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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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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他想,我是心口痛,该是心脏什么的科室,可指示牌上并没有什么心脏科室。也许是内科,可是内一科还是二科、三科?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应先去看徐娅娅,看了徐娅娅,由她指点、引见一下,就省事多了,而且也许还能专门找个好医生看看。他突然决定要先去看徐娅娅。徐娅娅在住院部外二科。
到外二科一问,没错,徐娅娅是在这里,可现在她在手术室里。有台腹部手术,她做器械护士,就是给医生递刀递剪子什么的。你找她什么事……阿今欠欠地退出来,又站到挂号的队伍里,队伍好象比刚才散乱多了,有两位便衣小青年挤在窗口前,明显想加塞。阿今厌恶地睨视他们一眼,心里却看见了姓赵的家伙。你不是个东西,看我怎么治你!阿今听到自己在狠狠地骂他,而他仿佛没听见他似的,仍然在朝他家一步步走去、叩门。门开了,他看见妻子穿件睡衣把他引入屋,然后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同时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好象门板盖住了他双眼。这幻觉使他感到虚弱又害怕,他又感到心在隐隐地痛。我要去坐一坐,我不能累着它了。他走出队伍,找了张椅子坐下。歇息中,他又想念起“第三方案”来,他对自己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要多想着点,万一杀回去又扑空呢,我该说什么?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尤其对我,我身上有晦气啊,我要为自己多计一手,可不能叫他们拿住什么。但说什么呢?部队突然取消演习计划?不,这太假……说我掉队了?不可信……让爸装个“病危”,我捏着假电报回来?不,我不能惊动他们……说我身体不好临时退出演习?这也不可信……挖空心思,穷思恶想,第三方案仿佛仍在远处,在一片玻璃的另一边。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第三方案,阿今沮丧地站起来,看见挂号处已空无一人。他走过去。
哪个科?
我心口痛。
有没有病历?
没有。
交五毛钱。
阿今找出五毛零钱,递进去,里面收了钱,递出来一本牛皮纸病历和一个号。阿今看,是内三科18号。这号码很有些财气嘛,阿今想。18号——
在。
你是阿今。
嗯。
坐,坐这……
军医是个中年人,男性,四十来岁,面相有点蛮横,但声腔细软,态度和蔼,与其面相极不相称,加之一套文职军服,他身上总的说有丝女气。或者说,蛮横的面相在这位着文职军服的军医身上极易被忽视。在阿今看来,文职军服是很奇怪的,它跟军衔装比只是摘掉了几颗星星杠杠,但感觉上却好象把军官味全部扒掉了,变得比便装还便装。他曾想,文职军服应该取消掉,它把一个军人的英武气丧失殆尽,却又时刻在向人宣示:这就是军人。长此下去,传统意义上的军人味就会被冲淡、剥落。在一张白色方板凳上坐下,上身略略倾向军医。哪儿不舒服?
我心口痛。
怎么个痛?是一阵阵绞痛还是经常在痛?
这时候,阿今极力想感觉一下心痛,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好象它从来不曾痛过似的,他一边讲述着自己病情,一边感到讲述得很苍白很无力,根本没有把病情讲出来。这使他的讲述显得罗罗嗦嗦的。军医一定感到了罗嗦,没待他讲完就把他手拿过来听脉。听完脉,军医带他走入套间,里面有张高高的象台子一样的床,军医让他平躺在床上。
哪里痛?
左边一点,对,就这里。
痛多久了?
噢,好长时间了。
多少时间?一个星期?一个月?具体点。
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怎么到现在才来看?
它不是一天天痛,有时几天一个礼拜都不痛,所以我也没太在意。最近痛不痛?
痛,今天都痛了好几次了。
最痛时什么感觉?
昏过去,今天在路上就把我痛昏了,跟死一样的。噢,跟死一样,你知道死是什么样?
军医跟他开句玩笑,收起听诊器,拍他一下说,好,起来吧,率先出去了。等阿今穿好衣鞋出去时,军医已在给他填写检查单,填完一张抹给他一张并作说明——
这是做心电图的,在二楼拐角;
这是做透视的,在一楼中药房对面;
这是化验血的,就出去楼梯口;
这是化验尿的,也在楼梯口;
这是化验大便的,都在一起。
末了,军医交代说:你先去做这些检查,到时把结果拿来,动作快一点。阿今点点头,说一句谢谢,掉头正要走时,军医又喊住他,你先去化验室把血抽了,尿和大便样取了,然后再去做心电图和透视,这样等做完心电图、透视,化验结果也快出来了。
阿今再次感激地点点头,连声称好地退了出去。到化验室,阿今抽了静脉血,细细的半管,血色纯正,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然后他去了厕所,把大小便的样取了。小便的颜色有些黄,但他想可能是一路走来的缘故,人累了小便就是黄的。大便他一度屙不出来,但最后还是憋出了点,他需要的也就是一点点。他将大小便样连同化验单一起安排在化验室的窗台上,然后就下到二楼,在拐角处找到了做心电图的医师——是一个笑嘻嘻的妇女,阿今找到她时,她正跟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在开怀大笑,笑声朗朗,经久不衰,好象有一群人在笑,同时身体如翠竹般哗哗摇晃,好象笑把她骨头都抽走了似的。阿今视听着这笑,感到四周空气的心灵都在波浪起伏,轻盈欲飘。这笑把谁都要抓住……这笑太具魅力了……这笑掰下它半个来,就足够我笑一年的啦……张功弓欣赏着这笑,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直到对方笑末了,看到门口端端地立着个人,问他找谁时,他才豁然醒悟,道明来意。做完心电图,又去做透视。
做完透视,他便上到楼上来看化验单,结果还没出来,他拣了个坐位坐下,等。走廊里气味很重,如同厕所,刺鼻又怪异,在往来的人身上窜来窜去,这些人多半是军人,军人中又多半是军官,有少许士兵,表情或怯怯的,或神气活现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认真来诊病的,而是伺机跑出来玩玩或替人来拿药的。这会儿阿今脑子浑浑的,一会儿想捉奸的惊险,一会儿想徐娅娅在手术室的情景,一会儿想第三方案,一会儿又想徐娅娅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脑子就象个挂钟的钟摆,左一下,右一下,没个固定的位置。然而就在这时节,从化验室时甩出来一个声音,其实是一护士对一病人唤了一句话,这句话象二月闷雷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将他脑子的浑沌劈开了,即刻整个脑海便光亮一片,如同日光照耀的辽阔海面。寻护士唤:嗳,你钥匙忘这了!
阿今正是从这话里猛然灵醒到第三方案。他想,我杀回马枪,开门进屋、入房,不见姓赵的,妻子必然问我咋又回来了,我就说我把军事地图忘落在家了。对对,这说头很硬,部队演习,我作为连长随身带有地图是很正常的,中途溜跑回家,匆忙来去,忘落地家也是很可能的,既然忘落在家,当然应该回来拿取,这她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相信的。对对,这样很好,这样很好,这样我事先必须准备张地图,不要大,只要小小的一张,折叠地一起,夹在笔记本里,晚上我有意将笔记本放地某个冷僻处,早上走时故意不取,杀回来时就有退路了。嘿,这下我就主动了,主动就是有力,就是胜利。阿今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妈的,我就不信你两个龌龊之流斗得过我阿今。他脸上写满兴奋的得意,就如一个战役的全部计划不仅拿了出来,而且还被战役指挥部通过一样,剩下的就是付诸行动了。
炮兵799团三营七连连长、心痛病患者阿今正为自己的“第三方案”得意喜悦时,化验室的小窗口抛出了他名字,递给他三张化验单。他拿上这三张单子连同两张透视图直赴内三科,交给了那中年军医。军医看了众结果,即刻抬起头来,盯了病人一眼,脸上跌出一份惊色。你在这里坐等一下。军医吩咐病人道,然后拿着从单子出去了。约莫一刻钟过,军医回来了,身后还有几位更年老的军医,他们都用种异样的眼光审视着病人,仿佛病人脸上写满病情。你先回去吧,明天上午再来进行全面检查。我得了什么病?
还难说。
大概是什么病?
这你不要问,明天再来检查就知道了。更老的军医插嘴说,一定要注意,不要太累着了,明天来最好带点准备住院的生活用品。操!阿今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过立马又恢复了平淡。他想,还不想告诉我,大不了就是癌症呗,有什么了不得!他有事没事地摸摸衬衣扣子,把领带紧了紧,简单地向医生道了别,径自下楼,出了门诊大楼。这时候太阳已经摆至中天,象块烧白的铁饼在天顶吊着,让人感到心力不及,浑身乏力。阿今回头望了白亮的门诊大楼,听到了一道铃声。下班了。
徐娅娅也该下班了。
这时候回头去见她,一定可以见着她。
可他忽然没有了这份心思。
没意思,见不见都一样,也许还是不见为好。就步出医院,上了人行道,漫无目的地游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想,医生叫我不要累着了,是不是说不能多走路,可我就是想走走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累着了,心痛死我为止。
银城真是个古城,走来走去都是古城墙。这会儿,阿今又走到了城墙下,城墙的阴影和潮气使他感到亲切又轻松,他开始沿着城墙走,并估摸如此走下去可以走到入城的城门,然后回部队。走至入城的城门,阿今忽然感到一种到了家的累。他想还是歇歇再走吧,便拾级登上了城墙,找了处冷僻地躺了下来,一记零散的方形古砖成了他头下的枕头,那砖头散发出一种古老的原始的阴凉,好象是一具垂死千年的尸首之手。阿今仰天躺着,双目微微而睁,目中充塞着兰天、白云、阳光和阴影、灰尘,耳朵里爬满了被减小的城市声、车声、人声和各种铃声,脑子里却是空空荡荡,好象枕在一具僵尸身上,他脑子也被僵化了。他想感觉一下心痛,然而这心欢欢地跳跃着,很健康,很安静的,好象那痛已随血尿被抽走了似的。他想,徐娅娅听同事说我去找过她,她会怎么想?但脑子里的徐娅娅好象也僵化了,只有一张面孔,没有想法。面孔也是僵硬的,不会嬉笑怒骂哭,就象一张纸脸。脑子这么迟钝是疲劳的缘故,阿今想。这样想着,他感到眼前的太阳在变幻着各种颜色,当黑色的阳光注满他眼时,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温暖的热流——他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城墙上到处都爬满红光,远处的西山透明晶莹,好象浸泡在水中。他立在城墙上,对着落日伸一个懒腰,心中被回部队的念头塞得饱满,便步下城墙往来路归去,感觉好象是出来散了一趟步,心里干干净净的,什么医院、徐娅娅、病情,捉奸方案,全都没入心底,好象这一觉把这一切都睡死过去了。死就是没有。
没有就是消失。
阿今象个老人一般安闲地踱回了营房,然后又象老人一般幽幽静静地进了屋,随便弄了点吃的,然后随便将身子往床上一搁。想睡睡不着,又象老人一般拔开了收音机,一个远方的声音陪伴着,他感到很满足。他想,就让我这样过去吧,直至心痛扑来,痛死我为止。期间,二连长林奇和高玲玲曾两次来唤他,并嘭嘭地敲门,阿今均不理不睬,把收音机关了,待脚步声远去又打开,把林奇们的来访当作一种恶意的查房,他恶意地拒绝了。就这样送走了一夜,天刚黎明时,阿今起来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开了灯,坐在桌前,一口气给妻子写了封三页纸的长信。信上他没有说要去“演习”,也没有任何准备“捉奸”的暗示,而是回忆着妻子以前的种种好处,叙摆了他对她的种种感激情和恩爱心。这种情感他目前显然是没有的,要有就需要寻找,需要挖掘。为此,他专门把已经塞入箱底的妻子的像框翻腾出来,放在眼前,边看边想边写,尽量将自己的心情调整到过去的某种高度和深度。信写好后,他字字通读了遍,末了鼻子一酸,脑袋扑通一声敲在信笺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一经发出,钻入耳朵,就被他强狠地制止住了,但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好象是脑袋敲破在桌上流出来的血,热热的,稠稠的。要是不哭,他还真不知自己藏着这么多的泪水呢。泪水把几页信笺全浸湿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直到起床的军号响起,阿今访方才如梦初醒似的制住了泪水,把信封了,穿着好军服,系好腰带,出了门。寄了信回来,操场上已站满了出操的人,他走到七连的队伍跟前,惯常地例行了连长的职责,带部队出操——立正。
稍息。
整理着装。
报数。
向右转。
跑步走……
上午,阿今没去医院。
下午,还是没去。
第二天,也没去。
第三天,还是没去。
第六天,部队例行一年一度的调换炮弹工作:把部分过期炮弹清除出库,补充新的。早上阿今和指导员碰头商定,指导员在家负责清库,他负责去银城弹药库提取炮弹,如数补入。指导员的工作主要在上午,他的工作主要在下午,要根据上午的清库情况,“以旧换新”。照理,上午阿今可以在家休息,但出于责任心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休息,而是和指导员一起在仓库忙碌。毕竟是老连长,业务熟悉,工作有序,人又多,清库工作在中饭前一小时便告完。这样阿今的工作就被提前了,他领一班人草草扒了几口饭,便押着一百多枚“旧弹”直奔银城弹药库。
寄了信回来,操场上已站满了出操的人,他走到七连的队伍跟前,惯常地例行了连长的职责,带部队出操——立正。
稍息。
整理着装。
报数。
向右转。
跑步走……
上午,阿今没去医院。
下午,还是没去。
第二天,也没去。
第三天,还是没去。
第六天,部队例行一年一度的调换炮弹工作:把部分过期炮弹清除出库,补充新的。早上阿今和指导员碰头商定,指导员在家负责清库,他负责去银城弹药库提取炮弹,如数补入。指导员的工作主要在上午,他的工作主要在下午,要根据上午的清库情况,“以旧换新”。照理,上午阿今可以在家休息,但出于责任心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休息,而是和指导员一起在仓库忙碌。毕竟是老连长,业务熟悉,工作有序,人又多,清库工作在中饭前一小时便告完。这样阿今的工作就被提前了,他领一班人草草扒了几口饭,便押着一百多枚“旧弹”直奔银城弹药库。下旧弹,入库;领新弹,装车。这里交单,那边领单,这里耽搁,那边拖拉,时间就象水一样流走了,待他们返营时,头上顶着的已是黄昏的落日。指导员老早就在仓库门口候着了,是来帮他们卸货入库的。这是他们今天,也可说是今年的收尾工作了,阿今在车上看见了,心里十分舒服,很感激的。下了车,他和指导员商定,指导员在外面负责卸车,他在里面负责入库。三十几人,作流水作业,指导员动第一手,众人传递,阿今结尾一手:把炮弹一一码好,入位。由于人多,工作效率很高,一百多枚炮弹没有半小就完成了一半,也许再有半小时大功就告成了。但就在这时候,阿今接过一枚炮弹,要说这枚炮弹的重量还没有开始的几枚重,约五六十斤(重者有七八十斤),但一上手阿今就感到抱不住的重,象抱住了千斤重物,双手没劲,抱不住,同时感到心脏象一只水袋被刀子划了一道,破了,水跟在被挤捏似的从破的口子处使劲往外汹涌。但没感到痛,一点也不痛,也许是因为精神全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炮弹上的缘故。完全可以放落地歇一歇再说,但阿今想就那么几步路,挺一挺吧。他死死抱紧炮弹,一步一步的往前移动着脚步,每一步出去他都感到心头那道口子破得更大了,更宽了,水流更加涌急了。但每一步出去,他都这样想,又少了一步,没两步了,给我挺住,挺住!他坚强地挺着,冷汗就象雨水一样从头顶往下泼落,又从脚底横流。终于,几步路挺完了。这时他需要弯下腰,把炮弹放到地上,但就是怎么也弯不下腰,腰就象在这瞬间中被压断了,并铸成了一块坚硬、麻木的铁,毫无弯曲的余地。于是他只好缓缓地跪下一条腿,然后是两条。好,这下手触地了,炮弹也落地了。这时候,他突然感到心口被猛烈撕裂的巨痛。这种痛啊,是一种什么东西都在被粉碎了的痛,同时他手脚、腰肢、脑袋全变成零散的肉,粘贴在了如笋的炮弹身上。啊,我不行了,这回我真的要痛死了……我干吗要这样,有病不治……医生说,不能累着的……啊,我不后悔,不后悔……这样好……这样好啊……我活得不光彩,但死得光彩,死在炮弹身上……炮兵……炮弹……光彩……好、好、好……啊,我的手……炮弹压着我的手……让我把手抽出来……我的手……抽出来……天、天、天怎么黑了……仓库外,天将黑未黑,士兵们在传递着剩余的炮弹,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今天加了班,明天可能会放假。
第二种败
第九次冲锋被击溃下来的时候,阿今悲愤得像一头因重创而恐怖、因恐怖而咆哮的困兽,禁不住仰天嚎叫了一声。这是悲鸣。粗壮的悲鸣,似雄狮的怒吼,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荡出了不祥的回声。回声在紧张欲爆的空气中扩张、漫延,瞬间越过山峰,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一个有风有阳光的日子。日子的开头就像以往许许多多从山尖上流过的美丽的清晨一样,山雾袅袅,轻风送爽,小鸟鸣唱,晨曦把半个山头映得霞光四射的,整个是一派如醉如痴、充满诗情画意的景致。但是,突然的,暴躁的枪声很快粉碎了往日的宁静和美妙。而当宁静从稀落的枪声中再度回来时,山坡上已经充满了浓烈的烧焦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是战争打扰了它!
战争今天在这里登陆。这个可憎可恶的消息正是由他阿今发布的。他奉命要在天黑前拿下山头。时间紧迫啊。任务紧迫啊。他在八点钟组织了第一次冲锋,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一次又一次被打下来,像西西弗斯。阿今不知道西西弗斯是谁,但其实他今天就是西西弗斯。
现在,绛红的太阳跌落在山顶的另一边,四射着早晨一样的金色光芒,但照耀的已全然不是同一个山坡。这是一卧满尸体、烈焰升腾的山坡,远看,像开满了杜鹃,又像布满了红旗,既悲惨,又壮丽。山坡上犹如惨遭浩劫一般的褴褛,破败不堪,熊熊烈火在燃烧,浓浓硝烟在腾升。阿今看一眼还在继续跌落的太阳,心想,太阳走得真快啊。太阳为什么落得这么快?也许是因为转动太阳的齿轮有了血水的润滑吧,也许是太阳是被不绝于耳的枪声和不断的流血死亡吓跑了吧。是的,阿今对自己说,太阳也看不得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她害怕了,想躲进山里去。可是……我还没有拿下山头的嘛,太阳,你慢点走。就说话的这么一会儿,他觉得太阳又跌落了一寸,也许是两寸。
山坡下,士兵们又一次在整队集合。阿今要组织第十次冲锋。
队伍终于横出来了。阿今立在队伍面前,马上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支他熟识的、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而是40几个衣衫不整的伤兵和哀兵。是的,是伤兵和哀兵,他们咄咄逼人的神情,像锐气,又像寒气。可是阿今似乎只能把它当作寒气了。寒气逼人!阿今的心猛然收紧。他一下深刻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陌生和可怕呵。
同志们……阿今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很陌生的,又哑又粘,像喉咙里堵满了稠血,敌人还在山上,我们还冲不冲锋!
冲!
冲!!
冲!!!
他觉得听到了400个人的喊声。
满山坡都是一个喊声!好像山坡上的尸体也在喊。
阿今激动了,感觉到浑身都是心跳声。他想,多好的战士啊,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打不败的。他们身上的制服是不服输的。制服就是人,他们不会服输,九次惨败赠给他们的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取第十次冲锋的胜利。他们渴望着最后的胜利!
太阳在继续西沉。阿今抬头看看落日,又回头看看队伍,知道自己现在只能作最后一次努力了。我再也输不起了,阿今想。他真想跪倒在山坡上,祈祷烈士之英灵助佑他一举成功。
是最后的一举啦!他想。
第十次冲锋开始了。士兵们猫着腰,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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