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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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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奴才的死心塌地跟着你图个什么,不就为名图利?特别像李莲英这号人,本来就是废人,不像王公大臣们光宗耀祖名留千秋,他和“名”沾不上边,因此只剩下“利”了,别人见他是自己身边的,不用他开口,好处自然往他手上送。其实王爷大臣们又何尝不是?她希望身边的人清廉,但也深深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能管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慈禧想到这一层不由叹了口气,说怎么处置吟儿她还没想好,但有一条,尽量不要让外面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暂时既不能将她送到宗人府空房关起来,也不能让她留在储秀宫下房,最好找个清静地儿将她悄悄藏起来,等自己想好了再说。
李莲英不愧有心眼儿,吟儿一出事,他便和慈禧想到一处了,早已将吟儿带到单门独院的寿茶房,关在寿茶房隔壁一间空着的库房里,听李莲英说吟儿关在茶水房,而且派人守住储秀宫通往那儿的院门,不让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并由章德顺暂时守在那边,心里才松下一口气。对老实、忠厚从不生事的茶水章她是非常放心的。
吟儿双手紧紧抱着前胸,蜷缩在墙旮旯里,浑身冻得直哆嗦。她越坐越冷,越冷脑子越发木,空空的脑壳里模模糊糊地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对不住荣庆,我答应过他,在宫中好好当差,将来有一天出去再跟他一起过。没想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她两眼盯着黑乎乎的窗外,想到这便是她人世间最后的日子,咬紧的牙不由得松开,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哭了又哭,直到她哭干了眼泪,人又饿又渴,浑身发软,这才瞪着眼睛打量起这间空空的库房。她知道这儿和御茶房紧挨着,章叔就在附近,想到这一层,心里又生出一丝侥幸,总管没将她关进空房,也没报宗人府,会不会留她一条命?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她竖起耳朵,听见有人开门上的铜锁,并从门缝里透进一缕摇曳的灯光。她本能地伸着脖子,等着人进来。
大门吱吱呀呀地推开。茶水章举着手中的油灯走进。他将油灯放在一只木箱上,转身出去了一会儿,接着端着一只托盘走回来,托盘里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他将托盘递到吟儿身边,“吟姑娘,吃吧,吃了暖暖身子。”刚才还饿得不行。这会儿看见茶水章送上的热汤,反倒毫无食欲了,因为一个更强烈的求生欲支配着她,她想求茶水章救救她。盯着茶水章,叫了声“章叔”,下面的话堵在喉头半天说不出来。
“吟姑娘!纸钱儿真是你烧的?”茶水章同情地问。
“是。”吟儿点点头。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梦见秀姑姑,她让我替她烧的。”
“宫中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看来这一劫你说什么也躲不过了。这叫什么?咒主子不死啊!十恶不赦的大罪里,它是头一条儿。”
“章叔,您得救救我!我不是给主子烧的,是送秀子姐姐的!不骗您,真的是她托梦给我,让我替她烧香……”
吟儿将她梦见秀子的情景说了一遍,茶水章听后半天不吭声,心想秀子死得太委屈,所以阴魂不散。他深知慈禧十分迷信,如果吟儿说出梦中情景,慈禧可能会从轻处置她,问题是谁能证明她真的做了这个梦,而不是为了逃脱罪名才编着谎话哄老佛爷的。要是慈禧认为吟儿有意骗她,那反倒弄巧成拙,说不定原先能赐吟儿一个完尸,一怒之下斩了她脑袋,再后悔就晚了。再退一步说,即便慈禧信以为真,有心饶了吟儿恐怕也很难,因为宫中哭祭外人罪不容诛,这可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就是老佛爷想饶你,祖制还不答应哪。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也变不了!”茶水章非常可怜吟儿,但却无计可施,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实话告诉你,这宫里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除了主子,我们太监,你们宫女儿,都不算人!懂不懂?”
“咱们不算人?”
“咱们是奴才。”茶水章苦涩地笑了笑,心想人死了升天,无论男女他先得是人!既然在这儿人都算不上,还升什么天?他本想将这一层意思告诉吟儿,转念一想觉得说了她也不懂,懂了也没用了。他望着吟儿那张惊慌的脸,心里非常可怜她,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想到宫中与世隔绝,也许吟儿临死前有什么话想跟家里人说,从前大凡受刑的太监和宫女几乎都要求人捎口信给家里人,吟儿一定也有话传出宫外,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帮她做的事。“你给家里留什么话儿,快跟我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章叔!我……”吟儿惊恐地张大嘴巴,浑身掠过一阵惊悸,“我当真活不了了?”
茶水章无奈地点点头。
“吟儿,咱们可没工夫了。有话快说。我一定想法儿给你们家捎信儿!”
“您真的能给我传到?”吟儿问。
“你都快死的人了,我能骗你?”
“章叔!我……我想求您往宫外捎个口信。”
“行,我一定帮忙给你家捎个信。”
“不是我们家,是……”
“不是你们家是什么人?”茶水章纳闷地问。
“算了,还是不跟他说了……”吟儿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想请茶水章帮她捎信给荣庆,另一方面又觉得事情到了这种份上,说不说反正都是死,加上对方是个太监,对这些男男女女问的事儿不像常人那样明白,话在嘴边又咽回去。
茶水章心里纳闷,不知吟儿说的那个他究竟是什么人,甚至连男人还是女人他都不知道。他本想问个清楚,但多年呆在宫中的习惯令他本能地不向任何人追问任何事,别人该说的他听着,别人不该说的那便是他不该听的。他苦笑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事,深深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临走前告诉吟儿:“你准备准备,一会儿他们就要来这儿带你走了。”
茶水章转身走了。当他走到门边,吟儿突然叫住他。她趴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刚要张口说她跟荣庆的事儿,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回回领着几名太监一拥而进。
“带犯罪宫女吟儿!”随着太监们的通报声,吟儿被人带进储秀宫东一间,她一进门便看见慈禧坐在椅子上,脸上毫无表情,李莲英站在慈禧身后拉着一张驴脸,两眼瞪着她。她心里有说不出地慌乱,不等走到慈禧椅座前,两腿一软便在门边跪下,嗑嗑巴巴地给慈禧请安。
李莲英向小回回等人挥挥手,小回回立即和押送吟儿的太监一起退出。
慈禧瞅着地下的吟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吟儿和秀子一样,是她喜欢的贴身宫女,偏偏这些人总出事,好像老天爷存心跟她过不去。要按她过去脾气,吟儿犯下这种大不敬的事,早就送进宫中专门用来囚禁宫女太监的空房,等着上断头台了,哪会带到这儿由她亲自问话。
“你跑到佛堂烧纸去了?”慈禧问着吟儿,口气平和,不但吟儿没想到,连李莲英也觉着奇怪。
“奴婢错了,奴婢有罪!”
“你烧给谁呀?”慈禧明知故问。
“回老佛爷话,奴婢想给秀子姑姑送个行。”
“我早说了,谁也不许再提秀子!你没长耳朵吗?”
“所以奴婢才偷偷去烧的……”
“大胆!”李莲英打断吟儿的话,“偷着就行了?你是成心抗旨。”
吟儿被他一吼,慌忙吓得截住话头。
“怎么不说话?”慈禧不满地看一眼李莲英。
“奴婢不敢说……”
“为什么?”
“回老佛爷话,奴婢昨晚上梦见了秀子。”吟儿明知慈禧态度再好,自己也逃不了必死的命运,心里反倒不那么乱了。想起茶水章说慈禧一向很迷信,也许秀子托梦给她,是让她转告老佛爷。因为秀子死得太冤了。既然说不说都是死,那还不如说给慈禧听听,让慈禧知道她是受秀子之托才烧纸钱的。
“哦,有这种事?”慈禧心头一颤,因为昨天夜里她也梦见了秀子。她本来就非常迷信,加上心里对秀子的死有些内疚,醒后耿耿于怀,现在听说吟儿也梦见秀子,心里顿时暗暗紧张起来。
李莲英本来想训斥吟儿胡说,看见慈禧一脸认真地追问吟儿,要她说出梦中的情景,只得忍住。
吟儿说她梦见自己正在寝殿替慈禧值夜,靠在墙边坐在地上,突然一阵阴风吹进,罩着黑纱的油灯忽明忽暗。她正疑惑,迷迷糊糊中觉着窗户外头有个人影儿,不等她问是谁,那人影居然穿过墙进了屋里,她仔细一看,原来是秀子,她穿着那天出嫁的一身红旗袍,一边轻声叫着她名字,让她别害怕。
“我问秀子,您走道儿怎么没声儿啊?她说她不是走来的,是飘来的,因为她怕惊动了老佛爷睡觉,”吟儿说到这儿,见慈禧脸上隐现出竭力克制的恐惧,便收住口不再往下说。
慈禧心里有些慌乱。昨晚上她也梦见秀子一身新娘打扮,真的见鬼了!她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棂,本想让吟儿别说了,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硬着头皮让吟儿往下说。李莲英不知慈禧的心事,更不知她昨晚上居然也梦到秀子,但听吟儿说得活灵活现,想起自己在这事儿中做了手脚,心里自然有些胆怯,但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但然的神态。
“我让秀子出去,别惊动了老佛爷睡觉。秀子不肯走,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才肯走。我说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办到一定替她办。秀子说她自小没了家,宫中就是她家,求我替她烧点纸钱。我说宫中不让烧纸钱。她说没事,她生前老佛爷疼她,奴才自会托梦给老佛爷的……”
“别说了!你想编着法儿哄我。”慈禧突然沉下脸打断吟儿,让李莲英将吟儿赶快带走。
“那是梦,梦是反的,不是真事儿!”吟儿被太监们带走后,李莲英慌忙安慰慈禧。慈禧沉默着不说话,心里拿定主意,无论吟儿骗她还是没骗她,反正不能饶了她,不能因此而坏了皇家的大法。尽管慈禧骨子里非常迷信,但明面上从不在别人面前,也不让别人在自己面前谈鬼神之类的邪说,否则正不压邪,皇家的威严往哪儿放?她信鬼神,但坚信自己是神让她投胎下凡的,成为世上万人之上的皇太后,难道能因为小小一名宫女的胡说八道而退缩。即便说的是真话,她也不怕,她是当今皇母,岂能怕什么鬼怪!
小回回带人将吟儿再次送到茶水房隔壁的库房关起来:。
吟儿没被慈禧当场赐死,也没让人押送到宗人府空房关起来,是因为慈禧没有想好是以白绫绞死,还是让人乱棍打死,然后赐口棺材抬到她家,就说她病死的,这样不但保住她的名声,也好让她家里人心里好受些。
茶水章按上面传下的话,替吟儿送了一碗莲子汤。
又冷又饿的吟儿双手捧着热腾腾的汤碗,一口气喝干了。她连声谢谢着茶水章,说了刚才慈禧审问她的情况。她告诉茶水章,说老佛爷听说秀子托梦给她,问了她许多话,还说慈禧态度很好,说话也挺和气。
“章叔!老佛爷没让他们把我关进空房,会不会老佛爷因为秀子托梦的缘故,饶了我一条命?”
“这……”茶水章一时被吟儿问住。面对她可怜的侥幸,他不敢将事情说穿,因为事情与她想像得正好相反。按这儿的规矩,如果她被送进空房,她也许能多活几天,甚至有可能捡回一条小命。眼下慈禧没有送她到宗人府空房,又让他给她送汤水,这意味着她大限己到,这碗汤在宫中称为“送命汤”,就像狱中砍头的罪犯临死前送上一顿酒菜,因此她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章叔!为啥不说话?”
他一直很喜欢吟儿为人,此刻不仅没法救她,连真话也不敢告诉她,想到这儿他心里有说不出地痛楚。他没在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却再次劝她有什么话要传到外面,这会儿就跟他说,并问她认不认字,如果她能写张便条就更好,他一定替她带出去。
吟儿见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再次提起给外面捎话的事,心里便直犯疑惑。她两眼瞪着茶水章,竭力在他脸上寻找着某种答案。当她见对方紧锁双眉,一脸苦涩的笑,眼睛一碰到她眼神便躲开,立即意识到情况严重。想起倩儿的死便是在宫中发生的,相反,秀姑姑送进了空房,没几天又送回来,最后嫁到宫外,在瑞王家自尽身亡。前思后想,她立即明白了茶水章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心里像一口滚开的油锅沸腾起来。
从茶水章的神情以及他又一次让自己留话来看,她肯定难逃一死。人间阴界,互不相通,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荣庆和家里人了,包括那个不争气的哥哥,眼前这场悲剧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原先她非常恨她哥,特别刚进宫时,后来慢慢地不那么恨了,此刻面临即将到来的厄运,心里反倒一点恨意都没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随秀姑姑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除了荣庆,她最不放心的是母亲,因此应该给哥哥留几句话,让他不要再赌钱,与嫂子一起好好孝敬母亲,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至于荣庆那边留什么话,她怎么也想不出。让他忘掉自己,再娶个女人,这不是实话。但眼下不说这些话,又能说什么?想来想去,她觉着说什么也不合适,于是从头上拔下老佛爷赏给她的玉簪,递给茶水章,没等开口说话,眼泪便刷刷地往下淌。
茶水章接过她手中的佩玉,连声劝她别哭,说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他一定会帮她将这块玉簪送到宫外,交给她想交的人。一听他说时间不多,吟儿哭得更凶。他再三安慰她,她才忍住哭泣,趴在地下,不顾茶水章阻拦,一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章叔!我求您想法儿上承德府禁军大营找到荣庆……将佩玉交给他,就说我对不住他。”听说这人不在京城,茶水章心里立即犯起难来。他不想知道玉管是老佛爷赏给她的,却想知道她跟荣庆什么关系,但要将这玩意儿送到承德府那人手中,这就不比在京城里,他兄弟多,四处一打听便能办到。
“吟儿,有些事按说我不该问。可承德禁军大营上万人,这位荣军爷究竟在哪个营,属哪儿管,你说出来我也好托人去找。”
“听说……他好像在健锐营。属承德护军大营管。”
“左营还是右营?”他追问。
吟儿摇摇头,再也说不出更多的线索。正在这时,宗人府慎刑司的太监来了,其中一位首领太监与茶水章是老熟人。他将茶水章叫到一边,问他送过汤水没有。茶水章说送过了。首领当场让人将吟儿手脚捆住,等着上面发话立即用刑。首领走后,特意留下两名小太监守在门边。吟儿一见这架势,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两眼瞪着黑乎乎的窗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送走吟儿,已经晚上九点,按平时习惯,一向准时就寝的慈禧应该上床了,但此刻慎刑司的人在后边等着她发话,只要她一发话就要对吟儿用刑了。尽管她已经拿定主意要吟儿死,按说现在就可以传话,不知为什么却一直没发话。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年轻时她绝不会这样犹豫,该发的话早就发了,她迟迟不发话,其中主要原因是因为她与吟儿同时梦见秀子,这仅仅是巧合吗她烦躁不安地在静室里走来走去,脑子里时时浮现出昨晚的梦境。比起吟儿,她的梦简单得多。秀子身穿新衣向她不停地磕头。她问秀子,你不是死了,怎么又回来了,秀子笑笑说她舍不得老佛爷,所以回来给她磕头。奇怪的是吟儿梦中所见,秀子也是一身新娘打扮,有些话说得也差不多,当真是秀子托梦让吟儿烧香的?
突然窗榻上传出吱溜一声响动。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盯着窗根,昏黄的灯影投射在窗纸上,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她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到观音菩萨前,刚想点一支香,身后再次发出一声怪响。她慌忙跑到窗边,仔细查看了一阵,然后站在窗边喃喃地说:“秀子!你别吓唬我……你好好走吧。吟儿也给你烧了纸,就算她替我送你了。”
窗外的风声骤然而起,贴着屋檐发出一片尖利的呼啸。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嘴里喃喃不停地说:“吟儿只怕得陪着你去了。我不是不想饶她,是祖宗的规矩我改不了哇。”这时窗外的风声更猛,好像夏天暴风雨来临前,大殿的地砖都在这吓人的响声中微微震动。邪了门!眼下已经初冬,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秀子鬼魂在作怪。想到这儿,她本能地在脸上做出威严状,仿佛秀子就站在她面前。
“秀子,你快走!我是太后,我可不怕你。”她挥动着衣袖,一边说一边从窗口向后退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她话音刚刚落下不久,外面的风声戛然而止,她走到红木隔架边,拿起一串佛珠,嘴里喃喃念叨着,仍不住想着刚才那阵怪风。一方面她觉得秀子当真有孝心,一见她发威便不作祟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让她嫁了个废人。
慈禧正站在那儿发愣,身后传来殿门吱呀的响动。她心里一惊,以为秀子从门外进来了,脱口叫了声“谁?”随着门帘挑起,茶水章笑呵呵地走进,双手端着茶盘,给慈禧请跪安。
“奴才章德顺参见老佛爷。”
“你……你来做什么?”慈禧惊魂未定地盯着茶水章。
茶水章慌忙说小回回上那边叫他来这儿请茶。她这才想起是自己传他来敬茶的。其实她并不想喝茶,只是不过借这个机会跟他说说话,一来她心情烦乱,二来茶水章后天便要和平儿一块离开储秀宫,去养心殿那边当差了,从此御茶房就要换新人了,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他。
茶水章早在外屋沏好热茶,将茶放到茶几边,双手捧着盖碗递到慈禧手中,慈禧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是四川巡抚进贡的八宝茶。今年还是头回伺候您用呢。”茶水章深知慈禧一向严格遵守作息时间,这么晚她还不睡觉,一定是为吟儿和秀子的事心情大坏。
“知道了。下去吧。”她叫茶水章来本想跟他说说话,不知为什么,见了他面又不想说了。
“喳!”茶水章请了跪安,侧着身子向门边退去。他刚走到门边,慈禧叫住他。他连忙转身站住,一边说:“奴才伺候老佛爷。”
“吟儿押在你那儿?”慈禧问。
“回老佛爷话,她就押在寿茶房边的库房里。”
“章德顺,你听清了,这是她自个找死,不是谁跟她过不去。”
“喳。”
“你回去告诉她,她死了我好好发送她。”
“喳。”
“你怎么还不走?”
“奴才想讨老佛爷个话儿。”
“你要是给吟儿讲情,那算白饶一回儿!”
“老佛爷!奴才怎么敢。后天奴才就得离开您身边,今晚上是奴才最后一次侍候您,我才想问问,今天是先朝孝贞显皇后的祭日。佛堂上供,寿茶房是不是也得供茶汤?”茶水章知道慈禧心里想饶了吟儿,只是祖宗规矩放在那儿谁也不敢动。尽管慈禧在宫中向来说一不二,但对这方面一向不敢越轨,就连早上起床晚上睡觉这类小事也不马虎,所以她一向早上五点起身,晚上九点必定上床。这就是她当政多年,这方面的口碑一向很好的缘故。他嘴上不说替吟儿说情,其实来这儿之前就想到今儿是孝贞皇后的祭日,如果慈禧想饶了吟儿,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果然如他所料,慈禧显得非常意外,因为这种对先人的祭祈非常繁杂,全都由宗人府属下的礼司通知有关部门。先朝孝贞显皇后祭日算不上什么大事,因此慈禧对此不知道一点儿也不奇怪。
“什么什么?你说是谁的祭日?”
“道光老祖宗的孝贞显皇后啊。”
“日子没错儿吧?”慈禧心中不由一动。
“佛堂里供着列祖列宗二十位皇后主子的神像,奴才都记着日子呢。”
“供,当然得供,就供四川的八宝茶!”慈禧暗暗高兴,她终于找到机会饶吟儿一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其说饶吟儿一命,不如说替秀子还了一个愿,应了她托梦给自己的缘分。
“老佛爷!奴才该走了。”茶水章见慈禧被自己说动了,心里暗暗替吟儿庆幸,总算帮她捡回一条命。
“章德顺!后天你就要上皇上那边了。”慈禧心里感激对方替自己解了一个难,但脸上不动声色,问起他去光绪身边当差的事。
“老佛爷,其实奴才跟炉子汤罐混熟了,让奴才去那边管那么多事儿,又要指派别的奴才,实在是勉为其难啊!”想到今儿是自己最后一次替慈禧敬茶,今后到了皇上那边,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你这人好也好在这儿,要说没出息也在这儿。你想想,总不能让你一辈子烧水熬汤吧,你进宫二十多年,一直是个内廷八品,你这一去,在万岁爷身边当上宫监督领侍,一下子升为正六品,这有什么不好?以后那边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李莲英,他这人主意多,凡事多问问他。”
“奴才遵旨,凡事一定多多请教李总管。”茶水章听出弦外之音,似乎慈禧将他放到皇上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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