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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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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关照的孩子。突然间,母妃亡故,舅舅获罪,外祖家的势力象夏天的冰,说没就没。幸而他还是皇父疼爱的小儿子,还不至于遭受白眼冷遇。可孩子是最敏锐的,福惠又继承了母亲的纤弱敏感,如何感觉不到人们态度的变化?从热切渴慕,到淡漠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福惠对舅舅没什么印象。母妃病重不起的日子,常把他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抚着他的头,只是落泪。福惠当时不懂,唤着额娘,拿帕子去擦她的眼泪。直到失去后才明白,没有了母妃,他的天空不再完整。
  皇阿玛把他交给皇后照料。皇后对他很好,能想到能安排的,都为他做了。可怡安姐姐才是皇后的女儿,淑儿姐姐和他不过是皇后的责任。怡安姐姐被皇阿玛送走,皇后就病了,很少见他们。
  福惠知道皇宫里唯一真正疼他爱他真能庇护他的,就是皇阿玛。皇阿玛是他唯一的依靠。可皇阿玛太忙,难得能见上一面。
  最近,福惠听见嬷嬷和宫女私下议论,据说早已死了的靖安公主回来了,皇上把她留在养心殿,极尽宠爱,言听计从,就是年贵妃活着,也没法比。福惠很好奇,母妃是世上最美最聪明的女子,皇阿玛对母妃很好很好,还有谁能盖过母妃呢?
  皇阿玛说她是怡安姐姐的亲生母亲。母妃说过,怡安姐姐的生母死了。可她又回来了,那么,母妃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回来?等他长到怡安姐姐那么大,母妃是不是也会回来?
  楚言记得年氏是个很可爱的女子,这个孩子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和聪慧,还有着一分超越年龄的乖巧懂事,讨好大人的愿望。是失去母亲庇护的缘故吗?怡安是否也是这样?想到怡安从这家人得到的关爱,楚言决定尽力疼爱这个孩子。
  察觉她的善意亲切,福惠越发依恋乖顺。他一直喜欢亲近怡安,也对她母亲感到亲切。她和皇阿玛住在一起,如果,皇阿玛把自己交给她照料,他是不是就能经常见到她,经常见到皇阿玛?
  不多时,午膳摆上来,胤禛牵着福惠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和楚言中间,时不时往他碗里夹菜,叫他多吃一些。
  楚言含着笑,问他爱吃什么,平日喜欢做什么玩耍。
  福惠极想讨她喜欢,拉近关系,主动提及怡安,说起怡安带着他和淑儿嬉戏玩耍的情景。
  胤禛有些担心,但没有阻止福惠,只留心着楚言的神色。
  楚言始终温婉亲切地笑着,眼神却有些凝重飘忽。这些年,怡安有着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兄弟姐妹,亲戚长辈,也算有个完整热闹的家吧。不管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高墙之内的孩子们记住的还是美好欢乐。如果,怡安早早回到准噶尔,她会有更加开朗的父亲,更加亲近的母亲,矫健活泼的哥哥,温柔能干的姐姐,一帮堂表兄弟姐妹,同样工于心计的亲戚长辈。她会有更广阔的天地,大草原上跑马,沙漠里翻滚,与水鸟大鱼一同戏水,在雪山险峰间穿行历练,于汪洋大海中憧憬担心。她会像她哥哥一样,过早地尝到人间冷暖险恶,过早地学会与人斗智斗狠,过早地经历血腥和死亡,过早地体会绝望和仇恨,永远地离开故乡,斩断亲缘。
  这些年,她始终认为阿格策望日朗在怡安的事上做错了。虽然不得已,但是错了。不论怎样,怡安都应该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可对比哈尔济朗,怡安这些年的生活也许更适合一个孩子。就算怡安是个女孩,一直留在她的羽翼底下,没受什么苦,平平安安地一起到了英格兰。大概,也就只能在乡间庄园里练习着上流社会淑女的礼仪舞步,等着到交际场里寻找一段爱情一个婚姻。这个时候,不管哪里,女人的天地都很小。
  她带着哈尔济朗走进广阔的新世界,带给他超前的见识和不凡的经验。他已经开始起步,将来有许多的可能,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想到哈尔济朗早熟的沉着冷静,早早挑起的重担和责任,楚言的心很疼。
  胤禛知道她想起了怡安,也许还有哈尔济朗。从她回到宫廷,一个多月了,除了头一天,他们再也没谈过怡安。她不主动提,他也不好开口。如果不是为了怡安,她大概根本不会回大清,不会回京城。他却把怡安送去了准噶尔。倘若今日,坐在他们中间的有怡安,她不定多么欢喜。
  所有的人,包括皇后和十三弟,都以为怡安帮弘时和老八说话触怒了他,才被送回准噶尔,以为他在惩罚怡安。真正的原因说不得,倒不如让众人如此相信。
  他不让人探视弘时,尤其不许怡安进去,其实是——弘时那个不长进的东西搬出紫禁城后,不但不思悔改,还颇有怨言,整日长吁短叹,不思进取,又画了幅女子画像挂在床头,早晚在画前发呆。弘时的画工不怎样,若不是他自己喃喃自语,还没人知道他画的是怡安。
  他听得密报,大为震怒,特命高无庸前去代为训斥,正告弘时:怡安就是他的亲妹妹,他那么做为,坏了皇家体统,毁了怡安清名,与禽兽无异。谁知弘时知错不改,反倒因为被他知道,没了顾忌,弄得连他的一妻一妾都知道了他的心上人是怡安。
  胤禛十分恼火,派了靠得住的嬷嬷太监去,把弘时身边与怡安沾点关系的东西统统收检,撕了他的画,又罚他跪了两天。不想弘时疯魔了,大哭大闹,对他派去的人恶言恐吓,又命人寻访画师,要画一幅怡安的逼真肖像。
  胤禛又是气苦又是失望,只怕这番事传出去成为笑谈,坏了皇家体面,也害得怡安没法做人,没奈何,只得命人暂时封锁弘时住处,不许人出入,对外声称弘时病了。弘时干脆借机装疯卖傻,还不时写些淫词艳句抒发相思之情。那个样子,那些话,若是传出去,传回宫里,成什么样?!
  齐妃怜子心切,其情可悯,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唆了怡安出头。怡安的性子和当初的她一样,表面上大大咧咧,无拘无束,其实什么都装在心里。她对皇后诸般孝顺,有几分是真把皇后当作了亲娘?又有几分是感念皇后对她的好?他和皇后心里都明白,怡安冲撞他,敬爱皇后,但在心底里只怕倒是对他更亲近些,没有顾忌,有一点不高兴都能摆出来。
  弘时的事提醒他怡安年纪已经不小了,皇阿玛和他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大婚。怡安有了归宿,弘时没了想头,也许就能明白过来。
  皇阿玛当初的意思,就是要在自己孙子中为怡安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弥补她母亲留下的遗憾。在胤禛看来,侄儿们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他的弘历弘昼,何况怡安从小与他二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大婚不过走个仪式,怡安还是在他们跟前,也省得一娶一嫁,两边挂心。两个儿子中,胤禛为怡安选定的是弘昼。
  从小,怡安弘昼两个就更能玩到一处,只是两个都是调皮捣蛋又争强好胜的性子,好不了一阵子,不是他两个想出什么恶作剧合伙去闹别人,就是他两个自己吵起来,互不相让。做额娘做嬷嬷的为了省事,总设法把他俩人隔开,把安静乖巧肯让着怡安的弘历塞到当中。这么着,怡安和弘历在一起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又一同被皇阿玛接进宫中抚养。
  弘历性情温和,照理说配倔犟的怡安更合适,可胤禛冷眼看着,这个儿子恐怕是个会招惹女人的。眼下,他眼前只有怡安一个,心思自然只花在怡安身上,有朝一日拥有三宫六院,美女如云,还会不会把怡安当宝可不好说。怡安性子刚烈,不可能容得这样的丈夫。好事早晚得成坏事。
  他子息不多,眼下只有这么四个阿哥。弘时——权当没生吧。福惠还小,不知长大如何,有着那样的外家,再怎么也不能让他继承大宝。弘历弘昼两个,他更喜欢弘昼。弘昼有心眼,但直爽,城府不深,不如弘历适合做皇帝,做儿子做女婿更贴心。
  胤禛看得出,弘历对怡安的事更上心,可弘昼明显也在意着怡安,兴趣更相投。怡安对两兄弟一碗水端平,没有厚此薄彼,碰到正经事会找弘历,商量起玩耍闹事就找弘昼。虽说男女大防,可他们从小一处摸爬滚打,一桌吃饭,一床睡觉,知什么避讳?他和皇后教养严格,不让他们沾那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东西。三个孩子年纪小,心思单纯,也想不到那上面去。
  原本,他倒想让三个孩子晚些成亲,像现在这样多过两年,却怕纸包不住火,弘时胡闹被几个弟妹知道,弄得大家尴尬,倒不如早些敲定三人终身,以免生变。
  弘历和弘昼都不可能只娶怡安一个。若让弘历娶怡安,怡安的出身注定不能册后,只能居妃位。怡安是他和皇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有实无名的公主,不得不屈居下位,对一个臣下出身的女子行跪拜之礼,弄不好还要受气,他想着也觉得不痛快。况且,怡安的脾气,哪里受得了后宫诸般约束,又哪里经得住后宫女人的争斗?万一等到他和皇后不在了,弘历喜新厌旧,不再护着怡安,怡安可怎么办?
  怡安的身份,亲王福晋怎么也能做得。哪怕弘昼弄来一院子女人,也不能爬到怡安头上。就算弘昼和怡安闹起来,弘历也会出面调停,不会让怡安吃亏。就算怡安闹出什么事,到底只是亲王府,有弘历帮忙掩盖,也出不了乱子。如此,才能三全其美。
  弘昼的亲娘耿氏老实,一点管不了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儿子。皇后算怡安的亲娘。这事,只有他亲自出马提起个头。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养的儿子没一个肯给他面子。
  听他说完,弘昼安静了一阵子,摇摇头:“我不娶怡安。”
  胤禛一愣:“怡安哪里不好?”
  “怡安是极好的。可,皇阿玛你想想,我和怡安一处长大,便如兄弟一般。叫我娶怡安,不是同叫我娶弘历一样?”
  胤禛好气又好笑:“胡说!弘历是男子,和你一个亲阿玛,谁会让你娶他?怡安是女子,同你不一个姓,是你姑姑的女儿,自小养在我们家,就是血缘也是极远极远的。怡安性子纯真,生得又美,你们一处长大,情趣相投,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你以为这世上能有几个怡安这样的?阿玛疼你,想给你挑个好媳妇,也疼怡安,想给她挑个好丈夫。阿玛看来看去,对你,再没人比怡安更好,对怡安,再没人比你更好。这才问你。”
  弘昼沉吟着:“皇阿玛怎不问弘历?他对怡安才好呢。”
  “弘历也是好的,只是,阿玛为你们做亲,总得想得长远些。你和怡安更好些。”
  “皇阿玛想得长远,可想过怡安嫁给我,却被做了皇帝的弘历抢走?那样也好么?”
  胤禛大惊,死死地瞪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弘昼象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皇阿玛,怡安是极好的女子。可我只当她是兄弟。怡安的婚事,皇阿玛怎不先问问她?”他觉得怡安也只把他和弘历当作兄弟,或者是朋友,并没男女之情。
  胤禛被弘昼的话惊呆了,连儿子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也不清楚。弘历对怡安的情,到了那个地步?!
  弘昼一向爱玩,正事上不肯上心,但胤禛心里明白,论到聪明敏锐,弘昼并不比弘历差。皇阿玛当初苦心教导,希望他们兄弟个个成才,结果倒是个个能折腾,争强斗狠,成了皇阿玛晚年抹不去的心病,也害他吃了许多苦头。他清楚弘昼才智能力不差,既已选定弘历,倒不想把他的心思从玩引导到“正事”上。想不到,弘昼敏感机灵还在他认识之上。他们三人一处长大,最了解彼此,弘昼的判断多半是不会错的。
  胤禛按捺下心中不安,留心弘历与怡安的相处,又让皇后和熹妃分别拿婚事去试探两个孩子。熹妃为难吞吐的样子,已让他明白弘昼所言不虚,恐怕熹妃也早就察觉。怡安,弄不清是还懵懂着,还是别有情怀,总之对弘历无意,也不想成亲。
  这当口,完全不知就里的怡安被卷进他和弘时和阿其那之间,让他十分头疼。怡安倔强冲动,再有人从旁煽风点火,一次不成还会闹第二次,只怕越陷越深,被人利用。想起策妄阿拉布坦的请求,让她远远离开京城,大约是最好的办法。去准噶尔,一来一回,至少一年,许多事尘埃落定,兴许解决他们三人婚事的法子也有了,也可防止弘时弘历因为怡安做出什么事。
  像是生怕老爹还不清楚他的心意,弘历听说怡安触犯天威,赶紧跑来养心殿求情,愿意替怡安受罚,听说怡安要回准噶尔,又求去西北谈判的差事。
  胤禛先受了一肚子气,再被怡安一场吵闹,弘历一顿蘑菇,满腹火气,头疼欲裂,正赶上皇后进来讲情,冲她发作了一顿,怪她无能,没教好孩子。
  结果,怡安走了,皇后病了,弘历突然关心起朝政来,尤其对西北的事上心,有事没事总跑去缠着十三弟,明里暗里打听怡安的行程。
  朝政头绪繁多,还可用霹雳手段。官员不肯尽心,好歹还敬畏天威。家里的事,孩子的事,更让他发愁烦恼。
  他才养了几个,就弄成这样!皇阿玛要不是生养了他们二十几个兄弟,大概还能多活几年!
  他的兄弟没几个省油的,可也没哪个真敢当面顶撞反抗皇阿玛。他养的这几个儿女,长大的四个,个个当面对他叫板。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早知道她还活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送走怡安。
  这么多年,她音信全无,靖夷等人丝毫不露破绽,弄得他也信以为真。谁想到,他送走怡安,她就回来了。
  终于他捉住了这片云,再也不会放手。可云的心思,他还是拿不住。
  这些天,空下来他总会想起老十四那一问:他当她是什么人?更重要的是,她当他是什么人?
  被皇阿玛册封为靖安公主的“妹妹”死了,回来的只是她,他的阿楚。她是女人,能让他心动冲动的女人,可她对他远不仅仅是女人。阿楚总能让他会心一笑,总能带给他温暖开怀。只要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陪着他,关心着他,就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他已经满足。他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说话。她不喜欢的事,他不会强迫。
  他们分开太久,他把她留在身边,一个屋檐下,一间屋子里,慢慢地让她习惯他,依靠他,慢慢地在她身上心上染上自己的气息,想让她习惯安逸,厌倦奔波,安分地留在他身边。她不是个计较名分的人,也不在意俗人的眼光,淡淡地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照理说,一切都很好,可阿其那的死,老十四一番话,又在他心里翻起波澜。
  她是什么想法?什么打算?在她心里,他有多重要?
  她忘不了阿格策望日朗,放不下一双儿女,可她不提。这么多年,她经历生离死别惊涛骇浪,可她不说。她的心里记挂着一些人,可她不问。她随遇而安地留在养心殿,淡定地接受他的安排,坦然地面对他的接近,却又始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许他一亲芳泽。
  他猜不透她的心,因为她不想让他明白。他记得她本不愿回宫,不想见他。重重深宫,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信得用的人,他不该担心她溜走。可他记得她一次又一次出乎意料地出逃,他不放心,总怕哪一日醒来再也见不到她,无处可寻。
  他得想个法子,圈住她的人,圈住她的心。
  后宫女人那些毛病短处,她全没有。不在乎权势地位,不在意富贵荣华,甚至不把佟家衰荣放在心上。眼前倒有些她在意的人,可他若用那些来控制她,只会令她反感。等怡安回来,她见到女儿,定然欢喜。可他却拿不稳怡安回来,会拉近还是拉远她的心。
  这些日子,她不提自己的事,他也不说他的家事,就是怕她不自在。一旦怡安回来,势必会把很多人很多事扯进他们中间,皇后,弘历,弘时,……
  两个大人各怀心思,不说话。福惠有些不安,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夫人,这鱼真好吃。”福惠咽下一口楚言夹到他碗里的红烧鱼,天真又开心地笑道。
  楚言回过神,温柔地笑道:“好吃就多吃一些。”没想到福惠来,厨房按她的习惯烧了全鱼。担心福惠不会吐刺,楚言夹了一筷子,先放在小碟中,小心捡去鱼刺,才送到福惠碗里。
  胤禛含笑看着,心中荡起柔情。她是个极好的母亲,不但温婉可亲,而且总能为孩子想得仔细做得周全。
  他抚养怡安,视若己出,可惜怡安不是他的骨血。她疼爱福惠,亲切仔细,可惜福惠不是她亲生。倘若,有一个他二人的骨肉,不论阿哥格格,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胤禛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迷住了。

  准噶尔

  室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浓烈的薰香药味盖不住长年卧床的病人身上散发出的腐朽味道。
  怡安对于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这是死亡的气味,预示着榻上昏睡的老人不久人世。她静默地坐在床前,握着老人的一只手,注视着她的气息,等待着她醒来的时刻。北京那个寂寞宫廷,她送走了三位没有血缘的长辈。现在,她回到出生的准噶尔,送别嫡亲祖母,生父的生母。
  服侍祖母几十年的嬷嬷说起当年,说她小时候与祖母很亲,是祖母最心爱的孙辈,说她每次总会带些可爱的小玩意送给祖母,祖母总会预先准备好她最喜欢的零食等着她,总是把她带来的鲜花珍藏,凋谢枯萎也舍不得扔掉。后来这些年,每到草原上鲜花盛开,祖母总要伤感,总要念叨远方的她。
  她全无印象。她很小被带去遥远的北京,独自被留在那里,有了新的太祖母祖父祖母,享受着他们的疼爱呵护,忘记了血脉相连的亲人,留下祖母独个在怀念中寂寞,没想过她还会有回到准噶尔的一天。终于,她回来了,回到她本应该属于的地方,也许因为祖母十几年的默默呼唤。
  嬷嬷向她展示祖母年轻时的画像,讲说祖母曾经的美丽和风韵,说她的鼻子眼睛宛然祖母年轻时的模样。她看向床上沉沉昏睡的祖母,白发苍苍,形容枯槁,颜色憔悴,奄奄一息,找不到一丝美丽的痕迹。京城里的人都说她生得像母亲,却也无法否认有那么点来自父亲那边的异族风。那就是通过父亲,从祖母这里承继的吧。
  她侧转身拿起一只干净的碗,从水罐中倒出一点清水,将洁净的白棉布折出一个角,润湿了,轻柔地擦拭老人有些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老人下意识地动了动,努力吸取这丝水气。她便一次次地蘸水,一点点地轻擦。用这个方式喂水,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羊奶,帮着嬷嬷给老人擦脸擦身,这些事她已经做了六七天,越来越熟练。
  到达这里,见到祖母,已经十天了。初见时祖母就睡着,十天里几乎一直昏睡着,只睁过三次眼。第一次,她出去有事。第二次,她闻讯而来,嬷嬷刚说出她的名字,祖母的眼睛已经疲倦地闭上。从那以后,她就尽可能守在祖母身边,晚上也睡在边上。
  祖母第三次睁眼,看见她,似乎很高兴,笑着说了几句话。她的突厥语早已不行,只在出京前,皇后请钟齐海入宫为她恶补了几天。这里的人说起突厥语,她几乎都听不懂。祖母气息微弱,口齿不清,然而,她却听懂了那几句话,因为那些熟悉的名字。祖母似乎错将她认作了母亲,说道:“你又来看我了。哈尔济朗又淘气了吗?怡安乖不乖?阿格策望日朗快回来了吧?我就是有点累,歇两天就好了,你别告诉他们我又病了。”
  她哽咽着刚要说话,祖母已含笑合眼。自那以后,三天了,祖母再没有转醒。但她相信祖母会醒来,会认出她,会对她说话。她是祖母等了多时的人哪!祖母不顾众人劝阻,拖着病体,翻山越岭,走过沙漠草原,强撑着从伊犁回到博克塞里,回到她结婚生子,曾生活多年的地方,也是为了就近等候她吧。
  她守着她,守着这位也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聊尽孝心,等待她苏醒,满足她多年的愿望,也补一补自己多年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一大悲事。从她真正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亲生父母,更没有孝顺的机会。在遥远的京城,偶然想起准噶尔,她会幻想父亲和哥哥生活在崇山大漠某一深处。西行的路上,远眺西边的地平线,她曾想象祖父祖母的和蔼慈祥。
  至今,她见到的只有垂危的祖母,还有两天前,那位不请自来别有胸怀的叔叔罗卜藏索诺。
  罗卜藏索诺颠覆了她的世界。他说,她父亲早就死了,死在宰桑泊,死在俄罗斯人手中,死在同母弟弟噶尔丹策零的算计中。他说,送回北京的棺木里不是她母亲,母亲带着哥哥和父亲的残部逃进了乌孜别里山口,生死不明。他说,噶尔丹策零侵占了她父母的诸多产业,包括父亲为母亲置下,母亲经营居住多年的阿克苏行宫,她和哥哥的出生地。他说,祖父策妄阿拉布坦早就知道内情,明白父母的冤屈和遭遇,却一直包庇纵容噶尔丹策零。
  罗卜藏索诺表现得义愤填膺,发誓要为长兄长嫂讨回公道,让噶尔丹策零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得到应有的报应,要把她父亲应得的荣誉,她应得的财产都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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