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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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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心里感慨,多像居家过日子的样式!嫁给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不足?年轻漂亮,身居高位,集合了大唐儿郎所有的优点。可惜了她家小姐,不懂珍惜眼前人,偏爱捞水里的月亮!
她一头叹息着,一头给他引道儿。穿过了女墙进后院,蓝笙将错就错着问,“怎么独个儿回来了?大人没过府里来?”
秀支吾了下,“说是洛阳那头临时出了点事,原说要来的,这下子只好耽搁了。”
蓝笙听在耳朵里,只哦了声,并不打算细追究。他不过是遗憾,遗憾她初到长安迎接她的是自己,遗憾在一切还都不甚明朗的时候先爱她的也是自己,到最后却成了这样子。四周的情形实在和他理想的状态差得太远,他觉得讽刺和绝望。透过花窗看见坐在檐下的她,美丽的面颊,丰柔的身体。手里握着剪子,视线却停留在远处的一片天。他顿住脚,他想她大约在思念某人。当然那人一定不是他。
他自嘲的一笑,也许他原本就不该趟这趟浑水。可是没办法,太多的不得已。情炽到了癫狂的程度,谁能作得了自己的主!他只是纳闷,认真计较起来他和她处得不久,话说得也不多,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或者点滴的积累才叫人刻骨铭心。其实他和容与是同一类人,为官之道上没有分歧,连处理感情也这样,要么静如死水,要么一鸣惊人。
但布暖的态度着实叫他伤够了心,她不爱他,他一直都知道。她让他寻找自己的幸福,不要为她耽误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简直在淌血。他害怕听见这个,即使让他空等,也比对他直言善意得多。他本以为默默在她身后,哪天她受尽了伤,总会回过身来看见他。但如今似乎和他的设想背道而驰,四个人都很执着,谁都不愿放弃,所以注定要有两个人受伤。
秀转过脸看他,他负手在垂花门上驻足凝望,眼里有淡淡的忧伤。她不由叹息,这段孽债何时能了?每个人都在猜测,但现实总与理想有出入,不可遏制的滑向另一个极端。她充当旁观者,已然有了凄厉的心情,身在旋窝里的人又是如何的惨况?
她不忍打搅他,悄悄的退远了。蓝将军是好人,这点她深信不疑。暖儿是何其有幸,还有人爱她如斯。
他终究走进院门,脸上换了个轻快的表情。他挥挥手,“暖儿!”
她回过神来,站起身对他递来飘忽的笑意。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一往情深,仿佛只为换她嫣然一笑。
她搁下手里的东西下台阶走了几步,“多早晚来的?”
他迎上去,仍旧携她回阶上,笑道,“才到。什么天气,就想着晒太阳了?”看她对日头的半边脸微有些发红,拿手背去掖。才碰上,她却轻轻一撇躲开了。只停留下一丝温热的触感,转瞬在他的肌理间消逝。
他的手尴尬停在那里,她倒有些难为情,忙道,“我历来最怕冷,已经下过好几次霜了,明日叫丫头把银鼠斗篷找出来,早晚好用。”她指了指勾片栏杆下的条凳,“嗳,你坐呀!还是我叫人端杌子出来?”
他大度笑笑,“那倒不必。我是琢磨你从东都带出来的衣物不多,得空我叫人送皮子过来,小毛、中毛、大毛紧着你挑。上年郡主府库里还有玄狐和紫貂,我也一并叫人送来。”
她却笑起来,“你当什么?只不过做几个昭君套,领上袖上再镶滚些,哪里用的着那么多!紫貂也不要,这会子没功名在身,穿貂岂不逾越了。”
“那有什么,功名不功名的,进了我家门,横竖没有也有了。”他卷卷孝袍的袖口,先头在光明街上和推独轮的货郎碰了一下,扯破了袍子。眼下耷拉着,看着不太雅观。
布暖落了眼,自旋身取了针线来。在头皮上篦了几下道,“你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他却推脱,“不用,麻布扎手,由他去吧!等回了宫掖再换不迟。”
“这样吊着好看相?”她坐在对过执意的伸手,“仔细路上碰见监察使,参你个仪容不整,藐视孝皇帝。”
他想了想,便脱了顺从的递过去,末了加了句,“多谢你。”
她抬眼看他,脸上似有嗔怪,“这要谢什么?若论谢,我岂不是谢你谢不完么!”
她最美就是一低头的风情,单纯的姝静之气,盖过八面玲珑的讨巧。他坐在这连绵的秋色里,心头怅惘着。若眼前人也爱着他,那这一生真就没有缺憾了。
她做针线也如写字一样严谨,一针一线锁得极牢靠。撑破的地方缝补不起来,就滚上圆圆的灯果边。做完了自己举起来打量,拎着领口抖了抖服侍他穿上,一面道,“殿下大行有阵子了,墓建得怎么样了?”
蓝笙重又坐下来,“派了人赶建,据说工程太过浩大,又没日没夜的,有过一次暴/乱,所幸给压制下来了。我估摸着从建成到入土,少则也要一年半载。”
他慢慢变得沉寂,他和弘撇开君君臣臣的纲常,还有姑表兄弟这一宗。擎小儿一处玩,一个太学里念书。虽说下面还有贤和显,因着各人脾气合不来,倒不是那么亲密。唯有弘,记忆里那个文弱从容的孩子,有一双世事洞明的眼睛。四岁的时候能背诵通篇的《三字经》,说话办事尊崇有礼,活像个小大人。自小身子弱是有的,但也平平顺顺长到二十四岁。本以为病根都治愈了,谁知一下子就薨了。
至于弘和贺兰的事,后来各自长成了,不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弘有了自己的秘密,见了他也绝口不提。他事后才知道那些,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难过到了极处。弘是为情而生的,命都系在贺兰身上。如同并蒂莲,一株死了,另一株也活不长久。
布暖看他难过,忙打了岔道,“我才刚和玉炉做鞋,给你也做一双吧!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是高头履还是重台履?”
他心里有了小小的欢喜,嘴上却道,“你操心那些干什么,好好将养才是。花几个钱,外头铺子里有得是,何苦费那功夫!”
她仍旧轻浅的笑,“原来在兰台天天忙得摸不着耳朵,现在赋闲在家,反而不习惯了。养养花,喂喂鱼,活得老太太似的,总要寻些事情做。”
蓝笙嗤笑,“有这样的人!叫你歇着还歇出不痛快来了!”
她从手边的笸箩里挑花样,递给他道,“你挑挑,选定了我今夜就做。”
一股辛酸从鼻腔里窜上来,他突然红了眼眶。想起知闲带来的消息,足叫他五内俱焚。他的未婚妻,天真剔透的人,和另一个男人有染。就事情本身来说他有理由难过,像被活生生割下一块肉,痛和妒恨一并袭来。他开始后悔那天的妇人之仁,为什么不顺着她的意思先占有她。难道他的体念,就是为了把一块完璧拱手让给沈容与吗?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勉强接过花样,背转身对着光看,“都好……”
布暖有些心不在焉,知闲有孕的事困扰她很久。一个人的时候总在琢磨,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过一笑置之。倘或是真的呢?她现在这样算什么?等着看他河东回来了便去和知闲完婚么?
她瞥了眼蓝笙的背影,暗想他或者知道容与的事。毕竟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即使现在有了微词,情分总还在的。她迟疑着想开口,不想他却抢先道,“容与和知闲的婚期定下来了,怪道出了弘的丧期就急着办呢!昨日不夷在药铺子遇上了府里的女管事抓药,问是谁病了,那管事推搪着说不清。后来问了药铺学徒,说是保胎药。想来是知闲有了身子;你回去没得着消息?”
她明显一哽,垂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想表达什么,到底是没听说,还是不相信。
蓝笙故作轻松的起身踱步,“暖儿,咱们去园里走走?”
她应了,翩翩然跟他绕过栏杆往回廊那头去。他走了几步回身扶她,有些欲言又止,隔了会子才道,“其实这话我原不该说,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想你对他还是割舍不断的,是不是?到如今你可看明白了?君子不道人长短,以往我是敬重他的,到底他这样亦师亦友的人很难得,我总是事事维护他。但日久年深,尤其我们之间多了个你,有些事就变得不一般了。”
她仰起了,眸子幽暗没有光亮,“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他反倒下不了决心了。他一辈子没打过诳语,何况是在好兄弟背后嚼舌头!他觉得自己沦落得和知闲一样,要靠谎言来离间,寻求自我安慰。可是没有办法,再听之任之,他的爱情和明天都要化为乌有了。人要逼到那份上,还顾得了什么!他咬了咬牙,“知闲有孕,我并不觉得惊讶。容与和她定亲两年,还没过门,她为什么巴巴儿从高陵来将军府?年轻男女同一个屋檐下,不出那事是绝不可能的。”他小心审视她,又道,“我之前不和你说是怕伤你,但容与做得实在过分。我料想上次知闲当众失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罢!一个女人,这种话不好说出来,逼急了便不管不顾的发疯。现在想想,知闲还是很可怜的。”
布暖心上抽痛,蓝笙的为人她看在眼里,长久以来从没自他口中听见容与半个不字。他是谦谦君子,绝对值得信赖。如今连他也证实了那桩事,她除了无望,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为今之计只有等容与回来,她要他亲口澄清。所幸他答应的归期不算长,半个月,她想她还能等得。




第二十章  晚来风
十五天,在焦灼和期待中度过。日日搬着指头数,离约定的时间越近,便越忐忑。似乎满含了期望,又似乎濒临绝望的深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害怕证实,害怕结果不像她憧憬的那样。然而心里终归是惦念的,含混着过,纸里能包住火吗?总有一天要剧烈的焚烧起来,把两个人都烧成灰。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她没能等到他的归期。日子一天天过,灰色的,充满了压抑和黯淡。她总在隆冬的薄暮里站着,等待太阳沉下去的那一霎,在合围的抱柱上添上一笔。然后心头沉重的钝痛,又是一天!她仔细数抱柱上的比划,横的竖的,整整十一个“正”字——五十五天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大半,多等一天,多一分灰心。三十六天的国丧过去了,她日益恐慌。只怕还没听到他的解释,他就和知闲拜堂成亲去了。
还有令她震惊的是知闲的肚子,仿佛一夜之间长起来了似的。下半晌她借口来替老夫人瞧她,腆着个腰身,一摇三摆的进来,果真是孕态十足。脸上的骄矜改不掉,姿态却放得很低。对她絮絮的抱怨容与被琐事困住了,写信回来说河东出了刁民,募兵受阻,恐要耽搁些时日。
布暖方才想起,他走了近两月,一个口信都没派人送回来过。知闲大约是为了卖弄,或是彻底打击她,叫人把他的家书都拿出来给她看。她战战兢兢拆开封套,他的字她是认识的,一手流丽的行草。视线落在抬头的“知闲吾妻”上,实在是一种难言的,万箭穿心的感觉。
她惨淡的笑,知闲吾妻……那她算什么?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却换来他叫别人“吾妻”么?她不怀疑他爱她,可是他也爱知闲不是吗?两个女人怎么共存?刹那心都结成了冰,轻轻一敲,立时零落成了碎片。
知闲带着得意的语调,抚抚肚子道,“真是愁人,成了这样还不回来。回头愈发显了,叫人家怎么捂嘴笑呢!”
她听得像针扎,不明白容与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之前的许诺都随风去远了,他答应辞官和她出塞的,结果都成了泡影。她不能怪他,是她想得太天真。怎么让他抛开辛苦十几年得来的前程?长安有锦衣,有华服,有享用不完的珍馐美食,凭什么陪她到黄沙漫天的西域去受苦?她高估了自己,他当时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来安慰她吧!现在冷静下来,有权反悔。所以和她渐渐疏远,把她当成了累赘。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他曾经说过今生无缘期盼来生的,是她自己太执着,害了所有人。
知闲又转述了老夫人的意思——和蓝家拖得太久了。原来在宫里当差没办法,如今既已出来了,该办就办了吧!她已经修书给洛阳,问她爷娘的意思,洛阳那头自然满口答应。上次去梨园听戏恰巧碰见郡主,便口头上探了探意思。郡主是求之不得的,这两日就要过载止来和她商谈。老夫人说了,叫她做好准备,郡主提了就要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就有的规矩,务必要遵守。
这是命令式的,带着胁迫的。她两难起来,便是和容与没有下文,自己独过一辈子也可以。如今这身子怎么嫁给蓝笙?就算他不介意,自己也不能够糟践他。
她不说话,知闲并不强迫,委婉道,“若是不愿和蓝笙结亲,倒也不打紧。只不过他们是皇亲国戚,你拒了婚再留在长安到底不大好,不如去冀州投奔大舅舅容冶。容冶家里没有小爷,你去那里行动都方便。若是需要,我叫你舅舅事先写信知会一声。”
他们都想打发她,她抬头看知闲,她眼里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急切。她想也应该,她把她当对手,自然解决了才好高枕无忧。
她说,“我再想想。”然后叫秀下了逐客令,撂下她自回卧房躺着去了。
她算不清有多少眼泪从眼角滚下来,横竖总有半缸子。她头一回埋怨命运,她的命这样苦,竟是比黄连还苦……
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淡而白的影,隐没在飞云后面。她把手里的炭块搁在窗台上,站得太久,背上生了寒。玉炉来给她披鹤氅,隆冬的时节,冻得直跺脚。边揉/搓两臂边道,“今儿冬至,秀点了蜡烛准备供奉贺兰监史呢!你不去上柱香?”
她浑浑噩噩连节气都忘了,讶道,“今天是冬至么?”
“可不!”玉炉扯了一边嘴角冷笑,“你看看沈府里是什么作为?冬至家家要祭祖的,竟当你是外人,来了也不提回府的事。要不是蓝将军今日伺候宫里祭天,只怕早来接过府去了。”
玉炉是个傻丫头,哪有没过门的跑到人家家里拜祖宗去的!她转身循着抄手游廊进佛堂,秀点亮了排架上的几十支蜡烛,红红的烛火在她颊上一芒一芒的轻颤。神龛前上满了祭品,她点了香,到蒲团上磕头祭拜。看着蓝绢上的“大唐故贺兰府君”,忍不住簌簌落泪。
她有好多话要和贺兰说,如果他还活着,大约是可以给她出些主意的。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她俨然成了世上最孤单的人。
她深深稽首下去,也许是知闲来后伤了心神,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后面的香侬忙不迭过来搀住了,咕哝着,“我看是血亏,近来总这样,叫看郎中又不答应,非要作下病来才好!”
秀显得忧心忡忡,“我明日出去寻郎中去,请来切个脉才放心。年纪轻轻不调理好了,将来老了要留病根的。”
她说不碍的,在边上圈椅里坐下。满屋子香火混着祭菜浑浊的味道直钻进鼻孔里,熏得她直泛恶心。胃里一阵阵痉挛,像浪头打过来一样,一趟比一趟抛得高。她隐忍再三到底坐不住了,对秀道,“我先回房去。”也不等她们答应匆匆出了门,才走没几步,扶着抱柱便干呕起来。
屋里几个人追出来,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打秋千。她蹲在那里摧心掏肝,分外让人心惊。
玉炉忙上去给她拍背,不免惧怕,回头道,“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么?”
几个沈府里派来的仆妇看了情形,不敢明说,只道,“姑娘别问了,快扶进去躺着。喝些热水解解乏,过会子就好。”
香侬和玉炉一边一个掺起来,她虚得步子都迈不动,只能由两边架着送进卧房里去。
秀怔忡立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抓着一个姓姜的嬷嬷道,“你瞧……像不像?”
那姜嬷嬷踌躇道,“这话不好乱说的……不过我倒是会把这个脉,是不是,要瞧过了才知道。”
秀慌忙拉她追上去,进屋时布暖已经被她们伺候着躺下了。漱过了口卧在隐囊上,脸白得像蜡。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在灯火下密密的投下一排影。
秀凑过去唤她,她反应有点迟钝,只道,“你们别操心,眼下好些了。不用在这里候着,都歇着去吧!”
秀道,“姜嬷嬷通些医理,叫她先看看,明儿再抓药去。”
她不说话,把手往前伸了伸。姜嬷嬷忙跪在脚踏上去把那纤纤皓腕,手指搭上去,只觉脉象玄而滑,当下便有了计较。别过脸看秀,秀使了个眼色,不叫她立时说出来。布暖睁开眼睛问如何,她把她的手压回杏子红绫被里,敛袖笑道,“没什么大碍,想是近来心火旺了些儿。多歇歇,诸事宽怀,自然就好了。”
秀料理她睡了,携着姜嬷嬷退出来。拉上直棂门,远远避开了才问,“有说头么?”
姜嬷嬷压着嗓子道,“看着像,十有八九是。明儿传人再请回脉,早上要准些。依我说尽早告诉蓝将军吧,着紧着把事办了才稳妥。”
秀这里却愁死了,她们不知道,自己心里门儿清的。这事如何同蓝笙说?明明连影儿都没有,怎么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她垂着手没了主意,心里真是怨恨透了容与。他做了这造孽的事,自己拍拍屁股远遁到河东去了,留下布暖一个女孩家怎么办?不论爱不爱,布暖总是他嫡亲的外甥女啊,没见过这么害自己人的!骨肉亲情竟一点都不顾,难道在他眼里布暖和外头寻常女人一样么?
她沉沉叹息,半晌才道,“你别声张,到底不是光彩的事,叫人知道了不好。”
姜嬷嬷连连点头,“我省得,你放心。明天坊门开了我就出去,你且在娘子跟前侍候着罢!”
秀应了,方打发她去了。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睡也睡不好。天蒙蒙亮时,满城的鸡啼起来。隔着绡纱看,外面映得雪亮。她披了短袄去推窗,才开了条缝,一股凌冽的寒气袭进来,果然下起了雪。地上已然屯了寸把厚,远的屋顶,近的枝头,处处银装素裹。她惦记起了布暖屋里的地炉,不知那几个懒骨头添了炭没有。她这会子身子弱,只怕经不得严寒,因急急忙忙收拾停当了出去。走到廊庑上时,却看见她裹个猩猩毡斗篷,正倚着抱柱闲适看小丫头们扫雪。
“怎么起来了?”她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所幸是温的。松了口气道,“这么早,不多睡会子?”
布暖还是孩子心性,笑道,“这是今冬头一场雪,看着真稀罕!玉炉说下得厚些了拿板子刮上层的雪堆个兔儿爷,我在这里等呢!”
秀却嗤笑,“忍着冻在这里苦等?你傻了么?可吃早饭了?饿着肚子仔细作病!”正要劝她回屋子,外面布谷差了人进来通传,说郡主殿下到了门上,来瞧娘子来了。




第二十一章  更凋零
阳城郡主进得门来,将将看到她提着裙角迎下台阶。边上婢女打着伞,隔着漫天飞雪轻浅的笑,眉眼安和,动静有度。曲膝远远给她纳福行礼,朱红的身姿浸在这琉璃世界里,简直如同一幅画。
“今儿天不好,殿下怎么走在雪里?有话吩咐就打发人传话,暖儿过府聆讯就是了。”她上前接了丫头的手掺扶着往里引,心里也计较,横竖是知闲昨天说的那件事,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她也想明白了,这婚事还是推掉的好,没的耽误蓝笙。她已经不够资格做他的妻子了,只怪自己没福分。他是个好人,她却不能看中了这一点,一再的让他吃哑巴亏。
阳城郡主觉得这个媳妇的相貌言谈没得挑,因此愈发喜欢。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道,“谁过府都是一样,你们置了宅子我还没看过。我平常找不出借口雪天出来,今儿正好仗着你的排头,让我好有机会上外头赏赏雪。”语罢环顾一周,“我看好虽好,忒小了点。府里现几个人伺候?可住得惯么?”
布暖殷勤让座,亲自接了茶吊子给她沏茶,一面道,“劳殿下挂心,我住得挺好的。下人也够使唤,门上一个小厮,另有三个婆子五个婢女。还有我乳母照应着,日子尚且过得……殿下用茶吧!”
阳城郡主听她这么说并不附和她,她此番前来是有目的性的,大力鼓吹女孩家独自住在外头不方便,最好可以说动她跟自己回郡主府去。因道,“我瞧还是不够的,昨儿听你外祖母说起,她单放着你在外头不放心。依我这里说也是的,你和你舅母处得不好,怕往后横眼来竖眼去彼此尴尬,要另立门户的心我知道。可你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方儿。”
她仍旧心平气和的笑,“人多是非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阳城郡主看出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也不好强求。毕竟她还没过门,她这个做婆婆的没有理由逼迫她。视线扫到她做的针线,探手取来看,转而笑道,“这针脚就是好!我险些忘了,你上回给晤歌做的鞋,他到这会子都舍不得穿,就摆在床头上。我还取笑他呢,难怪我做的他瞧不上眼。男人竟都是这样,心里有了人,母亲就不在心上了。”
布暖讪讪道,“殿下取笑了,我闲来闹着玩的。上回做的是秋鞋,这会子正打算做夹鞋呢!”
阳城郡主足意儿道,“难为你记挂着他,我家晤歌是个有福气的。嗳,他一早上忙,过会子也要来的。你问问他先头的鞋怎么不穿,看他怎么说!”
蓝家母子很奇特,他们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处得随意,没有太多尊卑观念。母亲找茬,儿子挑刺。虽然总是闹,但那份深情,却比恭恭敬敬恪守人伦的诗书大族高出不知多少。教条多了,人情势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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