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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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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香侬没见着贺兰敏之,布暖很有些兴趣向她形容形容贺兰公爷的无双姿容。正待要开口,檐下婢女通报六公子回府了。她听了慌乱,也忘记落枕的事,单想着有满肚子话同他说,不管不顾就翻身起来……
然后槛外只听凄惨的一声长嚎,榻上美人呲牙咧嘴的捂住了后颈。
容与快步绕过插屏,看着她,有点哭笑不得。
布暖满眼的泪,哼哼着叫了声舅舅,便哽得接不上气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诸事不顺,脖子疼,心里也委屈。至于为什么委屈,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包涵了太多,似乎样样够她悲鸣,却又样样无从说起。
横竖是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她咬着唇吞声饮泣,倒吓坏了香浓,扑上来查看,嘴里叫嚣着,“了不得了!好好的不等人来扶,这雪上再加霜,可真要请郎中来针灸了!”
她大泪如倾,长长的眼睫低垂,间或怯怯的瞥他,满含着凄楚和无奈。
容与瞧她那惨样儿大大的不舍起来,忙把手里油纸包递给边上婢女,迈近了道,“你也仔细些,我才听下头人说了,怎么一夜睡成了这样!可请人来瞧了?”
布暖开头还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心里只怨他说话不算数。后来他一开口,她又把自己的决心忘了,应道,“那个郎中要给我扎针,我听了害怕,就把他打发走了。不过是落了枕,明儿就好了。”
容与蹙了蹙眉,她的眼泪还挂在颊上,瞧人时直着脖子,眼珠子溜溜的转,说不出的滑稽相。换了平常他该学蓝笙嘲笑上两句,可眼下这情形又让他五脏六腑隐隐牵痛,犹豫了下方道,“我替你瞧瞧吧,不叫扎针就要推拿,若是白扔着不论,怕明儿还好不了。”
布暖胸口怦然骤跳,他说要给她瞧,毕竟男女有别,情理上说不通。但仿佛无形中有股力量推动,她暗里并不排斥,甚至是极愿意的。
怎么能这样不知羞!她也嗔怪自己,却是边嗔怪边快活着。脸上不由自主泛红,不好转头,只得微侧过身去。
她大约不知道她一扭身的动作是有多美。倒未见得妩媚,仅是种无形无声的,不可比拟的气质,瞬间就充满了这个宽敞的房间。
容与微微荡起了晕眩,长途奔袭在这五月天里,路上尘土热浪简直是要人命的。他想自己九成是沾了暑气,好好的,耳膜鼓噪,渐次又胸闷气短起来。不过总归是戎马历练出来的,自有一番平风息浪的能耐。
他像在缓解尴尬的气氛,淡声笑道,“我推拿的功夫可是全军皆知的,早年在幽州时随侍骠骑大将军,每日清早少不得要操练两把。六七年下来练就了好本事,若是不从军,做个推拿郎中还是可以的。”
他是坦荡荡的,自己拘着就是小家子气。布暖强作大方,打趣道,“我不是骠骑将军,你下狠手会把我脖子捏断的。”
“那不能够,倘或捏死了你,我没法子向你阿爷阿娘交代。”容与转身吩咐人到书房取药酒来,自己踱到脸盆架子前盥手,边道,“知闲叫带了鹿肉给你,料着你必定爱吃的,回头尝尝。”
布暖恹恹道,“我不爱吃肉,不过还是要多谢她。”顿了顿又道,“从长安到高陵要走多久?怎么才开市就到了?”
近是一宗,更主要是因为走得早,高陵的城门官和他照过两趟面,算是半个熟人,因此天不亮就引了他从边门出城了。算准了时候,到了这里正好赶上九门放行。随大溜入城,也省得再废口舌,欠人交情。
他含糊的应,“快马不消两个时辰,趁着还没热,到了长安也少受些罪。”
布暖随口道,“你路上可碰见蓝笙?他才走不一会儿,送荔枝来的。”
容与唔了声,接过巾栉擦手,也不答她的话,只是擦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
乳娘早送人回来了,不言声在布暖榻边上立着。暗里一味的腹诽,哪里有甥舅间是这样说话的?长辈没有长辈的凛凛然,晚辈没有晚辈的惕惕然,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比平辈间还要不忌讳!
再者六公子要给小姐推拿,这是万万不成的!这冤家没心眼子,闺阁里的姑娘,原本连和男人同在一屋呆着都不成,更别论大夏天要肉皮儿捱着肉皮儿了!
看六公子又叫拿药酒又盥手的,当真是要冲着她去了。这下乳娘再沉不住气了,忙笑着上前道,“六公子路上劳顿,还是歇会子吧!奴婢打发人去请郎中,怎么敢劳动六公子呢!我们小姐是小孩儿心性,什么都不知道避忌,六公子千万担待。这推拿的事儿可不敢的,传出去不成话,连累六公子脸上无光。”又对布暖道,“咱们是借居的,小姐要时时自省。还记得临走老爷同你嘱咐过什么吗?若忘得一干二净了,婢子可以再提醒你一回。”
布暖脸上阵阵泛起了白,唯唯诺诺的应了,极尴尬的样子。
容与瞧在眼里,心里大为不快。这奶妈子忘了自己本分,主子的家也敢当。他治家和治军是一样的,但凡手下的人都要懂个贵贱高低,像这么说话的,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他脸上不好看,冷冷乜着她道,“哪里来这么多说头?我府里和布府不同,布家是文官,我是武将,不比文人酸溜溜的规矩多。家里人要防贼似的防着么?叫郎中来?郎中不是男人?”
乳娘不防他这样斥她,她原是为了暖好,却惹来这一通埋怨。六公子是发号施令的人,板起脸子来也让人怵。她噤了声,只有巴巴望着布暖。
容与又想起前两天邀布暖上竹枝馆去,这奶妈子中途挡横的事,愈发心生厌恶,“再有借居的话,趁早别说!我敬你奶大了暖儿不同你计较,你自己要好自为之。瞧瞧这阖府上下,谁有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若是不想给撵出去,便管住你的嘴。多干活少说话,准保错不了的。”
屋里人个个大眼瞪小眼,布暖着实给吓着了,她没想到舅舅这么不留情面。乳娘以前在洛阳府里当奶奶神供着,父亲母亲感念她劳苦功高,即便有吩咐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撂半句重话。如今跟着她离乡背景,还要为她吃瘪,自己想想对她不起,倒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拿帕子掖眼睛,吞泣道,“舅舅息怒,乳娘有错我自会说她,请舅舅给我留些脸。”
容与上火的确是冲着那乳娘,谁知竟把她弄哭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换作以往,大概不外乎拂袖而去,可眼下她还耸肩直颈的,他要走也不能放心。
“罢了,这事儿先搁下。”他瞧了秀一眼,“去找块缎子来给她披着。”
还是要像端午那日牵手似的,隔着块布便仿佛有了安全感。既然表面文章如此重要,那么俗套就俗套些吧!
边上站了一排人,不时的斜眼偷瞥,他倒不以为然,就手去拿捏她的穴位。女孩家的脖颈和男人不同,纤细得一碰就会断了似的。他头回给女人推拿,下力必须小心翼翼的,边揉边问“可重了?可疼了?”,花的心思比给上峰效力还多得多。
布暖感觉餍足,受用得不成了就闭上眼睛。男人的手温暖并且有力,渐渐脖子似乎是活络过来了,她感慨不已,“舅舅本事真好,我瞧开个推拿的医馆也使得。”
他笑了笑,“可不么!这个算得上童子功,十来年的下来,或者连郎中都不及我了。”
布暖想象不出镇军大将军伺候人是什么样的,在她看来舅舅这类人天生就是强者,只有人家奉承他,断没有他反过来示弱的时候。
“是给骠骑大将军捏脖子?”她呐呐道,“我是没想到,你还要讨好他。”
容与嗯了声,“你涉世未深,自然不懂里头缘故。做人做事,太过锋芒毕露了总不好。我那时是骠骑大将军近侍,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上将军是我恩师,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尽些孝道是该当的。”他又长长叹息,“若要细说缘故,当真是一言难尽。我是庶出,承不得祖荫,一步一步坐上这位置,必定要处处留心。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生在天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何况是我!仕途艰险,并非外人看来风光无限。”
这些话原不足为外人道,他韬光养晦十几年,能有今日是极不易的。布暖不言声,舅舅在她眼里愈发高大起来。
少时一轮推拿算结束了,后脖梗热辣辣的,像是气血通了的样子。她慢慢转头,眼下和早晨完全不同,隐约还有细微的牵痛,不细咂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咦,都好了。”她讶道,“我还愁呢,怕今儿吃饭要僵着脖子。这会子全都好了,多谢舅舅。”
容与不置可否,复到银盆里净手。打了胰子细细把药酒味儿洗脱了,这才直腰起来道,“枕头不好便打发人上库里拿丝棉重做去,别将就着。年轻轻闹得老太太样的,白叫我笑话。”
布暖嘀嘀咕咕,“又不是枕头睡坏的,是外祖母边上不敢动弹。”
容与嗤笑,“真真没出息到了家,倒好意思说出来!外祖母是老虎么?闹得你这模样!”
说着提衽朝门前去,展了展手臂道,“害我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我去了,你歇着吧!”
布暖讪讪道是,送到槛外。外面日头大得刺眼,她抬手遮眉,看他披着日光,缓缓朝湖心亭去了。
第四十六章 谁同
容与走后乳娘秀的脸色一直不佳,楼里人缄默着,谁也不敢妄加评论。
秀手上活计不停,人却闷声不吭的。布暖知道她受了舅舅斥责脸上挂不住,到底也不好开解她,怕火上浇油,只在一旁瞧着她把东西扔得哐哐响。
秀满肚子委屈,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一阵。她心里的话不好说出口,出了口怕布暖难做人,怕闹得泼天盖日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就成了活要命的大事!
可憋在肚子里,她和自己交代不过去。她年轻时就是个要足了强的,狠话凶话听不得半句。六公子当着这么多人叫她下不来台面,往后可怎么收管手底下的丫头们!
这位大爷实在是个不讲情面的,犯在他手里得不着好,施排起来通没个褶儿。这顿训诫诚是瞧了布暖面子,否则道不得立时开发出府去。
可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小冤家!
秀越想越叫冤,越性儿撂了毛竹筷子,一屁股坐在席垫上好阵儿叹息。
布暖期期艾艾的劝,“别往心里去,舅舅规矩重,才进府那会儿就听说过的。往后在他跟前留个神,别克撞他就是了。”
秀翻眼看她,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哪个做母亲的忍心和闺女较真呢!否则总要把里头缘故同她说一说,好叫她知道知道她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她这一声叹得更响,像是把整个肺里的气都吐了出来,别过脸一迭摆手,“罢、罢,再别说了,我拼了这张老脸不要,算尽了点子力。直隆通来去也好,横竖我就是这个意思,甥舅亲原无可厚非,但教条要遵着。踢天弄井的没了章法,别说旁的,叫底下人怎么看?我劝着守礼,倒错了不成!”
布暖不搭话,若说舅舅给她矫了脖子上的筋就是犯了大忌讳,这点她暗地里绝不苟同。乳娘是操心过了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上鼻子上脸的据理力争,难怪要惹舅舅恼火。
“我心里拿舅舅当我阿爷看,你也忒揪细了些。”布暖也带了点不满情绪,觉得乳娘的想法过于老套,自己家里人怕什么?非要弄得如天地之不仁,方称了她的意么?
乳娘听了半晌不语,隔了很久才点头,“你有你的见识,爱怎么都由得你。只是往后来寻我哭,叫我再心疼你,总也不能够了!”
又对玉炉道,“你去传布谷来,叫他套了车送我回东都去。我没有管教好小姐,等回了布府,自去给郎君娘子负荆请罪。”
秀气狠了多少有些发恼,布暖听了不由哭出来,边擦泪边道,“乳娘的话儿当不起,儿真是做了什么错事,请乳娘拿家法惩戒儿。”
“那我可万万不敢,你是主我是奴,这天底下断没有奴才打主子的道理。”秀背转过去抹泪,边道,“容我回东都,我离了这里眼不见为净。”
布暖脾气犟,在她看来秀简直是无理取闹,便扭身坐在圈椅里再不说话了。
香侬和玉炉一看真要出事,忙两头劝慰着,“娘两个竟要结仇吗?以往好得什么似的,为这点子事就上头上脸,什么趣儿!”
秀夺过香侬手里牵的画帛道,“姑娘人大心大,我这奶妈子顶什么用?我尽心尽力伺候她,哪样不是为她好?如今枉做小人,我死了心也不甘!”
布暖也是满肚子冤屈,哽咽道,“我不好,乳娘只管教训,做什么非要回洛阳?若是不愿陪我寄人篱下倒是另一说,我不强求,即刻让人送你回去就是了。”
秀何尝是这意思,自己奶大的肉,莫说这里玉粒金莼养着,就算是露宿街头也要守在她身边。只是如今这情形叫她那样忧心,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要求得布暖理解很难,她是个单纯的孩子,想不到那么长远。或许自己的确是杞人忧天,但过来之人,瞧人瞧事总归要复杂得多。将来究竟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若是布暖找了个好归宿,娘舅疼外甥常走动,并无不可。但目下两个都未婚配,甥舅之间就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当真夹缠不清,那祖祖辈辈的老脸就顾不成了。
玉炉在布暖旁边绞着手指道,“少说几句吧,秀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儿发火明儿就消了。你是晚辈,低头认个错就是了。顶着风上,回头再闹得洛阳那头不太平。”
香侬也宽慰乳娘,“快别恼,咱们都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撒了气,真回了洛阳就不会牵肠挂肚了么?小辈儿原不该言语,可我还是劝你一句,您老人家福大量大,六公子说几句也不扫脸。只怕军里三品的郎将都要吃他的排头呢,何况是你我!全瞧着小姐的面子吧!你舍不得她,谁不看在眼里?她如今这样,府里祖母舅舅疼爱是好事,若他们爱搭不理,那才不是人过的日子!”
秀只得长叹,这话也是!怎么办呢,在人家手底下,纵不高跳不远,这叫英雄落难,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布暖回身看,秀一片愁入肝肠的模样。自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小时候偎在她怀里,那种亲,除了母亲再没有了。如此这般,梗了一会儿脖子也就蔫了底气,低头蹭过去道,“乳娘辛苦一天,去房里歇会子吧!你才刚的意思我明白了,往后自当警醒,再不叫你担心了。这么的呕下去没的气坏身子,儿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忤逆,不好向父亲母亲交代。”
别人家怎么样不知道,但布家是诗书旧族,忠孝摆在头一条。乳娘喂养她呕心沥血,这份情比海还深,所以她人后都以儿自称。倘或洛阳的父母知道她这样不孝,定然是饶不了她的。
秀抬起头瞧她,她尚年轻,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眉眼间仍旧稚气未脱。这么个孩子,爱玩爱热闹,对人不存防备,拿什么理由来苛责她!想是自己胡思乱想,把六公子看成了歪门邪道。人家分明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君子,不论心里什么想法,名声顶要紧,总要顾忌着。
她抚了抚额,只觉心都掏空了似的,乏力的起身道,“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好,你可记住了?”
布暖弓着身应承,“儿都记在心上。”
她怅然不已,“罢了,我先回房里去,你也歇歇吧,等到了饭点儿我再起来伺候你。”
香侬和玉炉送她出门,笑道,“你自去睡,小姐这里有我们,你不必起来。回头我们送饭进你屋里去,叫你也做回老封君。”
秀听了这话方一笑,啐道,“没正形的丫头,倒拿我打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转头我来收拾你们。”言罢自迈过了门槛,往隔壁去了。
一时屋里人悄没声的散了,只留香侬一个在跟前随侍。
布暖精疲力尽的躺倒下来,窗上竹帘把一面阳光裁剪成千丝万缕,偶尔有风吹过,篾子起起伏伏,水波样的婉转涤荡。她别过脸看香侬,“你瞧乳娘是怎么了?这两天总是心事重重,适才又当着舅舅的面来了这么一出,闹得我在舅舅那里没脸。”
香侬不知怎么说才好,歪着脑袋想了会子,“兴许她有她的道理吧,上了点岁数的和咱们不一样,见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不过她对你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我在洛阳时有个一道被卖的小姐妹,她们家也养着位小姐,只因亲娘死得早,擎小跟着奶妈子长大。那奶妈人不厚道,一头克扣小姐用度,一头借着小姐名头常在库里支钱。小姐是没出阁的姑娘,念着情分,自己吃亏从不编派奶妈不是。那奶妈子纵惯了,到最后收了人钱,竟要想法子把个大姑娘说给人家做二房。”
布暖颇为义愤填膺,“有这样的事?那奶娘的心肝是黑的么?换了我是那女孩,不拿家法狠打她四十棍,再撵了出去!”
香侬嗤地一笑,“你当人人和你一样?很多闺里的姑娘软弱可欺,遇着恶奴敢怒不敢言。”
“那最后怎么样了?”布暖叹息,相较之下自己幸运得没话说了,秀是怎样难能可贵,她当时时怀着感恩的心。
香侬调过头看檐下万字雕花,嘴角枯枯耷拉下来,“最后么……老爷续了弦,千好万好总不如床头人耳旁风。新夫人因着奶妈子没个收拦,几次明里暗里叫小姐管教,总归落空,渐渐看轻了那小姐。心里有了芥蒂,不是亲娘,谁管你往后是死是活!横竖是烂泥糊不上墙,和老爷商议了,打发乞丐一般把她嫁了出去。”
布暖啊了一声,“怎么好这样呢!”
“这世上苦的人多了去了,万般皆是命啊!”香侬说,“咱们如今真是好极了的,只是秀操心你,唯恐你有个闪失,你要多体谅她的难处。”
布暖点头,“我省得,遭了这些难,还好有你们在我身边。才刚舅舅说乳娘,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
香侬道,“也是的,六公子是眼里不揉沙的人,阖府谁敢在他边上说半个不字?他也是好意儿,偏叫秀一通作梗,恼火是一定的。你往后在六公子面前替她打打圆场,别叫六公子厌弃她,处处瞧着眼中钉肉中刺。”
主仆俩正絮语,不妨玉炉外头转了一圈进来,咋咋呼呼道,“出事儿了!有个什么宋家找上门来了,还拿轿子抬来了个病美人。这会子跪在门廊子底下求告,老夫人往门上去了,叫人喊了六公子过去,不知道怎么个结局呢!”
布暖一听再躺不住,打挺坐起来,揉着颊道,“了不得,赖上门来了!”趿鞋就跑出去。
第四十七章 唇红
刚过梅林入西边园子,迎头就碰上了老夫人身边的尚嬷嬷。
“大小姐,奴婢正要往楼里寻你呢,正好在这儿遇到了!”尚嬷嬷急吼吼吩咐身后丫头,“快给娘子扮上,老夫人和六公子等着呢!”
布暖给她们拉进亭子里上下摆弄,顿时失了方寸,惊惶道,“这是干什么?”
尚嬷嬷一头给她盘髻,一头道,“小姐别怕,是借小姐应个急。六公子不明不白惹了晦气,有个宋家小姐害了相思,叫阳城郡主说媒,六公子知道了一口就回绝了。昨儿郡主千岁差人给宋家回信儿,叫绝了这念想,谁知道宋小姐闹得抹脖子上吊,说不活了。她家里爷娘怕她真走了窄道,今儿带了她来府里求六公子救命。”
她的头发叫她们扯得生疼,嘶嘶吸着凉气,晕头转向问,“那打扮我做什么?难不成还叫我和宋小姐比谁美么?”
尚嬷嬷拍手笑道,“正是呢!老夫人可怜人家姑娘,原想先留下她收在房里侍奉六公子,等六公子大婚过后再开脸。谁知道六公子横了心不答应,老夫人没计奈何,拿知闲小姐说事儿,说要听少夫人意思。那宋家听了不肯作罢,偏要求见少夫人,还说见不着就在府外头搭棚子过夜。知闲小姐这会人子在高陵呢,怎么见法?府里只有大小姐了,只好劳大小姐挡驾,算帮了六公子的忙。”
布暖撅起了嘴,怎么想到这出?帮舅舅的忙她是义不容辞的,可叫她扮知闲顶她的名头,她还真是不太高兴。
尚嬷嬷飞快挽成个倭墮髻,边往她头上插华胜步摇边道,“大小姐多担待吧,不是到了这当口也不能出此下策。要是外人断不能用这法子,横竖自己舅舅,也没那么多忌讳。”
为了合乎将军夫人的身份,布暖转眼给打扮成了华贵的少妇。铅粉把脸涂抹得煞白,嘴唇却悍然的红。额头贴着云母花钿,满头的插金戴银,脖子上的缨络繁缛,层层叠叠直垂到腰眼去。
她很是不安,揪着尚嬷嬷手说,“叫我扮我也扮不好,这是要和人吵架摆脸子,我没干过这个呀,这怎么成!”
尚嬷嬷和边上人掩口笑道,“娘子善性,我们都知道的。要说起来,闺阁里的姑娘谁干过这个?要不是逼得没辙了,老夫人也不能这么施排。娘子只管放心,到了那里用不着多说话,只一口咬定不叫六公子纳妾,要夫妻两个到老,没别人容身的地儿,就行了。”
她听了愈发失措,宋小姐要打发掉是一定的,叫她说那些话,她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来。
她求救式的看香侬,香侬使劲捏着手里的伞柄,“嬷嬷,老夫人没叫露个脸就走么?万一咱们小姐出了纰漏,不是全功尽弃么!”
尚嬷嬷麻利儿给布暖披画帛,又指派人拿云头履来,抽了空道,“小姐做好做歹要挺住!唉,要不是六公子执意不肯,何至于弄出这笑话来!其实那宋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出身不低,谈吐也有成算。这样的齐全,干什么不去当个主子夫人,倒情愿在沈家门下做二房姨娘!偏人家还不要,闹得寻死觅活的,竟是名声也不顾了!”
是啊,爱一个人可以爱到如此地步,即便是逆水行舟,也要破浪而上。只是这样好么?爱得不顾一切,怕会焚烧自己,也殃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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