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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小说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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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事得很。”
 ——“费一点事也不要紧,你的和服太坏,生意人会不把你当人。”
 他听他夫人的话,把他唯一的一套夏服来穿上了,草绿色的哔叽上衣,雪白的法兰绒裤。但是一顶草帽已经被他第三的一个幼儿踏破了,戴在头上总要隙出一个口来,他没有法子,只得从里面用些纸和浆糊来糊着,倒还勉强可以敷衍过去。
 ——“房主人住在什么地方呢?”
 ——“是市上××町的一家卖蚊帐的商店,是一位将近五十的寡母,有两个儿子和你是上下年纪的。”
 ——“好,我就去了。”

 四
 他乘着电车走进市里,先把一封挂号信交了。他找着了那家蚊帐店了,但他踌蹰着不敢进去。他是怕和商人打交道的人,那种虚伪的应酬话使他最难得应酬。他在走进蚊帐店之前,不免要先起一次腹稿。
 “我们这回因为身体不好,要到温泉地方去保养一下回来。对不住得很,我们住的房子只好退租。明天就要动身了,方便的时候,请把那一百五十块钱的押金还给我们。”
 他把这一番简单的话,用日本话来在心里说了又说;他努力想把它说娓婉些,说圆满些,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措辞。在这篇腹槁还没有十分打定之前,他又只得往别处的纸店里去买原稿纸去了。
 原稿纸买了五百张。他自己心里想,“在山里住它一个月,能把这五百张原稿纸写完,也就是很好的成绩了。我这回定要大写,我计划着的一篇《洁光》定要在这回写作出来!”
 他想着想着,不觉又走到蚊帐店前面来了。时间已经不能再使他迟延,他就好象为受试验而上课堂的学生一样,走进了蚊帐店里的帐房。
 坐店的一位老妇人和一位俊秀的男子立起来表示欢迎。他看那妇人时,正是五十上下的年纪,面庞是很肥白的,眼堂轮着一带黑圈,一头的浓发黑得异常脂腻。
 爱牟把帽子脱了,向他们鞠了一躬,但他一抬起头来,看见他的帽子就和一顶狮子盔一样,已经隙着一个大口了。他自己的脸觉得有几分热起来,他只格格不吐地向着那老妇人先把自己介绍:
 ——“我,我是称名寺旁边的,租借着你们的房子的人……”
 想要掩着破帽子的丑,极力把来藏在背后。
 ——“是爱……爱牟先生吗?请坐!请坐!”
 ——“不,不坐了,不要客气,近来生意还好吗?”
 一“托庇呢,檀那①不过檀那是晓得的,我们是靠蚊子吃饭的人,蚊子一没有了,我们便要改行了。我们到冬天来是卖毛毯绒毯,还要望檀那照顾呢。”

 ①作者原注:佛经上称施主的梵语,日本一般用作“老爷”。
 他和那老妇人敷敷衍衍地讲了几句客气话,但不得不迫到题目上来了,他说,很突兀地说:
 ——“我们明天要动身,想到温泉地方去保养。”
 ——“哦,太太和少爷们都同去吗?”
 ——“是的,一家都同去。所以我觉得很对不住你们。我们住的房子就想在今天退垫。”
 他这两句话却几乎是一气呵成地说出了。但他刚好把“退垫”说出的时候,啊,那是多么灵妙的符咒哟!那好象有什么神话上的呼风唤雨的魔力一样,在那老妇人脸上顿然唤起了一天的暗云来。她把她伟大的臀部,噔的一声坐了下去。两只眼睛在冰冷之中燃着怒火。
 ——“早晓得是这样,我们是不租给你们的!我们的房子原是想招长租。……”
 ——“对不住你们呢,但我们是漂流着的人,身子又不好,也没办法。”
 ——“真个是没办法呢!要走,我们也不好把你们强留。留也留不住,就和我们留不住蚊子一样啦!”
 “哼哼,你这老娼妇!你竟把我当成了蚊子了吗?”爱牟在心里愤恨着,但说出口来的是:
 ——“那么,我们那笔数——押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请你送来。”
 ——“晓得了。”
 “哼哼,你这老东西!”爱牟又在心里生气了。“你不过比我多有得几个臭钱,你怎么能够把我这样作践呢?我租你的房子并没有缺少你分文,你怎么能够把我这样作践呢?吓!吓!”
 他愤激得连话也不能说出来了,在蚊帐店里立着转不过圜来。商店的母子两人埋着头各自去做他们的事情去了,他只好象一只落水鸡一样向店外逃走出去。一走出店门,他把那顶破了的帽子投在地上,恶狠狠地踏成了一个坦平。
 ——“啊,你这混帐东西!”

 五
 他乘着电车从市上回来的时候,正是他的孩子们在园里游戏着的时候,他的最小的一个婴儿在轿车上哀哭着的时候。
 他坐在东首的廊缘上,和他的夫人谈说了几句,便忿闷地尽坐在那儿,他把姿势固定了,就跟得了神经病的患者一样,连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是凝视着地面的,嘴唇是翘着的,本是凹陷着的两颊愈见凹陷了,本是苍白的脸色愈见苍白了,两只手紧紧地交在胸上。
 他这时候又在失悔他的造次了。
 “啊啊!我为什么要到日本来!来了,便单为房子的事情也受了不少的闷气了。S大学的事情我为什么急急于便要辞退!辞退了,我又不能不在这受瘟气的国度里久住了!啊,洗什么温泉哟!洗什么温泉哟!究竟有几个血汗钱在你的身上?拢总只有四五百块钱的家资,吃不上两三个月不是便要讨口了吗?固定的收入没有分文,要全靠着做文字来卖钱,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多么扫脸的事情哟!啊啊!……”
 他凝视着的眼眶,竟被灼热的眼泪汹涌起来了。凡这十几年来,前前后后在日本所受的闷气,都集中了起来。他不能不把他可怜的妻儿作为仇入的代替,把他的怨毒一齐向他们身上放射了。
 ——“哭!哭什么哟!哭死了也没人把饽馅给你!”
 小小的婴儿依然在轿车上啼哭。但他那可怜的哭声终竟把他触怒了:
 ——“饽馅!饽馅!就是你们这些小东西要吃什么饽馅了!你们使我在上海受死了气,又来日本受气!我没有你们,不是东倒西歪随处都可以过活的吗?我便饿死冻死也不会跑到日本来!啊啊!你们这些脚镣手铐!你们这些脚镣手铐哟!你们足足把我锁死了!你们这些肉弹子,肉弹子哟!你们一个个打破我青年时代的好梦。你们都是吃人的小魔王,卖人肉的小屠户,你们赤裸裸地把我暴露在血惨惨的现实里,你们割我的肉去卖钱,吸我的血去卖钱,都是为着你们要吃饽馅,饽馅,饽馅!啊,我简直是你们的肉馒头呀!你们还要哭,哭什么,哭什么,哭什么哟!”
 他恶狠狠地把哭着的婴儿痛骂了一场。婴儿哭得愈见悲哀,他脑中的怒气却好象蒸汽寻比了空穴一佯渐渐地轻淡起来了。
 这是他的一种怪癖。他每逢在外面受着不愉快的感情回来的时候,他狂乱着的怒火总要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仇人。自己磨牙吮血地在他们身上凌虐。但待到骨肉狼藉了,他的报仇的欲望稍稍得了满足时,他的脑筋会渐渐清醒起来;而他在这时候每每要现出一个极端的飞跃:便是他要从极端的憎恨一跃而为极端的爱怜。这在旁人看来无论怎么也是不很自然的行为,但在他却要感受着一种不得不然的冲动。这种冲动现在又飞跃起来了。
 他把婴儿痛骂了一场,婴儿是哭得愈见悲哀的,连两个游戏着的孩子也骇得呆立着了。
 啊,这样怪可怜的凄切的哭声!
 这好象在暴风雨之后,从远远的海岸上吹送来的晚潮,这好象在夜深人静中,一只孤鸿从暗黑的云头彻响出的哀叫。这分明是从远方来的,但又十分清莹。啊,这单调的悲啼,这淡白的哭声,这是怎样动人的,令人不得不流眼泪的律吕哟!这分明是有什么要求,分明是有什么哀诉。
 饽馅,饽馅,饽馅……浮浪,浮浪,浮浪……浮浪的不安,饽馅的缺乏……
 ——“啊,佛儿呀!佛儿呀!你不要哭,不要哭!你爹爹错了。”
 他是完全软化了。从廊缘上跳下沙地来,把轿车中缚束着的婴儿抱起了。
 他在婴儿的额上亲着一个很长的接吻,一珠珠的眼泪滴落在婴儿的发上。婴儿的哭声虽然止息了,但时时还听着抽咽的声音。
 ——“到上海去!到上海去!”
 ——“到亚美利加去!到亚美利加去!”
 两个大的孩子又在雪白的秋阳中,淡黄的沙地上游戏起来了。

 中篇  漂流插曲

 第一章  末日
 ——“啊,好香!桂花的香气啦!”
 ——“是的,桂花。今年开得不多。”
 ——“怪不得刚才走过的时候没有闻着。”
 ——“你先生是回国吗?”
 ——“是,但先想到温泉地方去保养一下。”
 ——“那是再好也没有。是工科?”
 ——“不是,是医科。”
 ——“啊,那在福冈是住了许久的了?”
 ——“是的,我住了六七年。”
 ——“哦,哦,六七年!你先生这一回去,总还有许多回忆留在这儿的了。”
 ——“唉,我留在这儿的回忆?……怕只有今天我要走的时候,和你老人家一同闻着桂花罢?”
 ——“吓吓,好说,好说,多谢得很,多谢得很!”
 爱牟到车站旁边一家运送店去把交涉办好后,和着一位老头儿拉着一只空车,默默地从箱崎神社旁边经过。这儿在前本是他爱游的地方,但在三个月以前被房主逼出箱崎以后,他就不曾来过了。
 一阵桂花的清香从神苑里飘扬出来,这便引起了他们两人的话绪。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谈着,走不上四五分钟的光景,已经到了称名寺前,爱牟的三个孩子又在那大佛莲台下的草墩上游戏着了。
 孩子们看见他,便远远叫着。
 ——“那三位小将是你先生的相公吗?”
 ——“是的。”
 ——“你真好福气。”
 ——“啊,我倒觉得没有法子呢,儿子太多了又没有钱。”
 ——“哪里,哪里,儿子是不妨多的,愈多愈好。我们没有钱的人连儿子也没有,那才叫没有法子呢。我也有五个。大女儿出了阁了,三个月前已经得了一个孙儿。三儿二儿在帮人,小的两个和尚还在小学念书。”
 老人说的时候,很有由衷的喜悦和夸耀的神气;但在爱牟心里却生出了些轻淡的哀愁来。
 ——“你老人家一天做几点钟的工呢?”
 ——“我干了二十年了,每天清早七点钟上工,晚上七点钟下工,刚刚做了一个对时。我二十年来没有缺过一天呢,哈哈哈……”
 谈着已经走到了家里。
 爱牟把老头儿领上屋里来,一位独眼的旧货商已经在庭园中检看轿车了。
 “啊,来得真快!
 这位旧货商在他们去年四月回国的时候也曾买过他的东西。那时最值价的是一架风琴,一百五十块钱买来还没用上半年,卖的时候仅仅卖了六十块钱。其余的东西大都是和送了给他的一样。他尝过这么一回甜味,在爱牟往车站时在道去通知了他,他便飞也似的乘着脚踏车跑来了。
 爱牟和运脚在房里捆起行李来,他们一面做工作,一面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你老人家一天大概有多少工钱呢?”
 ——“没有一定,要看店里的生意说话,多的时候也有,少的时候也有。大概平均每天有得两块钱的光景。”
 ——“啊,有两块钱,也就很好了。”
 ——“是啦,勉勉强强可以过得去呢。”
 他听了老头儿的话,想起他在上海时候的生活来,他那时不怕在整天整日地做工,有时候竟连坐电车的钱也有好久缺乏过的。他想到这些上来,觉得他自己的身价连这位运送店的老脚夫也还不如。这位老脚夫假如知道了他的生活的内幕时,他刚才为他生的哀愁,恐怕要转移到老人的心里去了。
 他们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爱牟夫人和旧货商在一边商议价钱。
 旧货商把轿车检查了多少遍数,但总迟疑着不肯说话。爱牟夫人催着他:
 ——“你究竟肯出多少钱呢?我这里事忙。”
 ——“唉……”他把这一声拖得很长,但还是不肯还价。最后他走上房里来看了书桌,书桌是把四脚切短了的一张方台。
 “你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呢?”
 ——“就留着两样了,别的都送了人。”
 ——“那么,唉,是只有这两件的时候,……唉,我只能出……唉……一块五角钱。”
 ——“多少?”
 ——“一块五角钱!”
 ——“哈哈!”
 爱牟夫人笑了一声,在旁边听着的爱牟也发起了笑来。
 ——“笑话,笑话!……”——“前回把褓母车送进当铺也还当了四块钱呢。”但这下半截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
 ——“要晓得啦”旧货商又带着解释的语气说起来了,“东西太旧了,弄到我手里不收拾是不能用的。就收拾好了,有钱的人不肯用旧东西,没钱的人又用不起。”
 ——“你假如肯卖便宜点怕谁也会用罢!”爱牟夫人这时有点子生气,“你们这些人太打算盘了!买人家的东西的时候总要图便宜,卖给人家的时候又总想敲竹杠。你是看穿了我们的脚跟,以为我们纵横是带不走的。我告诉你:如果只能卖一块五角钱倒不如送给朋友!”
 ——“你们用的不是旧货吗?去年是没有看见过的。”
 ——“是的,是旧货呢。我们不瞒你:我们去年在上海买成二十块钱。是要买新的,在日本怕至少要管一百块。你把价钱认清楚罢!”
 ——“吓吓,吓吓吓。”旧货商的似笑非笑的声音,好象有点怀疑,又好象有点讥讪的样子。
 爱牟夫人撇开了他,走进房里来了。
 爱牟和她两人又才纯粹地用起中国话来:
 ——“怎么办呢?卖给他吗?”
 ——“一块五角钱,未免太难为情了,这位老头儿说他才得了一位外孙,我们倒不如送给他。”
 ——“唔,那倒好。你问他要不要罢。”
 爱牟向着老头儿发问:“我们那架褓母车和这张书桌,想送给你老人家,你要不要?”
 ——“吓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你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你是听着的,共总只管一块五角钱的东西。”
 ——“哪里,哪里!一百块呢!你们这样的情份就一千块也买不出呀!”
 ——“还有呢,你老人家。”爱牟夫人插说着。“我们还有一匹母兔,几只小鸡,小鸡已经四个月了。杀又不忍杀,卖又不好卖,我们也送给你罢。”
 ——“吓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你老人家要的时候,今晚上来拿。睡了好捉些。”
 ——“吓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这儿还有一只金鱼呢!”爱牟起身从厨房里提了一个铅桶来。
 ——“那也送给他老人家,连铅桶一道。”
 ——“吓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朴实的老人只是欢喜着点头,他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好象要流出眼泪的光景。
 独眼的旧货商呆呆地立着看了一会,他把两只手缩在怀里无声无息地各自走了。

 第二章  活的蚊麈
 夜气渐渐深了。他们使孩子们睡好之后,在昏黄的电灯光下,两个人幽然欲睡地对坐起来。
 他的夫人做错了一件事情。她先前在收拾寝具的时候,把必用的蚊帐收拾在不用的一捆被卷里去了。她以为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山里一定没有什么蚊子,蚊帐带去也不中用了,所以她就把它先送到了长崎。但在这儿,他们今天晚上还不能不再用一次,她却完全忘记了。要叫孩子们睡的时候,这个错误才突然被觉察到,但已经来不及了。
 家里可以作为蚊帐的代用品的没有一件东西了,假使那张方桌还在,把孩子们睡在桌下,把张包单来罩在桌上,也还可以敷衍过去,但是方桌已经送给运脚去了。假使有几口衣箱把来围在四周,上面罩它一张被面,也还可以作为抵御蚊阵的金城,但这些衣箱哪儿会有呢?
 蚊子一阵一阵地飞来攻袭,孩子们怎么也不能安稳。抵御的工具没有了,他们两人只好进行肉搏战了。拼一个不睡,替孩子们作有生命的蚊麈。
 一个蚊麈幽幽地说:“太早了也不行,太迟了也不行呢。”
 ——“什么事情呢?”又一个蚊麈幽幽地回问。
 ——“就是我们搬家的事情啦。”
 是的,他们搬家,前回搬迟了的时候被人赶走了,这回搬早了的时候又讨了一场没趣。有钱人的威风真是不好干犯,他们哪把人当成人在看待呢?
 那回他们受人赶走的情形,好象苦睡中的迷梦一样,又迷迷离离地浮上了心来。
 那回是住在箱崎村的网屋町上。他们的房子比较还宏敞,前面临着海湾,后面还控着一个花园。在花园里面他们种了些剪春罗、阿乃摩内①、玉簪花、郁金香一类的草花。他在四五月间译了一本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本想寄回国去卖钱,但被朋友们弄成丛书去了,卖钱的计划发生了龃龉。于是到五月尾上竟不名一钱,二十块钱的房金终竟交不出了。房主人便时常来催促他们,他们只得推到来月。来月初间他又应了一家书局的请求,做了一篇关于王阳明的东西,他以为这回总多少可以拿得几个稿费了;但他所等的稿费,一天不来,两天不来,看看又要等到月底了。

 ①作者原注:Anemone,白头翁或名秋牡丹。
 房主人来催的度数更频繁了,起初来的是女的,说话也还和软。那时候只是要钱,但还没有什么逐客的意思。待到后来逐客的意思渐渐显明了,有一次来催的女主人说:房子已经卖了,买主是一位病人,到这暑天想到海岸上来保养,所以他们想早把房子空出来。又有一次来说的却又不同,她说买主是附近的铁道会社的医师,想早把这儿空出来办事。来催一次,所借口的事情大概不同。那天也是二十九了,六月看看便要过完了。他们不仅五月份的房钱不能交出,连六月份的房钱一文也交不出。这天来催的不是女主人,是男主人了。他一来便破了脸皮,无论如何要叫他们立刻搬走。他的女人要求他再宽延几天,说不久就有钱来、要把房金付好之后才好搬。她这样地央求他,但他总不肯答应。他说:房钱当作施舍了的一样,总要教他们搬。最后是邻家来解和,才宽限了三天,假使三天之后再不搬时,他就要请执达吏来强迫了。
 “啊啊,我平生再没有遇见过这样伤心的事!”
 他那回没法只得把一部《歌德全集》——这是他带在身边的唯一的值钱的书一在一家相熟的当铺里去当了五块钱,他决意不想再在福冈居住了。
 ——“到唐津去罢!到唐津去!到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去!”
 他拿着五块钱的纸币,让他夫人在家里收拾行李,他一个人便跑到了唐津。这唐津也是在佐贺县内,因为是唐朝时候日本的遣唐使和留学生所出入的门户,所以叫做唐津。这儿在暑天来有海水浴场的设备,是北九州避暑地方的冠冕。他平时早就想到这儿来凭吊一回,但总没有机会,这回他受了逼迫,不能不在这异邦找一个比较可以疗慰乡愁的地方来做做暂时的巢穴了。
 天气已经渐渐酷暑起来了。在炎天烈日之下,他在唐津海岸上跑了好几个周转。房子是很多的,但都是有钱人的别庄,而且在一两月以前已经早被人预租了。他仓仓皇皇地跑了好些时,但总找不着什么门径。最后他在一家门首,遇着一位卖菜的老妪,一担菜篮里面只剩着些萎缩了的萝菔。
 他想这种卖菜的人是惯走人家的,一定可以问得一些路子。他便走去问她时,那位妈妈果然把他引到一家门口去了。一个很大的院落,进门就有好几段阶坎,他听着老妈子的怂恿,便走进院去。庭园真是很冠冕的,门次还有司阁的人守门,司阍的人不在,他便一直向正房走去。那儿又是一道“玄关”①他声张了一下,房里走出了一位主妇,很殷勤地跪着和他接洽。他把来意说明了,因为天气太热,他不住地把草帽来招展。主妇看见他那样的情形,便去拿了一把团扇来叫他扇,他扇着,很起了一股玉兰水的清香。

 ①作音原注:屋内靠正门的一块地方。
 ——“唉,是的。那儿是空着三栋房间。”
 主妇娓婉地说着,指着从庭树中现出的靠墙的一座“离座敷”②。那儿的确是有三间,就和我们中国式的船房一样。

 ②作者原注:正房附近的别构。
 ——“那是我们‘隐居’③住的地方。她周年四季住在那儿,一个人燃火煮饭,一个人扫地洗衣,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乐趣。我们这边不怕就很宽敞,楼上还空了好几间房间,请她过来她总不肯过来。我们这边的女仆她也不肯用,年纪老了的人真是和小孩子一样不好说话呢。她昨天才往横滨去了。我有一位妹子在横滨,去岁九月受了震灾,她便想去看她,是我们把她挡着了,路又远,年纪又老,但她总要去看她,结果在昨天动身去了。……你先生一向是住在福冈的吗?……哦,医学士!那是很好的。是先生一个人来住,还是有家装眷呢?……那很热闹啦,我们家里都是喜欢热闹的。我也有三个孩子呢。……好的,房子纵横是空着的,不过主人到海边上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作主。先生是住在哪家旅馆里的?……哦,今天就要回福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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