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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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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乐眼噙热泪:杨司令,从今儿个起,你说打到哪儿,俺朱海乐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

大的、小的,所有鸭绿江北、沿着老龙岗山一带主要的抗日军,皆向我们靠拢,完全在我们领导之下,组织了东北抗日联军及其总指挥部。取消了他们的山头,改换为第×支队的名称。至于群众,都说我们才是真正抗日的,看我们的队伍如同救星一般。

以上文字,摘自满洲省委巡视员小孟(韩光,离休前为中纪委常务书记——笔者)1934年4月23日给省委的报告《南满抗日游击运动》。

4月1日,在濛江县那尔轰附近的城墙砬子,杨靖宇主持召开了1军与16支山林队的“东北抗日联合军总指挥部”成立大会,并代表满洲省委首先讲话,分析了东北的形势,阐明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山林队首领也纷纷发言,表示赞同统一战线,愿随共产党抗日到底。

韩光在《南满抗日游击运动》中写道:

选举总指挥部人员的时候,尤为郑重,皆采用投票法,当时室内则鸦雀无声,选总指挥票十七张,十六张写着杨司令。总参谋长我们得九票,赵参谋长七票,结果还是我们的参谋长当选了。总政治部主任也是我们当选了。所以形成了我们的司令部,即是总指挥部。老长青为副指挥,赵参谋长为外交部长,余各为参谋委员。

在南满,在东北,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都是与非党武装比较像模像样的最早的联合。

“俺们不是胡子”

桓仁县木盂子镇仙人洞村老人潘国权,光头白发,慈眉善目,叼着一只挺大的黑色烟斗,坐在炕头上跟我唠抗联。

杨靖宇是1934年2月到仙人洞的。1998年3月笔者采访时,老人记不得这个时间了,只记得那年他十八岁。

老人说,杨司令来前,先来一支部队,下半夜到的。狗叫一阵子,就听外边有脚步声,心里咯噔一下,胡子来了!那时遍地起胡子,还有“棒子手”、“砸孤丁”,穷人家没什么可抢的,可好吃好喝也伺候不起呀?有姑娘媳妇的人家,就更担惊受怕了。俺大气儿不敢出,寻思是不是过路的,就听见敲门了。叫“大爷”、“大娘”,让开门,还说“俺们不是胡子”。这倒稀奇了,半夜三更找上门来,还有不是胡子的?是不是也得开门呀,把人家惹火了,那不是找死吗?俺先下地,俺爹怕俺冒失,说话不周全,冲撞了人家,又把俺挡在身后。人家却不进来,说让家里人穿好衣服再进屋。那时那人哪有衬衣呀,就是空筒子棉衣棉裤,晚上脱了都“光巴溜竿子”(光溜溜、赤条条)的。就寻思还有这么讲究的胡子,这是帮什么胡子呀?那时俺家二十来口人,南北大炕,一边穿衣服,一边倒出一边大炕。他们说睡地下就行,又问有没有谷草,秫秸也行。俺寻思这是要铡草喂马,也没见到马呀?他们一人抱几捆谷草铺地上,灶房地上也是,铺好就睡了。大冬天,上面都是雪,也抖落不尽,抱屋里化了,潮乎乎的,就那么睡。

老人说,这一夜,翻来覆去就寻思:这是什么世道呀?怎么来了这么一帮胡子呀?他们说不是胡子,那是什么呀?

老人说,这些人都戴着红“胳膊箍”(袖标),上面写着“东北人民革命军独立师”,是第二天有识字的人认出来的。两年后又变成上红下白两色的,写的是“东北抗日联军”。老百姓管他们叫“红军”,并不是知道抗联最早就叫“红军”,而是从这红胳膊箍来的。

独立师军需部长韩震,住在高俭地彭玉堂家。彭玉堂要杀鸡,韩震说我来杀,接过鸡就放了,说你这样外道,还让俺怎么在你家待呀?

1933年秋,赵尚志率珠河游击队到三股流。百家长赶紧各家摊派做好吃的,把大烟土都送来了。老百姓以为是胡子,害怕,花钱免灾呀。祖祖辈辈就这样子,他们已经习惯了。赵尚志赶紧制止,又自己掏钱,让百家长代买几双乌拉。老百姓不解,说还有买东西的胡子,胡子还讲“买”?待到自以为搞明白了,就称之为“文明胡子”。

正月十五元宵节,杨靖宇率队伍来到仙人洞。村子里扭秧歌,潘国权扭得好,唱得也好,大家叫喊让他唱一个,他开口即唱:“十三大辙唱江洋,杨司令在上听其详……”

唱完了,扭完了,杨靖宇给秧歌队的人逐一发香烟。这在民间是种很高的礼遇。红军杨司令给的烟卷,有的人几天都舍不得抽。

然后,杨靖宇站在石头台阶上讲话。讲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是抗日救国的队伍。谁愿当兵,俺们欢迎,不愿当兵,部队常来,跑个腿,送个信,帮帮忙,也是抗日救国。日本子占了东三省,咱不能光顾自己家的小日子,没有国哪有家呀?

村里老人还记得杨靖宇的模样,高个,挺瘦,瓜子脸带点儿棱角,大眼睛,高鼻梁,穿青色棉衣,披黄呢大衣,背支匣子枪。声音洪亮,关里口音,管日本叫“儿本”,革命叫“给命”。

杨靖宇来仙人洞,是考察地理、民情,看能否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

有40多户人家的仙人洞,位于桓仁、兴京两县交界处,偏僻闭塞,历来为统治薄弱地区,现在日伪势力也未波及这里,没有任何敌伪机构。辽东山区,沟壑纵横,峰岭如浪,这里更有“辽东屋脊”之称的老秃顶子山,南至宽甸,西连本溪,东望通化,可向任何方向进出,退守则像鱼儿潜入大海,一个天然的游击战乐园。至于屯兵存粮,疗伤养病,大山深处,万无一失。不仅如此,还与奉天、抚顺、本溪等重工业城市近在咫尺,紧邻连接朝鲜的安奉铁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1军要在南满有所作为,这里是必争之地。

4月,3团11连50多人,在连长马广福带领下,来到洼子沟、仙人洞一带。紧接着,团长韩浩和师军需部长韩震,也率30余人来到了仙人洞。目的明确,就是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

不到一个月,仙人洞、高俭地、暖河子几个村落,50多人参加红军。

后来给杨靖宇当了传令兵的王传圣,这时住在仙人洞附近的头道岭子沟里。他缠磨父亲要去当红军,父亲说你才多大点儿呀?那年王传圣十五岁,个子小,还单薄,一看就是个孩子。王传圣觉得自己的理由挺充分:前院小汪柱子都当红军了,李向山都当红军了。

小汪柱子年纪、个头跟王传圣差不多,李向山则是桓仁县赫赫有名的人物——后面将会写到,抗联在桓仁发展那么快,与他有很大关系。

到底把父亲磨得同意了,王传圣趴地上磕个头,就去当红军了。下午部队行军,爬山时,看到前边有个人像分家另过的大哥王传清,上前一看,正是。兄弟俩几乎同声道:你怎么也来了?后来,王传圣的五叔和姑父也参加了抗联——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杨效康父母双亡,扔下他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生前欠12元地亩捐,百家长追着要,一口一个“父债子还”。他和大弟弟一商量,把小弟送人了,再给妹妹找个人家当了童养媳,就去找红军。王传圣参军时就嫌他小,不要,正没辙,碰上李向山,可李向山怎能认识他呀?他就说俺爹叫王玉琳,你在县里当劝学员(相当于教育局督察)时,俺爹给你当过马弁呢。李向山想起来了,觉得这个小孩怪机灵的,就说要了吧,俺作保。那时参军得有保人,一是防止奸细混进来,二是怕你想家,开小差。杨效康年纪跟王传圣差不多,弟弟更小,又没保人,哪里肯要?哥俩硬赖着不走,部队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跟了十来天,算是收留了。两个月后,小弟在人家挨打受气,也找来了,1940年在濛江县龙泉镇西翁圈,和3师师长曹亚范一起牺牲了。大弟弟是三年后在珲春牺牲的。

潘国权没用保人,元宵节扭秧歌,他是“明星”,都认识。没敢告诉爹妈,带两个小伙子汪红海和张国全,部队在沟里老秃顶子山下,去了就要了。几天后他妈撵去了,抱住他哭,非让他回去不可。杨靖宇就让他回去,说前方打仗,后方得有人支援,堡子里需要你干的事多了,有人会去找你,告诉你干什么,怎么干。

老人说那时有支歌,叫《起来,齐心》,说着就唱起来:

起来,齐心,

参加人民革命军!

你也愿去,我也愿去,

共同打日本!

……

跟潘国权一样,当年和现在都住在仙人洞的樊万林老人,那年十五岁,去参军也给打发回来了。笔者采访时,也就1。60米出点头的老人说,杨木井子有个杨福荣,比俺还小一岁,可人家长得高高壮壮的,就要了。俺说不讲理。杨靖宇笑了,拿手比画着自己脖子下边,说再过两年,长到这么高了,就要你了。

铧尖子镇赵明山老人,九岁给人放牛,十四岁当“半拉子”(未成年的长工,算半个劳动力)。老人说,抗联来桓仁那年,俺十七岁,是独立师3团,要过浑江,找人摆渡。他们说他们不是胡子,是人民革命军,抗日救国的,可老百姓哪懂呀,那年头见到扛枪的人,能跑的撒丫子就跑,来不及的就硬挺着了。若是连打带骂,拿枪逼着,谁敢不去?可他们就是商量,大家害怕,都不吱声。一个挎匣子枪的大个子瞅瞅俺,说这不是三子吗?俺一看,是俺的两姨舅舅马长岭,后来知道是个连长。他说你会使“槽子”(桓仁人管小船叫“槽子”)吗?俺说会,就跟他走了。东家派人去俺家报信,说你们家三子跟帮带红胳膊箍的胡子走了,俺爹就撵来了。俺舅先跟俺爹商量,俺爹不听,俺舅就“哈唬”(吓唬、批评、责备——这里是后者)俺爹:你也是个大老爷们儿,自己不抗日,还不让儿子抗日。又问俺:你是抗日,还是回家?俺说俺要抗日。俺爹恨不得揍俺一顿,说“枪子”(子弹)不认人哪。俺舅说:有俺就有他,就是死了,抗日救国,也值!俺爹抹着眼泪走了。俺爹老实巴交个庄稼人,不明白俺参加的是什么队伍。堡子里都传说俺当胡子了,戳俺家人的脊梁骨。

老人说,俺第一次见到抗联,他们张口第一句就是“俺们不是胡子”。后来俺也一样,走到哪里,特别是没去过的地方,张口就是这句。那时在老百姓眼里,扛枪的人,除了官军,就是胡子。“满洲国”了,没官军了,不是日本子、伪军,还是胡子。你说“俺们是抗联”,谁懂啊?先来一句“俺们不是胡子”,多少也能算颗定心丸,然后再说不是胡子是什么。不然,人家撒丫子跑了,再不就喊“胡子进堡子了”,敲锣打盆的,抄家什跟你干上了。

老人说,那时参军叫“上队”,地方干部到部队工作,也叫“上队”。俺上队几天后,一个干部见到俺,说这小孩哪来的?有保吗?俺舅说是俺的两姨外甥,俺保了。

丛茂山老人上队时就不用保人了。他是本溪县兰河峪乡刘堡人,1935年夏天参加1军的。那天在山上放羊,山梁上过来一群扛枪的人,他以为是胡子,想跑,又舍不得那群羊。这些人戴着红袖标,挺和气,坐着的,站着的,掏出烟袋抽烟的,跟他唠嗑。问他多大年纪了,家住哪儿,都有什么人,又问他听没听说过红军。一个挎匣子枪的人说,你得上队当红军打日本子。丛茂山说行啊,又说俺得回家告诉一声。那人说俺们会告诉你家的。他说那也得把羊赶回去呀?那人说俺们给你赶回去。

六十六年后,在本溪县光荣院丛茂山老人的房间里,老人说,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俺吗?俺挺来气。两年后,俺负伤了,在密营养伤,那是真想家呀,动摇过,那也没跑。这工夫俺说上队当红军了,那就吐口吐沫是个钉。要说俺有多高觉悟,不是那么回事儿。俺就寻思俺是中国人,还是个爷们儿,不能当日本子的亡国奴。就这。这一走就是六年,俺家可遭殃了。第二天,日本守备队来了,把房子烧了,俺爹俺妈和两个哥哥都给抓去碱厂镇子里。有走狗、密探呀。俺妈六十多岁,一股火死了。唉,有国没家了,救国救不了家呀。

老人个儿不高,1。60米出头。老人说老了,缩回去些,可俺年轻时可有劲了,不然怎么能当兵没几天就去了机枪连呀。一挺歪把子28斤,压满子弹30多斤,抱在怀里突突一阵子,有时就冲上去,有时就退下来,登山爬砬子可来劲了。

丛茂山、赵明山、潘国权等人,与当了干部的抗联老人的不同,是除了打了几年鬼子外,这辈子就是农民,张口都是地道的庄稼嗑。

赵明山也在机枪连干过两年,我问丛茂山认不认识这个人。老人说,你一提名字俺就蒙了,那时俺们当兵的没有名字,只有号数,叫“×号战士”。按班论,从1号到几号、十几号。俺刚参军时是“6号战士”,后来当到“2号战士”,就是副班长,1号是班长。

赵明山开头是“8号战士”,后来也当到“2号战士”。王传圣、杨效康等人也都有号。抗联1军的士兵,参军后就没了姓名,只有号数。平时唠嗑,开会点名,战场上下达命令,“3号掩护”、“4号冲锋”,都只称呼号数。你贵姓啊,家在哪儿呀,这种最普通的家常嗑都不准唠。这是纪律。每个士兵的自然情况,只有连长、指导员知道。各级干部也只称呼职务,顶多加上个姓,“刘连长”、“王指导员”、“马副官”、“韩团长”等等。赵明山从4连到机枪连、保安连,连里干部伤亡、调动,不知道换了多少茬,除了个两姨舅舅马长岭外,顶多就知道个外号。

今人只知道当年的地下党通常都是化名,谁曾想抗联士兵的姓名也要保密,而且不是化名,竟然只是个号数、编号。

这在古今中外的军队中,恐怕都是绝无仅有的了。

任何事物都是环境使然——读者看下去就会明白,这种地下党似的抗日武装,为什么只能出现在中国的东北抗联。

“幼稚同志”

各地游击队刚成立时,不约而同有句话,叫“不抢不夺”。

“胡子进屯要烟土,官兵进屯要派饭,打精米,骂白面,不打不骂小米饭。”黑土地上的老百姓,祖祖辈辈就希望有支不抢不夺的队伍,保卫国家,保护地面,让他们安生过日子,可这不是白日做梦吗?而今,这样的队伍竟然真的来了。这样的队伍受到欢迎、拥戴是理所当然的,难题却也随之而来了。

除战场缴获外,游击队的重要经费来源是打土豪。打土豪可直接获取衣食,当然还有钱,钱能买到任何物品,包括枪弹。“1·26”指示信后不能打土豪了,这条财路就断了。游击队一切后勤补给全靠自己解决,抗日不挣钱,可抗日不能没钱呀!有人提出抓个汉奸当人质,几乎没有不晃脑袋的,这不成胡子绑票了吗?杀掉汉奸没有异议,用这种方式剥夺他们的财产,解决点儿抗日经费,就顾虑重重了。至于不能打土豪了,还可以向大户募捐呀!抗日救国,出钱出枪出粮出人,各尽所能呀!可这些后来司空见惯的办法,那时哪懂呀?

磐石游击队成立后,许多农民赶来参加。谁不盼望扩大队伍呀?可“不抢不夺”,养活不起呀。县委宣传部长是游击队长,把这些人编成两个队,让他们自己活动,不准打红军旗号,不然又抢又夺的,岂不坏了红军的名声。百家长带着队伍来了,热烈欢迎,人家有钱呀。结果,前者当了胡子,后者几天后也走了:光吃俺的,谁跟你们干呀!

1934年6月9日,《孟××关于巡视珠河县团的工作致团省委的报告》中,在谈到“关于游击队的工作”时,说:

不抢不夺是到非常严重的现象,很多的值钱的有嫌疑的走狗以及富户,可我们不捉,似乎要“保护”他们的利益似的。所以队内穷的要命!队员穿露肉露脚的棉衣的还不少,多数像要饭花子(黄炮、朱万金队),队员情绪当然不快,表现有流动现象。

“流动”,即走了不干了,或者不在你这儿干了。

汤原游击队跌倒爬起,终于站住脚后跟的第一次战斗,是1934年3月打伪军。这天,游击队在格节河三号木营进行军政训练,县委派人送来情报,说屠旅两个骑兵连出城了,中午可到木营,让游击队速作准备。

打不打?怎么打?队长戴鸿宾认为地形有利,可以打。他说屠旅到咱这旮旯,必得经过葫芦脖子的山嘴子,那儿就一条爬犁道,两边都是砬子,咱们就在那旮旯设卡打埋伏。有人说咱是游击队,人家是正规军,人数又是咱们的四倍,这仗打不得。有人说打也不能像队长说的那样,那不是等在那里挨打吗?咱们应该去抄他的后路。还有的主张先打打试试,打不了就跑。有人说净扯淡,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呀?你是飞毛腿呀?

王钧老人说,就这么吵了两个来小时,也没捋出个眉毛、胡子。戴鸿宾火了,说走狗军都快到了,咱们还在这儿没完没了地扯淡,今儿个这事就俺做主了,说着就下命令部署战斗。有人阻拦,他也不理,一口气儿部署完了。有人就批评他,说咱们是党的队伍,不是你戴鸿宾的私家军,你耍什么军阀脾气?这边还吵着,那边打响了,敌人上来了,大家这才往阵地上跑。这一仗打赢了,不然起码那队长得撸了。

老人说,旧军队家长制,军阀作风,游击队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型武装,讲民主。家有百口,主事一人。民主挺好,还得有集中呀。那阵子凡事就讲民主,不讲集中,一集中就是“军阀”。有时还发动全体队员民主讨论,几十上百张嘴瞎戗戗,乱当家。

东满的几支游击队,开头也是这样。决定什么事情,先党内、后党外地开会,人人发表意见才算民主。指挥员下达命令,下级还要讨论,多数人反对,就可以不执行。

从军阀专制到极端民主化,这对应的两极,有时只有一步之遥。

王钧老人说,辽沈战役后,东北解放了、和平了,我是黑龙江省军区参谋长。到哪儿检查工作,情不自禁先看看地形,周围有什么制高点,有敌情敌人会从哪儿来,应该怎样部署兵力。再一想,就笑了。打了十几年仗,习惯了。可汤原游击队刚成立时,晚上不知道派岗哨,后来知道了,那哨位也常常选得不是地方。一群庄稼人,队长“半拉子”出身,握锄把子的手拿起枪,懂什么呀。第一次战斗后,有个战士说他的枪不好使,我问怎么了,他给我看手里的几个子弹壳,说枪响了,这子弹怎么还留下大半截子呀?他以为那弹壳也跟弹头一样,会从枪膛里发射出去的。

1934年夏,2军缴获第一门迫击炮。官兵围观,高兴得不得了,说再打据点不愁了,两炮就给它揭盖了。一个士兵懊悔得直拍大腿,说这就叫炮呀?一次追击敌人,他在草丛中绊了一跤,爬起来看,一截挺粗的铁筒子,半人多高,下边还有个锅样的铁家伙。这是个什么东西呀?瞅一会儿,踢两脚,拉倒了。

1935年4月29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报告》中说,政治部除了主任、组织科长和一个团的工作同志外,“其他人员大都是政治上有问题的,分配到各部去都不适宜,在政治部寄生着”。1934年9月的《东北反日游击队哈东支队给省委的报告》中说:“直到今天政治部工作是停滞在小局部里面。可怜的除了宣传单以外就是睡觉,政治部几个同志眼就睡红了。”

共产党人向以政治工作著称于世,可最初的政治部竟是这副模样。而在更广阔的宏观上,东北已经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还要全国一盘棋,搞土地革命,把张学良、马占山、王德林等及一切有产阶级统统打倒,那原因种种中少得了“幼稚”二字吗?

书记是一个幼稚同志,二十多年的雇农,同时又会劁猪,他在1931年派争领导之下参加组织的,他很忠实积极,若是有人告诉他什么他干什么,也不知道对不对生干(“生干”即硬干——笔者)。

县委本身对于中央的指示信(指一月二十六日)和省委的指示,不但未能热烈的传达到支部去讨论研究,就是县委本身根本也不了解。

这类“幼稚同志”,通常文化都不高。另一类就不同了,似乎也不“幼稚”。无论“北方会议”精神,还是“1·26”指示信,好像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像1934年11月召开的南满第一次党代会上,有人认为贫农是小资产阶级,人民政权中贫农太多是个问题。这种人喜欢引经据典,而且通常都能从马列著作中找到几句依据,经常把一些工农分子“理论”得找不着北,又不能不让人佩服,觉得人家有“学问”。当然也有受窘的时候。比如讲到全世界的工人阶级利益是一致的,有人问算不算日本的工人阶级,回答自然是肯定的。那你说鬼子的枪炮谁造的?鬼子里工人、穷人也不少,怎么不去杀日本军阀、资本家,倒大老远跑中国来杀人放火?回答是上当受骗了,还没觉悟。但是咱们要明白,工人阶级是最有觉悟的,他们早晚会起来战斗的。大家就七嘴八舌道,骗一人一时,还能千千万万的骗这么多年?这日本军阀和资本家也太厉害了,你再讲俺们也糊涂了,不讲倒多少还明白点儿。

这种人往往把“理论”和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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