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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大院的八零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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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如此,每一次手机响,她都会满怀期待地看一眼来电显示。然而,每一次她的心都像在到了制高点的过山车里一样,失重般俯冲直下,落地后还要怅然好一阵子。才两三天的功夫,她就弄得自己疲惫不堪,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上班坐过站……
  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一天,手机又响了,她赶紧拿出来一看——
  是她老妈。
  她有些失望地接听了,她妈在电话里说,她爸的一个学员家长从盱眙老家带了几斤龙虾过来,让她和鸿渐晚上回去吃饭。
  是啊,五月是香樟花开的季节,也是省城人对小龙虾大开吃戒的时候。
  晚上下班后,晓芙刚进家门,她妈就劈头盖脸地数落开了:“成天不着家!上哪儿野去了?”
  “逛街。”她没好气地说。
  “拢共就那么几个商场,你天天逛也逛不烦呐?”
  “不烦,比回来对着你的唠叨强!”
  “没大没小!鸿渐呢?打他电话打了一下午,也找不着人。一会儿关机,一会儿又不在服务区。”
  “哦,他忙着集训呢。”
  “什么集训呐?”
  “我哪儿知道?你不知道有保密守则这码子事儿啊?”
  “他又不是在特种部队。”
  晓芙爸忍不住插话了:“哎呀,你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军嫂,不该问别瞎问!”
  晓芙在一旁帮腔:“就是!罚你把保密守则抄写十遍!”
  晓芙妈斥道:“少臭贫!哎哟,早知道我不烧这么多龙虾了……你们说,他别是让派去四川赈灾了吧?”
  晓芙爸哭笑不得:“鸿渐又不在成都军区。”
  晓芙妈舒出一口气:“幸亏他的部队不在那儿,他要跟他爸当年刚提干那会儿似的,也在成都军区,这回去赈灾的没准儿就有他。”
  晓芙不由一皱眉:“妈,瞧你这点儿觉悟!”
  晓芙爸当时没说话,等晓芙妈去厨房端龙虾的时候,他才抓紧时机冲女儿感慨了一句:“唉,拿红领巾当抹布擦桌子的人,你指望她的觉悟能高到哪儿去?”
  晓芙想起往事,不禁笑了。
  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饭后,她妈一时找不着抹布,便随手抄起她搭在椅背上的红领巾擦桌子。
  晓芙爸立刻嘬了一下牙花子:“你怎么拿孩子的红领巾擦桌子呢?”
  “就是!妈,那可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女儿也在一旁嚷嚷。
  晓芙妈理直气壮地回了他们一句:“我不拿它擦桌子,它是烈士的鲜血染的;我拿它擦了桌子,它还就不是了?”
  父女俩让她噎得大眼瞪小眼,愣找不出话来回她。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品尝着那肥美的龙虾的时候,晓芙妈调侃晓芙爸:“你这教书匠还能值几斤正宗盱眙龙虾,不错!”
  “那是!我们酒——”晓芙及时刹住话头,改口道,“那些大酒店现在正儿八经的一餐盱眙龙虾宴,怎么着也得好几百一人。”
  晓芙爸伺机对晓芙妈说:“跟你说个事儿啊,那个,白天的时候吧,我们教研室搞募捐,我带头捐了五千。”
  晓芙妈听完,刚送进嘴里的一块龙虾肉都忘了嚼,“咕嘟”一声直接咽了下去。
  晓芙爸听见那“咕嘟”声,心知不妙,忙补充了一句:“上面动员的。”
  晓芙妈看着桌上慢慢堆起的一座小山似的龙虾壳不说话。
  晓芙爸接着说:“说是说动员,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就是命令!王教员和老李老周都捐了这么多,不信你问他们老婆去!谁让我们都穿着这身军装呢?”
  “就是!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晓芙从旁说,“你多吃两口,就当今天这龙虾都是咱们自己掏钱买的。”
  晓芙爸很难得地朝女儿投过去两束欣赏的目光。
  晓芙妈好像刚让人抽了两管血一样,没了精气神儿:“我早上在单位也捐了一千,我要早知道你一下捐了五千,我就不逞这个能了呀!”又转向女儿,“既然你爸这么大款,你就别在外头逞强了。我情愿看你买个一两千块钱的化妆品,好歹抹自个儿脸上!”
  晓芙连连应声。
  其实她前一天就在酒店给灾区弄的募捐箱里放了两千,这会儿看着她妈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她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说。
  晓芙爸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听你这话说的,我们这在大后方享清福的,出不了人力,再不出点儿财力物力,能说得过去吗?你看人致远不但捐了钱,还带了两支医疗队去了震区,人家可是一句抱怨都没有!”
  晓芙爸话音刚落,就又听到“咕嘟”一声。
  他循声看去,只见女儿抻长了脖子坐在那儿,像让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
  两秒钟后,她猛地从桌边站起来,直奔卫生间,“呜啦啦”一阵把吃下去的龙虾肉都吐进了马桶,眼泪鼻涕也顺着流了一脸。
  外间的晓芙爸妈立刻互看一眼,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
  晓芙妈赶紧端了一杯温水去了卫生间,一脸关切地问:“你这个月身上来了吧?”
  “来了来了。”晓芙不耐烦道。
  晓芙妈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你肯定是睡觉又贪凉,蹬被子!这么大的人了!唉!”她是比较老派的思想,总觉得女儿要尽早怀孕生子,才能在婆家彻底站稳脚跟。
  晓芙没工夫搭理她,她满脑子都想着早上马经理告诉她四川现在是余震不断,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着痛。
  

  ☆、商女不知亡国恨

  那晚吃完饭后,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当看到那些惨绝人寰的震区场景时,晓芙妈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晓芙爸一点儿不惊讶,因为晓芙妈泪腺一向发达。《蓝色生死恋》热播的时候,她每晚八点准时抓着一条毛巾坐在电视机旁。当她跟着剧情淌眼抹泪的时候,女儿总打趣她:“妈,你别哭了,你一哭,我都没心思看宋慧乔哭了。”
  晓芙爸也在一旁调侃:“没见识!梁羽生怎么教育我们的?少女情怀总是诗!这是你妈的少女情怀又被打动了。”
  女儿听了就没心没肝地直乐。
  让晓芙爸惊讶的是,今晚女儿居然也哭了,且不是为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而是在看到有伞兵让无条件往震区紧急空投的画面时,“哇”的一声恸哭出来。连晓芙妈都愣住了,赶紧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女儿。
  事后,当他们把这副场景转述出去的时候,总是这么收尾:“唉,到底是部队长大的。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对部队就是有感情!你看她太奶去世,也没见她那么伤心过!”
  那晚之后的好多夜晚,晓芙都躲在被子里,边对着手机里存的那张他的戎装像边淌眼抹泪,边骂自己:“张晓芙,跟他说句‘保重’你会死啊?你他奶奶的那点儿面子就那么值钱?”
  她试着打过他的手机,可他那儿根本就不可能信号。脑子一热,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要你平安回来,我愿意叫你一辈子‘马叔叔’。”
  ……
  晓芙后来总觉得,她没有为成长迅速的中国葡萄酒业贡献一份力量,她妈是罪魁祸首。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六。
  酒店里要开一个葡萄酒年会。马经理亲自开车去接她,以弥补没有加班工资的缺憾。
  那周末晓芙正好在信息工程大学她父母家,为避人耳目,她让马经理把车停在大门口一侧的马路上。她出门的时候,她妈早出去买菜了。
  晓芙上了副驾驶座后,马经理并没有立刻发动车,而是挺新鲜地盯着信息工程大学门口岗亭里笔挺的哨兵:“嘿,搞半天儿,你是部队的孩子。”
  晓芙笑笑,没说什么。共事这么久,她从没提过她是部队长大的孩子。
  马经理笑嘻嘻地:“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在部队啊?”
  “我爸。”
  “你看你也不早说,令尊的部队聚餐啊,开会啊什么的,那都要酒哇——”
  晓芙立刻掐断他的话:“马经理,您饶了我吧!我爸就是一介教书先生,成天教研室和家两头奔,不搞后勤。找他不顶用!再说,我爸我妈要是知道了,您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晓芙妈正拎着几袋菜,和手榴弹的妈一道往岗亭的方向走。两人是在半道上相遇的。
  当时,手榴弹的妈正盯着晓芙妈手里的菜问:“是在四三一(yāo,妖)一厂南面的秃子那儿买的吧?这老秃驴可不像从前那么实在了,他家的鸡毛菜又涨价了!”
  晓芙妈小心翼翼地托着手里的一个薄塑料袋里的萝卜:“可不是?你说说,天天上他家买菜,还这么抠,让他多套一层塑料袋都不肯,说‘大姐,现在连超市里头的塑料袋都按个儿收钱了——’”
  “哎哟,老鲁,你看那小车里头坐的是不是你们家晓芙?”手榴弹的妈忽然惊呼。
  晓芙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小车里和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有说有笑的女儿,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那车没开多远,就在一个路边小超市那儿停了下来,那中年男人下车去买东西。
  晓芙妈撂给手榴弹的妈一句:“老王,今天这事儿你哪儿都别说。你侄女儿想上我们厂实习的事儿,我回头找我们书记好好说合说合。”就坐上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师傅,给我跟上前面那车。”
  正说着,晓芙大概是等得无聊,也袅袅婷婷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女儿好打扮,晓芙妈从没觉得像今天这么扎眼过,瞅她那裙子短得直让人心里发毛,生怕她扭动幅度再大点儿,三角裤衩就露出来了。不一会儿,那陌生中年男人拿着两瓶矿泉水从超市里走了出来,和女儿前后脚上了车。
  司机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问:“大姐,您这是抓小三呢吧?”
  晓芙妈狠狠瞪了他一眼。
  晓芙和马经理到酒店后,都没来得及进办公室,就直接在大堂的来宾登记处坐下给来宾发名牌。晓芙透过酒店大堂的落地窗,望着不远处的一所办公大楼拉的“汶川挺住”的巨型横幅,又瞄一眼酒店里的衣香鬓影,慨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马经理对这个总出惊人之语的下属早听怪不怪了:“一会儿给你介绍几个业界精英!”
  “您不会又让我喝酒吧?”
  “哎呀,自打你那大黑马跟牛胖子打了招呼以后,谁还敢带你出去喝酒啊?”
  “谁?!打什么招呼?”
  “你就狼头上插竹笋——装佯(羊)吧啊!大黑马说了,谁敢再带他女人出去喝酒,他就提着手术刀去见谁!”
  晓芙脑子一晕,智商又降低了,心里仿佛摔裂了个蜜罐,滋滋往外冒甜水。
  她仿佛又闻到了那一树的香樟花香。
  还没等她闻够,就听到马经理一声惊呼:“嘿!这哪儿冒出来一欧巴桑,把这儿当菜市场了吧!”
  晓芙下意识地看一眼大门口,脸“刷”地一下白了——
  只见她妈拎着几袋菜,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还穿着一条纺绸睡裤。
  

  ☆、相逢是首歌

  “妈!”等她妈走近了,她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
  她妈把几袋菜往那些来宾名牌上一垛:“我说你周末一大早就把脸抹得跟猫屁股似的,一准儿不干好事儿!”
  人们迅速从四处集结了过来。
  马经理听晓芙叫了一声“妈”,便不好喊保安轰人,只是赶紧把晓芙妈搁在来宾名牌上的那几袋菜拎起来,赔了个笑脸:“大姐,您这儿有什么家务事儿,回家说去,我们这儿今天有个挺高端的年会——”
  “什么狗屁高端!”晓芙妈根本不买他的账,拽过他手中的菜,冲女儿斥道,“把脸上妆给我洗了,回家!嫌家里烦心事儿不够多是吧?你外婆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你就是个讨债鬼!我前世作的什么孽哟!”
  晓芙在众目睽睽之下,踩高跷似的踩着脚下的高跟鞋,狼狈地往门口走去。
  临出门前,她悲壮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堂的枝形吊灯,明白,这就是跟她的第二份工作永别了。
  她妈还在她身后数落:“回去就把高跟鞋给我脱了,你不怕崴脚我还怕你踩到人!我鲁佩云的女儿给人卖笑?!你爸要知道不打死你!……”
  晓芙自认理亏,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就把所有事儿给招了,然后闷着头挨批。
  晓芙妈倒没往晓芙爸那儿告状的意思,她也不想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只是话里话外总把晓芙爸抬出来镇场子,生怕女儿再回去卖酒。
  晓芙忍了一路,想着让她妈多发泄几句就好了。谁知道她妈那张嘴就跟驴拉磨似的,绕着一桩事儿没个完,到家后很久都没有停的意思。
  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爆发了:“放心!你就是借我三张脸,我也不好意思回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她还很“歹毒”地附加上:“妈,外婆给我那几千块钱你记得吧?我响应了党和国家的号召,全数捐给灾区了!”
  正在剥菱角的晓芙妈气得手都抖起来了,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的晓芙又有些后怕,怕她妈受刺激过深,把她推销红酒的事儿给说出来。还好,她妈只是在房间里坐着唉声叹气,晓芙爸喊她吃饭,她就说自己疰夏,没胃口。
  晓芙爸近来心情不错,再过两三个礼拜,他腿上的石膏就能拆了。那天饭后,他还让女儿陪着他去大操场散步。
  晓芙爸从小给女儿灌输的教育是军事化的,父女间从无牵手搂抱之类的亲昵动作。本来也没什么别扭之处,谁知道俩人散着散着就遇上了带着小蚂蚁散步的老周。
  老周笑嘻嘻地牵着女儿的那只被比尔盖茨握过的手,像皇帝带着最宠爱的公主游后花园。相比之下,晓芙走在她拄拐的爹身边,就像勤务兵跟着负伤的首长似的。
  偏偏老周很不知趣地说了句:“晓芙,你爸都这样了,你也不搀他一把!”
  晓芙立刻就垂下头,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
  那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正巧被晓芙爸看见,当爹的心里立刻就痛了一下,恨不能立刻拿手中的拐把老周戳翻在地。
  晓芙还是慢慢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扶她爸的时候,忽见迎面走来一位熟悉的老人,身后跟着她家的阿姨。
  “姥姥!”她赶紧上去,把伸出的手环在了老太太的一只胳膊上,心下舒了一口气。
  姥姥一看是她,立马搭住她的手:“哎呀,闺女啊,你怎么老也不来啊?我可常念叨你呢!”又转向晓芙爸:“小张,你这腿还没好呢?”
  晓芙爸带笑和姥姥寒暄了几句。
  老太太抱怨:“我就爱看个石光荣禇琴,可是致远这一不在家,我就不会倒腾那劳什子。阿姨也不会。我都好两天没看了!”
  上他家里去过几回的晓芙,给她正愣神的爸注解了一下,老太太指的“劳什子”是DVD播放机。她爸立刻就对老太太说:“哎呀,您看您也不早说,让晓芙去给你调。”
  老太太别的嗜好没有,就爱看《激情燃烧的岁月》。看到激动处,要是致远碰巧也在,她就拿着拐杖直拄地面,指着电视剧里吹胡子瞪眼的石光荣,对外孙说:“像不像你姥爷?!像不像你姥爷?!”
  晓芙是在第二天傍晚去了老太太那儿,还没进院子,就先听见一阵吉他声,她辨出是《相逢是首歌》的旋律,那是她上初中的时候最爱看的一部讲述军医大学生活的电视剧《红十字方队》的片尾曲,歌词熟得她都能背下来。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跨进院子,一眼就瞅见柿子树下坐着的那个穿着迷彩T恤的伟岸身影,他正拨弄着怀里的一把吉他。
  她傻在了那儿。
  他显然也意外了一下,把吉他搁在一旁,在夕阳的余晖里站了起来,笑着朝她走来。
  一见着那对日思夜想的小括弧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觉得气儿都快喘不匀了。因此,缓过神来后的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
  谁知刚一转身,就听见他说:“站住!”还是那永远不容置疑的口吻。
  她停下了。
  他绕到了她面前,有意逗她:“怎么不喊人?是谁说的,要是我平安回来,她就喊我一辈子‘马叔叔’?”
  她愣怔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哽着嗓子喊了一声:“马叔叔。”然后唰唰流下两行泪。
  他笑着把眉头一拧:“我说,你有没有哪回见着我是不哭的?给我憋回去。”
  她还是哭她的:“我每晚都失眠,真怕你回不来,外面都说有些伞兵降落在震区以后就联系不上了。”
  他温和地拍拍她的脑袋:“傻丫头,我是医生,不是空降兵。”
  她的眼泪却更加汹涌起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们从飞机上跳下去,我就想,你就是他们,他们就是你。”
  他望着眼前消得人憔悴的这位,渐渐敛起笑容,抬起一只大手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没想到,这一抹,抹得她彻底决堤:“马叔叔,我早就对你什么念想都不敢有了,只盼着你能好好的!我想过了,要是有一天你也跟那些伞兵一样失踪了,我就去那儿找你,哪怕把四川翻个底儿朝天,我也要把你给找出来!”
  他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再紧紧。

  ☆、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感觉到他的一只大手有力地托在她的后背上,另一只正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她一抽一搐的身子在那摩挲中逐渐平静下来。
  这一刻,她的脑门儿让他的胡茬子硌着,泪水和鼻涕沫儿蹭满了他的前襟,呼吸里尽是他衣服上太阳的香味……她觉得自己像块被摆在太阳底下的雪糕一样慢慢融化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姥姥的声音忽然从客厅里传来:“致远,这集没了!”
  还抱着的俩人闻声跟触电似的立马松开对方。
  “哎,就来。”他朝着客厅的方向应了一声,又转过脸来看着正拿俩手在脸上胡乱揩拭的她说,
  “先去洗把脸,我给姥姥调好就回来。”
  她摇摇头,跟重感冒似的从鼻子里哼哼了句:“我先回家了。”然后也不等他说什么,便匆匆离去。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去了客厅。
  电视上的石光荣和禇琴正吵得倍儿欢,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姥姥。
  老太太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坐过来!”
  他过去挨着老太太坐下。
  姥姥的口气极少这么严肃:“你俩刚刚那搂搂抱抱的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看着地面,不置一词。
  “幸亏我看见,要是让阿姨看见了,你让人家怎么想?”老太太叹一口气,“晓芙这孩子是挺好,小脸蛋圆乎乎的,见人就开笑脸,我看着也喜兴。可惜你俩没缘分,你可不能跟有夫之妇攀扯不清!”
  他这才抬起头,说:“姥姥,她离婚了。”
  老太太倒是没料到,半晌,才说:“我不掺和人家的家事儿,我只问你一句,她不是为你离的吧?”
  “您想哪儿去了!”
  “好!那就好!”老太太的表情缓和了些,“我说咱们家的孩子不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那闺女好好的哭什么呀?”
  他一下想到了她给他发的那条短信,忍不住笑道:“她怕我赈灾赈成了烈士!”
  在震区的那些日子,对他来说,就像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眼看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即使是每天和生死打交道的他也无法不为之动容……他们这些所谓英雄,是带着满心的沉重和创痛回来的。重新拥有手机信号之后,看到她给他发的那条短信,他一下没忍住,笑了。那是那些天里他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畅快淋漓地笑。
  老太太又叹道:“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不想管你们这些闲事儿。只是你自己要把方方面面都权衡好,不能给人落话柄!更不能坏了你姥爷的名声!”
  “您放心,我懂!”他握着老人的手说。
  ……
  那一晚,晓芙又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该好好思考一下,可又不知道该思考什么,跟让人塞了一脑袋棉花似的。
  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和她爸妈一桌吃午饭的时候,她正人在魂不在地往嘴里划拉白饭,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一眼瞥见来电显示上他的名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赶紧拿起来接了。她想去阳台上私话,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妈是属曹操的。
  电话那头的他问:“说话方便吗?”
  她有些迟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串语气词:“嗯——”
  他明白了:“那我说你听着。”
  她盯着碗里的饭:“嗯。”
  “晚上有空吗?”
  “嗯。”
  “我想带你去一地儿,六点去钓鱼巷接你?”
  “嗯。”
  “问你个事儿。”
  “嗯?”
  “你除了‘嗯’还会别的词吗?”
  “嗯。”
  他笑了一声:“那晚上见吧。”
  “嗯。”
  待他那头挂了电话后,她的脸早成了滚烫的红心山芋。
  她正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挂掉,猛一抬眼,却发现她爸妈不约而同地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盯着她。
  她一阵心虚,好在急中生智,她几乎是立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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