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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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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了一大的忙碌。值夜宫女将寝殿门帘挑起半边,表示宫女太监可以进去伺候老佛爷起床了。小太监挑来一担热水在寝殿外等候着,等宫女进门替老佛爷洗脸梳头,换上衣服后,老太监章德顺便送上银耳汤。宫中太监和宫女见面时,故意高声叫着“老祖宗吉祥”,其实这也算是个信号,告诉宫中其他人,老佛爷起床了。
一位名叫秀子的宫女沿着连廊向下房走去,她二十岁出头,在老佛爷身边已经呆了七八年,算是有身分的“姑姑”辈的宫女。她一张瓜子脸,扎着二把头,耳边插着浅色珠花,弯弯的秀眉下一双漂亮的杏眼,乌黑的眼眸显得特别有神。
她走到吟儿住的下房门口,故意咳了二下,好让下房里的吟儿听见。她见里面没动静,挑起门帘进了门。
吟儿睡得熟,四脚朝天地仰面躺在炕上,一眼看见吟儿没起床,秀子心里便窝着火,看见她四脚朝天躺着那副睡相,更是气不打一处出,随手抓起墙上的鸡毛掸帚,使劲抽着炕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吟儿听见动静,揉着睡眼醒过来。一见秀子姑姑站在炕前,同屋的平儿早已不见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顿时吓得不知所措,连滚带爬地下了炕。
“姑姑,我……”
“穿上衣服。”秀子狠狠瞪她一眼,憋着嗓门叫道:“站到墙角,给我跪下。”
吟儿本想说什么,一见姑姑的脸色,吓得慌忙走到墙角跪下。秀子二话不说,拿起帚子在她背上一通猛抽。她一动不动任对方打,直到秀子打累了,才气喘喘地扔下掸帚,搬了一条长凳在门口坐下,闷闷地瞅着吟儿不说话。
“姑姑!下次再也不敢了!”吟儿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知道你犯错了不是,就怕你不知错在哪儿。”
“我起晚了。我不好,我有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怎么哪,说你不知道你当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说,究竟错在哪儿了!”秀子冷冷他说。前天,刘姑姑领着吟儿给她磕了头,这就算正式拜过姑姑了,也就是说吟儿从此跟着她学本事了。秀子是专门替慈德敬烟的宫女,这个行当能经常在老太后身边,很得老太后的喜欢,所以连掌事的刘姑姑也让她三分。前天秀子见了吟儿,觉得她长得清秀,看上去挺机灵,便同意收她为徒弟,没想今儿她头一大就连犯了几个规矩。
“姑姑!”吟儿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我……我没听见鼓声,起晚了不是……”
“胡说!想想我是怎么向你交待的。”
“这……”她不知所措地哭丧着脸。
“你晚起了一会儿事小,看看你刚才那个睡相!”秀子从条凳上站起,克制着满肚子火气,走到她身边,“前儿昨儿都跟你说了,守在老佛爷身边,不比在家里,站有站相,睡有睡相。你倒好,四脚朝天八字大开地躺在炕上!”
几百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太后和皇上,主子住的皇宫是个非常神圣的禁地。宫中有各种神灵守护,而殿神守护着所有的宫房殿堂。传说殿神爷经常半夜里出来四处巡游察看,保护太后和皇上,所以宫女不得八字两开地躺在炕上睡觉,睡相难看不说,冲撞了殿神爷可是了不得的罪过。经秀子这一说,吟儿顿时吓得变了脸,跪在地下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求饶:“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
“快住手。”秀子急忙抓住她手腕:“又忘了不是?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宫女不准打脸,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我错了,别人不许打,自己罚自己也不行?”
“不行。宫女的脸别人不许打,自己也不许打。一跨进宫门,这张脸,你整个儿人都属于宫中。脸打坏了,让老佛爷看见了心烦,这不也是罪过?在这儿当差,不用说脸上不能带伤,就是嘟着嘴愁着脸也不行。记住:以后无论在太后面前还是在皇上、主子和小主子们面前,不让你回话时不许说话。回话时声儿不许太大,眼睛不许正眼看主子,一字一句要清清楚楚送到主子耳朵里。平日不许大声笑,不许哭,不许使性子,不许挂脸色。凡事与你无关的,无论看见什么,就当你眼瞎了。无论听见什么,只当你耳聋了……”
秀子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的这不准那也不准,比起她没有说的许许多多规矩,这不过是其中的百分之一罢了。特别储秀宫,是老佛爷住的地儿,这可是整个皇宫中天字第一号的尊贵的地方,因此规矩更重。吟儿跪在那儿,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正如那死去的倩姑娘梦中对她说的那样,你一不小心,犯了宫中任何一条规矩,闹不好就落下与她同样的下场。想到这儿她心里暗暗发休。
她死了不打紧,从此再见不到荣庆了,想到这后一条,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胸前后背立时渗出一片冷汗。记得前些天进宫的情景,那高高的飞檐瓦脊,那红墙下空无人迹的宫道,那一座座长明灯,在阳光下显得何等气派何等之辉煌啊!可现在,她才明白了那天小回回捏着嗓门眼儿再三叮嘱她的那些话的含义,皇家宫院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无数凶险的厄运啊!
第四章 闯宫
吟儿头一遭来月经,差一点惹下大祸。从此,她的命运紧紧捏在反复无常的宫女秀子手中。荣庆冒着危险扮成哑巴进宫探望吟儿,连闯数关,终于见到吟儿,竟没能与心爱的女人说上一句话……
花园凉亭里吊着两个沙袋,荣庆光着上身,不停地挥着拳头,左右开弓地击着沉重的沙袋。他一边打,一边从憋紧的胸腔里发出一串吼叫,他将所有的仇恨集中在这两只沙袋上。他将沙袋比做仇人,一个是常五爷,另一个是福贵,正是他俩害了他未婚妻吟儿。
他一连几天去赌馆找常五爷拼命,没想对方早就躲到天津去了,怎么也不露面。他一怒之下掀翻了赌馆的桌子,砸了那儿的杯碗盘碟和赌具,结果被赌馆里的打手狠揍了一通。对方五、六个人,他才一个人,自然孤掌难敌。可他还不甘心,仍然成天在赌馆外面转,希望能遇上姓常的老混帐。今儿中午他又去了,没找到姓常的却碰上了福贵。他上前揪住福贵一通狠揍。福贵被他打得满地乱滚,趴在地下求饶,他硬是不停手,周围的人也劝不住,要不是福贵说“我是吟儿的哥,你打死我,日后怎么跟我妹子交待!”提起吟儿,他这才猛然醒悟,甩手松开了福贵,一边骂道:“既然是她哥,你怎么就狠得下心坑害她?”
皇命大于天,他不敢到宫中胡来,只有拿福贵撒气。当然,他更恨的的是常五爷,可偏偏找不到姓常的。想到这儿,他双拳出的更快,像雨点般落在左右两边的沙袋上,似乎那沙袋就是常五爷。
老家人匆匆跑来,说他二舅来了,夫人要他去前厅见舅老爷。他不理老家人,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挥拳击着沙袋。老家人见他不肯走,只得回去复命,不一会儿母亲来了,亲自劝他去前厅见二舅,“我不去!”
“一点不懂事儿,你爸不在家,快去陪陪你舅老爷。”母亲劝儿子。看见他那一身青筋突暴的疙瘩肉上汗水像雨浇似的,知道他疯劲又上来了。自吟儿进了皇宫,他成天愁眉不展,脸上没现过笑容。二舅是她特意请来的。因为儿子从小就跟二舅亲,跟他在一起无话不谈,所以想让他开导开导儿子,没想儿子这会儿牛脾气上来了,连他二舅也不肯见。
“别管我!”荣庆停下来看一眼母亲,心里十分烦乱。其实他知道二舅准是母亲请来开导他的,说来说去无非那几句,什么皇旨大于天,心强强不过命等一类的话。
“妈求你了!”
“别管我,你别管我!”他说着又打起沙袋,叶赫夫人还想说什么,老家人领着荣庆二舅一路进了后花园,向凉亭这边走来。
“你来的好……”荣母见到弟弟像见到救星似的。
恩海以手势示意姐姐,要她别说话,然后走上凉亭,对着荣庆大叫:“喝,少年立大志,好样儿的!”
荣庆不理他,继续打沙袋。
“沙袋轻了点儿吧?明儿再添五十斤细沙子,那才够一卖!”恩海见他一点不给他脸,心里有些不痛快,多少带点儿嘲讽他说,荣庆瞪一眼舅老爷,双手抱住沙袋,然后气呼呼地从地下抄起石锁使劲抡起来。
“石锁又招你了?打算拿它顶门哪,还是砸煤?”
“我练我的,哪儿也没招着你呀!”荣庆扔下石锁,转身盯着他二舅。
“嘿!你这浑小子,你想嘛?”舅老爷亲热地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
“管得着你!”荣庆挥手打掉恩海的手,“想干嘛就干嘛!”
“那该我问你,你想大闹宗人府,还是敢闯紫禁城?实话告诉你,就凭你这点儿花拳绣腿儿,还嫩了点儿。”舅老爷火了,嗓门也炸开了。
“你管不着,你管不着!”荣庆又蹦又跳地吼着。
“巧了,本人是大清门蓝翎侍卫,正管!要是你小子敢乱来,我可是大义灭亲!”舅老爷本来就是个火暴脾气,加上姐姐说外甥这些天尽发火,在家里成天没好脸色不说,还跑到赌馆跟人撒野,今儿他居然敢不把他这个当老舅的放在眼里,非教训他一顿不可。他边说边脱掉上衣,“不信你就过来试试?”
“试就试!”荣庆向舅老爷迎上来。
“老二!你这不是把他搁火上烤吗?”荣母急了,连忙叫住弟弟,不等她上前拉住弟弟,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胳膊,她转身发现是他丈夫。叶赫将军一大早出去,现在突然回来了。叶赫在她耳边低声说:“二弟不过想教训他一下。没你事儿。”荣母一向听丈夫的话听惯了,只得站在那儿,心里却非常紧张,毕竟一个是儿子,另一个是亲弟弟,万一伤着哪个都不好。
舅甥两人都光着上身,脸涨得通红。面对这场搏斗,许多家人丫头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两个都是爷们儿,何况是比武,自然谁也不肯输,人一多更来劲了。荣庆把辫子叼在嘴里,一身疙瘩肉上汗津津地湿透了,格外显出膘悍,舅老爷个头比对方矮半个头,但脚下步子非常轻灵,他潇洒地踢起辫穗,辫子飞起,落下时正好绕在他脖子上。两人面对面地“走柳”,这是摔跤前的盘旋,双方都在观察对方,试图找出对方的弱点。准都想抢先进攻对方,但谁都不肯轻易发动进攻,这是一场力量和心理的交锋。荣庆终于看出舅老爷的破绽,瞅准机会,大吼一声冲向舅老爷。没想舅老爷故意漏出空当,引他上当,乘他扑上来的一瞬突然一侧身,脚下一绊,借着对方的冲力一下子将荣庆摔倒。看见儿子摔在地下,荣母急了,想跑上去制止他俩,她丈夫却死死拽住她:“说没你事就没你事儿,凑什么热闹!”荣庆自然不服,从地上爬起来扑向舅老爷,舅老爷从容不迫,凭着他不凡的身手,将荣庆一次次摔倒。最后舅老爷竟然将荣庆扛在肩上,在场地上转了几圈。围观的人无不暗暗称赞他深厚的功力。
“爷们儿,服不服?”舅老爷将外甥扛在肩上大叫。
“不服!”荣庆脸涨得像猎肝,元奈双脚离地使不出劲儿,急得从憋紧的喉头发出一串吼叫。舅老爷得意地向站在一边的姐姐和姐夫一笑,说“不服也得服!”他边说边作出一副要将荣庆扔出的架势,在一旁看热闹的叶赫夫人吓坏了,上前想阻止二弟。恩海笑笑,一掀肩膀将荣庆轻轻放下。荣庆站在那儿,满脸通红,嘴上不认输,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舅老爷那一身功夫。心想要是有他这一身本领,别说赌馆里五六个人,就再多二个也近不了身啊。
舅老爷打趣地看一眼外甥,接着走到姐夫姐姐面前,双手抱拳说打扰了,说完抓起凉亭栏杆上的衣服,正准备离开,荣庆突然叫住他:“二舅!”
“怎么,还不服?”
“我,我拜你为师!”荣庆单腿跪下。
“老二,你可别收他!”叶赫将军在一旁叫道。
“徒弟我不收,当兵我可拦不住!”舅老爷向姐夫眨眨眼,显然在暗示他什么,“姐夫,你放心交给小弟吧。”
“让他跟你当护军?”叶赫将军故意问。
“保护宫廷,拱卫圣驾,本来就是咱们八旗子弟的事儿嘛!”其实舅老爷早就跟姐姐姐夫商量好了,为了不让他留在京城里闹事,决定让荣庆去南苑当护军,那儿离城里远,好让他对吟儿死了心。等日子一长,再替他另娶一门亲事。
“我拜你为师,可不是为了去当护军。”荣庆小声咕噜着,心想到了军营更不自由,再也找不到机会见到吟儿了。
“那可不由你,我交不交你,你都得去当兵,这可是大清朝祖宗留下的规矩。”
荣庆没说话,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吟儿自拜了秀子为姑姑,每天不但要跟其他宫女一起干活,还得抽时间跟秀姑姑学敬烟。
替老佛爷敬烟,是贴身丫头露脸的活儿,看起来轻巧,其实不然,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那时虽然已经有了“洋取灯儿”。也就是火柴,后来称为洋火,但敬烟的宫女不敢用,怕那玩意儿冒炮,出了事就麻烦了。因此点火仍然靠火石,火镰和蒲绒,打火时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紧火石,右手用一片月牙形钢片猛击火石,当然得使巧劲儿,钢与石一碰就撞出火花,夹在拇指与火石间隙捏里的蒲绒便燃着了,这才将纸事先用草搓好的纸眉子贴在蒲绒上一吹,纸眉子便点着了。
老佛爷喜欢抽水烟袋,不像平常百姓家用的,烟嘴特别长,是一种特制的黄铜水烟袋,宫中称它为鹤腿烟袋。敬烟时一般不用跪,如果老佛爷坐在炕上,那敬烟的人就必须跪在地下,一手托着水烟袋,将烟嘴递到老佛爷嘴边,老佛爷她根本不用手拿烟袋,趁老佛爷轻轻咬住烟管一吸,你得立即用纸眉点上烟锅里填好的烟丝。送烟的火候最难掌握,烟丝潮了容易灭火,干了呛人。
“伺候老佛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敬烟,这可是跟火神爷打交道,你掉在老佛爷身上一点儿火星儿。或是洒在殿里一点儿火星,非扒你皮,你们祖宗三代都玩完,连我也跟你受连累。你听清楚了?”秀子坐在自己下房的炕沿上,说了敬烟的全部过程,然后厉声厉色地教训吟儿。
“姑姑!我记住了,全记住了,我……我绝不给姑姑丢脸。”吟儿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下。为了像秀子所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敬烟时飞火星儿,必须练就拇指和食指一手绝活,那就是不怕烫,哪怕蒲绒烧着了,宁可手指头烤焦了也不能松手。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为了练出左手不怕烫的功夫,秀子让吟儿站在墙边,伸出手臂,用五指抓着一只茶杯,然后提来一壶滚水,缓缓倒进杯子里。滚开的水倒进去杯子没一会儿便热了,越来越烫手。她咬着牙,感到指尖传来一阵的痛,额头顿时渗出一片细汗,她坚持着,硬是熬过来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想歇会儿,没想秀子将空杯中的热水倒了,从壶里又倒了满满一杯滚开的水让她抓住。刚才杯子是凉的,而且只倒了半杯,滚水先要热透杯子才传到她手指尖上,这会儿杯子本身是热的,而且倒了满满一杯,没过一会儿她便坚持不住,手臂连同整个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秀子看出她挺不住,大声叫她坚持住。“疼到底,皮内就麻了,那时也就不觉着痛了!”秀子话音刚落地,杯子已经从她手中飞出,咣的一声摔在地下。
“饭桶!”秀子大怒,气得脸色铁青地从炕沿站起。
“姑姑!”吟儿吓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是太烫了。我,我……”
“还敢多嘴!”
吟儿再也不敢说话,一身湿淋淋地站在那儿。“跪下!”秀子一声怒喝,吟儿心里一惊,她瞅着地下摔得粉碎的茶杯发呆。秀子指着杯子碎片,“就跪这儿!”吟儿抬起头,似乎想求秀子,看见对方那一脸的冷霜,咬着牙跪在茶杯摔碎的瓷片上跪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眼泪立时涌上她眼眶。秀子若无其事地又取来一只同样的杯子,塞到吟儿手里,再次提起水壶,将滚开的水倒进杯子。
“还烫吗?”过了一会儿,秀子淡淡地问。
“不,不烫……”吟儿一连声地回答。
“那好,不烫再换一杯。”秀子边说边将杯中的水倒了,重新倒了一满杯开水。
吟儿跪在地下,只觉得浑身哆嗦,前心后背沁出一大片冷汗,这时她已经不知道是膝盖疼痛还是手指上的的痛,哪儿比哪儿疼得更厉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也得忍住。反正进宫了,无论受多少罪多少苦,她都不在乎,只要有一天她能放出宫外,能再见到荣庆,能跟他在一起,纵然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她也心甘情愿!正如她多少次夜深人静时,一次又一次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就算这些苦累是替荣庆受的。一想到这儿,她果然安心多了,手上腿上也觉得不像先前那么疼,甚至对眼前恶声恶气的秀子姑姑也不那么恨了。
晚上回到下房,吟儿手上布满血泡。平儿用针给她一个个挑开,每挑开一个血泡便用头发丝穿过,这是旗人治烫伤的土办法。
“疼就忍着点儿,等出来茧子就不疼了。”平儿一边安慰她,一边问起秀子训练她烟敬时的情况。
吟儿摇摇头,说没什么。
“手上血泡哪儿来的?”
“平姐姐!你说,这熬到哪天是个‘了’啊?”吟儿突然所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
说起这个事,平儿也不说话了。她沉默了半天,长叹了一口气,指着窗外一棵老树说:“你数着这棵老榆树,绿六回熬出我,绿七回熬出你。只要你能活到那天!”吟儿苦笑笑。平儿从衣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药粉,抹在吟儿手上。她看出吟儿似乎有些诧异,不等她问便告诉她,“不预备这个还行?云南白药,红伤白伤全管用!”她替吟儿敷好药,从炕边站起,无意中碰了一下吟儿腿膝盖。吟儿“哎哟!”叫了一声,慌忙伸手护住伤口。平儿觉得不对劲儿,卷起她裤腿,见她双膝上一片血肉模糊,顿时惊呆了。
“做错了什么了,对你这样狠?”平凡问吟儿。
吟儿低着脑袋,任对方怎么追问也不说话。平儿替吟儿伤口敷药,心里却暗暗奇怪。秀姑姑进宫早,十三岁便进宫,在这儿眼看满八年了,按理说早该离开了。她应该尽快教会吟儿,好让她接手,顶上她那份敬烟的差事,她就自由了。宫中姑姑辈的宫女,但凡快到期限,对新来的宫女虽说很严厉,但一般都不会动真格的。秀子平日很傲气,为人快言快语,但心地一向不坏,为什么偏偏对吟儿如此狠心。
吟儿非常感激平姑娘,但心里认准一条理,那就是不管有多大委屈,绝不说出口,就像嘴里打落的牙齿,她宁可带着满嘴的血咽下肚里也不吐出来,自她进宫第一天见到死去的倩儿被人抬出后院的情景,她便暗暗发誓,在这座深宫大院中,无论听见看见什么,或是遇到什么,打死也不说出去。她下决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一概不管,无论谁也不得罪。如平儿说的那样,等窗外的老榆树再绿了七回,她便可以离开这儿,这就是她唯一目标。一大早,老佛爷去养心殿“叫起”了。所谓叫起,就是早朝,虽说名义上朝廷的大权已经交给光绪皇帝,但实际上重大事务都得慈禧拍了板子才算数,因此每天早上七八点左右,老太后都要与皇上一起在养心殿接见部阁大臣,商议朝廷上大事。
趁着太后叫起的这段时间,储秀宫上上下下便忙开了。刘姑姑指挥着手下的宫女送水换缸子,扫地擦门窗等等,将宫中彻底清扫一遍。这其中数储秀宫正殿和老太后睡觉的地方最紧要,因为这是太后日常起居的地方,这段时间老佛爷不在,必须尽快趁这个空当进去打扫,至于其他地方,随时可以清理。
秀子让吟儿跟着平姑娘去正殿抹地。
“让她跟你一起去抹地她是刚进来的新人,你帮着好好调教调教。”秀子叮嘱平儿。平儿自然不敢怠慢,等老佛爷在大总管李莲英的护送下去了养心殿,她便领着吟儿等几个做粗活的宫女匆匆来到大殿西侧的走廊上。这些人手中抓着苫布站在廊下,等着其他宫女做完事再进殿抹地:。
抹地是最苦最累的差事。吟儿受了罚才派来做这种粗活的。她站在那儿,见宫女太监们一个个忙里忙外,非常有条理,一点也不乱,宫女们从吟儿身边经过,因为她是新来的,有意无意地打量她,她自惭形秽地低着头,瞅着手中的苫布,不敢正眼看人。
过了好大一阵子,宫里的人忙完了,平姑娘一招手,带着抹地的宫女走进大殿,这时太监已经挑了一担清水在殿上等着,平儿将宫女分作二组,各自进了东西侧室。她自己领着吟儿等三名宫女,进了东一间。
她们在水桶里湿了抹布,二个人一组趴在地下,钻在桌子底下,由里到外地抹着地砖。其中一人先用湿布擦一遍地,另一人用干布擦去水渍,二人一边擦一边往外退。吟儿抹好一片地砖,转身抹另一片地,一不小心在擦过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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