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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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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喝中药,但可以多喝点这一类的汤水,强身补肾,否则成天忙于政务,会累坏的。”
  “可惜我那儿找不到像章得顺这样的人材。”章德顺曾在光绪身边当差,从他九岁一直侍候到十四岁,后来才调人储秀宫的。现在他身边宫监太监王商年岁大了,一直想找个贴心的太监顶替他做宫中的督领侍,负责管理养心殿的日常事务。心想章德顺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光绪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茶水章在这边侍候慈禧多年,一向用得顺手,他这样夺太后之所爱,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没想慈禧竟然没有半点犹豫。
  “那不容易,我把他送给你。”
  “那不行,他一直在您身边侍候,儿臣怎么可以……”心情大好的光绪嘴上谦让,却忍不住问起茶水章情况。
  “他本是你身边当差的,你要喜欢,就让他回你身边当差吧!”慈禧说了茶水章一大堆好话。
  “皇爸爸!儿臣一时兴起,随嘴说说而已,怎么敢要您心爱的奴才。”光绪一脸惶然他说。
  “人都念旧,这我明白。你小时候,他就在你身边当差,熟口熟面的用起来顺手。”慈禧笑着说,“再说他在我这儿成日烧水熬汤,也没法子升迁,进宫二十多年,至今还顶着个从八品的头衔,瞧瞧四周,跟他一块进宫的哪个不是监宫,领侍的?皇上能提携他,这是他的福气。你放心,我让李莲英跟他说一声,过几天让他去养心殿。”
  “皇爸爸!这怕不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章德顺这些年跟着我也够委屈的。你想想,从御膳房找个烧水的容易,可要找个合适的督领侍,不是说有就有的。”
  “皇爸爸为儿臣割爱,将章德顺赐给儿臣,儿臣这就给您磕头谢恩了。”光绪从座椅上站起,单腿跪下向慈禧拜了一下。他如此隆重的谢恩,并不是为了一个奴才,而是为了慈禧今天的这番谈话,她明朗的态度,令他对朝廷改革和国家未来的信心大大加强了。
  光绪走后,慈禧一个人留在静室,心情极为复杂。细细回想着她与光绪的谈话,总体上比较满意。只有大清国富强,才能不让洋人制时,大清祖宗的江山才能稳稳坐下去,这一点她没有异议。只是一想到要废除科举,甚至要废掉王爷的世袭制度,搞什么议郎制广开言路,她就觉得无法接受。这样一来皇上的权力往哪儿放?皇亲国戚们不说,还有那些跟着祖宗出生人死打江山的八旗功臣的后人怎么办?总不能为了对付洋人,把老祖宗的规矩全坏了吧?
  一方面,怎样把国家搞好,她实在想不出比光绪更好的办法;另一方面,她对光绪提出的办法又深感疑虑,心里非常矛盾,硬拦着儿子不让他搞不是个办法,闭着眼由他去搞也不是个办法,按她性格也办不到,眼下似乎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一想到这儿,那种久经政坛的权术和本能的直觉立即提醒她,凡事必要留一手。
  当光绪提出要茶水章去养心殿当差的话一出口,她几乎没犹豫便同意了,这大概便是一种本能。这个本能和留一手紧紧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眼下情势,她必须在光绪身边放一个信得过的人,而老实忠厚的茶水章无疑是适当人选,这就像下围棋,布局时先放下一颗子,至于这子儿怎么用,何时用,她并没想好,像那些棋坛高手,只是一种直觉,觉得这颗子儿一定会在适当时机,发挥其意料不到的作用。
  想到这儿,慈禧烟瘾又上来了,立即传吟儿替她敬烟。
  第九章 不了情
  荣庆以为吟儿嫁了瑞王府家的傻儿子。又听说她吊死在那儿,心疼如裂的他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他再次找到英英姑娘,和那个曾经被他踹下床的妓女有了一夜欢情。吟儿在宫中哭祭秀子时,没想到却惹下杀身之祸。
  为了让荣庆安心回承德军营,家里人和二舅都骗他,说吟儿确实嫁到瑞王府。荣庆在迎亲队伍中见到吟儿,心中已经疑惑,二舅等人这一说他更信以为真。但他仍不肯死心,一连好几天守在赌馆外,瞅准机会找到吟儿哥哥福贵,向他打听真相,以证明这个痛苦的事实,由于叶赫家退婚,福贵本来就一肚子火,加上恩海花钱买通了他,他便有意骗荣庆,说荣庆家退婚在先,妹妹无论嫁给谁跟都他没关系。这几句话说得荣庆呛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痛欲裂、万念俱灰的荣庆像丢了魂,成天泡在酒楼里。一天他喝多了酒,趁着夜色翻过高高的院墙,摸进了瑞王府,结果被瑞王府的卫士痛打了一顿,然后捆住手脚将他送回家中。刚回家,承德军营早已派人在这儿等他,说他私自逃出营房,带着统领的手令前来抓他,并立即押回承德。叶赫将军盛怒之下气得连连大叫“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就这样,老将军亲自将儿子捆起,交给了承德来的护军,由他们一脚回承德府护军大营。
  两名军士将荣庆押送到护军大营,交给了当天营房值官。
  值官将荣庆带到左健锐营,让他留在棚里等候命令。营中的兄弟一见荣庆,立即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因为他私自出走,元六催领替他担下责任,因此被统领下令抓进大牢,动了几次大刑。
  荣庆一听元六因为他而受累,心里便急了,一跺脚要去军帐去找营官,向他说明情况,多大的罪由自己顶。众人劝住他不让他去,因为闹不好他帮不上忙,反会使事情更复杂。他不听,一定要去,“不行,我一定要去见元六。”他正吵着要去见元六,年近三旬一脸威严的营官在值官陪同下,突然带着几名禁军护卫出现在营房门口。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营官看一眼众人,然后走到荣庆面前,两眼紧紧盯着他。
  “你就是荣庆吧?”营官问道。营内几百号人,荣庆来得时间不长,他虽认不真切,但大致模样儿还是记得的。他故意这么问,那是为了显出他的威风。
  “荣庆参见营官大人!”荣庆慌忙行礼。
  “你想见元六?”营官不动声色,荣庆躲着对方严厉的目光,点点头。
  “拿下了!”营官突然变了脸。
  禁军护卫一拥而上,抓住荣庆,一路将他押到军帐前的空地上。空地上立着几根木桩,这些木桩是用来示众的,对那些犯了军规的官兵进行惩罚后,捆在这儿让全营官兵都能看见,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荣庆看见元六捆在其中一根木桩上,心里自觉对不住他,首先不该骗他,更不该拖这么长时间,临走前元六再三要他速去速回,至多十天内定要回来,没想他一去二十天。
  “六爷!我……”荣庆愧疚地看了一眼对方,营官叫手下将荣庆捆到与元六相邻的一根木桩上,然后看一眼荣庆和元六,厉声大叫:“这叫一根绳上俩蚂蚱,蹦不了你也飞不了他!都给我睁开狗眼,谁敢私跑,谁敢私放,一样!”
  “没有六爷的事儿,是我自个儿偷跑的!”荣庆直起嗓门叫起来。
  “好兄弟!”元六惨然一笑,“得了,别逞能。我已然说了是我准的假,没你事儿!”
  “不,这事不赖你,没你事儿!我不好,我犯了营规,要罚罚我。”
  “住嘴!”营官上前抽荣庆一个耳光,冷笑着说,“你们都没事儿,我还管谁呀?受人钱财还替人消灾呐,甭说你们吃的是皇上的钱粮!想走就走啊?我又没开大车店!”
  “你哪儿那么些废话?元老六有胳膊有腿儿有脑袋,要哪儿给你哪儿!”元六故意叫着,想吸引营官的注意力。他心想自己已经受了不少苦,免得荣庆皮肉再受苦……
  “我还不问你呢,问他!”营官瞪一眼元六,转脸对着荣庆,“你跑京里干什么去了?招了我留你一条命!”
  荣庆咬着牙根不说话。
  “给台阶儿不下?”营官见他不说话,立即暴跳如雷,指着手下的禁军说,“抽!有一个算一个,一人抽他十鞭子!挨着来,死了算我的。”
  执法的禁军手握鞭子,走到荣庆面前有些犹豫。营官火了,先抽了禁军一马鞭,那人无奈地举起胳膊,抽了荣庆一鞭。“搔痒痒哪?使劲儿!”营官不满地大叫,禁军狠下心,用力抽着荣庆,荣庆咬牙忍住。
  “孙子!雷公打豆腐,你专拣软的欺负!有本事冲我来!”元六大叫。偏偏营官不理他,硬是叫手下狠狠抽荣庆。
  荣庆任对方怎么抽他,死死咬着牙不吭声,比起他内心的伤痛,皮肉上的疼痛似乎算不上什么,想起他与吟儿之间的这大半年来所遭遇的一切,特别想到吟儿居然由老太后赐婚于瑞王府,而她男人就是那捆在马背上的痴呆男人,他真得觉着活在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意思。“六爷,让他们打吧,你也别帮我,我根本就不想活了……”他心里这样想,嘴上没说出来,怕营官听见自己不想活了,回过头来又对付元六,他已经给元六惹了天大的麻烦,再不能连累他受苦了。
  生性豪爽的元六看见鞭子像雨点般落在荣庆身上,任自己怎么叫人家也不理他,担心万一荣庆支持不住,出了人命,他可怎么向恩海老爷交待,想到这儿他禁不住对着营官破口大骂,存心要惹怒对方:“你不敢惹爷爷!哈哈哈……好小子,有孝心哪!”
  “龟孙子,这可是你自找的!”营官知道他玩的把戏,硬是不理他,但对方越骂越难听,当着众部下的面,脸有些撂不住了,伸手从一名执法护军手中夺过鞭子,使劲抽起元六。
  “营官大人!我求求您……”荣庆看出营官下手太狠,苦苦哀求着,“这事儿的确跟六爷没关系,我想家,编着理由哄他,他不让我走,我瞒着他偷偷跑了……我求您,要打就打我,打死我也不委屈……”
  营官疯劲上来了,根本不理会荣庆,一·从憋紧的喉头挤出一连声的狞笑,一边挥动牛皮鞭向元六一个劲儿地猛抽。开始元六还不停地骂,后来骂声越来越小,再后来没了声息,连气也喘不上了……
  像这样打下去,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牛也扛不住。面对这种个场面,荣庆懊丧地闭上眼,心里后悔不已,恨自己不该连累元六。元六这人虽说脾气暴躁,但为人大方侠义,健锐营中许多弟兄们平日都受过他不少好处,眼看营官真的和元六较上劲儿往死里打,一个个都急了,不约而同在营官身边齐刷刷地跪下,嘴里叫着“大人,饶了元六吧!”
  营官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暴跳如雷:“你们想翻天!”他嘴上叫得凶,看见四周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手上的鞭子不由得软下来。为了让自己好下台阶,他上前揪着元六头发,问他服不服?没想元六睁开眼,“呸”的一声吐了营官一脸唾沫,忍着伤口的剧痛笑着说:“你劲儿上哪儿去了?都给娘儿们留着呀?”
  本来碍着众护军的情面准备罢手的营官,被元六这一激,气得脸色发青,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举起鞭子再次狠抽着元六。
  “混小子,老子不信你皮肉比我鞭子硬,老子非打死你不可!”营官一边打一边骂,健锐营的兄弟看了心疼,碍着军法如山,加上元六不肯给营官面子,想劝也劝不住了。正在这时,一个统领身边的亲军跑到营官身边低声叫道:“营官大人,统领大人传!”
  “这会儿没空!”营官看对方一眼。
  亲军慌忙将营官拖出人群,悄声告诉他,说北京有人捎信来了,荣庆是大清门领侍卫恩海大人的亲外甥,统领要他赶紧放人。营官一听恩海的名字便泄了气,低声埋怨亲兵怎么不早说,“恶人儿全是我当了!”营官边说边扔下手中的鞭子,一赌气走了第二天上早操,元六和荣庆因为挨打不能出早操,两人趴在大棚内的火炕上养伤,提起昨儿的事,元六不以为然地对荣庆说,亏着你舅舅来了信,要不,你六哥浑身上下都便宜他了。
  “六爷,我连累你了。”
  “嗨,说那个就远了。同船过渡,五百年缘分。甭说咱们一口锅里混饭呢。”元六兴致来了,咧开大嘴又吹上了,“你知道我干吗往死里骂他?听六哥传道吧。赶上这火候,开口认松咱不会,憋着又他妈真疼。我就骂,骂他个狗血喷头!下回学着点儿。”
  元六见荣庆皱着眉心不说话,想起他私下告假的事儿,问他这次回北京那事儿办得怎么样?
  荣庆低着头,咬着牙龈不说话。
  “什么事儿我不问,你就说成没成?”元六虽说不知道他这次回去究竟为什么,但有一点,他根本不是为他祖母的病,因为他祖母早在他当兵前就去世了。爷们一般情况下没啥事可瞒着,编着话哄人的多半是儿女私情,加上上次请他逛窑子,他非但不感激他,听说半夜里将英姑娘踹下床来,因此估计他肯定是这种事。
  荣庆本想说“完了,别提了。”这类气馁话,但想到元六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苦,话到嘴边变为重重的一句,“成了!”
  “得了,这顿鞭子没白挨!”元六高兴地拍着炕面,双手撑着身体想爬起来,没想刚一翻身,身上的伤口哪儿哪儿都疼得不行,本能地哼了一声,刚抬起的身子又重重地摔在炕上。
  “六爷!”见他打成这样,荣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忍着伤痛由炕面上爬到元六身边。
  “把那爷字儿去了,叫哥。”
  “哥?”荣庆心里一热,随即说,“不行,您跟我舅舅是朋友啊。”
  “英雄无岁,江湖无辈!我跟你舅舅单论,说到底我也是你舅部下。”
  “不不,不行,这不合适!”
  “怎么?”元六一脸地不高兴,“嫌我是个兵油子,配不上你大少爷?”
  荣庆想到昨儿要不是元六故意骂那营官,他肯定要吃更多的皮肉之苦,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对方居然认为他看不起他。他一急,不顾身上的伤痛,立即下了炕,在元六炕头边跪下,激动得热泪盈眶:“六哥!从今儿个起,您是我亲哥哥。”
  “起来起来!快起来!”元六趴在枕头上,吃力地伸手拉起荣庆双手,一边喘着粗气,“可就当真啦,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弟弟!”
  秀子死了。吟儿站在下房向南的窗边,摸着秀子迭给她的那付山貂皮子护膝,瞅着窗外大殿瓦脊上那迟迟不肯落下的初冬的夕阳,神情十分凝重。想到秀子出宫前曾在这间下房住过,那天送婚的场面仍然历历在目,特别看见瑞王家的小七爷那副傻样儿,当时吟儿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当她亲耳听到她的死讯时,心里仍然一惊,觉得她走得太快了……
  那天下午,光绪皇上刚走不久,瑞王便来叩见慈禧太后,她当时正在侍候慈禧抽烟。慈禧没发话,所以她也就没回避,当时在场的还有李莲英和柳叶儿宫女。看见瑞王,老佛爷似乎很高兴,不知是刚才和皇上谈得很投机,还是因为她想念秀子,一见面就对跪在地上的瑞王笑着说:“亲家来了,没把我们新娘子带来?”
  “老佛爷!奴才……”瑞王趴在地上半天不敢抬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你不带她来,我派人去接她了,”慈禧最看不上别人跟她说话吱吱唔唔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瑞王说:“接到这儿,一会儿我赏她饭。这回可让你们家捡了个大便宜,我亏大了!”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这叫什么话。”慈禧不明所以地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后悔也不能再要回来呀。放心吧你。”
  “老佛爷,奴才知道老佛爷的天恩高厚,只是,只是秀姑娘她……”瑞王嗑嗑巴巴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李莲英急了,拼命在一旁向瑞王使眼色,但这会儿他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看别人。吟儿看见瑞王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粒,双唇像离水的鱼儿上下张合,硬是出不了声,心口里那活蹦乱跳的玩意儿顿时紧紧揪在一起,本能地觉得出了什么事。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慈禧厉声喝道,“是不是你儿子欺侮她了?反正也没便宜外人儿,我可告诉你,别看她是个宫女儿,你们可不许欺负她!别拿灶王爷不当神仙!”
  “回老佛爷话,奴才的七儿媳,她……昨天夜里悬梁自尽了……”瑞王趴在地下,吓得浑身哆嗦。
  听了瑞王的回话,慈禧愣住,浑身掠过一阵痉挛,手中的佛珠当即掉在地下。接着四下一片肃静。吟儿跪下,伸手摸起佛珠,轻轻递到慈禧手中。慈禧不动声色接过佛珠,但吟儿还是感到老人的手微微颤栗,指尖透着凉意。
  瑞王趴在地下,不停地说他有罪,他是特意为秀子的死进宫请罪的。
  “好好的她怎么会死?”慈禧竭力克制住自己情绪问瑞王,对方刚要回话,慈禧这才觉得人多有些不妥,看一眼李莲英。李莲英立即挥手让吟儿和另一名宫女退下。
  吟儿走到外间紧靠屏风的后殿门外,她不敢走远,随时等着传她进去伺候老佛爷。她知道老人心里高兴和不高兴时,或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儿,总要让人伺候她闷闷地抽几袋烟。瑞王跟老佛爷在东一间说了足足一顿饭时间,最后在李莲英陪同下走了。看得出瑞王一脸的沮丧。李莲英一边送瑞王,一边低声吩咐吟儿快回慈禧身边侍候敬烟。
  吟儿早有准备,很快装好烟,跪在地上将长长的烟嘴递到慈禧嘴边。老人咬住烟嘴,默默吸了两袋烟,突然低下头看一眼吟儿。
  “是秀子教你敬烟的?”慈禧声音很小,眼神有些恍惚。
  “是,是秀姑姑教的。”
  “难怪连手法都一样。烟丝儿不干不潮,纸眉子不紧不松……”慈禧叹了一口气,看一眼吟儿手中的铜烟袋。吟儿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再给她装一袋烟递上。
  “有人说秀子以死抗命,存心跟我作对……”慈禧望着团团烟雾,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吟儿。吟儿吓得低着头,两眼盯着慈禧那双花盆底鞋连大气也不敢出。
  “吟儿,你说呢?这事儿怨我还是怨她自己?”她越是不敢出声,慈禧偏偏点了名要问她。
  “这……”吟儿不知所措地半张着嘴。
  “这里没人,你只管说。”
  “回老佛爷话,这都是命!”吟儿从秀子想起倩儿,然后想到自己,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儿,偏偏让她们碰上了,不是命是什么。
  “嗯,说得好,是命,全都是命。”慈禧连连点头,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也许秀子早该死了,如果她头一次死,便死在她手中,而这一次死,却死在瑞王家,怎么能说她跟自己作对?恰恰相反,秀子临死还顾及她这个当主子的,这是她的孝心啊。
  慈禧默默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阵子,突然挥挥手对吟儿说:“这儿没你事了。”吟儿慌忙磕头请安,然后侧着身子向门边退去。就在她挑起门帘的一瞬,突然见慈禧眼窝里湿湿的泛起一层泪雾。她深知老佛爷从不轻易流露自己心思,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内心深处的隐情,因此慌忙低下头,装作儿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走了。
  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吟儿耳边突然响起秀子那句话:“……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细细回味我的话,也许能品出一些味儿来。”这话乍一听前言不接后语。现在细细想来,秀子所说的以及她没说出口的,包括她的死,她似乎早就预感自己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一连好几天晚上她都做噩梦。梦见秀子那双忧郁的眼,老盯着自己总也不说话,她怎么问她都不开口。一次吟儿从噩梦中惊醒,坐在炕上直喘气,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喃喃地念着:“秀姑姑!求求你,别吓着我。”她一边念一边躺下。没想真灵,那一晚上她再也没做噩梦。吟儿心里奇怪,第二天想来想去,突然想起秀子一定是来向自己讨香火的。她自小死了父母,十三岁不到便进了宫,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家,宫中就是她的家,我是她宫中唯一的弟子,她不向我讨香火向谁讨?
  宫中规矩严,除了皇家爱新觉罗氏祖先,绝不准许替任何外姓氏族烧香磕头,就连享有最高权力的慈禧也不例外。每逢叶赫那拉氏祭祖,慈禧只能幸驾西山碧云寺烧香磕头以表示自己的心意,因此吟儿想替秀子点一炷香,烧上一些纸钱谈何容易,要让人发现了,告到上头那肯定是掉脑袋的事儿。
  第二天吃过晚饭,吟儿独自向后殿的佛堂走去。冬天五点开饭,饭后到天完全黑下大约有个把钟头,这段称之为“后蹬儿”的时间里,一天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宫女和太监们利用这个空当忙自己的事,如剃头剪指甲洗衣服和整理房间,或三三两两躲在下房里聊天等等。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穿过后院。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念叨,求秀子在天之灵保佑她,果然,她一路上没碰见任何人。出了后院门,向东一拐便是佛堂。佛堂里平时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那守着,除了慈禧隔三五天来一次,平时几乎都闲着。到了佛堂门前,她已经想好了,万一老太监在里面,问她什么事,她就说早上来这儿时丢了头上玉钗,瞅空来找一下。当然,最好他不在。她知道老太监闲得无聊,常常趁着这后蹬儿的闲暇上别处聊天,只要他不在,她便能替秀子还了这个愿。
  吟儿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见佛堂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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