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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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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毅紧抿着嘴,不出声,两眼紧紧地盯着怡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来广州的路上,他好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思,明白他确实喜欢她,舍不得她走,可她却摆出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躲着他,冷淡他,冰心造成的误会解释开了,她的态度还是一样。有几次,他鼓足勇气想要上前劝她留下,却听见她说她要去寻嫡亲的哥哥,说她母亲的遗愿,图雅也在旁说她哥哥如何盼着她等着她,他的决心立刻就散了。就算她不再是皇家格格,他们之间也还差得很远。她是天之骄女,样样出众,永远有人疼爱呵护,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是漂亮聪明出色的人,她能看得上他吗?她母亲本家下人的儿子,普通商家的二少爷,一个武夫,一个江湖人。
从前她在京里,见不到外面,图新鲜,才与他亲近吧。如今她眼界宽了,他的那些故事那些经历自然不在她眼中。他又不知好歹地冷落了她。所以,她连看也不愿看他,理也懒得理他。
筱毅告诉自己不该奢望什么,可今日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了,他多希望她能再叫一声小乙哥哥,让他记住一辈子。可她绕过了他面前,直到上船也没看他一眼。
筱毅的心空落落的,鼻子发酸,茫然四顾,看见冰心眼中的抱歉,干娘脸上的遗憾,父亲无声的叹息,再看大船之上,她垂眸而立,面带悲伤,船员们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准备起锚。
筱毅蓦地清醒过来,跪下给靖夷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请爹原谅!”
靖夷一愣,随即微笑:“去吧。无需挂念家中。”
筱毅答应一声,站起来,眼看船上水手开始抽跳板,紧跑几步,一跃而起。
在图雅的惊呼中,怡安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一个人飞到她跟前:“小乙哥哥?”
筱毅强按紧张,板着脸:“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答应了她要照顾你。”
怡安的眼泪哗哗落下,破泣而笑,投入他怀中:“小乙哥哥。”
筱毅长舒一口气,揽住怀中佳人,笑了。
新乡故国
怡安坐在窗前认真地缝着小衣服,含笑听着旺婶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唠唠叨叨地说些邻里间的小事。
外面的石板路上噼噼啪啪响起一串脚步声,然后是一串串兴奋的闽南话。
怡安凝神细听:“旺婶,是不是有船回来了?哪一家的船?”闽南话太难了,她只能听懂个大概。
旺婶侧耳听了一阵:“听不清,我出去问问。哎呀,这锅要焦了,让我先把火灭了,回头再生。”筱毅托她照顾怡安,请她帮忙做饭浆洗,特地嘱咐不能让她生火,怕她烫着自己,也怕她把房子给烧了。他们这一对斯斯文文,显见的是大户人家出身。怡安如花似玉,娇滴滴的一个美人,难得一点不娇气,做得好针线好菜,挺着大肚子还自己出去提水,不会生火也算不得缺点。旺婶夫妇很喜欢这对年轻人,当作自家子侄一样看待。
怡安不好意思,扶着腰站起来:“您忙您的,我出去问问,顺便活动活动。”
这里离码头不远,一条石板路,两边中式民居,住的多是南方出洋闯荡的人,有不少人家都有男人在海上谋生活。一到有华船进港,大人孩子都会跑到码头迎接亲人,打听消息,帮忙装卸。
怡安开门出来,大群人已经跑过去,只来得及叫住队伍后面的两个女孩,问了声是不是筱毅在的那艘船。
“是啊。你老公回来了。”女孩子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跑走了。
小乙哥哥回来了!怡安满心激动喜悦,不由自主跟着那些女人孩子往码头走去。
当初,在靖夷的安排下,他们跟着英国船离开广州,却没有去孟买,更没有从那里转去欧罗巴。
阿格斯冷晕船晕得厉害,江上海边浪小,还能勉强支持,出了海,一起风浪就躺到了,吐得七荤八素,吃不下饭,渐渐虚弱。没多久,图雅也开始呕吐。怡安和筱毅还好,可是第一次出海,什么也不懂,紧张得半死,还要照顾两个病人,颇感吃不消。
那个英国船长人很不错,担心他们几个坚持不到孟买,建议他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船,先修养一阵,再一段一段地搭船过去。船上的医生诊断出图雅是怀孕了。
听说淡马锡住了不少中国人,筱毅会说闽南话,船到淡马锡,他们就下来,在唐人聚居的地方找到一个安静的住处。托船长带了封信到孟买转寄给哈尔济朗,告诉他发生的一切。脚踏实地,阿格斯冷和图雅的情况很快都有好转。
那段日子,阿格斯冷照顾着图雅,等待他们孩子的降生。怡安和筱毅则像出笼的鸟儿,到处走走看看,还搭船去了槟城和爪哇,渐渐爱上自由自在的海洋生活。
图雅生了一对龙凤胎。孩子长到半岁,图雅提出按原先计划,继续往前走,去孟买,然后去欧罗巴。
怡安和筱毅却不愿意走了。他们已在这外面的世界里,南洋一带有很多华人,让他们觉得熟悉而亲切。这些日子接触了些西洋人,对欧罗巴也有了一些了解。西洋的语言文化习俗都与他们习惯的一切相差太多。他们也牵挂中国的亲人,不想走得太远。他们想留在南洋生活,不想去印度和欧罗巴了。
图雅没有勉强,以长兄长姐的名义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和阿格斯冷带着孩子去了孟买。
哈尔济朗从信中得知母亲的噩耗,得知妹妹有了相爱的伴侣,来信表示英格兰那边一切安好,如果图雅和怡安愿意留在亚洲生活,他会设法回来探望,又将母亲留在东印度公司的大部分黄金珠宝转到图雅和怡安名下。
阿格斯冷还是不能适应海上旅行。图雅也不是很想去欧罗巴。他们一家就在楚言在孟买买下的房子里住下,维系起英格兰尼泊尔和怡安三方之间的联系。
怡安和筱毅搭乘着各种船只,往来于南洋各岛诸地,还回唐山去过两次,探望靖夷和寒水。筱毅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他们自己的船,扬帆闯荡于美丽的大海。
南洋商人最推崇的就是江南的船厂。他们两个有足够的钱买上好几艘船。怡安有楚言留下的财产,寒水给她的嫁妆。筱毅有靖夷给两个儿子分家,给他的部分。他们却不急着造自己的船,因为扬帆海上,不仅要船,更需要驾船的本领和经验,对南洋地理和风土人情的了解。他们随性地漂泊,有时是船客,更多时候做水手帮工,一边玩,一边观察学习,直到怡安怀孕了。
他们回到淡马锡,再次租用旺伯旺婶的房子。筱毅希望能陪在怡安身边,可他先前答应了一位朋友,帮他跑笔买卖。
自从在广州码头,他飞跃上船来到她身边,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筱毅走了几个月,怡安十分思念,生怕他赶不及孩子出世。
直到被三个流里流气喷着酒气的男人拦住去路,怡安才想起,没有他陪着,筱毅不许她去码头。她的容貌太耀眼,码头上鱼龙混杂,很乱。她从小跟着男孩们练了些花拳绣腿,筱毅又教了她一点防身技巧,可眼下大着个肚子,行动不便。怡安只好一边往后退,一边左右张望,暗自寻思对策。
三个男人越逼越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欣赏这美丽的猎物的挣扎,却见她突然抬头,展颜一笑,绚烂若流星,竟看得呆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哀哀呼痛。
一个貌不惊人的唐人男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们:“三位是来帮我传话,告诉我妻子,我的船回来了么?多谢了!”
认得这个男人交游广阔,颇有手段能量,三人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跑了。
对上筱毅含怒带怨的黑脸,怡安甜甜一笑:“小乙哥哥,我想你!你想我吗?”
筱毅猛地吸了口气,拉起她的手,粗声粗气地说:“回家再说。”
旺婶不在,想是回自己家去了。筱毅把门在身后关上,一把抱起妻子,穿过院子,走进卧室,放到床上,排山倒海地吻下去。
情浓之时,院子里响起旺婶的大嗓门:“怡安啊,我听阿发说筱毅早早就下船了,兴许是被朋友拉去吃酒了。我叫旺伯去找了。你别担心,筱毅是正经人,不会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的。”
怡安望着筱毅,噗嗤地笑了出来。
筱毅无奈,只得整理了衣裳,推门出去,同旺婶说了几句话,又端了晚饭进来。
晚饭后,小夫妻偎依着轻声交谈。
“等孩子大点,我们回江南去,陪爹住一阵,我去订条船。”
“好啊,你觉得可以了么?”
“嗯,行了。我还找了几个帮手。以后添了孩子,再搭别人的船也不方便。有了船,咱们以船为家,船在哪儿,家在哪儿。去看爹,看干娘,看你哥哥姐姐,都方便。顺便再做点小生意。”
“等取了船,我们先去看姨姨,再去看姐姐。不知道姨姨他们一家好不好。”
“只要你那个姨夫不惹是生非,就能好。”
“你不认他是你干爹?他可对你这个干儿子喜欢得不得了呢,直说你孝顺懂礼能干,比冰心罗恒都强。”
“难得见一回面,看在干娘的面上,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他就觉得我好。冰心罗恒受了他多少气?哪里还有好脸色给他。”
他们离开后不久,冰心与罗恒成了亲,两家正式作了一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寒水在郊外买了一处农庄,离着广州有半天的路程,往来方便,又不至于让唐九太容易惹事。唐九岂是个能长久安分的?要不是寒水压着,怕不要把冰心罗恒逼得疯了。
冰心终于有机会对怡安解释那个“未婚妻”的自称是怎么回事。筱文的妻子对冰心暗示说写了信去广州向罗家提亲,以靖夷和罗衾的交情,这门亲事一定能成,推销一番筱毅,也提到有怡安这么个人,门不当户不对,不合适。那日,怡安一出现,筱毅脸色大变,冰心看着好玩,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想看看筱毅会怎么样,没想到怡安气性那么大。
“其实,我原来还真喜欢过筱毅哥的。”冰心笑着叹道:“他先前来过广州两回,住在我家。他会说许多故事,人也有趣,会哄女孩子开心,我不高兴时会安慰我,还拉着我去逛街,拿着那些小玩意,问我哪样好,让我随便挑。还买了几件送给我。比罗恒知情识趣多了。我看他对我与众不同,还以为他喜欢我。如今想起来,只怕一是因为我娘,先就觉得亲近,二是因为你。”
“因为我?”
“他知道我是孤女,是被罗家收养的,只怕是看见我想起了你,爱屋及乌。再者,你我年纪一样,都是女孩子,让我替你挑东西呢。他送了几件给我,大半的都带去京城给了你吧?筱毅是我哥哥,你是我妹妹,亲上加亲,团团的都是一家人,多好!”
“那,你对罗恒——”
“从小在一起,他总是照顾我,习惯了,没多想,我换个地方,他家里换个人,只怕倒觉得别扭。以前还嫌他有点呆气,见过我亲爹,才觉得男人还是憨点儿好,不惹事。”
“对了,方才听姨夫说,近来夜里咳得厉害,睡不成觉——”
“他?别理他!祸害遗千年,且死不了呢!只是拖累了我娘。我娘也对他说了,嫌这儿不好,嫌我们不好,不妨回京城去。他那边不是还有一大堆女人儿子?总有个好的。他愿意就找过去,我们母女决不拦着。我巴不得他走开,他不在,我就可以把我娘接到罗家去,同婆母作伴,不比现在守着他强?”
怡安听着,目瞪口呆,不由有些同情起那位姨夫。后来听筱毅说明,才知道积习难改,唐九时不时还爱耍耍威风,摆摆架子,使使性子,欺负罗恒好脾气,时常支使训斥,又总怪冰心不孝顺贴心,发起疯来还骂罗家是太子余孽,难怪冰心气得磨牙。
是个女儿,鼻子嘴巴象父亲,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象母亲,第一次见到祖父就张开只有一颗牙的小嘴,风情万种一笑。靖夷被迷住了,放弃了去南少林探同门的打算,同他们一起在江南住下,还答应等船造好,和他们一起出海,兜一圈风。
这日,筱毅去船厂,靖夷在家陪着宝贝孙女。怡安闲坐无事,想起江南富庶热闹,又是妈妈出生成长的地方,难得来一次,该四下多走走看看,同靖夷说了一声,出门也不走远,就在镇子上逛逛。
镇子不大,商铺集中在一条街上。街不长,怡安没想买东西,随便看看,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就一刻多钟。
木匠铺子的门口,摆了几样木制玩具。怡安下意识地驻足。当初妈妈留在京城给她的,除了萨娜,那些信,还有那些新奇的玩具。弘历弘昼也很喜欢,有次弘昼不小心弄坏了她的玩具,她大发脾气,又哭又闹。四爷让人依样又作了一套,供他们玩,把妈妈留下的那套让她收了,留作纪念。开始她睡觉时也要放在枕边,常常一个人把玩,慢慢长大,渐渐丢到一边,额娘却让人收拾干净,仔细地存了起来。妈妈的死促使她斩断与京城的联系。这些年漂泊海外,自由中有很多辛苦,辛苦中充满快乐,忙碌充实,只在偶然间想起那些人,过去的时光。
她现在的生活,是妈妈希望的吧?最终也没能见上一面,妈妈在她心里始终是八叔那幅画上的样子,比如今的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无忧无虑。
最后一次玩那些木头,是和淑儿福惠一起。不过几年,乖巧的福惠没了,文静的淑儿远嫁。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额娘是不是老了许多?身体可还好么?
她站了很久。老板娘出来看见,上前招呼。怡安回神笑笑,指了几样,掏出碎银付钱。见她空着手,老板娘好心给了个竹篮,把几件东西放进去。
怡安提着篮子往回走,心中仍然伤感。囡囡出生后,眼看她一天天一点点长大,每次想起妈妈想起额娘,都有要哭的感觉。但愿她们母女永不分离。
“给小姐请安。”一个大汉来到她跟前,垂手打了个千。
觉得有些面熟,怡安仔细想了想,惊讶而不安:“是你?你怎会在这里?”是往广州送信的那个侍卫。
“小姐不必惊慌。老爷吩咐过,不得打扰小姐。只是夫人听说小姐生了位小小姐,备了份礼物。老爷命小人送来,聊表心意。”说着,递上来一个锦盒。
怡安接过来,拿着:“额娘她,身子骨还好么?”
“不大好。”
怡安咬了咬唇:“老爷他,可好?”
“也不是太好。”
怡安站着,垂头看着那个锦盒,不说话。
“小人住在钱记客栈。倘若小姐有什么吩咐,要带什么话,可命人到客栈找我。”
见怡安提着个篮子拿着个锦盒回来,两眼含泪,神思不守,靖夷有些担心,问明原委,不知说什么好。
怡安呆呆地看着两手乱抓,嘴里咿咿呀呀的女儿,好一会儿,说道:“爹,我想回京城看看额娘。可是——”她跨不过妈妈死亡的阴影。
靖夷迟疑了一下:“有些有关你母亲的事,应该告诉你。”那个灵魂的最后秘密。
怡安听得呆住:“爹,我不明白。我妈妈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妈妈是佟楚言,不过不是佟家长大的那个佟楚言。我说不清,可有时候会觉得,死的是佟楚言,你妈妈的魂也许只是回家了。”
“回家?”怡安努力吸收想通:“爹,你是说,妈妈也许没死,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样子?她会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先前那个灵魂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后来那个会去哪里。她们也许都活在某处,也许都死了。对于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她们已经不存在,就是死了。他只是不忍看着怡安一方面思念养母,一方面介意生母之死,不忍见她挣扎于对养父母的爱恨之间,害怕她错过什么终生后悔。
晚间,怡安对筱毅说了今天的事,想要进京一趟,探望皇后。
筱毅沉吟一阵,叹道:“我也听说了,皇后凤驾欠安,你想去就去吧。只是,船厂那边,我叫他们做些改动,还得盯着。要不等船造好了,我再陪你去?”
怡安想了想:“我一个人去吧。你专心造船,正好那船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完工,我趁这工夫走一趟。囡囡有爹照顾,同秀嫂也熟了。我也放心。皇上当初没逼我,到如今更不会逼我。我就是去看看额娘,很快就回。”
“天子无戏言,可是四阿哥——”
怡安嗔道:“你想什么呢?四阿哥是什么人?什么女人没有?我已嫁为人妇,连孩子都有了,风吹日晒的,一身黑皮,整个儿一个村妇,也就在你眼里还是个宝。”其实,她心里并没有这么放心,所以更不能让筱毅和囡囡陪她去。
筱毅咧嘴而笑:“明白就好,早去早回,别逼我唱一出千里寻妻。”
京郊,圆明园。皇帝寝宫,雍正皇帝正在静室内打坐参禅。
一个年轻太监一溜小跑而来,离了百来步停下,凑到另一位太监耳边轻语几句。那太监轻手轻脚地紧走几步,来到静室外,对侍立着的高无庸耳语几句。
高无庸面上一喜,点点头,走到静室门口,隔着帘子,轻声回禀:“皇上,怡安格格到了。”
顿了一下,帘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又是欢喜又是欣慰:“到了?当真回来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回来了。皇后知道了么?”
“奴才这就命人去皇后那边报信。”
帘内一阵响动,高无庸连忙抢进去扶着皇帝起身。
雍正皇帝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也许因为新近生过一场病,瘦得厉害,行动还需人搀扶。
皇帝想了想:“到水阁去吧,宽敞,说话也自在。怡安进来,直接带她过去。传话下去,除了皇后,别的人,朕今儿都不见。”
到水阁,刚刚坐下,就听高无庸喜道:“皇上,格格来了。”
雍正抬头,有些昏花的眼睛对着门口,望着那个窈窕的身影一点一点走近来,心中突然恍惚起来。这是谁?是他眼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还是她?
看见座上憔悴虚弱的皇帝,怡安悲从中来,所有的不满怨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跪地磕了三个头,泣道:“阿玛,不孝女儿怡安回来了。”
雍正一怔,落下两滴老泪,喃喃道:“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走近点,让阿玛看看。”
怡安走上前,握住他伸过来的瘦削的大手。
雍正上下打量,有些心疼,有些安慰,良久,问道:“怡安,你快活么?”
“女儿很快活。”
“自由么?”
怡安点点头:“女儿自由自在,就像天上的鸟儿,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
“那就好,那就好!”雍正露出微笑,想了想,又问:“那个傻小子对你好不好?有没有骂过你?有没有让你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你?缺不缺什么?……”
怡安鼻子发酸,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吸了吸鼻子,撒娇道:“阿玛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从哪儿说起呢?”
“噢?”雍正失笑:“待会儿,你额娘问的更多,还是等她来了,一块儿说吧。”
话刚落音,就听外面报道:“皇上,皇后来了。”不多时,一乘软轿被抬进水阁。
“额娘!”怡安流着泪迎过去。
四阿哥弘历被拦住了去路:“四爷,皇上有旨,今儿除了皇后,谁都不见。”
“那么,我明儿再来请安。”弘历不露声色地笑道,转身离开,心中却有些疑惑。虽说皇上刚生过一场大病,来探视也是应该,可皇后这一向身体很不好,常居宫中,行动也不方便,怎么会突然来这园子?就算有事相商,命心腹跑腿送信传话也就是了?什么样的要紧事非得亲自跑一趟?在园子里住了两天,怎么今天才突然想起关上门说话?这两天,皇上身边那些侍卫太监似乎有些紧张神秘,出了什么事?皇上跟前只有他和弘昼两个儿子。弘昼行事荒唐。皇上一向倚重他。依稀地,他能猜到皇上的打算。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事非得避开他,瞒着他?
弘历心中一动,叫过两个心腹,命他们去打听。不多时,几条消息传了回来,弘历的心跳快了起来:她回来了?!
怡安一身宫女打扮,随着太监往外走,想起方才情形,心中仍然伤感。弄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
“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太监有些紧张。
“唔。”弘历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身后垂着头的女子:“这个是谁?要到哪儿去?垂头丧气的,是犯了错送去受罚么?”
“不是,是,四爷——”那太监大急。
弘历理也不理他,仍旧对着女子说话:“进来多久了?谁带的?见了皇阿哥,怎不行礼请安?平时在那里当差?”
怡安无奈,只得低着头,行了个礼,闷声说道:“四爷吉祥。”只盼他满意了,赶紧放她过去。
弘历眼中锐光一闪,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错愕慌张的美丽眼睛,脑中突然一边空白,然后是无尽的欢喜:“怡安,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一双手抚向她的脸。
“你瘦了,黑了,吃苦了吧?”她这般娇贵,那个匹夫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她?只生生折损了她的美丽。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还是那么轻灵美丽,浑身上下更多了一份成熟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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