常也不大为难他。否则以他这样年纪轻轻的,拳脚功夫又不厉害的人,是不大容易挤进编制的。现在小六死于非命,这些题外话毕斯就更不会提了。
  闵安在明堂里仔细查验了小六的尸体,对外伤及旧伤都做了详细笔录。小六口眼大开,手散舌落,舌不抵齿,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足底鞋跟有挣扎磨损的伤痕,这些尸表体征都符合被人勒死的状况。闵安再三查验,觉得无误了,才去了满身味道走出来向毕斯禀告:“大人,小六确实是被人从背后勒死,凶手高出小六一头,手臂力道强大,可单手拖曳过小六的身体。”
  毕斯叹口气:“真不该派小六去守柳二的监号,谁又能想到柳二的臂力有那么大……”
  闵安暗道,当时劝你枷住柳二,你又不听,白白害得小六送命。他在心底埋怨,眉尖忍不住蹙了起来,没想到毕斯看了他一眼,反倒怪责他道:“早该听本官的话,放走那个祸害,现在好了,他打破监牢逃了出去,再流窜到外地犯案,本官可逃脱不了干系。”
  闵安没有资格犟嘴,只能沉默应承下毕斯的怪罪,心底仍在痛惜小六的惨淡离世。毕斯要闵安查出柳二勒死小六的细节,闵安请老班头抱来玉米,还没开口说什么,玉米一见到他,就蹿上他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毕斯皱眉道:“怎么了?”
  闵安摸出一片谷芽糖塞进玉米嘴里,轻轻拍着它的背,说道:“玉米昨晚见我睡在监号里,也跟了过来。它喜欢偷看小六洗……发现小六就在外院号房里,乐不过,荡在气窗上叫他。它大概刚好看见柳二杀害小六的经过,受了惊吓,所以赖在我身上不敢下来。”
  闵安摸摸玉米戴了瓜皮帽的头,对它说:“给大人演示下,昨晚你看见了什么,嗯?”又赏给它一片糖。
  玉米吱吱叫着,有些不依从。闵安板起脸,冲它龇了龇牙,它马上跳到桌上,抓起一管毛笔,朝它自己头上比划了下,又举起来献给闵安。闵安看看一旁候着的花翠,说道:“翠花给大人解释下,玉米说的我还有些不懂。”
  花翠细细看着玉米的动作,释疑道:“应该是柳二拿出一柄女人金钗,作假说要献给小六,骗得小六走近。小六昨晚吃了太多油腻的饼子,出去上了几次茅厕,手脚发软没得到力,就被柳二活活勒死了。”她用衫角抹了抹眼角,低声道:“剩下的,大人就自己猜猜吧,猴子只说了这么多。”
  玉米跳下桌,替花翠拭泪,花翠将它抱走。
  闵安说道:“柳二拿小六的钥匙开了门,顺道还卷走了小六的公服和腰牌,大人发捕状出去时,可要说明外面流窜着一名假公差,提醒乡民结户严防。”
  毕斯摆摆手,吩咐底下人拿号牌领武器张贴捕状,招募民壮看护进出黄石郡的道路。一连两天的搜捕都没有任何音讯,闵安由此推断,柳二只怕已经逃出了黄石郡。
  花翠拉着闵安替小六守坟,将小六先前交给她的包袱翻出来给闵安看,说道:“他包袱里有些银子,足够我给他办个好棺材。还有一本手札,写着‘散花县云桥路朱家寨’的民俗,你给看看,他是不是那个地方的人。”
  闵安接过手札一看,字迹方正,像是出自读书人之手,笔墨已经风干得有些年头了。他回道:“大概是小六家里人写的,小六本人是不识字的。”
  花翠又烧了一串纸钱,对着坟头叹口气说:“不管这写字的人是你哥还是你爹,总归有个亲人在家里候着你。我呢?孤身一个……唉,不说那些了,今晚我就代他们守你一宿。”她与闵安挤在简陋冢庐里,肩挨着肩说了一些话,再一起抖抖索索打着瞌睡。
  闵安临睡前,将头搁在花翠肩上,去看天上模模糊糊的星星。他想起父亲说过的生死无常大道长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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