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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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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忧离抚着她的鬓发:“其实,大约与乔景所言相差无几……”那日渡河攻城,忽降暴雪,北风猛烈,逆风的晋军一时被打乱了阵脚,他一匹心爱坐骑身中十数箭,倒地不支,换马再战,风雪中与大部人走散,天气恶劣,便迷了路,待乔景他们寻到,已是深夜。李忧离灵机一动,索性给邢铧下副猛药,以“诈死”做饵,诱敌深入。不料这邢铧也忒胆小,竟到了岐王“薨”后六日仍按兵不动。
“邢铧在这边虽有细作,但大约仍不信我就那么‘死’了,还在等待确切消息,今日恰你来了,便想借你几嗓哭声……”料知抚悠必恼,李忧离垂头看她,干笑两声,后面便不说了。
抚悠听了果然坐起来抬手就打,却被李忧离攥住腕子,叫道:“手!手还伤着呢!”抚悠眼中涌起一层水雾:“我伤不伤与你何干!你既忍心伤我的心,何必还在乎伤我的手!”李忧离捧了她的手,内疚道:“我要早知你伤了,如何还肯这样?我听你又拍又打,出来见你整只手血淋淋的,心疼得要死。”
抚悠知他是真心急真内疚,却口是心非:“谁信你的鬼话!”李忧离见她虽然嗔怒,却是娇嗔,知她心软,便将她的左手捉起,按在自己心上:“不信你摸摸。”他前襟上被她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抚悠爱洁,掣了手不肯摸,李忧离低头看,大笑:“还不是你哭的!”抚悠不服:“哪一日我也诈死给你看,倒瞧瞧谁哭得难看!”李忧离脸色忽变,猛地抱紧了她:“不许!”强硬又委屈。抚悠无语,他襟前涕泪终是贴了她满怀。
“不许!”李忧离嗓音发紧。抚悠也知他并非有心,他不知她来,诈死本也不是做给她看的,若借她几声哭声能引邢铧上钩,她也不会吝啬,只是凭什么只需他诈死吓她,就不许她吓回去?无赖!
“谁闲的没事要吓你?”之所以松口,实在是不想被他闷死在怀里。得了这样的肯定,李忧离终于放下心来,甚愉悦地问抚悠:“方才那样吻你喜欢吗?”抚悠脸红了红,侧头舔舔嘴唇:“怪疼的,你这哪里学的,不学好……”李忧离总结道:“我也是第一次,不熟练,需勤加习练。”说着坏坏地笑。
他还要习练!还勤加!抚悠感到舌根痛了一痛。李忧离又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只同你习练。”虽然很疼,但是……抚悠又舔了舔唇:“不许与旁人如此!”李忧离得此一言,如获至宝,捧了她的脸就要“习练”起来,抚悠推了他,暗道自己怎么喜欢上这么个痴汉!还是先说正事吧——“你知我因何来河北?”
“相思成疾?”李忧离“唔”道,眼见抚悠作色,才端正道,“这事我已知道,你放心,我有安排,你安心看我破敌吧!”抚悠点点头,一块大石落地,又觉困了:“还是想睡。”赶了三天四夜的路,加之伤情伤身,委实疲顿。“那再睡会儿。”李忧离扶她躺下,拢了拢她的头发,自换了外袍,拉一张大被二人一起盖。
两人对面躺着,离得很近,气息交融,颇为暧昧。抚悠蹙眉:“你这里只一张榻?”李忧离装傻:“军营艰苦,只此一张。”抚悠又问:“你没有军务处置?”李忧离伸手揽了她,促狭道:“这样躺着又不会怀孕,你担心什么?”抚悠脸红到耳根,李忧离愈发得意地将她搂紧了,抚悠扭着身子骂他“登徒子”、“轻薄儿”,李忧离无奈道:“若不是我母亲与你父亲早逝,你我早五六年就该成亲了,如今孩子怕都有三两个,咿咿呀呀地唤耶娘了。”这话说得抚悠颇感慨,李忧离抚着她的额头,轻轻道:“我只是想抱着你。”
抚悠沉默一阵,朝他怀里蹭了蹭,贴在他胸口睡。
虽倦得很,却睡不着,李忧离便陪她说话,渐渐困意袭来,睡着之前,记得李忧离将金梳塞在她枕下,还拿那条擦拭梳子的手帕子给她看,她说:“那是血,多恶心。”他说:“你的血。”“谁的血也一样。”她又说。他想了想道:“那我将它藏起来。”她疑惑:“作甚?”他意兴很高:“说不定三年后就化成一块碧玉了!”虽然《庄子》中有“苌弘死蜀,血三年化碧”的典故,但抚悠从不信那些,嗤道:“无稽。”不知李忧离又说了什么,她便睡着了。这一觉虽睡得不长,却睡得甚好,醒来时李忧离不在身边。
岐王正在前帐召集僚佐议事。抚悠轻声召唤婢女为她梳洗更衣,略略整理好,便听李忧离略高的一声:“无需再议,我绝不会让女人上战场!”原是有人提议让她以复仇之名出战,引邢铧上钩——邢铧见女人领兵,必然渡河来战。抚悠知道张皇后就薨于河东战场,所以李忧离绝不会同意她去冒险。
“倒也无需我执刀弓、冒锋矢。”抚悠自后帐出来,先朝李忧离行了礼。众人也纷纷起身行礼。婢女为她设榻,李忧离摆摆手,将自己的坐榻让出一半。抚悠坐了,笑道:“若铠甲同式,带了兜鍪,只露出眼,不会有人注意冲锋上前的是大王还是我。”正是旁观者清,她这一点,众僚佐遂将细节推演,敲定下来。
“秦娘子明日要以何身份出战?”韩黎阳问了句。
“自然是,”李忧离道,“岐王‘未亡人’。”又朝抚悠挤眼:“人说咒一咒,才更长寿!”抚悠轻嗤一句:“若人之寿夭以脸皮厚薄计,大王必然长命百岁。”李忧离厚颜回敬:“知寡人者,王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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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悠正换了衣裳准备出去,杜仲、思慎二人在她帐外一唱一和扯着嗓门对喊,想不听清也难。五年前杜仲出的妙计,将她骗进大牢,“严刑逼供”,又让阿舅“救”她,一来骗取她的信任,二来借机将她这麻烦远远丢去洛阳,如今又是他的好主意,害她伤心欲绝,痛不欲生,这位岐王府智囊八成与她八字相克!她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大局”当前,害她伤一回情,掉几滴泪,算得什么?可她偏是岐王着紧得要死要活的人,杜仲忐忑,也在情理之中。
抚悠示意婢女上前掀帘。杜仲与安思慎默契做惊愕状,叉手行礼。
抚悠上下打量,所谓新仇旧恨……
“杜中郎且放宽心,但有我在一日,必不让你解了腰带自挂东南枝。”李忧离倚重之人,她自然也十分看重。杜仲见抚悠如此大度,上前欲拜,抚悠却先他一步肃礼道:“愿公事王之心勿移,秦璃永感公德。”杜仲一贯自负辩才,此刻却口拙了。抚悠笑了笑,转问安思慎:“大王何处?”思慎道:“像是去了河边。”
洺水之畔。
昨日一场激战,真正血流成河,此时虽已收拾干净,但脚下尽赤的土地却依然提醒着前一日的惨烈。李忧离一袭白衣,负手立于洺水之畔,脱下铠甲的岐王,在春寒中,看上去竟有些单薄。
“忧离……”抚悠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她穿了石榴裙,拢起的乌黑发髻上只简单地插了那只鸿雁衔枝纹金梳,雪肤乌发,风吹裙动。一红一白,静好如画。
“你知道父亲为何为我取名‘忧离’?”李忧离问。抚悠不言,她知道此刻只需静静倾听。“父亲玉华宫兵谏,是夜,母亲生下我,她不知前方消息,故为我取小字‘忧离’,是忧爱而别离。父亲觉得甚好,便别取小字‘弗离’,以‘忧离’为名。太史公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忧离’二字便是昭显父亲受奸人谗害,被逼无奈才有兵谏之举。”抚悠初闻“忧离”二字,就觉既未寄托福祚,也无淇奥之喻,亦不够刚健硬朗,今日知道始末,才明白,“忧离”二字背后竟是一段朝代更迭的见证,既有当今之铁血权谋,亦有先后之柔情幽思,只是看来,在李忧离那里,似乎又有新解。
“待我十岁读《离骚》,感触最深的却是那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从此便立志要创一番清平盛世……”唇边划过一丝讥诮,李忧离怅然道,“这就是清平盛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为了一个现在还看不到的清平盛世,真的值得这样做吗?”他转过眼眸,看着抚悠,眼中尽是一片迷茫——“忧离”,“忧离”,这一战过后要有多少人“忧爱而别离”?
“我一直有个疑惑,你想听吗?”抚悠不答反问。
“什么?”李忧离转身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抚悠拉紧了衣裳:“我曾听乔记室说过,显隆十七年以来,江北人口,锐减泰半,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李忧离苦笑:“打仗总要死人。”抚悠摇头:“难道这五六年来,江北一半人口都死在战场上?难道岐王是武安君在世,是‘杀神’、‘人屠’?”
抚悠既如此问,李忧离也只有认真回答:“历来战争期间户口锐减之首因并非杀戮,而是因为青壮劳力的死伤,以及战乱动荡使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从事农耕,春不种,秋无食,多半之人,是冻饿而死。”“不错,”抚悠道,“乔记室也是这样说的。”李忧离不解:“既然景明告诉过你,又为何问我?”
抚悠接着问:“就是说,越早结束战乱,越早让百姓安居,就能使更多的人免于饥馁,是吗?”李忧离点头。抚悠转头看他:“所以大王不必自责,来日观之,今日所做一切,都是值得。”
李忧离心潮起伏,握了她的肩感激道:“阿璃,谢谢你。”
抚悠含羞而笑,趁机想转个轻松些的话题,于是道:“想过此次凯旋陛下会赏些什么吗?”却不料这一问正中李忧离之忧虑。“赏赐?我如今位列三公,爵在亲王之上,且又有尚书令乃文官之首,左右十二卫大将军乃武官之首,上柱国为勋官之首,我在想,父亲还能赏我什么?”
抚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不细盘算,想不到李忧离竟已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逝水滔滔,江边风冷,季春之末,草木虽已萌发,却似被凌凌杀气所伤,郁郁鬼气所扰,生长得十分委顿,天阴云厚,尤显萧瑟——岐王在洺水之畔决定了五万人的生死,可他自己的命运,却不由自主。
“回去吧。”抚悠道。
李忧离握了她的手:“陪我。”
穷尽这世上的蜜语甜言,都敌不过一句简简单单的相伴——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
然而战争中更多的人并不是直接死于战场
杀一人而救百人值不值?可不可为?永远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吧
☆、障眼法
大军凯旋之日正是胡教释尊之降诞日。自佛教东渐,浴佛行像之俗十分盛行,北魏都城洛阳在这一日,宝车载着金身佛像于街衢中巡行,供优婆塞、优婆夷膜拜,时称“士庶瞻仰”、“市井皆空”,《伽蓝记》中有云“金华映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场面十分壮观奢华。胡教虽非国教,但在长安亦颇有信众,虽晋国初立,不似北魏那般穷奢极恀,每年的浴佛节也十分热闹。
四月初八,各坊坊门甫开,穿着鲜亮的士庶男女涌出里坊,人流始如潺涓,汇若洪涛般向朱雀长街攒动,在天街两侧夹着黄土大道形成屏障,俯瞰若以墨线勾画长龙——这般踊跃却不是为瞻仰行像,而是迎接河北大捷的王师。虽然大军凯旋的入城仪式巳时三刻才开始,但为了争到好位置,看得真切,许多人天不亮就聚在坊门内了。到了巳时,朱雀门街两侧已是人山人海,尤以殖业、开化、丰乐、安仁四坊之间聚集了众多贵族高门女子乘坐的香车肩舆和她们华丽的行障最为盛加雕饰、锦绣成堆。
巳时三刻,明德门鼓吹振作,天子敕开中门,岐王跨骅骝,披金甲,率将二十,具装铁骑一万,甲槊步军三万,由明德门经天街浩浩荡荡向北行去。十几年前被梁国打得退守函谷、不敢东出的晋国,如今士马精强、声势雄盛,不由得观者不振奋、群情不激昂,一路之上,山呼喧腾震天,起伏膜拜如浪。
安阳公主李芝兰与驸马的府邸在开化坊,对主街开的西门外,公主府的奴仆早设了锦步障——对街一面以纱遮挡——公主在步障内略备薄酒鲜果,与张家姊妹及几位外命妇闲叙。
几位被公主邀请而来的外命妇直夸公主气色好,发髻时新,衣裳也极衬脸色,张闵柔在旁斜一眼,冷道:“姊夫要回来了,姊姊自然哪里都好。”安阳公主正掐了枚樱桃,用力大了些,指甲陷进果肉里,她不着痕迹地放下樱桃,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上的浅红汁水,扬眸扫一眼张闵柔——张家这最小的嫡女被父母兄姊娇惯得不成样子,李芝兰却因从小过继给了皇后姑母,不怎么让她——唇角微微一勾,道:“闵柔似有心事,岐王回来了,难道你不高兴?”这句话,果然让张闵柔立时委顿了。
“听说你昨日去了陈王府上?”安阳公主神情淡淡地抛出个大新闻,张家两个姊姊和外命妇们都张着嘴,脸上写满惊讶。全长安的贵妇都知道张家四娘子恋慕岐王,誓言非他不嫁,可拖到一十八岁岐王却丝毫没有娶她的意思,也算是个笑柄了。张闵柔全不顾及外人闲话,姊姊们却急。“闵柔识得陈王?”大姊问。
张闵柔心内正乱:从前岐王虽对她不十分上心,可他对别的女人更加不及,她便相信表兄待她始终与众不同,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竟得了岐王的宠,这让她又妒又恨。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竟得知这女子乃叛臣辛黯之后,不由喜忧参半。坐立不安了两日后,竟鬼使神差地去找了陆长珉——也并非全无道理,他上回泼了她的冷水,她就是要告诉他,张闵柔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非得要他亲口认错不可!
她问陆长珉知不知道秦璃就是辛抚悠,叛臣辛黯之女,陆长珉显地愣了愣,是不知情的。她便十分得意,陆长珉却反问:“那又怎样?”她气不过,扬言这事捅到圣人姑父那里,姑父舍不得处罚表兄,辛抚悠却必定倒霉。陆长珉闻言只淡淡扫她一眼:“你且试试。”
岐王都不敢对她如此倨傲——“他得罪了我,我找他算账!”张闵柔扯着手帕子,柳眉倒竖。
“唔。”众人不由得同情起陈王来。
公主派出的“女斥候”来报:“仪仗已到丰乐坊,但不知岐王朝哪家车舆望了眼,引得娘子们命驾跟随,阻碍了仪仗行进。”——这一路上百姓虽然热情,却谨守秩序,倒是意料之外,经过官宦家眷贵族娘子聚集,人员相对并不复杂的丰乐坊时出了小小骚乱,原因却是一路威严庄重、目不斜视的岐王竟在经过香车宝舆锦障绣幔之时,深情顾望,引得争睹岐王风采的娘子们纷纷猜测,兴奋不已。
安阳公主拂衣起身,以扇掩口道:“不知岐王看上了谁家娘子,嗣后几日,必为长安热议。”众人都道“极是”。张闵柔腹诽:“不就是那辛家的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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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圣人在岐王府饮了佳酿,直嫌良酝署之酒味薄,还听说岐王悉心研制葡萄酒,不瞒崔公说,我都想遣人偷师了。”光禄卿裴元琮向礼部尚书崔向时“抱怨”,又道,“新从西域传来的波斯菜,圣人嫌其味怪,诸多王公亦不喜食,却因是岐王勘定西突厥,保商道通畅之故,被圣人钦点为宴上菜肴。”
崔向时捻须颔首微笑——自上月岐王二赴河北,圣人便降旨礼部筹备,从岐王入城、朱雀门受阅、太庙献俘到太极殿宴饮,只这一日的庆典足足让礼部上至尚书、郎中,下至主事、令使忙了三旬。如今兵已阅、俘已献,岐王率诸行军总管至兵部交还皇帝御赐东征兵符,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只待太极殿行饮至礼,这一日的礼仪便结束了,自然,此时崔向时心下也放松不少,于是趁着开宴前最后过目的空当,与掌朝会宴飨、为今日酒醴膳羞煞费苦心、可谓与他同病相怜的光禄卿裴元琮闲话起来。
崔向时颇轻松地调侃道:“三月一场雪,樱桃落了七八成,为筹备此次庆功宴,又被裴郎用去不少鲜大丰美者,今年的樱笋厨怕是要大大逊色了。”裴元琮借机道:“改日还请崔公赏脸,到裴某家中小坐,以尝时鲜。”崔向时了悟,笑责道:“你呀!”裴元琮不以为意:“裴某这个职务之便还是有的。”
正说笑间,礼部郎官慌慌张张跑来道:“崔公,出大事矣!”
崔向时不悦:“何事惊慌?”
“岐王……岐王……”郎官吞吐道,“不见了!”
殿外百官雁列,天子金辂已备,在这紧要关头,岐王,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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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门,右藏库之西,太极宫通往掖庭之门。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劫人?消息怎么走漏得这么快?现在如何是好?放人?不行。不放人?会不会动刀?动起刀来如何收场?万一误伤……”左屯卫大将军范中楷向自己抛出一连串疑问。
“范将军这是哪里去?”范中楷来不及想明白,李忧离已经笑着向他打招呼。
“参见大王!”范中楷叉手行礼,道,“禁军奉旨行事,请大王不要为难。”
李忧离故作惊讶:“谁说寡人要与将军为难?”又颇感兴趣地指肩舆问道:“里面何人?”
“是……,”范中楷心虚,“是罪犯家属,正要押往掖庭。”
“哦。”李忧离作了然状,走到肩舆前,掀起帘子,向里望了一眼,转身笑道:“范将军,这就是你与寡人为难了。你说,你当着寡人的面,要把寡人的女人押进掖庭宫,寡人是拦,还是不拦?”
“大王……”范中楷眼前一花,如水锋刃已架上脖颈。
“如此,”李忧离笑道,“也不算将军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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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这女子是何人?”“岐王胆子也太大了!”当岐王拽了个女人冲进殿内时,太极殿上一片讶然。因攀上相王,捞了个六品寺丞、亦在今日宴在京七品以上之列的辛酉仁低头窃笑。
“岐王失仪!”殿中侍御史出列弹劾。御床上的皇帝正襟危坐,无惊无怒。
皇帝下旨抓了岐王的心上人,要以罪犯家属的身份没入掖庭,岐王不但把人劫了,还堂而皇之带上殿来与父亲理论,自然有人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的机会。“大王这是何意?”左仆射卢矩故作惊慌。
李忧离朝天子稽首道:“臣忧离奉命东征,赖陛下宏谋画策,幸不辱命。今日陛下赐宴,是遇臣以礼,而臣殿上失仪,则甘愿受罚。”皇帝不置可否,殿上鸦雀无声,李忧离接着道:“但有一事,乞陛下明示,左屯卫大将军范中楷囚臣爱姬于掖庭,言于臣曰‘奉敕’。臣乞陛下明示,此女竟以何事获罪?”
相王君儒一旁蔑笑:二兄这戏做得真是声情并茂。“岐王不知她因何获罪?”
李忧离起身,哂道:“怎么?相王知道?”
相王笑道:“我只是听说她是谋叛罪臣辛黯之女,按律当没入掖庭。”
“听说?听谁说?”
“自是有司查实。”
“陛下,”李忧离向上拱手,“此女绝非辛玄青之女,请陛下明察!如有人指证,臣愿与他当庭对质!”李忧离如此理直气壮,倒令分明胜券在握的相王有些惊疑心虚。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御床上的皇帝终于长长“嗯”了一声,唤道:“太子。”太子出列拱手道:“臣在。”皇帝道:“此事是你会同有司查办,你来说。”“是。”太子领旨,转身道,“想必岐王也没有浏览卷宗的兴致,鸿胪寺丞辛酉仁乃辛黯之兄,辛女之伯,今日亦在殿上,由他指证,岐王当能信服。”
太子谈吐从容,李忧离却彷徨若有所失:不是想不到太子会插手此事,然而一旦撕去伪装、公开为敌,心中终究是难以平静。见李忧离默然无语,太子笑道:“怎么?岐王不敢?”
这天底下还没有岐王不敢的事——“好啊,那就让他上前来认!”
宦者请皇帝示下后,宣辛酉仁御前认人。那女子因抓捕时挣扎,青丝散乱脸侧,又一直垂着头,故众人不曾见她模样,此刻,岐王令道:“你抬头看看,此人是不是你伯父?”女子抬头,众人一见,不由赞叹,真乃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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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释尊降诞日,抚悠身着男装挤在行像的人群中,大声道:“想不到丹阳城的浴佛节也这样热闹。”“丹阳乃是六朝都会,直到宇文牧拿下润州,陈国才徙都钱唐,后陈王占据丹阳,又加营缮,真正是物华天宝之灵地。”姬繁川亦被人群冲得进退不能,“不过,今年行像如此热闹,其中另有原因。”“什么?”抚悠问。姬繁川道:“谢煜明灭佛,不少僧尼为避祸乱,偷渡到丹阳,其中更有不少大德高僧,远近信众慕名而来,是以丹阳城中聚集了数倍于往年的释教信徒。”
抚悠与姬繁川一行艰难穿过行像人群,来到略僻静的街巷,抚悠道:“僧尼不纳租赋,不服兵役,于国无利,谢煜明灭佛,确实雄才大略。”姬繁川笑道:“是有气魄,但太心急。他在朝中除旧立新,变法图强,引得士族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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