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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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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腥风血雨。苦难而悲惨的一页。
吃了晚饭,光绪趁着天黑前后这段“后蹬儿”时间,坐在东暖阁书案前,一边烤着带鎏金铜罩的龙头炭火盆,一边逐字推敲着康有为的上皇帝书。这部上书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每读一次仍然非常兴奋,越看越激动,越看越觉得有道理。
几天前,他力排瑞王等人的阻挠,与自己老师翁同和等人一起,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内亲自召见了这位年富力强四十岁的工部主事。严格地说,这份统筹全局书是康有为在他的授意下写出的,不仅表达了他多年来对朝廷革旧布新的设想,更将他的设想变为具体的施政纲领。他提起朱笔,在这份统筹全局书上不停地画着圈圈,标出他认为重要之处和他特别欣赏的文字。
茶水章悄俏走进,见光绪正在批阅奏折,便将托盘里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到书案上。他是这儿的宫监,养心殿的首领太监,几十名当差太监都得听他调派,按理说茶水一般不该他送。因为他在茶水房呆久了,专门侍候慈禧请茶,因此他不但习惯送茶,连沏茶也看不上别人,每次都由他亲自上手才放心。
“来了吗?”光绪头也不抬地问。对这位首领太监亲自替他泡茶送茶,光绪说了他好多回,但他总也不改,习以为常,只得由他去了。
“还没哪。”茶水章知道皇上指的是珍妃。
光绪情绪非常好,提着案上的统筹书,说这个奏折写得好极了,并说康有为以前也给朝廷上书,连同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上书皇上,都是有着实行新政的陈条。但前几次的奏折全让礼部和军机处的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侍郎们一块拦住,愣把折子给“淹”了。要不是翁同和,他早就看不到这些折子,也就没有这次的统筹全局书了。
“皇上,奴才给您请茶。”光绪说得挺激动,茶水章却一脸漠然,只顾伺候他喝茶。
“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光绪显然有些不高兴。
“皇上!”茶水章慌忙陪笑,“外头的事儿奴才听不懂。奴才就知道伺候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不是大清国民?”光绪仍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居然说起了大道理。
“奴才就记着,内监不得干预朝政。”
“朕也没让你干预呀。去去去!”
“喳。”茶水章一边答应一边侧身退出殿外。
“等等。”光绪叫住茶水章,望着这位多年前伺候过自己的旧人,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失望,他将他从慈禧那儿要到身边,连升他三级,主要是为自己下一步改革打算。王商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因此才换上他,他对李莲英有种本能的防范,怕他以内廷总管的身分,借慈禧名义给他派来一个眼线之类的人物,那就麻烦了,所以才抢先要了茶水章。他不但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而且进宫时就在他身边当过差,至少他绝对忠于自己。没想他是个不热不冷的温开水,敬业勤恳却谨小慎微,话很少,句句说得从不出错,但没有多少话儿让人听了觉得贴心。
“奴才侍候皇上。”茶水章恭敬地站住。
“算了,你走吧。”光绪烦躁地挥挥手。他本想叫住他,问问他这些年怎么整个人全变了,当初他在这儿当膳食太监,光绪才不过十多岁,那时他性格比现在活泛多了,说话幽默,反应敏捷,而现在像截木头桩,你问他十句话,半天才回你一句。
茶水章替光绪点了暖房的纱灯,这才离开那儿,一路出了殿叫。眼下是春天,天黑得晚,已经进了酉时,天还没黑透。他站在门边看看天色,心里却想着再过一会儿珍主子该来了。殿外丹墀上二个值夜太监看见他,连忙迎上来向他施礼,“章公公吉祥。”
“你们别进殿了。”
“今儿轮我俩给万岁爷‘坐夜儿’。”
“我替二位坐了。你们回去歇着吧。”茶水章这么一说,那两人自然已不得,连声说谢地走了。因为茶水章说他年纪大了,瞌睡少,常替他们代班,所以小太监们见怪不怪。
小太监走后,茶水章站在汉白玉砌成的丹墀上,望着四周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一眼东暖阁窗榻上的灯光,不由得深深叹口气,他深知光绪对他不很满意,觉得他不够贴心,不敢跟他说掏心话,不像李莲英和慈禧在一起无话不说。特别皇上烦心时,总想跟他说点儿什么,偏偏他不敢答腔。其实他何尝不想陪皇上说说话。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也不敢。他怕皇上说了什么机密,李莲英逼他说:“他说了岂不是对不住皇上,他索性一点儿不知道,对方就拿他没办法了。
他是万岁爷身边的老人,除了先前的宫监太监王商,这儿没人再比他在宫中当差时间更长,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光绪。可以说他是看着光绪长大的,一想到这他心里便说不出的感慨。岁月磋跎,一晃许多年过去,十三年前,他离开光绪身边时他才十四岁,如今早已成为堂堂的大男子汉了。
光绪自小悟性好,心地善良,但性情内向,遇事优柔寡断。他四岁便被接入宫中,长期在生性做强的慈禧身边长大,因此事事处处习惯了听从这位皇爸爸的话。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非常喜欢生性好强,活泼外向,遇事非常有主见的珍妃。特别最近以来,他受翁同和等人的影响,决心要在朝廷推行新政,而珍妃竭尽全力支持他,因此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在珍主子影响下,光绪变得比过去自信,也更有主张,过去难得一笑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
珍妃对光绪的影响越来越大,本能地引起慈禧的警惕。
平常百姓家,婆媳之间本来就很难相处,处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家更不用说了,在这儿,普通人际关系与权力紧紧联系在一起,顿时变得极其复杂和微妙。慈禧本来就不喜欢脾气性格跟她有些相似的珍妃,加上光绪为了珍妃冷落其他宫妃,连她内侄女隆裕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因此更迁怒于珍主子,认定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与光绪娘儿俩之间的关系相互疏离,甚至围绕着新政的矛盾,她都认为与珍妃分不开,所以光绪跟珍主子越是爱得死去活来,慈禧那边越是心存警惕,不放心光绪,更不放心珍妃。
他来养心殿这儿当差已经三个月,他一直小心侍候,总算还说得过去。最叫他为难的是珍妃常常晚上偷偷来皇上这儿。按说这也没什么,偏偏由于老佛爷憎恶珍主子,总想在她身上找茬,对这一点非常吃紧。李莲英也常常向他打听这种事儿,不说不好,说更不好。每次问到这种事儿,他都说不知道。但宫中人多口杂,迟早会让其他人知道,向慈禧那边透了音信。那边的人认为他有意不报,这边皇上以为是他通风报信,到头来他两边作蜡事小,说不定在珍主子身上惹出祸来,就不好办了,为了这,他心里替珍妃担心,几次想提醒皇上,话到嘴边又不敢告诉他。光绪总觉得他不贴心,其实他不是不贴心,是不敢贴心,怕自己知道得大多,对万岁爷没好处。就像珍主子这件事,他真要提醒皇上,皇上一气之下不知会闹到谁头上,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因此,每次事先得知珍主子要来,他便想方设法将其他人支开,自己一人留在这儿,这样一来值夜的差事自然落到他头上。
春寒料峭,拂面的晚风紧一阵松一阵,他在白玉栏杆边站了一会儿便冻得浑身微微发颤。他看一眼黑透的天色,估计珍主子该来了,这才轻轻走到殿门边,将门扉虚掩着,然后躲进大殿右侧的值房。果然过了一会儿,一条黑影轻轻走上台阶,一闪身进了东暖阁。他认出那是珍妃。等她进了门,他才悄悄走出值房,远远跟着她身后。等进了大殿才转身将门插上,然后走进皇上住处对面的西暖阁,在门边椅子上坐下,一边抽烟一边瞅着昏黄的油灯发呆。
宫中规矩很严,皇上晚上要召谁到身边侍寝,都得由内廷钦天监事先登记造册,然后派太监将被召幸的宫妃送到养心殿,所以哪个宫妃一个月内与万岁爷同房几次,册上记得清清楚楚。万岁爷晚上要幸驾那位宫妃的住处,也同样要登记留册。光绪天天离不开珍妃,除了一个月正式召她入宫八,九次,剩下的只得另想法子。那就是万岁爷称自己忙于公务,一个人留在宫中,让珍妃装扮成宫中的太监偷偷溜到这儿,免得其他人闲话。
珍妃穿一身太监穿的长袍,外罩一件马褂,轻轻挑起厚厚的御寒门帘,像条鱼似地一溜身进了东暖阁。
“珍儿!”光绪正愁着满肚子话没人说,一见她走进,激动地向她招手,“康有为的统筹全局书出来了,写得好,写得好极了。”珍妃走到书案前,拿起康有为的上书,仔细看了一遍。其实这封上皇帝书已经改了好几次,每次她都认真看过,这是修改稿,不仅陈条清晰,文字流畅,而且读起来朗朗上口。不等她看完,光绪便扶着她肩膀连声催问她,“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确如皇上所说,写得好,看了叫人振奋。”珍妃连连点头,“皇上朱笔圈点得也好,要是真的按这上头所说的办,要不了多少年,大清国一定会强盛起来,那时候洋人再想欺侮咱们就难了。”
“是呀,这么好的奏折,谁看了都振奋。可偏偏有一些人,说这不合祖制,那不合国情,还特意纠集一帮酸秀才,东拼西凑写许多破玩意儿,对康有为的统筹书逐条加以反驳。说到底就一个意思,祖宗的法典一条也不能动。”光绪一提起瑞王、恭亲王和倭仁便一肚子火,将桌面上厚厚一摞反对新政的奏本使劲一推。
“哼!他们也不想一想,祖宗的条文大多是二、三百年前定下的,那时候连洋火洋油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洋枪洋炮了。现在洋人已经打进家门口了,还抱住祖宗的留下的框框不放,那只有把大清国拱手让给洋人算了。你说说,到底谁不合国情?”珍妃激动地涨红了脸,显得比光绪更气愤,“他们口口声声骂康有为不安好心,依我看他们才不安好心。”
“对对!珍儿说得对极了。”光绪怎么能不喜欢珍妃,闷在心里一肚子气没人说,她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句句说到他心里。接着他又告诉她,受康有为上书影响,许多官员,包括两湖总督张之洞等一些封疆大吏在内,纷纷上书朝廷,没想主理朝廷部阁大臣们竟敢压下这些奏本不报,要不是翁同和大学士和杨深秀等人即时上报,光绪根本见不到这些支持改革的意见。
“这叫不像话!皇上广开言路,他们倒好,堵个水泄不通!要是各部各省全学着样儿,您就什么话也听不着了。”珍妃一听这事比光绪还着急,“皇上对这种事决不能手软!”
“那倒是,只是牵扯六部堂官,法不责众啊。”
“皇上还没瞧出来?人家是拧着劲儿跟您叫板呐。”
“你意思是他们串通一气了?”
“臣妾听翁老师说,那些王公,老臣们近来活动得厉害,成天往太后那边跑,一心想把皇上拱下去呢。”珍妃几乎本能地认为这事儿和慈禧有关。在这点上她与慈禧一样,一旦对方有什么大的动静,她总想到慈禧,正如慈禧听到光绪这边任何不顺心的事,也认定是珍妃的坏主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都是强女人,因此天生相克。几乎所有问题,光绪都跟她心往一处想,唯独沾到他的皇爸爸,他总觉得珍妃太偏颇,究竟他是从小在慈禧身边长大,亲情太深的缘故,还是他本能地畏惧对方,一碰到跟慈禧有关的事儿便绕着走。也许两者都有。
“皇上是不是不信我说的?”珍妃见自己提到慈禧光绪便不说话,心里更替他着急,她坚信一条,如果光绪对慈禧狠不下心。对她抱有过多的奢想,他要想当上名副其实的皇帝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在朝廷实行新政。这不仅仅因为她和慈禧这种婆媳关系一向不怎么好,或是她们类似的性格令她俩走不到一块,这其中还有一种女人的直觉。
“新政谁也挡不住,不论是谁,谁顶着谁就回家抱孩子去!”光绪愣了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地说。
“皇上真要这样想,那就不能顾及法不责众呀,”珍妃步步逼紧。
“这……”光绪摸着下巴上一片短短的胡茬,犹豫不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显然下不了决心。
“皇上,您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就得狠下心来,杀一儆百!”
“难道将礼部六位堂官一律开缺?”
“依我看没有什么不可!”珍妃觉得他要是迈不开这一步,成日纸上谈兵,那下一步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些人不是成天叫着祖宗大法吗?皇上就以‘堵塞言路,有违祖训’为由,先将这些人撤了,这样不但向天下昭示皇上改革的决心,更鼓励其他人一心一意为新政效力。”
“好!就按你说的办。”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光绪突然在珍妃面前站住,两眼盯着她,心里不得不佩服她敢作敢为的气派,同时在她身上看到与慈禧相似的某种东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慈禧说过珍妃喜欢抓权,并暗示他小心提防。也许身处权力巅峰的人,一旦碰到权这个字,哪怕是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会本能地有一种提防。想到这儿,他脱口而出,夸奖中隐含着一丝试探:“珍儿!你要是个男儿,朕一定让你掌管军机处,你一定会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不,臣妾不要做男儿,更不想掌管军机处,我只想做现在的女儿身,能一辈子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珍妃扬起两道弯弯的秀眉,乌黑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光绪,显然她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对方隐藏着的某种试探。
光绪被她诚挚坦然的剖白所感动。他为自己一瞬间冒出的疑虑深为内疚,心想明明皇爸爸是个喜欢揽权的人,才会对珍妃生出这种想法,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想,实在是太不应该。他一边在心里责备自己,一边伸手将珍妃搂进怀中,温存地亲她脸和脖子,一边喃喃絮语:“也许是老天爷要中兴大清国,特意把你赐给了我。”
“不,是老天爷恩宠我,才把皇上赏给了我。”珍妃依偎在他怀中,竟然忘了君臣之礼,说皇上是她的人。光绪笑笑,纠正她的口误:“我应该是四百兆臣民的皇上才对。”珍妃紧紧搂着他脖子,身体像鱼儿在他怀里扭动,轻声在他耳畔说:“皇上是万民的皇上,但也是珍儿的男人!”她边说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被她主动亲了一下,本来就心猿意马的光绪浑身像干柴被火点燃,心窝里顿时涌出一片暖流,随着炽热的血在身体内涌窜。他再也不顾及君臣礼仪,双手操起她腰身,突然将她抱起,向屏风后纱帐斜卷的龙凤床走去……
茶水章独自坐在西暖阁困得不行,听着西长街传来沉沉的更鼓声,恨不能用火柴棒撑住上下眼皮。替万岁爷守夜,他不敢有半点马虎,连靠在茶几上打个盹也不敢,更不用说在这种时候叫手下人来这儿顶替他。为了撵走瞌睡,他索性出了西暖阁,在万岁爷寝宫外黑黑乎乎的大殿里来回走着,殿外的寒气令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许多,不像人在暖阁里昏昏欲睡,瞅着东暖阁紧闭的宫门,不由得生出许多想法。他深知万岁爷与珍主子情同意合互相恩爱。别的不说,他来这儿当差后就没见过万岁爷召过其他宫妃,包括隆裕皇后和珍主子的亲姐姐在内,皇上心里似乎只装着珍妃一个人,一天见不到她都不行,哪怕做做样子召见一下皇后和其他人都不肯。对这事儿不但皇后和其他宫妃心里有怨言,慈禧也同样心怀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知许多人不满,特别是老佛爷对这一点非常吃紧,甚至想在这上头抓珍主子把柄,而皇上却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半点顾忌。
俗话说“儿大不听娘使唤。”记得皇上小时候非常听老佛爷话,她让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这不仅是怕她,其中也包括对她的崇敬和信任,自皇上成人后,特别他亲政以来,他与慈禧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便渐渐生出一丝裂痕。有人说他们娘儿俩政见不合,也有人说是他让珍主子迷昏了头。对前一条,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多想,但对后一条,他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皇上才三十不到,慈禧已经眼看往六十四上奔了,万岁爷喜欢她的日子长着呢,只要老佛爷不在了,他想怎样喜欢就怎样喜欢,含在嘴里抱在心里论谁也管不了。所以现在皇上该悠着点,哪怕再喜欢珍主子,不论为了大局还是为了顾及慈禧的情绪,都该收敛些。不能让人觉得有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皇上一心想要有一番作为,离开了慈禧的支持是不行的。
这也许就叫旁观者清。对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作为皇上身边最贴心的奴才,他多么想提醒皇上啊,然而他不能也不敢。这些话一旦从他嘴里说出,万岁爷与珍主子一定认为他在帮老佛爷说话,再贴心的话也让人觉得他有外心啊!
天色还没亮,茶水章便送走了珍妃,刚回到自己房间想睡一会儿,小回回突然悄悄来了,说李总管有急事在总管值房等他。他不敢怠慢,喝了碗红米粥便匆匆赶到内廷总管在的西铁门。
李莲英见到茶水章心里非常高兴,连忙请他入座。
前些天,慈禧不知从哪儿得知珍妃晚上化装成太监,偷偷跑到光绪那儿过夜,而他特意派到珍妃身边的平儿,却什么也不知道。为此慈禧将他臭骂了一通。因为平儿是他保举的,将她放在珍主子身边,就是为了了解那边的情况,而平儿竟然连这种事都不向他报告,甚至她也蒙在鼓里。慈禧骂他,他骂平儿。但骂人只得解气,总不能骂出个所以然来,为此,他特意让小回回叫来了茶水章。
“老哥!听说前些天夜里珍主子偷偷溜到养心殿,有没有这等事?”两人喝着茶,李莲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没听说呀。”茶水章心里一愣,脸上却笑呵呵的。
“身为宫监首领,你会不知道?”李莲英急了,“听说她化装成太监,夜里去一大早便离开了。”
“老叔!我真不知道。你想想,我虽说过去是万岁爷身边的旧人,但现在却是他身边的新人,这种事能让我知道?”
李莲英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说话。“要不我回去找下面人问问?”茶水章见他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
“那就不必了,这事儿只能由你自己私下打探,否则万岁知道了,不但你倒霉,我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茶水章拿起茶几上的水烟袋。填了一壶烟丝,抽着烟没说话。
“昨夜里谁在万岁爷身边坐夜儿?”李莲英突然问。
“这……”茶水章装起糊涂。他拍着脑门,说自己记性坏透了,“这两个人名字就在嘴边,怎么一下子叫不出来?你放心,我回去查查。”
“不用查了。”李莲英两眼盯着对方笑了笑,“我已经查了,是姓常和姓黄的太监,不过他俩半道上让人支走了,是你顶了他俩的班。老哥,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茶水章脑门子轰的一声,额前鼻尖顿时渗出一片细汗,心想完了,他既然连自己坐夜的事儿都知道了,珍主子昨晚来养心殿的事肯定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低着头,躲着李莲英的眼神,双手抱着水烟袋,他不愿从自己嘴说出这件事,哪怕对方已经知道,他也不肯,于是他死死咬紧舌头不出声。
“老哥,我不是存心打探你那边情况,实在是老佛爷盯得太紧,没办法才查了一下,绝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其实李莲英并不知道珍主子昨晚上去那边的事。他以为老实巴交的茶水章顶替其他人值夜,是为了查实珍妃的事,绝不可能跟珍妃串通一气的,对这后一点,他是非常自信的,他了解茶水章,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人,既不想背叛老佛爷,也不愿得罪皇上,但在关键时刻一定会站在老佛爷一边。他笑了笑。不再追问,因为刚才说穿了对方心事,已经令茶水章非常尴尬。
对方没有刨根就底追问珍主子的事,虽令茶水章大大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加担心,因为李莲英连自己替人顶班守夜的事都能查出,珍主子的事儿迟早会让他查出,自己有心想替皇上瞒天过海怕也办不到啊!他离开总管值房,一路回到养心殿,心里思忖着究竟是谁将他替人坐夜的事报告李莲英了,要不要提醒皇上。要是告诉皇上,万一他知道有人暗中监视着他和珍主子,一怒之下将李莲英叫来一顿痛骂,那不是把自己卖掉了?
如果不告诉他,李莲英的后台是老佛爷,这里头的关系非常微妙,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作为奴才岂不是对万岁爷不忠?想来想去,他都觉得不妥,怎么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慈禧将吟儿放到下面做了几天粗活,每到抽烟时便惦着她的手法熟练,烟丝晾得不干不潮,烟味儿特别正,没过两个月又让刘姑姑将她调回身边。经过九死一生的大难,加上荣庆那边没指望了,短短几个月,她人老成了十岁,说话做事更加稳妥周全。先前那种活泼劲儿没了,但无论什么时候在人面前,脸上都挂着不甜不淡的笑容。
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天出宫后找到荣庆,亲手向他讨回属于自己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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