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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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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了水进来取巾栉,绞干后递给她,也不说什么,旋身进了内间。
布暖拿着帕子红了脸,很知趣的意识到舅舅是嫌她邋遢,要她把自己收拾干净。她飞快盥手洗脸,打理完了把水泼了,雪白的手巾规整搭在盆沿。退回席垫上绷直了脚背把腿压在身下,这叫跽坐,也叫正襟危坐,长辈面前不得准许是不能松腰趺坐的,所以在舅舅放话前她就得这么老老实实撑着。
她歪着头暗忖,舅舅似乎也不是那样难以相处,或者是他位高权重,总让人感觉如坐云端。他不像蓝笙那样生得皮头皮脸,他是个稳重人,稳重人容易一本正经。所以他把脸拉下来,她就成了避猫鼠。
她只顾胡思乱想,隔了一会儿容与出来了,手里拿个锦缎盒子,瞧她枯着眉头的样儿,笑着站在一旁道,“你也忒守礼,这么的怪累的。”
布暖抬眼看,舅舅真奇怪,知道她累却不让宽坐,就像往她茶盏里注酒一样,似乎是存心捉弄她。
生疑归生疑,她能耐再大也只敢腹诽,咬着牙跪到腿发麻,脸上还得笑模样,“舅舅面前不敢放肆。”
容与到她对面胡坐,把盒子推到她面前才慢吞吞道,“罢了,松泛些,不必拘着了。来瞧瞧这个。”
布暖终于在跪晕前得了特赦,赶紧改成盘腿趺坐。道谢之后掀开盖子看,原以为不过是九连环之类的闺中物事,没曾想里面却是个精细别致的木雕扶桑美人。雪白的面孔,微扬的丹凤眼,颊上圆圆的胭脂,还有热情如火的红唇和色彩艳丽的花嫁衣裳。
布暖仔细打量,爱不释手的来回抚摩,“真是精细!我以前有过一个,是个假倭人拿出来卖的,做工粗糙得多,一个还要八十钱。”
容与奇道,“假倭人?你怎么知道?”
布暖撇嘴道,“卖娃娃的时候话说不通,只会比划,两个指头一张就知道‘八’。我逛了果子铺出来路过茶馆,看见他磕着瓜子听说书呢,可不是假的么!”
容与轻声笑起来,呷着茶道,“世风日下,只听说过冒功领赏的,坊间做买卖竟还有这样投机的。”
“生意人算计好,为了挣钱可谓花样百出,市井里都是这样的。”布暖伸出手指在那偶人的博鬓上小心拨弄,这种发式拢掩半耳,是姑娘出嫁时的盛妆,上面缀满花钿,华贵异常。
“扶桑人手真巧,做得丝丝入扣的。”她艳羡的说,“舅舅你瞧,多好看。”
容与含糊应了声,料想她八成为先头的婚事惋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道,“人生一世,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苦难。缘深缘浅早就有定数,有些人只是过客,失了花期没什么,或者前面有更好的风景。”他转过脸来凝视她,“姻缘强求不得,且耐下性子,我沈容与的外甥女还愁嫁么?”
布暖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瞳仁漆黑如墨,即使懒洋洋的一瞥,也能轻而易举让人沉沦,更枉论专注时深入骨髓的凛冽!她心口一蹦,忙调过脸去掩饰着干笑,“舅舅费心了,我并不担心这个,往后嫁是不嫁全看缘分,倘或将就,岂不没趣儿么!”
容与听她这话有些意外,看似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的人。她不愿委屈自己,他呢?他不爱知闲,为什么要奉母亲之命迎娶她?这样勉强,不情不愿,耽误的是两个人。他苦笑,论起对自己的担当,他居然还不如个十五岁的丫头。
他吹了吹杯中飘浮的茶叶,“你的事我放在心上,等草原十八部求亲使节都散了,我在府里设个宴,宴请下头未婚配的郎将,届时叫你凭着心意挑。”
布暖塌下了腰低语,“我这会子且不愿意说这个,虽然眼下是离了洛阳,到底夏景淳头七还未过,我也不好另聘他家的。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为我设宴选婿,布暖不祥之人,何必劳动舅舅费神。”
容与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话?你还要替他守节不成!他早殇是他福泽薄,和你什么相干?怎么还弄出一套不祥的说法来!”
布暖别过脸有点使性子的意思,撅着嘴说,“舅舅是嫌我碍事吗?要把我早早打发出去是不是?既这么,明儿我上冀州去就是了。”
容与听了一窒,“我何尝有这个意思?你这孩子也太倔了些。”细想想也确实提得不是时候,也许她和夏家公子是有情的,一个新殁,一个转头就谈婚嫁,她良心上过不去。再等一阵子也好,旧伤平复了重新开始,前头的不愉快就散了。
他掖着遥渫枵道镒⑺棺叛劬Φ溃耙舶眨热荒阊巯旅荒歉龃蛩悖馐略萸腋橹迷僖椤N移剿毓衩Γ掠械胤秸沼Σ坏侥悖欣⒛愀盖啄盖椎闹赝小D阋脖鸹胂耄勖撬渌挡怀@赐降坠侨庵燎祝郎夏挠凶鼍司说南悠约和馍牡览恚〔还睦锏肽睿竿拍闳蘸竽芄煤枚选!
布暖也为刚才的出言不逊感到愧疚,绞着帕子道,“舅舅别恼我,我性子直,想什么就说什么,母亲常为这个训斥我。才刚那番话得罪了舅舅,舅舅千万包涵。”
窗口斜阳低照,她的十指笼在一团光晕里,当真是素手纤纤,美得令人心折。容与凝视半晌才惊觉逾越了,只作淡泊的调开视线,应道,“不打紧,在我跟前随意些没什么,要紧的是外祖母那头,言行谨慎就足了。”顿了顿问,“你和夏家公子的亲事到了什么地步?”
布暖小心把扶桑美人装进锦盒里,一面随口回道,“请过了期,原说五月初八亲迎的。”
这不咸不淡的样子,瞧着半点戚容也没有,倒像和她无关似的。容与也不知怎么生出那份闲心来,探究道,“你们是自小就订了亲的么?”
布暖摇头,“十三岁上他来求的亲,之前从来没有来往。我也琢磨过,我和他的确是没有缘分的。纳徵那日送来的雁还没交到父亲手上就飞了,后来媒人慌里慌张跑到外头集市上买了只鹅替代,那鹅提进院子忘了扎嘴,一路走一路咣咣的叫……”
她绘声绘色,说到后面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遍体生寒,惶恐的觑容与,怕他要责怪她没心没肺。不过还好,舅舅眼里也有笑意,大约是听她说得有趣,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
她迎着那温暖的眼神感慨,舅舅的五官很好看,和母亲不太像,大概是随老夫人多一些。眼睛清澈明净,笑的时候微微的弯,神情餍足。
她谦恭注视着,然后仿佛世界都会跟着明亮起来。
第十五章 重重
不曾相爱,就不会有伤害,这对布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如果失去之后要经受更大的煎熬,那么这一生就真的到头了。
他不方便问她爱不爱夏公子,但从她的语气神情里也能看出端倪来。他松了口气,如此甚好,没有陷入那样逼仄的境地,她的人生依旧可以光鲜亮丽。
醉襟湖上霞光荡漾,天色也近黄昏,再过一会儿就该上岸去了。容与嘴角微沉,在竹枝馆还能避开,进了渥丹园,和知闲是避无可避的。他知道母亲的用意,迎接布暖是其次,不过借着由头让他同知闲多相处。
以前知闲只是表妹,两下里从容,倒也相安无事。后来订了亲,就渐渐不是滋味起来,虽然谈不上厌恶,但面对她时只剩尴尬。找不到合适的态度,兄妹情谊显得单薄,可是没有爱,又无法宠溺,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军务冗杂时可以不去想,回到府里就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喘不上气,压迫得肺疼。
他缺一位夫人,母亲巴望着抱上孙子,仅此而已。生活所需,与爱情无关。
布暖看他出神,倚着凭几问,“舅舅今儿见过知闲姐姐么?”
容与答得不痛不痒,“先头怕她正歇午觉,索性直接回了竹枝馆。横竖晚宴要见的,也不急在一时,吵醒了她怕惹她不高兴。”
他言之凿凿,布暖是个单纯的丫头,对舅舅的体贴入微很是赞许。感叹着果然姻缘都是命里注定的,知闲这样的福气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端午那天朝廷休沐,我也能腾出空来。你别言声,我打发人过去接你,带着你去瞧竞渡。咱们军中年年有专门的组队,今年蓝笙也在其列,他划船可是把好手。”他松泛的笑,“前年他一人得了十七个胜会,单看他今年怎么样吧!”
八水绕长安,其中渭水是最负盛名的。她早就想去瞧竞渡,往年母亲总嫌人多,唯恐她叫人挤着了不让去。父亲是文人,端午自有他的安排,大抵是和同僚们吟诗作赋插艾草,也没时间陪她去洛水观战。那时候她就抱怨着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她一人闷得出蛆,只有日日困在高楼上。
如今一听舅舅说要带她去,她激动得几乎尖叫起来,拉着他的衣袖雀跃,“多好!舅舅是菩萨心肠!哎呀……我真欢喜,谢谢舅舅!”
她笑得比春光还灿烂三分,容与看着那张脸,突然发现自己的决定竟是这样英明。任由她摇着,调侃道,“才知道舅舅好?先前是谁见了我就怕的?往后还怕不怕了?”
布暖脸上一热,忙松开他,把手背到身后去,悻悻笑道,“多年未见总不免生疏,我头里说过,不是怕,是敬畏罢了。”
容与也不计较,退到窗前取短叉竿,把棂子撑开一道缝,淡淡道,“教条守成了罪过,倒不如不守的好。你也别被我的名声吓着,家里不比军中,随意些各生自在。”
布暖应是,晚风缠绵拂来,吹起了他发冠上的垂缕,一分一毫的流动飘扬。她怔怔望着,猛然想起那日才到长安,在坊间路旁看见的人,正是戴着青玉冠,发针顶端嵌有流苏……那人居然就是舅舅!
这样意外!无巧不成书么?她隐约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惊鸿一瞥,瞬间怦然心动,她甚至想过是否有缘能再见。如今果然再见了,结果他却成了舅舅。
她刹时蔫头耷脑,闷坐了半天才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暖儿先回烟波楼去。”她瞧了瞧自己的衣裙,裙摆上点点泥泞,只道,“入了夜有家宴,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外祖母跟前不能失仪的。”
容与颔首,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她嘱咐,“端午的事别同知闲说。”
布暖不解的看他,“为什么?知闲姐姐想来也是愿意去的。”
容与别过脸道,“她和蓝笙总过不去,见了面也没好话。蓝笙要竞渡,弄坏了心情岂不要吃败仗么!”
布暖琢磨着也是,往廊沿下穿了鞋踏上水榭回廊,走了两步转回身,言笑晏晏道,“舅舅,我以前梦见过你。”
他闻言抬起眼,她已经顺着围栏远去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北望碧洗台,高阁上有人冲他挥手,远远传了声“容与哥哥”过来。
是知闲。他无奈抬手回礼,以为就此能打发,那边却提了遥雇钟卫缺祭础K醺衅@郏凑焱芬坏叮跬芬彩且坏叮俨簧习侗慊岚阉矗缓醚瘸渡先ァ
知闲时刻都是耀眼夺目的,精致的妆容,富丽的衣着,表情矜持,举止得体……所有一切,彰显贵族小姐最良好的教养和气度。
她望着容与,秋水盈盈,温声道,“回了府怎么不打发人告诉我?我只当你营里事物忙,要天黑了才能脱身呢!”
他说,“我把军务托了副将,回来歇一阵子。母亲呢?”
知闲应道,“才刚还叮嘱下面人备宴呢,这会儿大约在佛堂里。”
他嗯了声,背着手在前头不紧不慢的走,知闲温顺跟在他身后。他不说话,她料着他在想事情,便也缄默着。他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她从不盼望他能像别的男人那样柔声细语,只要他容许她跟随,单是仰望他的背影,也觉得足够了。
“见过布暖了么?”容与边走边问,“她还小,又才来长安,你两个年纪相差无几,她缺什么短什么,你多照应她些。”
知闲抿嘴笑道,“你不吩咐我也知道。你疼她,我何尝不是!她是个乖巧讨人喜欢的,虽说咱们不是同辈,可我拿她当妹妹呢!”言罢叹息,“只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遇上这样倒灶的事情……”
容与拧起了眉,抬头看穹隆尽头的流云,余晖染红了半边天,云层四围镶了金边似的。
布暖遭遇的不幸通通都应当留在洛阳,不是已经有人代她进了敬节堂吗?这件事就算完结了,知道内情的也该烂在肚子里,何苦再拿出来说!
他脸上不是颜色起来,回头道,“往后别再提起了,家里人口多,难保哪天不留神走漏了风声,牵连起来大家都得不着好处。她在洛阳的事府里只有管家知道,我也没同旁人说起过,连蓝笙都瞒着的。你既然疼爱她,就替她将来多考虑,横竖洛阳她是回不去的,日后许人家还要这里操持。前头的事情抖露出来,要找好人家就费力了。”
知闲怔了怔,见他面色难看,当下打了个寒噤,嗫嚅道,“我省得,不是因为没有旁人吗!你放心,以后自然绕开这个说。你别这么板着脸,怪说模
容与被她一说才惊觉自己紧张得有些过头了,背身过去,又恢复到了往常那个气定神闲的模样,迈着方步踱上了紫荆夹道。
知闲瞧准了时机,热络道,“算算时候,老夫人晚课还没做完,这会儿进渥丹园也是枯等,还是上抱松亭里坐坐吧!”
容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并不十分愿意,正犹豫着要点头,看见门上小厮领着蓝笙从廊庑那边过来了。
知闲咬牙切齿的想,这个蓝笙真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才遇着容与在家,没说上两句话,这人又不请自来,搅了他们单独相处的好机会。
“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瞥见知闲恶狠狠的眼刀扔过来,蓝笙笑得得意非常,“既然不是时候,那在下先回避回避,二位谈情说爱请继续。”
容与不接他的话茬,问道,“案子办妥了?”
“原就不是大事,三言两语问得清,偏要拖到这会子。”蓝笙说着抖了抖衣袖,转脸问小厮,“吃食都给大小姐送去了?”
小厮缩肚躬腰应是,容与也不理会他无事献殷勤,对知闲道,“上亭子里去吧!”
蓝笙乜斜知闲,颇鄙夷的牵了牵嘴角,旋即又笑道,“我私下里有话和六郎说,劳烦叶大小姐瞧着待客之道,给我备些茶点过来吧!”
知闲剜了他一眼,直恨到骨子里去。奈何碍着容与面子不好发作,更不愿意对着他那张可恶的脸,便退后一步道,“你们说话,我上厨里瞧瞧菜色备得怎么样了,开席差人来通禀。”
绝口不提茶点,挽着画帛姗姗去了。容与嗤笑着登上了亭子,今儿没摆在明面上斗,不过暗流也甚汹涌,这来回的明枪暗箭,要是长得不结实,早就给射成筛子了。
他抱袖坐在石凳上,“我这阵子忙,也没时候过问,陈潜的事怎么样了?”
蓝笙抚了抚下巴,陈潜?说起那小子,真是走背运走到了家!大清早匆忙上朝,在街边果子铺买了个油饼边走边吃,结果叫监察御使碰见了,说他吃相不好有辱官体,具了一本参奏上去弹劾他。可怜他一个少府监在羽林卫大牢内关了一夜,第二天一道敕令下来,从三品的衔儿直降成了五品下府折冲都尉。一个油饼毁了小半辈子,实在冤枉!
第十六章 春袷
蓝笙说,“所幸还在流内,贬到雍州泾阳府做折冲都尉去了。我代你写了书涵给甘棠,陈潜是到他驻地,请他多看顾,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容与侧目,“代我写?怎么不以你的名义修书?”
蓝笙笑道,“哪天我升了镇军大将军,断不会再顶你的名头了!甘棠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归德将军,脾气大,下了酒桌不认人的。这满朝文武几个没和他吃过饭,听过小曲儿?他和谁又是走得长远的?也只对你俯首贴耳罢了。你一句话,顶得过我说一车不是!”
容与不置可否,转过脸看亭前老树翳日,几只鸟在枝丫间跳蹿着啾啾鸣叫,隔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你先头打发知闲,说有要紧话和我说,到底是什么?”
蓝笙反复琢磨,这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他和容与交情向来深,对布暖的那点心思即使不说,日子久了容与也能看出来。与其临了费口舌,不如趁早告诉他,也好请他从中斡旋。布暖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听她口气日后是要靠沈家的,那么婚事也定有老夫人和容与做主。未免到时候出乱子,早点排了队好享有优先权。
“怎么积糊起来了?”容与这辈子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头好笑一头又好奇,追问着,“出了什么大事了?男人家,爽快些个!”
蓝笙起身在亭子里踱步,咂了咂嘴道,“就是今儿席上和你说过的,求你做媒的事儿。”
容与是个机敏人,他认识蓝笙二十多年,对他了解得透透的。他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蹙眉道,“是和暖儿有关?”
蓝笙“啪”地击了下掌,覥脸挨过去道,“到底没有白结交你这朋友!知我者六郎也!不瞒你说,我对暖儿是一见钟情,她从马车里下来给我行礼的时候,我就觉得遇对了人。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旁的没什么,瞧女孩儿一瞧一个准!我头一眼看见她就料定了她是好姑娘,果不其然!”
容与乜他一眼,“你仔细了,她和你外头勾搭的那些不同,你这花花太岁,主意敢打到我外甥女的头上来,我非拗断你几根骨头不可!”
蓝笙推了他一把,“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叫打她主意?我是真的对她有意思,你找着机会替我探探口风,只要她愿意,我立时回明了我家老太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迎她过去做正房夫人。”
容与探究的审视他,也确实看见了一种叫真挚的东西。不过蓝笙没定性是出了名的,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挚能维持多久。
“你不用听两位大人的意思?这是一辈子的事,单凭心血来潮要坑死人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琢磨,其实布暖倘或真能嫁给蓝笙,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蓝家的来头很大,坐在小蓝夫人的位置上,一生荣华富贵应当是享之不尽的。可他又操心她的幸福,锦衣玉食不是婚姻的全部,蓝笙虽然是他的好友,他还是忍不住要怀疑……布暖前头遇过坎儿,若是再嫁得不好,他没法子向姐姐姐夫交待。
一个女孩子后半生如意与否,全在他一念之间,这副重担当真叫他承受不起。
他开始踌躇,暖儿才到长安,这么急不可待把她嫁出去成什么话?惹人说嘴罢了!她名义上投奔舅舅,洛阳那边父母健在,婚姻大事断不是他单方面能决定的。
“你可想好,暖儿是我外甥女,你要是同她有后话,那就成了我的晚辈了。”容与哂笑,“你再想想知闲,她过了门,你见了她怎么处?”
蓝笙倒大度,意态闲闲倚着亭柱道,“又不是一个屋檐下住着,难得见一面,为了暖儿,我勉为其难叫上声舅母……也使得!”
容与调开视线,他壮士断腕的表情惹人发笑,掩嘴咳了声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瞧暖儿意思。她待见你,便是你两个有缘。若是不待见你,你一个大男人,提得起放得下才好。”
蓝笙眉梢飞扬,自信满满道,“这世上还有姑娘家不待见我?长安城多少大家闺秀哭着喊着要嫁我,上将军难道不知道?我今儿邀她端午出游,你道她乐意不乐意?”
容与太阳穴一跳,“我同她说过了,那天要带她去瞧你竞渡。你好歹拿些本事出来,得个胜会状元给她瞧瞧。”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蓝笙说着,朝碧洗台方向努嘴,“你别捎带上那位,她和我八字不合,别到那天冲克了我的好运道。”
容与原就没打算约知闲,顺水推舟道,“到时候你打发身边的人来接暖儿,知闲知道有你在,花钱买她她都不来。”
“如此甚好。”蓝笙懒散一笑,转过身站到台阶前远眺,半晌摇着扇子道,“我打量你同知闲貌和神离,这么下去了不得。你何苦为难自己?这会子张不了嘴,等拜了堂入了洞房再说就晚了。”
容与的手指轻抚膝头的竹纹,平金绣缎面璀然生彩。蓝笙回头看他,他眉眼低垂,平静得一波止水似的,沉声道,“管好你自己就是了,别人的事胡操心,吃饱了撑的么?”
蓝笙讪讪点头,“算我多管闲事吧,大都督英雄一世,胡寇都叫您逐出了玉门关,自己的婚事还没有主张么!”
容与睨他,听得出话里的嘲讽,并不去计较。叶家的婚书纳徴时已经递过了,就算眼下退婚,该走的步骤一样也少不了,冗长繁杂。况且知闲没有错处,又是自己娘家亲戚,自小一道长大的。姨父姨母待他也像亲生的一样,他拿什么来反悔?
他生出倦怠来,靠着亭柱不言声。蓝笙凝望他,晚风从身旁流过,他的眼里雾霭重重看不到底。自醒的人出尘入世做得到收放自如,他生来笃定沉稳,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漫漫流年里,情感上亦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他和容与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他即便是在最薄弱的光亮里也要高举辉煌,如果沉没,便情愿在黑夜里燃烧;容与呢,心里自有明月三分,静到深处,苒苒开出莲花来。
蓝笙浓眉紧蹙,容与看了一味笑,“你在悟道吗?这点道理悟不出来,白长了一颗人脑袋!活着总有沟壑难填,如花美眷谁不盼望?我遇不上那个能叫我不顾一切的人,千山万水独自行走不难,难就难在母亲那关难过。老夫人天天絮叨承宗庙,开枝散叶,你当我日子好过的么?”
这个问题普遍存在,蓝笙太能够体会了。他如今二十四岁,家里都急得要赶鸭子上架,要是到了容与这个年纪还没动静,只怕郡主千岁杀了他的心都有。
两个男人相视苦笑,蓝笙咧着嘴说,“告诉你一桩新鲜事,我家老夫人昨日往我房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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