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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医哑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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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梅拉一边轻声诵着,一边仰望着佛殿前高耸的绿度母:她依然是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只是梅拉的心却还是静不下来,整整一年的诵经,并没有将梅拉的思念减少半分。梅拉不知何时停了诵经;低喃道:“让我如何才能忘却,才能放下?”
  前面诵经的师傅低叹了一声:“你心不明,先别念了,去背水吧!”
  梅拉低低地应了,爬起来,进了后殿,背上桶,朝着玉曲走去。
  还没到玉曲,梅拉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叮呤当啷的铃铛声,那声音正是梅拉无比熟悉的马队的铃铛声。
  她背着桶,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由远而近的马队慢慢地走向草原深处:那骡马背上,全是茶、绸缎等。
  梅拉抬头看了看天——一片瓦蓝,连一丝云彩也没有。草原深处,已经泛着黄色的草在落日里更成了金黄一片。
  若是往年,次仁俊美这时候也快到家了吧?梅拉望着那越走越远的马队,终于忍不住伏在草地上,痛哭起来。这哭声含着悲痛,让人听着,只觉心酸。
  远远的扎玉寺的师傅们听着,只是摇头。梅拉自己的痴终只能由着她自己来解。
  梅拉不知道自己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平静下来,太阳已经从山头上滑落了下去。风却从玉曲带着寒意,吹向四方。
  梅拉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便背着桶朝着玉曲走去。
  玉曲清莹的水,将梅拉的憔悴与悲伤照得清清楚楚。梅拉愣愣地看着水里的自己:惨白而尖瘦的脸,大得吓人的眼睛。她喃喃地说道:“次仁俊美,我为了你消瘦成了这般摸样,你若是心疼我,怎么不回来看看我啊,哪怕是在梦里,梦里让我见见也好啊!”泪不知不觉又滑下了脸。
  梅拉用袖子蹭去,背着大半桶水,朝着寺庙走去。
  师傅并没有责怪梅拉去了那么久,也没有问她为何双眼通红,只是一脸平静地替她取下水,送进了厨房。
  梅拉洗净了手,进了自己的那间只有1米多高,没有窗的石房子。
  房子极小,仅能放下一张窄小的床、一张小小的桌子。
  梅拉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半碗糌粑,虽然吃得极少,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梅拉点上酥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从怀里将那荷包取了出来。
  荷包里的大红的肚兜,在那昏黄的油灯下,另有一种you惑人的美。
  梅拉将肚兜铺展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戏水的鸳鸯:那雌鸳鸯将脖颈伏在雄鸳鸯的身上,双双静静地栖在一池绿水中央。
  这图案正是当年梅拉与次仁俊美去雅州时,梅拉特意购置的那套大红枕头上的图案。
  **********
  “次仁,我要这个。”梅拉挽着次仁俊美的胳膊,也或者说是挂在次仁俊美的胳膊上。
  “什么?”次仁俊美看着眼前的两只鸟浮在水上的图案。
  “鸳鸯戏水啊!”旁边的杨老板赶紧笑米米地解释道,“太太真是好眼光,恩爱的夫妻都喜欢用这样的枕头呢!”
  梅拉笑着看着次仁俊美,次仁俊美也笑了:“你喜欢,买了就是了。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那言语里透着无尽的宠溺。
  “太太真是好福气!”杨老板看着这样,更是不忘恭维。
  梅拉红着脸,低下了头,眉眼间全是幸福。
  大红的枕头,大红的绣被,大红的帘帐,梅拉甚至告诉小二,一定要红烛。
  红烛摇曳的房里,梅拉略施了胭脂,坐在榻前,脉脉地看着次仁俊美。
  这样的梅拉,带着一些妩媚,带着一些柔情,是次仁俊美从没见过的,却有着荡人心魂的美。
  “梅拉,你真好看,就像草原上的花一样。”不善言辞的次仁俊美,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赞美的话。
  梅拉仍是脉脉地看着他:“你喜欢吗?”
  “喜欢,你天天都要打扮成这样,就更好了!”次仁俊美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
  他的手,很快就将梅拉的手包在手心里。
  梅拉看了看他,说道:“次仁,我们喝杯酒吧。”
  “喝酒?”次仁俊美很有些疑惑,这样美好的时辰,喝酒似乎有些浪费了。
  梅拉却不管,她牵着次仁俊美,慢慢地朝着红烛旁的酒走去。
  两只小巧的酒杯摆在一只系了红绸的白瓷酒壶边。
  梅拉给两个酒杯都倒了酒,将一杯递给了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接过去便要一饮而尽,梅拉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嗔道:“不是这样的!”
  次仁俊美将酒杯停在半空:“那要怎么喝?”言语里没有半分的不耐。
  梅拉道:“先喝一小口。只能喝一小口哦!”
  次仁俊美乖乖地喝了一小口,便端着杯停在那。
  梅拉也端起酒,喝了一小口,便接过次仁俊美的酒杯,将两人的酒混在了一起,然后重又端起杯递给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看了看混在一起的酒:“这是要干什么?”
  梅拉笑米米地看着他,将手与他的挽在一起,便将酒杯朝着自己伸过来:“我的心里只有你,所以我就想这样喝酒。若是你的心里也只有我,你就和我一起喝完这一杯。”
  她说完,一仰头,将那杯清风酒一饮而尽。
  次仁俊美听了这话,一下也将酒饮尽了:“你听谁说的这些?不过听着你的心里只有我,我的心比开了花还要高兴。”
  他一把就将梅拉搂在怀里,嘴贴在梅拉的唇上。
  甜甜的胭脂混着清风酒的醇香,更让他迷醉。
  梅拉闭了眼,由着他抱着走向那张大红的床,桌子上的红烛依然在燃烧,不时溅出一两朵欢快的火花。
  他们就如那大红的枕上的鸳鸯一般,交颈缠绵……
  梅拉叹了一口气,鸳鸯还是那对鸳鸯,做这肚兜时或许还是那样满是爱意,人却已经不在了。
  梅拉看了半晌,重又将肚兜仔细地叠好,放回到荷包里。
  她喝了口清茶,脱了靴,便尚了床。
  酥油灯已经被她吹熄了,没有窗户的石房子漆黑一片。
  梅拉裹着氆氇,仰躺着,默默地念道:“次仁,你若是安好,便到梦里来告诉我一声吧。若是你还怜惜我,不管你在人间还是已经通往极乐,都告诉我一声吧!”
  梅拉就那样如诵经般,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直到她意识模糊,慢慢地睡着。
  如果有灯,你或许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挂着的泪痕。
  只是这样漆黑的房间,将一切都隐在了黑暗里。
  无论是瘦弱的梅拉,还是梅拉脸上的悲伤与泪痕,谁都看不到。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丝丝细细的光,透过那简陋的木门的缝隙,投进了窄小的石头房子。
  梅拉愣愣地坐在石头堆砌的,铺了青稞秆和氆氇的床上,沉思了很久。
  她想了半天,也没从还有些昏沉的脑袋里找出梦里有次仁俊美的痕迹——她竟然昏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梦到,更别说梦到次仁俊美了。
  梅拉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她在心里尖叫着:“你自己说过的,你的心里只有我,你只爱我。可是为什么想在梦里见见你,你都不能答应我呢!你知不知道,这一年里,我有多难过,我有多想你,若不是想着要能与你再会,我早就随你去了。可是你,你竟然这样狠心,连给我在梦里见一次,都不肯。”
  梅拉低垂着头,将那平日视若珍宝的荷包,掷在氆氇上,半晌之后,又捡回来,攥在手里,握得紧紧的。

  第五十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一)

  “次吉醒来了吗,郎嘎?”一座简陋、低矮的石屋外传来了询问的声音,随即一个右手持鼗鼓,左手持单钹,脖子上挂一串刺树果念珠的密宗士走进了石屋里。这人身着羔皮藏袍,系两个在胸部交叉着的红绸禅绳,外面披着一个镶有豹皮领子的氆氇披风。脚上是一双靴底高约两三厘米,靴筒高约一尺的牛皮加氆氇拼接而成的靴子。
  “没有,邓巴上人。”屋子里一个全身皆着黑色装束的30来岁的男子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他的灵魂离开躯体游荡都有1年多了吧!”那个密宗士问道。
  “是!”黑衣男子仍旧半弯着腰,不敢抬头看着那位额头上横系留着毛的熊皮条,正中镶嵌着铜镜的邓巴上人。
  邓巴上人不再说话,径直朝着石屋里侧的一张极其简陋的床走去,那床上躺着一个脸部瘦削而又异常苍白,两颊及额上满是冻伤疤痕的男人。他紧闭的双音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鼻梁因为脸太瘦而高高凸出,看起来如僵尸一般躺在床上。
  邓巴上人刚想靠近去查看一下,旁边蹲着的一只蓬松着一身黑毛的獒猛地站起来,似乎要将他与床上的人隔开来。
  邓巴上人笑了笑:“那日,你也未免太小心了,我十来天就来一次,不都是给你看主人的?”
  那獒似乎听懂了,不太情愿地让开了。明显短了一截的右脚让它走起来,一跳一跳的,但是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走,极快地走到一侧,重又坐了下来。
  邓巴上人将手伸过去,探了探那躺着的男人的额,似乎很满意接触的温度。他又将那男人的眼睑掰开,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朗嘎,他的灵魂或许快要回来了。”
  一直跟在邓巴上人身后的男人听了,面上稍稍有了一些喜色:“让护法神保佑他吧,可怜的被埋过一次的人。”
  邓巴上人点点头,将带来的药物一一交代清楚之后,很快走出了这间黑暗的石屋。
  被称为郎嘎的男人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对于这一切对话,无知无觉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拿着一把弓走了出去。那弓的握处已经被握得极其光滑,带着略暗的黑色,不知道被使用了多少年。
  没错,郎嘎是个猎人,被已经兴起的佛教信徒们看做是黑骨头的猎人,他那一身黑,将他与周围的牧人划开了一道明显的界限。
  郎嘎匆匆朝着外面走去,在他家往下的断壁旁,有一根巨大的藤索绳子,那绳子从高向低连着断壁对岸的森林的低处。
  他匆匆地走着,远远地见了牧人便避开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避让,除非是在屠宰季节或者出售雪豹皮的时候,他才会近距离地与他们接触。只是那明显地鄙视的眼光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很快他就到了断壁旁,检查完弓箭都已放好之后,便将两手套在拉环里,双脚使劲一蹬,借着力飞快地滑向了对面的平地上。
  离平地不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原本极深的山谷,那谷因为雪崩与泥石流已经被冲下来的树干、树枝、巨石与泥沙堆平了,水便在平地上肆意地流淌一番之后,才跌入深深的断壁里,那里是日夜奔腾的江水。
  郎嘎脱了鞋,淌过那水,上了山,重又穿上鞋,开始查看地上的动物留下的脚印与粪便——这水引来了不少的动物呢。
  他走走停停,偶尔跪下去,将脸贴近地面,嗅两下,便又快速地爬起来朝着他判断出来的方向走去。
  茂密的带刺的灌木在这片原始的森林里自由的生长,也让郎嘎行走极为不便。不过长年的打猎生活早已让郎嘎练就了一身本领,他轻快得像一只豹子一样,在这丛林里急速却又轻声地行走。
  越往上走,树越稀疏,灌木却浓密了许多。郎嘎继续谨慎地行走着,鼻子里是越来越浓烈的大头羊的气息——它们似乎就离郎嘎不远的地方。
  郎嘎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边停了下来,从腰后的箭筒里取出一只箭,便又绕过那丛灌木,在灌木丛的间隙里继续往上爬去。
  在离郎嘎两箭远的地方,七八只大头羊正在吃着露在薄雪上的枯草,一只高壮的雄羊则站在一块很高的岩石上警惕地望着四周。
  郎嘎摒了呼吸,膝行在灌木丛中,那高大的灌木刚好将他的身形遮住了。
  他行走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碰到灌木低矮的时候,他便在地上爬行,那头放哨的大头羊竟然没有发现他。
  越来越浓的羊骚味顺着风朝着郎嘎吹来,郎嘎终于到达了离大头羊不远的位置。他跪在地上,将箭搭上弓,轻声却有力地慢慢地将弓张开,眯了一只眼,瞄准。
  “嗖”,箭快速地飞了出去,那些吃草的羊一下就四散开了,朝着高处的乱岩奔去,有一只羊明显跑得很慢,跑出半箭地之后,便倒在了乱岩里,仍在兀自挣扎着要爬起逃跑。
  郎嘎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一直到看准了那羊倒下的位置,才一反之前的缓慢,在灌木丛里飞奔起来,灌木丛顿时有了哗啦的响声。
  等他跑到那羊面前,那只约有150斤重的大头羊仍在极力竖着它沉重的大角,做出一副防备的样子。郎嘎快速地走上去,从背上取下绳索,套住那羊的口、嘴,不久之后,羊终于垂下了头,不再挣扎了。
  郎嘎用绳索捆住羊的四只脚,满意地背着这沉重的猎物,弓着腰,下了山。
  他的妻子——布尺早已等在了石屋外,看着丈夫弯着腰从坡下朝家走的样子,她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欢喜的神情来——这说明猎物很有重量。她欢喜地赶紧走了上去,接过那只羊,两人快速地朝着家走去。
  “今天的收获可真大!”布尺背着那死沉的羊,言语里全是高兴。
  “是呢,神保佑我们,我们上次打到大头羊还是在两个月之前呢。”郎嘎的言语里也是高兴。
  因为这丰收,他们晚上得已吃到了久违的新鲜的肉食。
  等到郎嘎将羊剖开之后,布尺麻利地将羊胃取出洗净。
  她拿着一细棍,把连在胃上的肠子插入肠衣,再把早已拌匀的含着羊油、盐巴、野葱花的羊血灌入羊胃里,然后用手慢慢捏挤羊胃、羊肠,不多时血肠就灌好了。
  郎嘎还在那里忙碌着收拾羊皮,他得趁着羊皮还是新鲜的时候,刮掉皮板上的肉屑、脂肪、凝血杂质,还要去掉口唇、耳朵、尾骨及有碍皮形整齐的皮边角,接着才能按照皮张的自然形状和伸缩性把皮张各部位平坦地舒展开,使皮形均匀方正,成为各自的习惯自然形状,最后用盐巴进行腌制和晾晒,不然这羊皮就卖不到好价钱。
  郎嘎的动作极其熟练,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便将那羊皮收拾好了。
  布尺看着郎嘎已经忙完,便将早就灌好的血肠放在水已经煮得咕咕响的陶锅里。沸腾的水停了咕咕的声音,空气里却逐渐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羊血的香味。
  布尺拿着筷子,在旁边不时地将血肠轻轻翻转,血肠很快就变得圆圆地,浮在了水面上,那渗出的血水带着一点点粉红。布尺赶紧将血肠捞出来,放在了一个大木盘上。
  屋子里的羊血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连蹲在一旁的那日也开始注意到了,它和这家的主人们一样,至少有一个多月没有尝过羊肉的味道了。
  血肠粉红的颜色让郎嘎的心情也好起来。他拿起已经变温的血肠,用折刀割了一截,放在那日的碗里。那獒立刻香甜地吃起来。
  郎嘎看着那日,它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丝防备,笑着又拿起一根血肠,这次却是割了一截,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那还带着一点点血水的肠,对于郎嘎而言,是世间绝顶的无上的美味。
  他快乐地吃着,大口地吞着。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生活于他而言,才是轻松而快乐的时刻。
  他和布尺很快就吃完了,那样子仍有些意犹未尽。
  郎嘎看了看木盘里留着的那一大截血肠,拿折刀将肠衣剔除之后,便细细地嚼烂了,装在碗里。
  布尺看着郎嘎将整段血肠都嚼成极碎的沫子装在碗里之后,便接过那碗,朝着床上躺着的那男人走去。
  郎嘎将满手的羊肉的油擦在他脚上的多扎鞋上,重又将手在袍子上擦了一遍,便将那躺着的男人扶起来,说道:“次吉,吃饭了。”
  那被称为次吉的男人,反应全无。
  郎嘎耐心地将他的下巴掰开,布尺便将那沫子送了一点到他的被张开的嘴里,看着郎嘎重又合上他的下巴,然后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吞下去……
  郎嘎与布尺一直伺候着次吉将那大半碗血肠吃进了肚子,才给他喂了一些水。
  布尺擦掉他嘴角流下的水之后,便走开了。郎嘎则将男人重又放平,躺在了床上:“次吉,你也该醒来啦!”
  那被称为次吉的男人仍是反应全无,倒是旁边的黑獒,在那低呜起来。那声音带着一丝忧郁,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主人。
  郎嘎蹲下去,抚摸着那獒浓密的毛:“那日,你也想次吉早点醒来吧。”
  那獒没理他,仍是低呜。
  郎嘎道:“你大概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吧,可是谁知道你原来是什么名字呢?你跟你的主人次吉一样,只有自己才知道从哪里来的。”

  第五十九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三月正午的暖阳,晒得人忍不住要发热。难得的是这样初春的天气里,竟然一丝风也没有,那日蹲在石屋外的墙根下,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的主人。
  那男子正斜靠着石墙,坐在地上晒着太阳。他的头发乱蓬蓬地盘在头顶上,那围着的原本鲜红的缨络,已经变得要红不红,要黑不黑了。他愣愣地看着对面:似乎熟悉,又似乎从未去过。
  石屋底下的小路上,一个牧人匆匆走来,到了屋前,看了一眼愣坐着的次吉,嘀咕道:“郎嘎这个黑骨头,也有好心的时候。”
  次吉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仍是在那坐着,一动也不动,手却一伸,将那日搂在了怀里。
  那日温顺地蹲着,由着次吉那细瘦的胳膊搂着自己,它不时将温热的舌头伸出来,舔一舔那刚好停在脖子下方的手。
  那牧人站在石屋外,朝着里面喊道:“郎嘎!”
  里面很快传来了郎嘎的答应声。
  但是牧人并没有走进去,他只是停在离那石屋门有十来步远的地方,大声地说道:“有活的兔子没?”
  郎嘎应了一声有,人也很快站在了石屋的门口。
  那牧人便紧接着说道:“把它卖给我吧!”
  郎嘎应了一声,便朝着石屋后面走去,不一会,拎着两只鲜活的兔子走了出来。
  牧人捏着钱边递了过去,似乎生怕触到了郎嘎一般。
  郎嘎跟没看见一般,接过钱,将两只兔子递了过去。
  那牧人接了兔子,说道:“你自己看清了记号,这可是我放生了的。以后不能打!”
  郎嘎笑道:“肯定!”说着,将手里的钱弹了两下。
  那牧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那两只兔子,匆匆地朝着附近的山坡走去。
  次吉看着那牧人上了山,不一会又两手空空地下来了,快速地消失在了旁边的村庄里。
  他看了看郎嘎,眼里亦有些鄙薄。
  郎嘎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神情,嘴角往上一提,嘲讽地笑道:“我是猎人,次吉。你的命是猎人救回来的。”
  他说完,哈哈哈哈地大声笑着,走进了石屋。
  “次吉”,坐在地上的次吉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据说因为他是初一被救回来而取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呢?”
  那太阳暖和得晒得头皮都是热烘烘的,次吉的脑袋里却是乱糟糟的:“我到底是谁?”
  他把手伸进怀里,将一个已经被揉得有些扁了的、乌黑的荷包拿出来。只有那精致的图案能证明这荷包曾经怎样的漂亮。
  他抖着手,解开了结,从里面取出一副耳环。那耳环是半圆的金质的挂钩,下面是拉得直直的金针串着的三颗没有一点瑕疵的珊瑚珠子。
  次吉将那珊瑚珠子放在掌心里,一脸的迷惘:“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身上会有这样一串珊瑚珠子呢。”
  郎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把弓,还背了一个羊皮袋子。看到次吉又在盯着耳环发呆,笑着问道:“你一天看三遍地看着这耳环,到底是谁的?”
  次吉飞快地答道:“梅拉的。”
  郎嘎一下怔住了,他原本以为次吉不过是跟之前的N次回答一样“不知道”,怎么这次竟然说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呢?
  他一下就止了笑,脸上的神情也正经了许多:“梅拉是谁?怎么也没见她来找你?要是我不见了,布尺就算是把附近的山翻遍了,也会来找我的!”他说完,重又大笑着朝着那山坡下走去,他今天还忙着呢!
  次吉坐在墙根下,反复地嚼着郎嘎的话,一种被人遗弃的悲伤涌上心头,是啊,按照郎嘎地说法,他都失踪一年多了,怎么没有人来找他呢?
  郎嘎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坡下,次吉却已经知道郎嘎是要去对面的森林里打猎、下夹子。在傍晚的时候,要是运气好,他也许会带回一只羊或者几只野鸡,运气不好也许就是兔子,甚至两手空空了。
  次吉实在是看不起这样的生活,在他的信仰里,杀生是十恶不赦的罪恶,是连着子孙都要被人鄙薄的低人一等的职业。
  可是他恰恰就是被这样低卑的人救了,而且还吃着他打猎的羊肉。当然他执意只肯吃羊肉和糌粑,也常被郎嘎取笑,但他却仍是守着自己的坚持,哪怕是饿肚子。
  可是倘若一直没有人来找他,他又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他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如郎嘎一般,为了谋生,穿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做被人鄙薄到骨子里的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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