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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钢琴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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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他在柱廊下待很久,坐在妻子海伦身边。她高声朗读一本书,这令他感到幸福,因为他认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
一八六二年九月四日,他满三十三周岁。生活在他眼前上演着赏心悦目的戏剧。
十九
……你不应当心怀任何恐惧。
由于巴尔达比乌决定如此,埃尔维·荣库尔于十月一日再次出发前往日本。他在梅茨附近越过法国边境,横穿符腾堡和巴维也拉,进入奥地利,乘火车经过维也纳和布达佩斯,然后直达基辅。他骑马在俄罗斯大草原驰骋两千公里,翻过乌拉尔山,进入西伯利亚,旅行四十天到达贝加尔湖,当地人称之为……魔鬼。他顺黑龙江直下,沿着通向大海的中国边境线往前走。当他到达海边后,在萨比尔克港口滞留了十一天,最后一条荷兰走私船将他带到日本西海岸的寺屋岬。他步行,走偏僻的小路,走过石川县、富山县、新泻县,进入福岛县境内,抵达白川市。在该城的东边转悠了两天,等来一个穿黑衣的男人,那人蒙住他的双眼,将他带进原卿的山村。当他能够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的面前站着两位男仆,他们拿着他的行李,将他引至一座森林的边缘,给他指示一条林间小路,并留下他单独一人。埃尔维·荣库尔开始行走在树木的阴影之中,在他四周和头顶上的树枝遮断了日光。只有当枝叶突然分开,仿佛瞬间在小路边打开一扇窗户时,他才停住脚步。只见一片湖水,位于脚下三十米深处。在湖畔,原卿和一个穿橘红色衣服、长发披肩的女人蹲伏在地上,只看见他们的背影。在埃尔维·荣库尔看见她的一刹那,她舒缓地转过身来,在那一瞬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遇。
她的眼睛不是东方人的形状,她的脸是一个妙龄少女的面庞。
埃尔维·荣库尔重新开始行走在茂密的森林里,当他走出树林时就到达了湖边。在他前面几步之遥,原卿,独自一人,以背相向,静坐着,身穿黑衫,在他身旁有一袭橘红色衣服,弃置地上,还有两只草编凉鞋。埃尔维·荣库尔走上前去。层层细浪将湖水送至岸边,仿佛从远处长途跋涉而至。
……我的法国朋友。
原卿低声微语,没有转过身子。
几小时过去了,他们比肩而坐,时而交谈,时而沉默。然后原卿站起身来,埃尔维·荣库尔跟着立起。在踏上林间小道之前,他以令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将一只自己的手套抛落在那件遗留在湖畔的橘红色衣服旁边。他们走进小镇时天色已晚。
二十
埃尔维·荣库尔在原卿处作客四天。他就像生活在国王的宫廷里一样。整个小镇为这个男人而存在,在这些小山丘上,几乎没有不是为了他的安全和为了他的享乐而设置。生活低调地爬行,如同一只被赶进巢穴的动物,精明地缓速行动。世界恍若倒退了几个世纪。
埃尔维·荣库尔有一座独享的房子和五个寸步不离地随行左右的男仆。他单独进餐,在一棵繁花似锦的大树的荫庇之下。那些花儿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他们每日郑重其事地伺候他饮茶两次。傍晚,他们将他送至室内最大的客厅,厅里石材铺地,就在那里让他完成沐浴仪式。三位妇人,年老色衰,面容被一种白色的油彩遮盖,她们将水浇洒在他的身体上,然后用大块的丝绸替他擦拭干净。丝巾是温热的。她们的手粗硬如木质,但是动作特别温柔。
第二天早晨,埃尔维·荣库尔看见小镇里来了一位白人,两辆满载大木箱的车子随行。那是一个英国人。他不是为采购而来此地。他为推销至此。
……武器,先生①。那您呢?
①原文为法文……译注。……在下购买,蚕种。
他们一起用膳。英国人有许多故事可聊:他来往于欧洲和日本之间八年了。埃尔维·荣库尔一直洗耳恭听,只是到最后才问他:
……您认识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女人吗?她很年轻,我相信是欧洲人,白种人。
那英国人不停地吃着,表情毫无反应。
……在日本不存在白种女人。没有一个白人女子,在日本。
次日他离去,满载黄金。
二十一
埃尔维·荣库尔只是在第三天的早晨才重见原卿。他发现他的五个男仆倏然消失,仿佛中了妖法,并且于片刻之后看见原卿光临。在那个小镇,所有的人为了他而生存的那个男人,总是独来独往。似乎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命令世人让他离群索居。
他们一起爬上山坡,径直到达一处林中空地,那里的上空被几十只生着蓝色大翅膀的鸟儿的飞翔划破。
……人们在这里观看它们飞翔,并且从它们的飞行中察知未来。
原卿说道。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人时,我的父亲曾带我到一个与这里相似的地方。把他的弓塞进我手里,命令我射击其中的一只鸟儿。我照办了,一只大鸟,蓝色的翅膀,摔落地面,好像一块无生息的石头。我的父亲对我说,如果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就看明白你的箭头的去向。
鸟儿飞得很慢,在空中上上下下,好像要将天空擦拭干净,用它们的羽翼,很小心。
他们在一种下午像是傍晚的奇怪阳光中走回小镇。到达埃尔维·荣库尔的住处后,互相告别。埃尔维·荣库尔站在门坎边不动,目光注视着他。等他大约走出二十步开外,就说道:
……何时您将告诉我,那位小姑娘是何方人氏?
原卿继续前行,步履沉缓,却并非疲乏所致。四周万籁俱寂,一片空虚。似乎出于一种特殊的规定,不论去哪里,那个男人都无条件地、彻底地踽踽独行。
二十二
次日清晨,埃尔维·荣库尔从他的住处走出,开始在村子里信步闲逛。一路上遇见的男人们向他躬身施礼,女人们低眉顺眼地朝他微笑。他看见一座巨大的鸟舍,里面关养着多得难以计数的各种鸟,蔚为奇观。这时他明白自己走近了原卿的住宅。原卿曾经对他讲起过,他让人从世界各地搜求这些珍禽奇鸟。其中有一些鸟儿价值连城,超过拉维尔迪厄丝绸的年产值。埃尔维·荣库尔驻足观赏这种豪华的狂热嗜好。他想起曾经在某本书里读到,东方男人为了奖励情人的忠诚,经常不是赠送她们首饰,而是极其美丽的精致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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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5节:墨水
原卿的住宅仿佛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湖水之中。埃尔维·荣库尔朝它走近,并在离入口几米处站住。没有门,纸质屋壁上影像时隐时现,无声无息。不像居家过日子。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一切的话,那就是……演戏。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埃尔维·荣库尔止步等待:纹丝不动,双脚站立,在与那房子相距几步之遥处。在他听凭命运发落的这段时间里,在那个独特的舞台上透漏出的只有影像和寂静。于是他转身,埃尔维·荣库尔最终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因为这样行走可以使他不去思考。
二十三
当晚,埃尔维·荣库尔打点好行李。然后被人带到那间石砌地面的大房间,行沐浴仪式。他躺下,闭上双眼,回想大鸟舍,那不可思议的爱情信物。她们用一块湿布盖住他的眼睛。从前不曾这样做过。他本能地伸手去拿掉那块布,但是有一只手捉住他的手,将它按住。那不是一个老女人的苍老之手。
埃尔维·荣库尔感觉到水在身上流淌,起先在大腿上,然后顺着手臂,及至胸脯。水滑如油。四周静得出奇。他感觉出一条丝巾落到身上的轻柔。一个女人的手……一个女人的……替他擦干身体,并且抚摸着他的皮肤,浑身上下,那双手和那块轻柔若无的丝巾。他自始至终不曾动弹过,当他感觉到那双手从肩部向上伸到颈部时也没有动过,她的手指……丝巾和指头……一直往上触及他的嘴唇,并且在嘴唇上磨擦而过,一次,缓慢地,然后消失了。
埃尔维·荣库尔还感觉出丝巾被提起和离开他。最后的事情是一只手掰开他的手,往他的掌心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等待良久,在寂静中,不敢动作。后来他慢慢地从眼睛上拿开那块布,几乎不见亮光,在那房间里。身边不见任何人。他站起身来,拿起叠好放在地上的浴袍,将袍子披在肩上,走出房间,横穿屋子,来到他的席铺前,躺了下去。他开始打量灯笼里的火焰,微微弱弱的,摇曳不定。他小心翼翼地,拖延着那个时刻,拖够了他所希望的时间。
然后,在寂寥之中,他张开手掌,看见了那张纸条。很小。一个接着一个竖写着的很少几个象形文字。黑色墨水。
二十四
次日清晨,埃尔维·荣库尔很早就出发了。他将蚕种藏入行李之中,随身携带着成千上万的蚕籽,也就是说,携带着拉维尔迪厄的未来,几百个人的工作岗位,以及其中十来个人发财致富的机会。在道路向左拐处,村庄的景色总是被遮挡在了山后,他不顾及护送的两位男仆,兀自停止前行。他翻身下马,在路边停立片刻,目光注视那些攀伏在山梁上的房屋。
六天之后,埃尔维舍骑换舟,在高冈市乘上一艘荷兰人的走私船,随之到达萨比尔克,从那里越过中国边境直至贝加尔湖,走过四千公里西伯利亚大地,翻越乌拉尔山,到达基辅,乘火车由东至西横穿整个欧洲,最后到达法国,旅行三个月。四月的第一个星期日……赶上大礼弥撒……他来到拉维尔迪厄城门下。他看见妻子海伦朝他奔跑过来,当他将她拥入怀中时闻到了她肌肤的芬芳,并且听到了她那丝绒般的声音,对他说:
……你回来了。
温柔甜美。
……你回来了。
二十五
在拉维尔迪厄,日子简单地流淌着,生活按照正常规律有条不紊地进行。埃尔维·荣库尔自在逍遥了四十一天。第四十二天他忍耐不住了,打开他的旅行箱中的一格,抽出一张日本地图,翻开地图并取出那张纸条,这是几个月前他收藏在里面的。
不多的几个象形文字一个接着一个往下竖写着。黑色墨水。他坐在写字台边,长久不动地凝视它。
他在凡尔登咖啡馆找到正在玩台球的巴尔达比乌。他总是一个人玩,和自己对抗。奇怪的比赛。健全者对断臂者,他如是命名。他正常地击一次球,接着的那一次只用一只手。断臂者打赢的那一天……他说……我将离开这座城市。多年来,断臂者总是输球。
……巴尔达比乌,我要在这里找一个能读懂日文的人。
断臂者击球,两次贴库后落袋。
……你去问埃尔维·荣库尔,他知道一切。
……我一点儿都不懂。
……在这里,你是日本人。
……但是我同样是什么也不懂。
健全者俯身于球杆上,送出一个六分球。
……那么只有布朗什夫人了。她在尼姆开一家布店。商店的楼上是一家妓院。那也是她的生意。她是富婆。而且她是日本人。
……日本人?她如何来到这里?
……你不要问她这些,既然你有求于她。臭球。
断臂者这时失误,输掉十四分。
二十六
对他的妻子海伦,埃尔维·荣库尔称自己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不得不去尼姆城一趟。还说当天就能回来。
他来到莫斯卡街十二号,登上布店之上的第二层楼,打听布朗什夫人。让他等待了很久。大厅的装饰使人觉得是为了一个多年前就开始而又永远不会结束的节日盛会。姑娘们全都是年轻的法国女子。有一位琴师在演奏,使用的是一架索尔迪纳琴①,听得出来弹的是俄国曲子。每弹完一段他就将右手插入头发里并轻声嘀咕:〃好了。〃
①一种键盘乐器,类似古钢琴……译注。
②此处为法文……译注。二十七
埃尔维·荣库尔等候了两小时。后来被人引入走廊,送至最后一扇门前。他推门,入室。
布朗什夫人倚坐在一把大靠椅上,临近窗户。她身穿一件薄料子和服:浑身素皓。在她的手指上,像戒指一般,戴着一些深蓝色的小花。头发乌黑,闪亮发光,东方人的脸庞,完美无瑕。
……您凭什么认为自己富裕得足以同我上床呢?
埃尔维·荣库尔站立不动,面对着她,帽子拿在手中。
……我需要您帮一个忙。不在乎什么价钱。
然后他从外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四折叠好的,把它递过去。
……我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布朗什夫人纹丝不动。嘴唇半张半翕,似笑非笑。
……我肯求您,夫人②。
尽管没有任何通常的理由去做这件事情,她还是接过纸条,打开,观看。她抬眼看看埃尔维·荣库尔,又垂下目光。她重新折叠纸条,动作徐缓。当她为了返还纸条而趋身向前时,胸前的和服些微张开。埃尔维·荣库尔看见她和服里面什么都没穿,她的肌肤鲜嫩而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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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节:做爱
……你返乡,或我将亡。
她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同时用眼睛注视埃尔维·荣库尔,不放过他的细微表情。
你返乡,或我将亡。
埃尔维·荣库尔重新将纸条放回外衣的内置口袋里。
……谢谢。
他鞠躬致谢,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并动手将一些纸币放上桌面。
……算了吧。
埃尔维·荣库尔迟疑了一下。
……我不是说钱。我是说那个女人,算了,别管她。她不会死而且您也明白这一点。
埃尔维·荣库尔没有回头,将钱搁在桌子上,开门离去。
二十八
巴尔达比乌说过,有时候,一些人为了同布朗什夫人做爱,不惜从巴黎远道而来。回到首都后,他们向人炫耀晚礼服衣领上插的几朵蓝色小花,就是她一向戴在手指上,当做戒指的那些花。
二十九
生平第一次,那年夏天,埃尔维·荣库尔带妻子去里维埃拉海滩。他们在一家名叫尼扎的饭店住了两个星期,光顾这里的大多数是英国人,旅馆以向顾客提供音乐晚会而出名。海伦相信住在如此美妙的地方将能孕育出他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儿子。他们一起确定将会是一个男孩。名字就叫菲利普。他们愉快地参加海滨浴场的社交生活,玩得非常开心,然后关上房门,嘲笑他们遇见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一天晚上,在音乐会上,他们结识了一位皮货商,波兰人。他说去过日本。
在离开那里的前一天夜里,埃尔维·荣库尔突然睡醒。那时天还很黑,他起了床,走到海伦的床边。当她睁开眼睛之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地说:
……我爱你到永远。
三十
九月初,拉维尔迪厄的养蚕人聚会在一起,为了确定怎么办。政府事先派了一位年轻的生物学家到尼姆城,负责研究造成法国生产的蚕种失去繁殖能力的病害。他名叫路易·巴斯德,他使用几架显微镜工作,可以观察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据说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从日本传来的消息说一场内战迫在眉睫,战争是由那些反对外国人进入自己国家的政治力量挑起的。刚在横滨设立不久的法国领事馆发回文件,劝阻人们暂时不要同该岛国进行贸易往来,建议等待更好的时机。拉维尔迪厄的显要人物们生活谨慎而又对每一次秘密远征日本消耗的巨额成本很敏感,其中的许多人提出取消埃尔维·荣库尔的出差以及当年使用经中东的大进口商转手而来的几批蚕种的设想,那些货品的可靠性较差。巴尔达比乌一直听大家讲,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轮到他发言时,他所做的就是将他的拐杖摆到桌面上,抬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等待。
埃尔维·荣库尔知道巴斯德的研究,也读到过从日本传来的新闻,但是他一直拒绝加以评论。他宁愿将自己的时间花费在修改那座他想建造在他家旁边的花园的设计草图上。他在书房内一个隐密的角落里保存着一张四折叠好的纸条,那上面一个接着一个地竖写着不多几个象形文字,黑色墨水。他在银行里有一笔相当数目的存款,过着宁静安逸的生活,满怀着很快做父亲的合理希望。当巴尔达比乌将目光对准他时他说的那句话是:
……你决定吧,巴尔达比乌。
三十一
埃尔维·荣库尔于十月初出发去日本。他在梅茨附近跨出法国边境,穿过符腾堡和巴维也拉,进入奥地利,乘火车经过维也纳和布达佩斯,然后继续向前抵基辅。他骑马驰骋两千公里俄罗斯大草原,翻越乌拉尔山,进入西伯利亚,旅行四十天后到达贝加尔湖。当地的人们称之为……最后的湖。他顺黑龙江而下,后沿中国边境线向大海前进。当他到达海边时,在萨比尔克港口滞留十天,直到一艘荷兰走私船将他带到日本西海岸的寺屋岬。他看到的那种景象是一个等待战争爆发的混乱国家。他行走数日却无需往常的谨慎,因为在他身边各地的政权机构和检查网站好像由于战争的临近而松懈了。战争一旦爆发,这些机构就将全盘重新布局。他在白川市遇见了那位负责带他去见原卿的人。他们骑马走了两天,到达村庄附近。埃尔维·荣库尔下马步行进村,因此他来访的消息可以赶在他到达之前传达。
三十二
人们将他带至村庄最后几栋房屋之中的一栋,在山顶上,树林旁边。五位男仆正恭候着。他把行李交给他们,走到外面的游廊上。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原卿的住宅出现在村子的另一端,比其他房屋略大,巨大的松树环绕,护卫着它离群索居的独处。埃尔维·荣库尔久久地注视着它,仿佛在他与地平线之内不存在其他东西。于是他看见……
在最后时刻,
突然间,
数百只飞鸟布满那座房屋的上空,仿佛从地面一哄而起。各式各样的鸟儿,受到惊吓,四处逃窜,狂飞乱舞,鸣唱尖叫,翅膀像烟花绽放,如阳光下一片彩色的云。惊慌的鸣叫声组成逃亡乐章,在天空中飘荡。
埃尔维·荣库尔微笑着。
三十三
村庄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犹如一窝疯狂的蚂蚁:大家奔跑和叫喊,两眼朝上看,追赶着那些逃窜的鸟儿,它们多年来代表着老爷的尊贵,此时变成了飞在空中的闹剧。埃尔维·荣库尔走出他的屋子,往村里走去。他缓步徐行,从容不迫地望着前方。似乎没有人看见他,他似乎也没有看见旁人。他是一根金线,直接穿插进一个疯子编织的地毯中。他走过河上的桥,一直走到大松树边,钻进松树林,又钻出来。他看见巨大的鸟笼在面前,笼门大开,完全空了。在鸟笼前,有一个女人。埃尔维·荣库尔目不斜视,继续径自往前走,款款前行,直到走到她的面前时才停步。
她的眼睛没有东方人的形状,她的脸是一个妙龄少女的面庞。
埃尔维·荣库尔朝她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并张开手掌。在他手心里有一张小纸条,四折叠好。她看见纸条,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微笑。她将一只手放到埃尔维·荣库尔的手上,稍作停留,然后将手抽回去,手指间夹着那张在世界上转过一圈的纸条。她刚刚将纸条藏入衣服的一道褶边里,就响起了原卿的声音。
……欢迎您,我的法国朋友。
他出现在几步开外,深色的和服,头发黑黑的,精心地收拢在脑后。他走近了。他开始查看鸟笼,逐个地打量那些张开着的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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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7节:欲望
……它们会回来的。总是很难抵制回归的欲望,不是吗?
埃尔维·荣库尔没有回答。原卿两眼看着他,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您来吧。
埃尔维·荣库尔跟随其后。他走出几步后转身朝着那位少女,行一个鞠躬礼。
……我希望很快再见到您。
原卿继续向前行。
……我不懂您的语言。
她说道。
……您来吧。
三十四
那天晚上原卿邀请埃尔维·荣库尔去他家里。那里有一些村里的男人,和穿着华丽的女人,她们的脸上涂抹着白色和艳丽色彩的脂粉。人们喝清酒,用长长的木制烟袋抽一种气味浓烈得令人眩晕的烟草。进来几个卖艺的人,一位男子摹仿人和动物的声音,引起哄堂大笑。三位老妇人弹拨弦乐,从未停止过脸上的微笑。原卿坐在首席,身穿黑色衣服,赤裸着双脚。那个有着少女面庞的女人坐在他身边,一袭丝绸长袍,灿烂耀眼。埃尔维·荣库尔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最远处:他被周围女人甜腻腻的香气包围着,朝那些津津乐道的男人们困惑地微笑,他听不懂他们所讲的故事。他千百次地寻找她的眼睛,而她千百次地与他的目光相遇。那是一种忧伤的舞蹈,悄然而无奈地进行着。埃尔维·荣库尔跳至深夜,然后站起身来,用法语说了一句致歉的话,设法摆脱了一位执意要陪送他的妇女,拨开烟雾和那些用他所不懂的那种语言朝他大喊大叫的男人们,离开了那里。在迈出房间之前,他最后一次朝她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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