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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帘幽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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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抱著我。
    “哦,紫菱,哦,紫菱!”他温柔的叫:“我们不要再吵了吧!不要再彼此误会,彼此折磨了吧!”他吻我的耳垂,我的面颊。“紫菱,你这善良的,善良的小东西!爱情的世界那样狭窄,你如何能将我剖成两个?即使把我剖成了两个、三个、或四个、一万个,……可能每一个我,仍然爱的都是你,那又怎么办呢?”我在他怀中轻声啜泣。
    “真的?”我问:“你那样爱我?楚濂?”
    “我发誓……”“不用发誓,”我说:“只告诉我,我们把绿萍怎么办呢?”
    “你肯理智的听我说话吗?紫菱?不要打岔。”
    “好的。”“让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为绿萍难过,可能我的难过更超过你。小时候,我们一块儿游戏,一块儿唱歌,一块儿玩。谁都不知道,长大了之后会怎么样?现在,我们长大了,却发生了这种不幸,人类的三角恋爱,都是注定的悲剧,往好里发展,有一个会是这悲剧里的牺牲者,弄得不好,三个人都是牺牲者,你是愿意牺牲一个?还是牺牲三个?”
    我抬起头,忧愁的看著他。“你是说,要牺牲绿萍了?”
    “她反正不可能得到我的心,对不对?我们也不能放弃我们的幸福去迁就她,对不对?我告诉你,紫菱,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剂,有一天,她会淡忘这一切;而找到她的幸福,以她的条件,成千成万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可以向你打包票,她不会伤心很久。”
    “真的吗?”我不信任的问。
    “真的。”他恳切的说:“你想想看,假如她真嫁了我,会幸福吗?结果是,我的不幸,你的不幸,和她的不幸,何必呢?紫菱?离开我,她并不是就此失去了再获得幸福的可能,人生,什么事都在变,天天在变,时时在变。她会爱上另外一个人的,一定!”“那么,你预备和爸爸去谈吗?”
    他又沉吟了,考虑了很久,他抬头看著我。
    “不,我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的说:“我要自己去和绿萍谈。”我惊跳。“什么?”“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岂不太伤她的自尊?”他那对明亮的眼睛坦率的看著我。“你放心,我会措辞得很委婉,我会尽量不伤害她。但是,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不能再有第四者知道。反正,她快出国了,她出了国,别人只以为是我没出息,不愿出国,而她丢掉了我……”
    “我懂了,”我说:“我们要串演一幕戏,变成她抛弃了你,而我接受了你。”“对了。所以,我们相爱的事,要延后到绿萍出国后再公开。”他盯著我,我们互相对望著,两人都忧心忡忡而烦恼重重。好半天,我们只是对望著,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和绿萍谈?”
    他沉思片刻,摔了摔头。
    “快刀斩乱麻,”他说:“我明天下班后就和她谈!”
    我打了一个寒战。“你要在什么地方和她谈?”
    “我带她到这树林来,这儿是最好的谈话地方,又安静,又没有其他的人。”我又打了一个寒战。他警觉的盯著我。“你怎么了?紫菱?”他问:“冷了吗?”
    “不,不冷。”我说,却打了第三个寒战:“我只是心惊肉跳,我觉得……我觉得……”
    他紧握住我的双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又有力。
    “把你的心事交给我,好不好?”他温柔而坚定的说:“信任我!紫菱,请你相信我!”
    我望著他,暮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游来,充塞在整个的林内,树木重重叠叠的暗影,交织的投在他的脸上。我忽然打心底冒出一股凉意,我又一度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的包围住了我,我死命的握紧了他,说:
    “你不会爱上绿萍吧?”“天!”他轻叫:“你要担多少种不同的心事!”
    “我……”我嗫嚅著,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我爱你!楚濂!”“我也爱你!”他揽著我,在我耳边低语:“你一定要相信我,紫菱。”他轻念了两句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含著泪笑了,偎著他走出了树林。
    事后,我想起来,那两句诗竟是“长恨歌”里的句子。一帘幽梦16/409
    我一整天都精神紧张而神智昏乱,再也没有比这一天更难挨的日子,再也没有这么沉重的日子。时间是缓慢而滞重的拖过去的,我食不知味,坐立不安,整日在楼上楼下乱走,抱著吉他,弹不成音,听著唱片,不知何曲何名。午后,楚濂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简单的告诉我他已约好绿萍下班后去“郊外”“逛逛”,并一再叮嘱我“放心”!放心,我怎能放心呢?我那可怜的姐姐,当她接到楚濂的电话,约她去“郊外逛逛”,她会作何想法?她会有几百种几千种的绮梦。而事实竟是什么呢?噢,我今晚如何面对绿萍?放心,我怎能放心呢?几百次,我走到电话机旁,想拨电话给楚濂,告诉他不要说了,不要对绿萍说任何话!但是,拿起听筒,我又放了回去,楚濂是对的,快刀斩乱麻,这事迟早是要公开的,我应该信任楚濂,把我的心事都交给他,我应该信任楚濂,他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他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事情,我应该信任楚濂,我应该信任楚濂……但,我为什么这样的心慌意乱,而又心惊肉跳呢?午后三点钟左右,费云舟和费云帆兄弟二人来了,最近,他们是我们家的常客。我的吉他,经过费云帆整个冬天的教授,已经可以勉强弹弹了,只怪我没有耐心而又往往心不在焉,所以,始终没办法学得很纯熟。看到我抱著吉他蜷缩在沙发里,费云帆似乎很意外。走近我,他审视著我,说:
    “怎么?我可不相信你正在练吉他!”
    我抬头看看他,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说。
    父亲和费云舟又开始谈起他们的生意来了,只一会儿,他们就到书房里去研究帐目了。客厅里剩下我和费云帆,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燃起一支烟,注视著我,说:
    “弹一曲给我听听!”我勉强坐正了身子,抱著吉他,调了调音,我开始弹那支“一帘幽梦”。费云帆很仔细的倾听著,一股老师的样子,烟雾从他的鼻孔中不断的冒出来,弥漫在空气里。我弹完了第一遍,一段过门之后,我又开始弹第二遍,我知道我弹得相当好,因为我越来越聚精会神,越来越融进了我自己的感情。但是,当我刚弹到“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的时候,“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我掷琴而起,脸色一定变得相当苍白。我从不迷信,但是,今天!今天!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怎么?紫菱?”费云帆惊讶的说:“你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断了一根弦,这是很普通的事,用不著如此大惊小怪啊!”
    我瞪视著他,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冲到电话机边,想拨电话,费云帆走过来,把手压在我肩上。
    “什么事?紫菱,你在烦些什么?”
    哦,不,我不能打那个电话,我该信任楚濂,我该信任楚濂!我废然的退到沙发边,抚弄著那吉他,喃喃的,语无伦次的说:“我情绪不好,我一直心不定,今天什么事都不对头,我觉得好烦好烦!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
    费云帆沉默了一会儿,他灭掉了烟蒂,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那支吉他,他一面拆除掉那根断弦,一面轻描淡写似的说:“人要长大,因为你已经有义务去接受属于成年人的一切;烦恼、责任、感情、痛苦,或欢乐!这是每个人都几乎必经的旅程,上帝并没有特别苛待你!”
    我抬眼看他,他冲著我微笑。
    “怎么?紫菱,有很久没看到你这张脸上堆满了愁云,别烦恼吧!天大的烦恼都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何况,你的世界里,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好了,上楼去把上次买的备弦给我,让我帮你把这吉他修好!”
    “你自己会换弦吗?”我惊奇的问。
    他对我笑笑,似乎我问了一个好可笑的问题,我想起他曾在欧洲巡回演奏,总不能连琴弦都不会换!我就有些失笑了。奔上楼,我拿了弦和工具下来,他接过去,默默的换著弦,不时抬起眼睛看我一眼,然后,他换好了,试了音,再调整了松紧,他把吉他递给我。
    “瞧!又完整如新了,这也值得脸色发白吗?”他仔细看我,又说:“我告诉你,紫菱,一件东西如果坏了,能修好就尽量去修好,修不好就把它丢了,犯不著为了它烦恼,知道吗?”我深深的注视他。“你曾有过修不好的东西吗?”我问。
    “很多很多。”“你都丢掉它们了吗?”
    “是的。”“是什么东西呢?有很名贵的东西吗?”
    “看你怎么想。”“举例说——”“婚姻。”他立即回答。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他再度燃起了一支烟,他的脸孔藏到烟雾后面去了,我看不清他,只觉得他的眼光深邃而莫测。这男人,这奇异的费云帆,他想试著告诉我一些什么吗?他已预知了什么吗?我将失去楚濂吗?失去楚濂!我打了一个冷战。窗外的阳光很好,落日下的黄昏,迷人的小树林,美丽的绿萍,托出一片最真挚的痴情……天,那楚濂毕竟只是个凡人哪!我再度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样坐立不安?”费云帆问:“你在等什么?”
    我瞪著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什么?”
    “只有等待可以让人变得这样烦躁!”
    我一时有个冲动,我真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楚濂和我,和绿萍间的故事,告诉他今天将进行的摊牌,告诉他所有的点点滴滴,让他那饱经过人生沧桑的经验来告诉我,以后的发展会怎样?让他那超人的智慧来分析,我和绿萍的命运会怎样?但是,我想起楚濂的警告,不要让第四者知道!我应该信任楚濂!我等吧,等吧,等吧,反正,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总会揭晓的!是的,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总会揭晓的!天,假若我能预测那不可知的未来,假若我能预知那谜底啊!
……(本卷结束) ……
第二卷
第一章
    ?时间继续缓慢的流逝,我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手表,每秒钟对我都是苦刑,每分钟都是痛苦……母亲下楼来了,她开始和费云帆聊天,聊美国,聊欧洲,也聊绿萍的未来;硕士,博士,和那似乎已唾手可得的诺贝尔奖!父亲和费云舟算完了帐,也出来加入了谈话。阿秀进来请示,父亲留费氏兄弟在家里晚餐,母亲也开始看手表了:
    “奇怪,五点半钟了,绿萍五点下班,现在应该到家了才对!”“她今天会回来晚一点,”我冲口而出:“楚濂约她下班后去谈话去了。”费云帆敏锐的掉过头来看著我。
    “哦,是吗?”母亲笑得好灿烂。“你怎么知道?”
    “噢,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母亲一定把这个“他”听成了“她”,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她很快的看了父亲一眼,挑挑眉毛说:
    “我说的对吧?他们不是很恰当的一对吗?”
    “一对金童玉女!”费云舟凑趣的说:“展鹏,我看你家快要办喜事了!”“谁知道?”父亲笑笑。“这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根本很难料到他们的决定。”
    费云帆溜到我身边来,在我耳边低语: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
    “我不能讲。”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他继续低语:“楚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男孩子!”哦!他能洞悉一切!我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于是,他很快的说:“放愉快一点儿吧,否则别人会以为失恋的人是你了!带点儿笑容吧,别那样哭丧著脸。”
    我惊觉的醒悟过来,带著勉强的微笑,我又开始去拨弄我的吉他。时间仍然在缓慢的流逝,一分,十分,二十分,一小时,两小时……七点半了。
    阿秀进来问,要不要开饭了?
    “哦,我们吃饭吧,”母亲欢愉的笑著:“不要等绿萍和楚濂了,他们是百分之八十不会回来吃饭的!”
    “也真是的,”父亲接口:“即使不回来吃饭,也该先打个电话呀!”你怎么知道?我想著,那小树林里何来的电话呀!但是,楚濂,楚濂,夜色已临,你到底有多少的话,和她说不完呢?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你就不能体会有人在忧心如焚吗?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沉的小树林内轻言蜜语吗?楚濂,楚濂,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哪!但是,或者绿萍很伤心吗?或者她已肝肠寸断吗?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儿安慰她吗?
    几百个问题在我心中交织,几千个火焰在我心中烧灼。但是,全体人都上了餐桌,我也只能坐在那儿,像个木偶,像个泥雕,呆呆的捧著我的饭碗,瞪视著碗里的饭粒。父亲看了我一眼,奇怪的说:“紫菱,你怎么了?”我吃了一惊,张大眼睛望著父亲。母亲伸手摸摸我的额,笑笑说:“没发烧,是不是感冒了?”
    我慌忙摇头。“没有,”我说,“我很好,别管我吧!”
    “你瞧,”母亲不满意的皱皱眉:“这孩子这股别扭劲儿!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她在和她的吉他生气!”费云帆笑嘻嘻的说。
    “怎么?”“那个吉他不听她的话,无法达到她要求的标准!”
    “急什么?”父亲也笑了:“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这孩子从小就是急脾气!”大家都笑了,我也只得挤出笑容。就在这时候,电话铃蓦然间响了起来,笑容僵在我的唇上,筷子从我手中跌落在饭桌上面,我摔下了饭碗,直跳起来。是楚濂,一定是楚濂!我顾不得满桌惊异的眼光,我顾不得任何人对我的看法,我离开了饭桌,直冲到电话机边,一把抢起了听筒,我喘息的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喂,喂,”我喊:“是楚濂吗?”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男性的口音:“是不是汪公馆?”一帘幽梦17/40
    噢!不是楚濂!竟然不是楚濂!失望绞紧了我的心脏,我喃喃的、被动的应著:“是的,你找谁?”“这儿是台大医院急诊室,请你们马上来,有位汪绿萍小姐和一位楚先生在这儿,是车祸……”
    我尖声大叫,听筒从我手上落了下去,费云帆赶了过来,一把抢过了听筒,他对听筒急急的询问著,我只听到他片段的、模糊的声音:“……五点多钟送来的?……有生命危险?……摩托车撞卡车……两人失血过多……脑震荡……带钱……”
    我继续尖叫,一声连一声的尖叫。母亲冲了过来,扶著桌子,她苍白著脸低语了一句:
    “绿萍,我的绿萍!”然后,她就晕倒了过去。
    母亲的晕倒更加刺激了我,我不停的尖叫起来,有人握住了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撼著我,命令的嚷著:
    “不要叫了!不要再叫!醒过来!紫菱!紫菱!”
    我仍然尖叫,不休不止的尖叫,然后,蓦然间,有人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震,神智恢复过来,我立即接触到费云帆紧张的眸子:“紫菱,镇静一点,勇敢一点,懂吗?”他大声的问。“他们并没有死!一切还能挽救,知道吗?”
    母亲已经醒过来了,躺在沙发上,她啜泣著,呻吟著,哀号著,哭叫著绿萍的名字。父亲脸色惨白,却不失镇静,他奔上楼,再奔下来,对费云舟说:“云舟,你陪我去医院,云帆,你在家照顾她们母女两个!”
    “你带够了钱吗?”费云舟急急的问。向门外冲去。
    “带了!”他们奔出门外,我狂号了一声:
    “我也要去!”我往门外跑,费云帆一把抱住了我。
    “你不要去,紫菱,你这样子怎么能去?在家里等著,他们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疯狂的挣扎,死命的挣扎,泪水涂满了一脸。“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抓紧了费云帆的手腕,哭著喊:“请你让我去,求你让我去吧!求你,求你!让我去……”
    母亲大声的呻吟,挣扎著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扶著沙发,哭泣的说:“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绿萍,我的绿萍,哎呀,绿萍!绿萍!”她狂喊了一声:“绿萍呀!”就又倒进沙发里去了。
    费云帆放开了我,慌忙扑过去看母亲。我趁这个机会,就直奔出了房间,又奔出花园和大门,泪眼模糊的站在门口,我胡乱的招著手,想叫一辆计程车。费云帆又从屋里奔了出来,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好吧!你一定要去医院,我送你去!但是,你必须平静下来!我已经叫阿秀照顾你母亲了!来吧,上车去!”
    我上了费云帆的车,车子发动了,向前面疾驶而去。我用手蒙著脸,竭力想稳定我那混乱的情绪,但我头脑里像几百匹马在那儿奔驰、践踏,我心中像有几千把利刃在那儿穿刺,撕扯。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望著车窗外飞逝的街道,我喘息著,浑身颤抖,觉得必须诉说一点儿什么,必须交卸一些心里的负荷,于是,我发现我在说话,喃喃的说话:
    “我杀了他们了!是我杀了他们了!我前晚和绿萍谈过,她爱楚濂,她居然也爱楚濂,楚濂说今天要找她谈,我让他去找她谈,我原该阻止的,我原该阻止的,我没有阻止!我竟然没有阻止!只要我阻止,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我阻止!……”费云帆伸过一只手来,紧紧的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痉挛著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他那强而有力的紧握下,我的痉挛渐止,颤抖也消。我住了口,眼睛茫然的看著前面。车子停了,他熄了火,转头看著我。
    “听我说!紫菱!”他的声音严肃而郑重。“你必须冷静,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怨不了谁,也怪不了谁,你不冷静,只会使事情更加难办,你懂了吗?你坚持来医院,看到的不会是好事,你明白吗?”我瞪大了眼睛,直视著费云帆。
    “他们都死了,是吗?”我颤栗著说。
    “医院说他们没死,”他咬紧牙关。“我们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进急诊室的,但是,我进去了,人间还有比医院急诊室更恐怖的地方吗?我不知道。随后,我似乎整个人都麻木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姐姐,绿萍,正从急诊室推送到手术室去,她浑身被血渍所沾满,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从不知道人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我听到医生在对面色惨白的父亲说:
    “……这是必须的手术,我们要去掉她那条腿……”
    我闭上眼睛,没有余力来想到楚濂,我倒了下去,倒在费云帆的胳膊里。一帘幽梦18/4010
    似乎在几百几千几万个世纪以前,依稀有那么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几句话:“人生,什么事都在变,天天在变,时时在变。”
    我却没有料到,我的人生和世界,会变得这样快,变得这样突然,变得这样剧烈。一日之间,什么都不同了,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快乐、欢愉、喜悦……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悲惨、沉痛、懊恨……竟取而代之,变成我刻不离身的伴侣。依稀仿佛,曾有那么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孩,坐在窗前编织她美丽的“一帘幽梦”,而今,那女孩消失了,不见了,无影无踪了!坐在窗前的,只是个悲凉、寂寞、惨切、而心力交疲的小妇人。家,家里不再有笑声了,不再是个家了。父母天天在医院里,陪伴那已失去一条腿的绿萍。美丽的绿萍,她将再也不能盈盈举步,翩然起舞。我始终不能想清楚,对绿萍而言,是不是死亡比残废更幸运一些。她锯掉腿后,曾昏迷数日,接著,她有一段长时间都在恍恍惚惚的状况下。当她第一次清清楚楚的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活了,接著,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右腿,她震惊而恐怖,然后,她惨切的哀号起来:“我宁愿死!我宁愿死!妈妈呀,让他们弄死我吧!让他们弄死我吧!”母亲哭了,我哭了,连那从不掉泪的父亲也哭了!父亲紧紧的搂著绿萍,含著泪说:
    “勇敢一点吧,绿萍,海伦凯勒既瞎又聋又哑,还能成为举世闻名的作家,你只失去一条腿,可以做的事还多著呢!”
    “我不是海伦凯勒!”绿萍哭叫著:“我也不要做海伦凯勒!我宁愿死!我宁愿死!我宁愿死!”
    “你不能死,绿萍,”母亲哭泣著说:“为我,为你爸爸活著吧,你是我们的命哪!还有……还有……你得为楚濂活著呀!”于是,绿萍悚然而惊,仰著那满是泪痕而毫无血色的面庞,她惊惧的问:“楚濂?楚濂怎么了?”
    “放心吧,孩子,他活了。他还不能来看你,但是,他就会来看你的。”“他——他也残废了吗?”绿萍恐怖的问。
    “没有,他只是受了脑震荡,医生不许他移动,但是,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哦!”绿萍低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接著,她就又疯狂般的叫了起来:“我不要他来见我,我不要他见到我这个样子,我不要他看到我是个残废,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呀,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她那样激动,那样悲恐,以至于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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