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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 3:周作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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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见陈作霖着《养和轩随笔》,有云,“大抵苛刻之论,皆自讲学家始,而于文人为尤甚,如斥陆放翁作《南园记》,亦其类也。”当时甚服其有见识,今姡纤栽蛴钟薪=惭Ъ液梦谅郏兄皇翘熳士瘫《眩裘娜ǔ迹癫桓率纫J看蠓蚵钋罔矶侄窈珌腚校逊锤吹贸銎嬉樱谑倌曛蠡棺昝衷叮娌恢呛我馑迹沤叶鲋喜焕⑽ㄈ耍虻备鏊嬖爸乙病!睬跋壬致弁ㄔ剩鄯盼涛茨苊馑祝且蚝推焦誓瞬豢宋毖砸遭枋浪锥!彻湃嗽疲蠹辉叮谙暮笾溃俏潦返恼尽O蚶次娜瞬荒苷庋鳎聪不锻麓苹疲登О倌昵叭说暮没担蚁胝馀虏皇鞘榉坷锒嘧鍪仿鄣脑倒拭矗客夤俗鑫恼卤悴惶等绱饲R肥拢┤缬⒐肆滞ü瞧穆祝芩闶飞嫌忻液没刀加锌伤档牧耍床⒉荒敲闯<幢厥俏餮笕说募且淞Σ睿蛭丛ё霾呗壑拾伞N蘼劭茨囊徊渴肥椋灰游牧匣蚩翁猓吹弊髯约业氖驴慈ィ馄渲斜憧梢约胶眯┐α钊算と唬羌此揭蠹彼洳荒芫逅迹沧芪尴拘春裼谠鹑说氖仿垡印�
□1940 年8 月1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① 本文于1941 年收入《药堂语录》后,又于1944 年收入《书房一角》,加入了方括弧内的一句话,同时删去了(见《茶香室四钞》)一语和从“古人云”起最后一整段。
燕窗闲话
《燕窗闲话》二卷,光绪辛卯年刊,题江阴郑守庭先生着,盖其门人辈所编刻者也。卷末附墓志铭,亦其门人所撰,而生卒年月不可考,但记其七十五岁时事,云“明年卒”,如抓云雾。惟查卷上记中举人时自云已未生,乃知其生于嘉庆四年,卒于同治十三年甲戌。中国为传记于此多不注意,“疑年录”之叠出殆亦不得已耶。
《闲话》所记悉其半生阅历,不说果报妖异,自有特色,虽大事不出教读、赈饥、讲乡约诸端,但写小时候琐事,亦复朴实可取。有一节云:予少时读书,易于解悟,乃自旁门入。忆十岁随祖母祝寿于西乡顾宅,阴雨兼旬,几上有《列国志》一部,翻阅之,解仅数语,阅三四本后解者渐多,复从头翻阅,解者大半。归家后即借说部之易解者阅之,解有八九。除夕侍祖母守岁,竟夕阅《封神传》半部,《三国志》半部,所有细评无暇详览也。后读《左传》,其事迹已知,但于字句有不明者,讲说时尽心谛听,由是阅他书益易解矣。然所解时有谬误者,读“子罕言利”,误认子罕为宋之乐喜。读《易经》“象曰”,不知为大象小象,误认为舜弟,窃疑所言俱佳,想为舜所化,克谐之后学问大进也。思之俱堪发粲。
余前作《我学国文的经验》一文,曾说以前所读之经书于我毫无益处,后来之能够写文字,乃是全从别的方面来的,这即是看闲书小说。平常我劝青年多学外国文,主张硬读,对于一种文字约略入门之后,便来查字典看书,头一次即使只懂得十之一二,还是看下去,随后覆阅就可懂三四分,逐渐进至七八分之多,那便有了把握了。郑君所说差不多即可为我作证明,古人云,德不孤,必有邻,其是之谓欤。
□1940 年9 月2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澹庵文存
数年前得《芸香阁尺一书》二卷,无锡朱荫培撰,读之知其与秋水轩有关,盖尺牍颇受许葭村影响,卷中又有致许又村书也。去年老友覃公以吾乡《平蝶园酒话》抄本见贻,前有朱氏序,云平筠士见属,筠士即蝶园子,为朱氏门人,《尺一书》有跋语,即其所编刻。后得《咒笋园剩稿》,作者傅霖亦吾乡人,又有朱氏序跋在焉。因为这些因缘,我对于芸香阁着作颇想搜集一看,却是不易得,近日始从杭州寄到一册《澹庵文存》,据尹继美跋语,似同治丁卯已经评刻,今内有己巳年遗文,当系殁后重订,只有抄本欤。
书凡二卷,存文十七篇,诸人题词称其壮年好为骈俪诙谐之文,后从梅伯言闻义法,乃识宗派。今读一过,简炼可取,而其屈就义法处恒失之略或夸,此盖是桐城派文必然的短长也。《咒笋园剩稿》序今见《文存》卷一中,原本序跋各一,合并为一篇,大加修改,益朗朗可诵矣。尹评云吞吐有神,可谓适当,但如想要在其中采集事实,则远不及原刻二文。如序言卒时年仅三十七,跋言时为咸丰七年十月初五未时,改本均无。又序云遗橐干金,散之立尽,改本乃作万金。跋云,将死,邻左右厌苦之,雨莼曰,朱某心殓而葬我,不汝累也,改本添两句曰,我前世僧也,行将去矣。实的事情削去,虚的增上,皆为行文计耳。一唱三叹,附以教训,文成矣而情益减,良不如《尺一书》中致傅雨莼一札,多大皮囊装得如许愁恨云云,虽是秋水轩调,尚得见多少情意也。其余各文别无甚意见,读去原自成为一篇古文,后人不必多下雌黄,因无比较材料,好坏说来也不明显,今悉从略。
□1940 年10 月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松崖诗钞
《松崖诗钞》一卷,武康李钟撰,抄本,皆近体诗,共一百一首。首叶有印,白文云阮亨梅叔,末有墨笔题字一行云,“甲子冬日扬州阮亨梅叔敬读于武林抚院之诚本堂”,名字上盖二印,朱文曰仲嘉,白文曰阮亨印,皆颠倒,二之上重盖朱文印梅叔,故重叠猝难辨识。卷首夹红纸一幅,似系第二纸,首二字曰钧诲,当系承上文,下云:武康僻在群山中,辁材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广文髦而好学,其诗又天机清妙,实为此乡所仅有。若蒙夫子题辞奖借,则闻者必踵而起,固陋之俗,可以小变。伏求赐以弁言,慰其慕韩之意,则广文幸甚,熊飞幸甚。
此盖是徐雪庐手笔,其上又有草字涂改,其文云: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今广文之诗,颇似陆放翁,而胸次更无芥蒂焉。王右丞云,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真趣矣。吾于广文之诗亦云。嘉庆甲子,扬州阮元序。
有白文印云伯元。案阮君编集《两浙辅轩录》,成于辛酉癸亥,此书呈进稍迟,又录例不收生存人,故未能入选。惟潘峄琴编《续录》及《补遗》共六十卷,在九十年后,乃亦不收入,未知何故,岂传抄本不多,采访者未之见那。徐雪庐着《春雪亭诗话》颇可喜,据小引盖作于嘉庆乙丑,卷中常引故人诗句,而亦不及松崖,然则松崖诗岂真在此一册中欤。余不知诗,惟喜其多真率处,又常言酒,似是真爱饮酒者,与寻常诗料不同。《避地》五律中云,市近亲赊酒,村荒寄卖鱼,句云,酒债急须偿,又云酒债嫌多积,赊盖属实。其自咏广文先生生活之七律有云,喜酒不嫌妻对酌,以诗论不知如何,然此语总之极佳,殆可谓自有其真趣者也。
□1940 年10 月16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读诗管见
江叔海《石翁山房札记》卷三有牟陌人《诗切》一则云:
栖霞牟廷相陌人,孜孜三十余年成《诗切》一书,手稿凡六易,大旨谓当劾郑笺,黜卫序,寻博征,申浮丘申培之坠义,顾所改侍序类多影响依附,或凿空臆撰,无所谓寻博征申坠义也。其最可嗤鄙者,如《桑中》刺丑夫欲得美室而不谐也,《有蓷》咏丑妇欲去其夫也,《有狐》童子宦学,其友作诗戒之,以卫多女间也,《葛生》刺寡妇不谨也,《东门池》观美女戏舟也,《东门杨》咏夜游张灯也,《泽陂》嘲人怕妇也,《鱼丽》刺众客无廉耻而嗜饮食也。说《诗》至此,风雅扫地矣。近人罗慎斋《诗说》尤多创论,至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为指男女阴。
此真诗之一厄。
案江君此说颇有传讹,亡友饼斋尝以问余杭先生曰,荍何物也?先生曰,大头菜耳。此语至今流传。后饼斋从老铁借得凝斋《读诗管见》阅之,始知所说不实。罗氏原书卷五云,“视尔如荍,谓其色与荍之华同耳。荍华白而浅红,布地繁密,亦秾丽而可爱者。椒性辛温大热,食之走气分而助火。”并未曾指男女阴,江君殆出误记。又罗氏生乾隆时而称之曰近人,亦误。唯凝斋以椒为春药,谓猝投之而强使吞之。又释子仲之子云,子为子仲之丈夫子,非女子也。谓诗咏强暴者于白昼稠人间掠美少年以去,则解亦大奇,惟不如札记之所云耳。牟氏《诗切》不可得见,但其序尚有传本,又罗氏《诗问》中间或引其数语,“视尔如荍”二语下引牟陌人云,妇人相语也。想必别有说法,惜不能得其详矣。《诗切》所说序虽多似诙诡,然亦颇有适切者。如
《泽陂》之第三章云: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牟氏解之为陈人怕妇诗,岂不极似?徐读一过,直令人忍俊不禁。此虽未能谓为确解,总不得不说殊有巧思也。
□1940 年12 月3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曾衍东诗
春间偶得《哑然绝句》诗一册,内题“哑然诗句”,“七如道士曾衍东着”,手写木刻,半叶六行,行十二至十五字不等,皆七言绝句,每首连题共四行,一叶得三首,凡七十七叶,计诗二百四十首有半,末尾残缺。首有序云。
七如诗句多不成话,却又好笑。以其不成话,便当覆瓿。因其多好笑,搁在巾箱,舍不得遭蹋他了。久之成堆,公然一集。古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哑然绝句自序,嘉庆戊辰,七如道士曾衍东。
我读其诗其序文,看其字其款式,如“嘉庆戊辰”四字夹行并写,其图章,如云“曾大诗书画”,“曾先生妙笔”,可知是郑板桥一派,又一印文云,宗圣裔六十七世孙衍东,则是曾子之后也。曾见王西庄郝兰皋所写信,有模仿板桥体者,可以想见其时风气之一斑,只可惜现在找材料不大容易,若此诗集在这一点上颇有价值,若其多好笑读了有趣,又其次也。关于曾君的事,
只见方士淦《蔗余偶笔》中有一则云:
楼未起时先有鹤,笔从搁后更无诗,曾大令衍东题黄鹤楼太白堂楹帖也,超妙之作,足冠斯楼。阮太傅总制楚中,命去之,然早已脍炙人口矣。
今集中有《黄鹤楼》一首云:
楼高多少步楼梯,直上高楼远水低,画鹤鹤飞都不见,大江东去夕阳西。又有下乡诗云:丝繐榔竿轿大乘,四围雪亮玉壶冰,村姑不识玻璃面,纤手摸来隔一层。
此盖是居官时作,但不知是何处令君,或者当在两湖乎。曾君圣裔,而喜作打油诗,岂不怕世人之攒诃聚署耶?此一事亦令我感到兴趣。前见孔传铎所作《申椒集》及《红萼词》各二卷,多隽艳可喜,此人乃衍圣公也,虽是性质略略不同,但亦可谓无独而有偶矣。
□1940 年12 月10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右台仙馆笔记
《艺风堂文续集》卷二有《俞曲园先生行状》,末有云:古来小说,《燕丹子》传奇体也,《西京杂记》小说体也,至《太平广记》,以博采为宗旨,合两体为一帙,后人遂不能分。先生《右台笔记》,以晋人之清谈,写宋人之名理,劝善惩恶,使人观感于不自知,前之者《阅微草堂五种》,后之者《寄龛四志》,皆有功世道之文,非私逞才华者所可比也。
缪君不愧为目录学专家,又是《书目答问》的著者,故所说甚得要领,以纪晓岚孙彦清二家笔记与曲园相比,亦有识见,但其实铢两殊不能悉称,盖纪孙二君皆不免用心太过,即是希望有功于世道,坐此落入恶趣,成为宣传之书,惟以文笔尚简洁,聊可一读,差不至令人哕弃耳。
《右台仙馆笔记》十六卷,虽亦有志于劝戒,只是态度朴实,但直录所闻,尽多离奇荒陋,却并非成见,或故作寓言,自是高人一等,非碌碌余子所可企及也。试以卷一为例,第一则记冯孝子,虽曰以表纯孝,庶几左氏之义,写的落落大方,有古孝子传之风。又何明达、王慕堂二则,写市井细民之高义,可以愧士大夫,而了无因果的结局,近世说部中均极少见。若其记范婉如及扬州某甲女,痴儿怨女之情死,发乎情而不能止乎礼义,乃多有恕词,此则又是儒家之精神,为不佞所最崇敬者也。潮州制柿饼人砍断虎尾,因而获虎,末曰:“孔子曰,下士捉虎尾,然下士亦正未易为也。”应敏斋在钱唐江沙洲上见绿色巨人,未曰:“《搜神记》载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中,夜有一人,长九尺余,皂衣高冠,咤声动左右,子路出与战,仆之于地,乃是大鳀鱼。君之所见,或亦此类乎。”此等处骤视似只是文人旧习,所谓考据癖耳,实则极有意思,轻妙与庄重相和,有滑稽之趣,能令卷中玄怪之空气忽见变易,有如清风一缕之入室,看似寻常,却是甚不易到也。
卷首附刻征求异闻启并小诗二首,其一末联云,“正似东坡老无事,听人说鬼便欣然”,夫听说鬼之态度有如东坡,岂复有间然,而先生年老又似乐天与放翁,更无些子火气,则自愈见醇净矣。
□1940 年12 月17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方晓卿蠹存
近来旧书大涨价,但比较起来总比洋书为廉,所以还要买些来看。我看书没有专门可以做个界限,只是凭了兴趣,简单的说目的只是想知道罢了。
而拉扯开去便有点近于芜杂。时常看见了一部书,随即想找这著者的别的东西来看,结果往往是很花了一点钱,而又大抵看了没有什么意思。买到姚福均的《铸鼎余闻》四卷,很是别致,于是设法去我了《补篱遗稿》八卷,《海虞艺文志》六卷来。其次是方旭的《虫荟》五卷,续找来的有方晓卿《蠹存》二卷,光绪戊戌刊本。《虫荟》收罗材料颇不少,可以算是关于动物的一部类书,特别是蛇的一部分,读去仿佛是听讲希奇故事,也颇有意思。
《蠹存》却是一部怪书,目录共分天文时令神鬼形体妇婴食物植物等十八目,据序言凡因应之大,事物之细,罔不毕具,以广见闻,神日用,似乎是《万宝全书》之类,而又实是笔记,所以是特别。如时令中多列禁忌,宫室方位,方药亦杂神异,其所主似近于方技,用现代语当称之为非科学的,但因此亦多保存好些旧传承或是民俗的好资料也。
神鬼一目颇足比拟《西阳杂俎》,其说鬼尤多妙语,但不着出处,稍为可惜,所说不必一致,故疑其非出于一源。“水鬼”一则云:鬼作纸灰气,惟水鬼作羊臊气,如人在船中闻羊臊气,急向空写嚣字,则不为害。按溺鬼作羊膻气,亦见《子不语》,岂已视为水怪故耶,写嚣字可以避害亦奇,符咒的心理亦大值得研究,但恐不易得此闲人耳。
□1940 年12 月24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春在堂杂文
《春在堂全书》十年前购得一部,共一百六十本,堆放书架上,有望洋之叹。不佞不懂经学,全书中精粹部分以是不能了解,以前陆续抽读的只是尺牍随笔杂抄笔记这一类,大都是曲园先生业余遣兴之作罢了。我向来很佩服曲园先生以一代经师而留心轻文学,对于小说故事做过好些研究,读《右台仙馆笔记》中《黄土老爷》诸篇,觉得是好文字,非一般说部中所有。近来闲居无事,拿出《杂文》来看,有许多文章看得甚喜欢,特别是序文一类,觉得在近代文章中极少有的。
平常讲词章的人批评曲园先生的诗文总说是平庸,本来曲园诗自说出于乐天放翁,文也自认文体卑弱,似乎一般的批评也还不错。但是,诗我不大懂今且慢谈,文的好坏说起来颇有问题,因为论文的标准便有好些差异。有喜谈义理者,不但主张言中有物,其物还必须是某一派的正统思想,所以如不是面红耳赤的卫道,或力竭声嘶的辟邪,便不能算是好文字。又有好讲音律者,凡是文章须得好念,有如昔人念韩愈《送董邵南序》,数易其气而后成声,然后铿锵镗鞳,各有腔调,听之陶然。然而在此二派之外还可以有一种看法,即是不把文章当作符咒或是皮黄看,却只算做写在纸上的说话,话里头有意思,而语句又传达得出来,这是普通说话的条件,也正可以拿来论文章。我就是这一派看法的,许多传世的名文在我看去都不过是烂调时髦话,而有些被称为平庸或浅薄的实在倒有可取,因为他自有意思,也能说得好,正如我从前所说有见识与趣味这两种成分,我理想中好文章无非如此而已。
《春在堂杂文》现在便可以给我做一个很好的例。
序文极是常见的东西,人们即使不从文集里去找了来读,无论看什么书大抵前面总可见到一两篇序文的。但是平常有谁看了觉得喜欢呢?我近二十年来才学会看书先看序,可是结果多是不满意,难道真如郑板桥所说敷衍的太多么。其实例还因为照程式做的多了的缘故,这些大都选得进《古文范》里去,在我们想找平庸的说话看的人却也就不免失望了。曲园先生的序文在书上常可见到,这不仅如章太炎先生所微讽,先生好以笔札泛爱人,《杂文》自序中也自己承认性好徇人之求,那么这些序文一定多有敷衍的了。然而我们的经验是,一部书上有几篇序,其中如有曲园先生的在内,则其中最可读的必定就是曲园先生的那一篇。在《天津征献诗》、《盘薖纪事初稿》、《习古斋画絮》、《眉绿楼词》等诸书中,都是这样。为什么缘故呢?作序即使同是敷衍,因为这多少总是赋得,但敷衍也有不同,有如寒暄,一种是照例的今天天气哈哈哈,一种也是说今天天气好或是冷,不过关于冷稍有发挥,说是早上见了霜,或是阴寒得很萧寂,有些物理人情上的根据,这就觉得有点意味了。曲园先生的序便是关于这事物总有意见要说,说得又有诚意又有风趣,读下去使人总有所得,而所说的却大抵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道理,此正是难能可贵的地方,近世一般文人所极不易及者也。
现在试举几个实例。《杂文》卷一《逊学斋诗集序》说风与雅的区别,说明后世的诗里也有这两种不同的风格。《荔园词序》论诗词曲三者变迁之迹,即阐明其特色所在。三编卷三《王子安集注序》论骈散文甚有精义,最可佩服,以骈俪为文之正轨,真通文章体例者之言。又云宋人以八代为衰,奉昌黎为鼻祖,自此以往遂有语言而无文字。此与鄙意甚相合。《秦肤雨诗序》引扬子云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论诗中有偏丽偏则两派,《击壤》遗音,《香奁》流弊,均所不取。《玉可庵词序》论词之正宗贵清空不贵恒灯,贵微婉不贵豪放,与《荔园词序》可互相发明。四编卷六《眉绿楼词序》论诗词分类编年之是非,谓诗宜编年,可以考定其生平,词则以分类为宜,盖词之体率婉媚深窈,或言及出处,亦以微言托意,不如诗之显明,依年编录未必足供考证,故不如分类读之,窥见其性情之微,转足以想见其为人。又《盘薖纪事初稿序》对于艰深之文微致讽词,五编卷七《可园诗钞序》自述诗宗香山剑南,亦即是此意。有云,“诗固所以写性情也,雕■性情而为诗,其犹戕贼杞柳以为杯棬乎。”此语亦甚佳,与上文文崇骈俪之说似两歧,而实俱有至理。曲园先生着作未有专篇论文学者,仅散见于杂文中,序类中为最多,虽只是散金片羽,而言简意赅,往往与现代意见相合,实盖为之先导,此则甚可贵也。
《杂文续编》卷二有文数篇,皆关于金石文字者,如《慕陶轩古砖图录序》,《问礼庵彝器图序》、《两罍轩彝器图释序》、《画余庵古钱拓本序》、《百砖砚斋砚谱序》,文章议论均可喜。《古砖图录序》有云:余经生也,欲通经训必先明小学,而欲明小学则岂独商周之钟鼎,秦汉之碑碣,足资考证而已,虽砖文亦皆有取焉。
此数语可以包括诸文大意,简单的文句里实具有博大的精神。中国学者向来多病在拘泥,治文字者以《说文解字》为圣经,钟鼎碑碣悉不足取,砖瓦自更不必论矣。太炎先生曾谓古代日用食器且少见,独多钟鼎,大是可疑,龟甲兽骨则是今人伪作,更不可信。曲园先生乃独能有些创见,如在金石学家本亦无奇,以经师而为此言,可谓首开风气者矣。此外文章随便举例如六编卷八《唐栖志序》、《徐淡仙百兰稿序》,卷九《东城记余序》,并无特殊意见可说,而就题写去,涉笔成趣,不费气力,不落蹊径,自成一篇可读之小文。《杂文补遗》即七编卷二有《外弟姚少泉所著书序》,则又亦庄亦谐,姚君喜谈道与兵与医,曲园先生称其谈道之书明白晓畅,又谓惜余钝根仍茫乎未得其门径,与之论兵则只取其兵贵藏锋一语,“其论医亦多心得,余固执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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