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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完结)-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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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墨三儿说了一句话之后,他傻眼了。

  “你……你说……”上回他发傻的时候,是多大?十五六岁?还是十七八?

  “我说我是女子。”躺在这里养伤的几日,谨慎考虑后,墨紫决定要跟闽老爷子说实话,“我的名字是墨紫。墨水的墨,紫色的紫。”

  “你是……女子?”闽老爷子仍在震惊,眼珠子却能动了。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这几日进进出出照顾着她的,是一少女。松儿还撇嘴说这墨三儿技艺很高,品行却不端,喜女子相陪。

  “是,老爷子。”墨紫一字字吐清楚,“本来我女儿身的身份,不说也无妨。没有哪一行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做,只不过闽老爷子是船行行首,又是极为开通明理的前辈,我不对您说实话,会过意不去。”意思就是,不告诉,她也没什么错;告诉了,是她尊敬老人家。

  “不错,是没有规定女子不能造船,可是——”他就没见过女船工,几十年跟一场子的汉子打交道。女人也有,多是家眷,来送个饭了不起了。

  “女娲能补天,武后能称帝。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为何今不能有墨紫替主造船?”别可是了,没什么可是。她承认,古代女子想要出头干些什么,真得很不容易,但她有压力没时间,对社会舆论只能选择置之不理。有本事,给写到大周之法里去,白纸黑字规定女人不能出家门。

  闽榆不由暗暗叹服,此女言词凿凿,行为进退得宜,确实非一般女子。他到底心宽胸广,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适应很快。

  “我能接受,别人恐怕未必。墨紫姑娘,我还是叫你墨三儿,也不会对他人言。来日方长,等红萸做得风生水起,便是女子掌事,谁还能说得了半句不是。不过,我也要提醒你。船场生意不同其他买卖,女子在这行,你大概就是绝无仅有。平日里都是和船工打交道,女儿家的名声,恐怕将来会有人挟此恶意中伤,你得自己心中有数。”闽老爷子不但接受了墨紫女子的身份,还善意帮她,并给她提点。

  “清者自清。”墨紫轻轻一笑,起身双手合拢,长躬深鞠,“多谢老爷子。您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闽老爷子被她的轻松笑容感染,也笑道,“你才是非常人行非常事,我可不及你。这世道女子在外不易,你自己多当着些心。说实在的,我本来对你那东家一点不好奇,如今却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用女子担这等事?”

  他说到这儿,突然有些了悟,却不敢随意肯定,“莫非——同你一样?”男子不会用女子,那么自然只能由女子来用!

  墨紫但笑,再作揖,只说,“老爷子,我那四个兄弟还在外面等我。且出来了这几日,家里也会急,不好多逗留。若日后有机会,老爷子允许,我再来观摩学习。”

  闽老爷子却认为她不回答等同回答了,呵呵笑道,“活这么大岁数,本来是越活越没趣,想不到这几日所见所闻真让我想再多活个一百年。我看你为人坦坦荡荡,外头四人应该知道你的事?”

  墨紫这回点头,爽快应道,“早就知道了。既然是要一起过命的,总不能有所欺瞒。”

  闽老爷子连说几声好,当即大笑着开了门,做出个请势。

  墨紫身体仍弱,落英急忙跨进门来搀她。

  等在外面,不知老爷子和人谈什么而满腹疑惑的闽松瞧见,嘴又撇撇。

  墨紫正好瞧在眼里,走过他身边时,便稍作停留,有心开他一个玩笑。

  “松少爷,整日在场子里勤奋自然好,不过勤奋过了头,就闷气了。咱如今算得上不打不相识,也是坐过一船共过一命的。你改日不想闷了,就来红萸找我。上都玉和坊望秋楼有三美,美酒美肴美人,可比刀山火海鬼门三关有意思的多。我作东,咱哥几个一块儿乐和乐和。”说完,故意夸张油里吧叽的笑意。

  她知道,这位挺清高的松少爷很烦她不正经。

  果然,闽松冷哼,“谁要去找你乐和?”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子水上地上两张脸。

  “不来就不来。”臭鱼在后面咕哝,“板张臭脸给谁看?到时候可别说兄弟不仗义,有好事不带着你。”

  赞进居然还拍拍闽松的胳膊,“来啊。为什么不来?墨哥请客,一定管饱。”

  嘿——这三关闯下来,她的人跟闽松无比熟络起来了。

  墨紫暗自好笑,咳咳嗓子,“大家别再说了,这种事勉强不来。松少爷想必打算发奋图强,闭关十年,成为像闽老爷子那样响当当的人物。咱们这些没志气的,可别带坏了他。”

  闽松无语,不知道闭关十年这样的事情,对方是从哪儿瞧出来的。

  闽老爷子在前面听得真切,想笑,却又想到墨紫女儿身的身份若让松儿知道,他的心高气傲少不得要再受一次打击,就笑不出来了。

  常吉在旁边听着,插嘴道,“松少爷不来,我来。我土包子,那什么望秋楼连听都没听过。墨哥这关过得那么漂亮,不请客也说不过去。我不多讨,一坛老酒就行。”闽松瞪他,他就当没瞧见。

  墨紫自然高兴应承,松开落英的手臂,对常吉抱拳,“常大哥,多谢你和陈志为我等引路,不然三关望都望不着。改日你们同我几兄弟上都城里相聚,定要不醉不归才是。”

  陈志还有点郁闷,心想自己资历不够,攀不上墨哥这样的能人。却听她没漏了他,即刻咧开嘴笑。

  随后,墨紫带着落英上马车,其他四人上马。忽听闽松在外唤她墨哥,她撩开窗布,探了小半个头出来。

  闽松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弯身作长揖,“多谢墨哥和几位兄弟援手,闽松牢记此恩,日后定当相报。”

  一抬眼,正对墨紫双眸,“你我——后会有期。”

  “自然是有期的。松少爷要是不喜去望秋楼,无忧阁也不错。莫愁姑娘我是请不动,不过无忧妈妈与我倒是有一面之缘,应该不会慢待——”她油里来油里去,过了三关,很欢畅。

  闽松这人虽有天生的傲气,不过品性很优良,最让她觉得难能可贵的,是他知错能改的做事方法。一个人骄傲,没关系。关键是,能放下骄傲的时候就要放下。所以,墨紫不介意跟他交个朋友。

  日升船场离上都也就半日快马,谁不知道无忧阁,立即有人偷笑。

  闽松咬牙切齿,“墨——哥!你好走!”一甩袖,转身迳自走了。

  闽老爷子手指隔空冲墨紫点几下,意思是玩过火了。

  墨紫微微颔首,笑着放下布帘。

  马车嗒嗒,不一会儿出了日升,往上都方向驰去。

  又过了半月。

  这日,元府守门人收到一张帖子和一个木盒,忙不迭送进去,交给大人的贴身小厮铭年。

  铭年单手拿贴,臂下夹盒子,走到后花园中。就听笑声阵阵,一群穿着华衣美袍的男子正围着火堆喝酒吃肉。

  “老朽山珍海味吃了无数,多是好景好歌好舞,早就觉得乏味不堪。接到元大人的请帖,也以为是普通的酒宴,本还想推了,不过,陈老说,元大人从不让人失望,这才来一遭。想不到,座席摆在野趣之中,这般妙的葡萄酒,这般妙的现烤肉,实在有意思啊。”一个山羊胡子的老人吃着香味四溢的兔子腿,看舞姬们在草丛中曼舞。

  “大人们若喜欢,元某以后再多请几次。我们也学学武将们上山狩猎,就地铺席,好酒好宴,省得他们以为独他们潇洒。殊不知我们文官不出家门,也能一般洒脱。”元澄今日用木环束发,头一侧,发尾落肩。一身宽黑丝袍,低开襟,流风袖。大概酒席过半,又逢最暑天,有些狂放意,眯眼抿唇,一缝白玉胸膛,半卷袖藕色双臂。

  众人连声称好。

  铭年站定在亭中。

  元澄知他有事,便示意舞姬们上前敬酒。他自己对一群色迷瞪眼的上官告罪,好似喝多了微晃起身。却是越走,身形越正,笑容越淡。

  待他至铭年面前,哪里有半分醉意?


  ●● 第188章 来贿赂了

  八月了,虽然太阳底下热得能烤蕃薯,不过元府后面地敞天高,树一林,草一丛的,风在成片荫下,凉下不少,吹得那些上官们很是逍遥自在。主人不在,照样美人在抱,笑声直入元澄的耳。

  这么吃法,兔子成灾的问题应该解决掉了吧?他眼中墨光一闪,原本淡去的虚伪笑意突然变得相当玩味。墨紫这个烤兔子办法,实在很有用。

  “大人,三公子给您送了帖子,还有礼物来。”铭年恭敬得将帖子递给元澄,同时斜歪着身,将夹在胳膊下的木盒小心翼翼放在石桌上。毕竟少了一条手臂,比普通人要显得笨拙些。

  元澄等着他,直到他再度站直,这才坐上石凳,开始看帖子。

  铭年每每这种时候,心里就特别庆幸跟了个好主子。看似事小,他却能感到大人对自己的尊重。记得刚来那会儿,他也是如此做,被这么盯着,还以为动作笨拙大人厌恶。直到有一回夹得不好,东西放不下去,大人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才知道,不是厌恶他笨,而是在必要的时候能帮他。他以前在太学打杂,传递个东西,谁会帮他?稍有不慎,摔了,就是一顿打骂。遇到这样的主人,他怎能不死心塌地?

  “大人,三公子这张帖子怎么比别人小那么多?”铭年见元澄将那张小于半个巴掌的帖子翻过来。

  “她的心思总有点与众不同的。”元澄漫不经心得回答贴身小厮这一问,目光不离手中的小名贴。

  正面一角垂下鲜艳的红萸花,下面画了江水,江上有帆,写着红萸船场四个字。背面白底墨线,不齐整,看着却挺好。几行紫色小字,草楷体,以墨哥,红萸掌事,这六字最醒目。最后一行某城门外某官道行哪个方向多少里经过某村到某江边某个坳,竟在他看的当儿,才发现原来那些墨线不是无谓的,而是一幅简单的地图,用浅灰色字标着最后一行中所提到的地方。

  墨紫觉得一般用的名帖太大,袖子里放着占地方,荷包也不好做那么大,而且她只是掌事,又不是东家,做成名片状比较显得“谦逊”。

  问题是她想得挺“谦逊”,偏她结义大兄不谦逊,竟效法她这种名帖,用更名贵的纸张辅以名家的字和画给自己做了一叠,当花瓣那么洒给人。紧接着金银钱庄的金大少也开始用这样的小贴,广为派发。

  这贴还让元澄取了一个雅到不行的名字,叫做知舟贴。

  知舟贴让元澄金银这一官一商来用,且又小巧易携带,便在上都纸业刮起一阵旋风,并很快席卷全国,成为达官贵人们最常用的名帖。不止风靡,还流传了后世。

  不久的某日,墨紫跟一位大客交换名帖,对方拿出一张金片的知舟贴,得意洋洋跟她介绍这知舟贴是上都哪家出名的珍宝店做的,又是哪位名家亲拓的字画,她当场傻眼冒汗,不知该不该接这张金名片。

  然后,她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做的这种贴子,不但有了名字,还被某大公子某二公子合作着批量生产,赚了一大票。于是,她冲去找二人抗议,坚定地要求——分红。

  再说回元澄,将墨紫的名帖收进流风袖,一边觉得这小贴子实在好用,一边拿起桌上的木匣子,看着便是一笑。

  那木匣子没什么花样,就是做工不错,没有毛糙的地方,摸起来很光滑,却是连漆都没上过。

  他笑,是因为匣盖上刻得那两个字——

  心意。

  他对墨紫说过,若她要他帮忙,不用事前送礼,只要事后给他一份心意就成。不久前,他给她送去华大夫夫妇和落英,又小救她一次,这会儿就送心意来了?

  他瞥见铭年的脖子伸得长长的,而他自己不承认也不行,是真对她的心意非常好奇。

  指尖一挑,匣扣便开了,再抬指,盖子露出一条缝隙来。

  顿时,花香扑面。

  铭年眼睛闪亮,不自禁道好香。

  将匣盖整个打开,他又听铭年长长啊了一声,而他目光敛了起来。

  一匣子的干花瓣,雪花般白,没有一丝杂色。他自入官场,年年赏花,知那是白芍药。白芍药的干花瓣之中,有一朵盛放的白色大花。与芍药单瓣不同,花瓣如亭台楼宇一般层层叠叠,在风中微颤,却那么雍容华贵。

  花中之王,国色天香,牡丹也。

  香气引来了亭外飞舞的两只彩蝶,在白牡丹上流连不去。

  铭年虽然觉得这匣子的花瓣和花漂亮非常,但说道,“三公子为何送大人花啊?”女人送男人花,实在有些说不通。

  他突然想到歪里去,立刻瞪大了眼,说话结巴,“大……大……大人……”不会吧?大人长得那么好看,难道三公子,不,墨姑娘这是表达钦慕之意?

  “铭年,你结巴了,要不要喝口水?”凉亭里有茶水,元澄倒了一杯,给铭年推过去。

  铭年见元澄亲自给他倒茶,心里激动,嘴上说着怎敢劳大人,手上动作一点不慢,拿着喝尽了,再规规矩矩得放回去。这是作为一个仆人的荣耀啊!

  “好了,你接着说吧。”元澄笑了笑,“大人什么啊?”

  他修长的手指碰碰匣中的牡丹,然后,顿然。

  “大人,恕我冒然。我以前在太学的时候,常听学生们说与谁家姑娘小姐赏花摘花戴什么的,好像是两情相悦的意思。我想,我就想,墨姑娘或许……”说出来是需要勇气的,但铭年看一眼元澄,勇气却卡壳了。因为,此时,主人似乎没听到他讲的一个字。

  元澄的手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先是指腹轻轻碰触,接着双指夹着花瓣摩挲,渐渐有些紧。

  铭年心道,这么捏法,花瓣会掉了。

  元澄突然伸出双手,将白牡丹从匣子里拿了出来。芍药的花瓣纷纷落,那朵牡丹仍被风轻扑着颤动,同时让亭外的阳光照得明艳起来。两只彩蝶虽然因元澄的动作受惊飞开,但在亭子里绕,似乎不舍这般的芳香。

  “铭年,你可知,牡丹三四月间开放,最晚的,也不过六月。”他左手支头,右掌托着那朵牡丹,眸中光芒流转,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呃?我虽不知那么详细,不过牡丹是春天开的。”太学花圃子里有几株品种较普通的牡丹花,他还跟着花匠浇过水。铭年想到这儿,诧异了,“不对啊。既然不是花期,这朵白牡丹从哪儿来的?”

  元澄墨眉一挑,笑意愈发深了,“你自己摸摸看。”

  铭年轻轻碰了碰花瓣,不觉有异。

  “用点力揉。揉坏了,我再问你三公子要一朵。”元澄这么鼓励的,“她既然贿赂我,当然能再大方些。”

  铭年也学元澄双指捏紧,皱皱脸,然后大吃一惊,连忙松开手,指着白牡丹,“大人,这花……这花……”

  元澄这回没在叫铭年喝水,只是把牡丹放回匣子,合上盖,吩咐道,“把三公子的礼收到我房里去。”

  不等铭年回,他出了亭子,往树下醉意正酣的宴席走去。越近那嬉笑声,他的影子就越斜,两片衣袖装了满满的风。坐下时,眼迷面笑,一派风流。

  “几位大人久等,我这府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还请将就了。”他声音潺潺,如山涧轻快。

  “郑大人,元大人府上这野趣虽妙,不过您不觉得堂堂太学博士住的地方,未免太寒酸了?”一个半醉的官员往元澄那儿一瞥,遂对山羊胡的上官说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

  元澄连忙告罪,说委屈了上官们。

  山羊胡乃是吏部尚书,相当于现在搞人事的头,一听是个道理,眼望着一位妙色舞姬,想都不想就说,“这件事交给我办。元大人乃是皇上嘉许的有才之士,今后必是我大周栋梁,怎能亏待了?便是按六品的衔,也得好好整整。不过,这野趣得留一处下来,不然,岂不是少了这样自在的烤肉吃?”

  众人哈哈大乐。

  元澄应了是,显得高兴之极,“谢几位大人厚爱,元某没齿不忘。只是这官宅破土动工之事,还需跟工部打声招呼。元某官微职小,恐怕——”

  “元大人不用担心。工部尚书蒋大人与我交情笃深,且讨好他也容易。他最喜收集木雕,你若有巧夺天工的木头疙瘩,送他一个,再由我这边来说,保准立马开工。”郑大人今日十分尽兴。

  元澄的真正身份属于秘密。他在南德见的大周官员不多,像萧家这样的天子近臣已经被令噤口,而元澄之名在南德也没几个人叫,只说元宰辅,元相,元师,元贪官。因此,用本名混在大周的官员中,很多人还以为他是饱学的斯文官儿。皇帝在他背后遮天盖地,再加上他一直有心经营,这些便是高官,却难将此元澄跟南德元相联系在一起。

  元澄微微一笑,起身对各位官们施礼说谢。

  在众官眼里真是君子儒雅,却不知这位君子跟他们纯属假客套,且杯盏美人间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元澄坐下来,美人在侧,诱惑之姿为他献上美酒。他伸手去接,那美人趁势贴前,单薄透明的纱衣难掩玉峰蛮腰。他不过淡淡看一眼,那美人就吓得退了回去,却不敢离太远,坐在他身边强颜欢笑。

  手指把玩着夜光杯,萦绕他的,唯有一缕花香,久久不散。


  ●● 第189章 梧桐月色

  “夜上梧桐静,云中月色独。”

  墨紫隐隐听得有人在她耳边念了两句诗,又反应过来是男人声音,立刻从枕头下抓出一根老粗的木棍,恶狠狠说道,“说!你是谁?哪来的?谁派的?”

  “你是不是该先睁开眼,再问这么多话?”浅笑吟吟,声音恁地耳熟。

  “我要能睁自然睁的。你知不知道,好梦酣然时被吵醒,最累。”听出是谁,墨紫放下棍子,揉开眼皮。

  一入眼,这样一幅画面。

  身着黑衫的温润男子,乌发梳上去,光滑如帛,高髻木簪。他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手里一张纸笺。窗纸上的月光将他身后映得雪白,衬得眸染墨,浓郁成夜。

  “你写的?”元澄放下纸笺,似乎望过来。

  不确定,是因为他背对着月光。

  墨紫意识还浑沌中,问道,“什么我写的?”

  “夜上梧桐静,云中月色独。”月白下的指尖剔透,点点纸笺。

  “哦——嗯。”好歹看了那么多古书,不抄袭,自己写两句总成。

  “你这里没有梧桐,屋外那棵是榆钱树。而且,今夜无云。”亏他读完这两句,特意推窗看了一下,想赏赏如此的风景。

  墨紫眼一翻,“元先生才华纵横,难道不懂意境的奥妙?”意境!意境!懂不懂啊?“你眼里看不到梧桐,我却看得到。你说今夜无云,我却见了云海出月。关键是,总不能说夜上榆钱叶,无云明月光吧。”

  元澄笑出声来,“想不到墨哥大有诗才,失敬失敬。”

  墨紫哼一记,“勉强就别说,跟别人的虚伪,跟我不必了。”

  那道俊拔的身形突然站起来,往她床前走了两步,影子便触到她的被子。

  “元澄!”墨紫心急就喊,又怕把隔壁屋子的赞进吵起来,忙压低声音,“你深更半夜跑到红萸来,究竟找我什么事?”她这回结结实实养了半个月的伤,确定不会再复发,才开始跑红萸。三天来她都住在场子里,等明天最后一日招工完毕。

  “我来回访。”多聪明的姑娘,将他看得那么清楚,但如何是好呢?他想跟她兜兜圈子。

  “回访?”她在做梦吧?这人说话没着没落的。

  “收了你的帖子和心意,我却不像你面都不露,一定要亲自来谢谢才行。正好今夜良辰美景——”影子越过整张木床,从内墙攀直了上去。

  墨紫叹口气,伸手抚额,“元澄,你今天这么反常。高兴的,还是生气的?”她可没那么自恋,认为他深夜来访是来暧昧的。

  影子渐渐退开去,他又坐回了椅子,把后半句话说完,“适合喝上一壶好酒。”

  她就知道!于是,起身穿上一件长衫,她坐到他对面,推开窗,银白铺满桌,江水味道涌进来。

  元澄看她当着自己的面往白色里衣上套青衫,又是轻轻一笑,“你真把自己当男子?”

  墨紫横他一眼,她经历过内衣外穿的时代,还怕当人面往已经密不透风的里衣穿衣服吗?

  “你最狼狈的时候,我都瞧见了,而我最狼狈的时候,你也都瞧见了;再说,要是地震,我穿里衣就敢往外跑,无论如何,要跟上环境变化嘛。”不好意思,她不脸红。

  元澄翻起桌上的瓷杯,斟了两杯酒。他是当真带了好酒来的。

  两人就这么一小杯慢慢饮着,谁也不说话,但看窗外。不一会儿,先喝完的那个先开口。

  墨紫说道,“那份礼,你可还满意?”再度养伤期间,再度无聊。想着没道理白受他的好处,就做了这么一份“心意”。

  “如我刚才所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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