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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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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儿!”慈禧轻轻叫着她。见她将枕头抱在怀里,当作死去的儿子,老太后心里说不出地酸痛。
  “您是谁呀?”吟儿瞪着两眼。
  李莲英正想开口,慈禧一把拉住他,将脸凑到吟儿眼面前说:“你瞧瞧我是谁?”
  “挺面熟的。你说你到底是谁呀?”吟儿盯着慈禧若有所思他说。
  “主子!这是老佛爷,您还不赶紧下跪!”小回回在一旁急了,高声提醒吟儿。吟儿认真地打量着慈禧,她看了半天,突然失声笑了。
  “噢,真的是老佛爷呀!咱们快跪下。”吟儿掀开被子,抱着枕头下了床,要跪下给慈禧请安。
  “别跪了,你身子虚。”慈禧伸手拦住吟儿,示意李莲英和小回回扶她在床边坐下。吟儿坐在床边,嘴里却叫着要磕头。小回回使劲按住她,她只得在床沿边扭动着身子,表示她对慈禧的尊敬。
  吟儿的病与下面人始终不告诉她儿子死去的消息有关。不是下面人不说,是不敢说,因为老佛爷传了旨,这事儿由她决定什么时候说。眼见着吟儿病成这样,慈禧心软了。她在吟儿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让他们说。我怕你心里不好受,所以想抻几天再告诉你。看来不说不行了,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要告诉你的。”
  “老佛爷,您轻点,孩子刚睡着……”
  “你就别扎我心窝子了。”慈禧用衣袖拭着眼窝,安慰对方,“花开花落年年有,你给我争口气,明年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听见了吧,明年你就要当哥哥了……”吟儿高兴地咧开嘴,拍着怀里的枕头。在她看来,这就是她儿子。
  李莲英见吟儿那付认真的神情,担心地在慈禧耳边说:“老佛爷,不对劲儿。”慈禧没理他,继续劝慰对方:“吟儿,我知道你气糊涂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顺这口气。要是查出来这事跟谁有关系……哪怕是皇后,我也绝饶不了她。”
  “老佛爷,您又跟谁过不去了?”吟儿愣愣地盯着慈禧,她最害怕老佛爷这种口气,因为少不了有人要倒大霉。
  “谁跟你过不去,我就跟谁过不去。”
  “没人跟我过不去呀?奴婢一不招灾,二不惹祸,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过不去啊!”
  “主子!老佛爷要给大阿哥报仇!”小回回忍不住在一旁对吟儿说。也许除了慈禧和吟儿,没有谁比他更伤心,要是吟儿的孩子大了,成了皇上,吟儿就成了老佛爷,他自然也就成了李总管的角色,现在孩子一死,他啥也不是了,熬到头,在宫中不过是个三流的角儿。
  “大阿哥不是废了,又从哪儿冒出个大阿哥?”吟儿听小回回说老佛爷要替大阿哥报仇,心里觉得奇怪,去西安的路上,大阿哥不是让慈禧废了,跟他阿玛端王一块发配到新疆去了。其实那孩子不坏,就是不爱念书。
  “主子您别打岔。说的是您自个儿的孩子,皇上的亲儿子。”小回回向吟儿解释着。
  “他不是皇上的。他是我的。”吟儿紧紧抱着枕头,两眼瞪着小回回和慈禧,唯恐他们会抢走她和荣庆的孩子。
  “那不是一码事儿吗?皇上是他爸爸呀。”小回回耐心地说。
  “不,不是。”吟儿突然沉下脸,神情严肃地说,“他爸爸不是皇上。”
  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尤其是慈禧,当即愣在那儿。尽管吟儿有些疯颠,她说这种话仍然叫慈禧吃惊,她在心里品味着这话中的份量,就像醉酒的人,神志不清,往往能口吐真言,难道吟儿她……老太后不敢再往下想。李莲英挺贼,接着吟儿话茬往下问。
  “他爸爸不是皇上?”
  “当然不是了。”吟儿认真地说。
  “是谁?”慈禧心里一惊,浑身惊过一丝颤慄,突然想起光绪当时竭力否认吟儿怀的是他的血肉。吟儿刚要张口说出荣庆的名字,一种本能的警惕,加上女人天性中的羞涩,话到嘴边又忍住。
  “好孩子,跟我说,就跟我一个人说,”慈禧好言好语地凑上去,哄着吟儿,心里本能地觉得其中有什么蹊巧。
  “您可不许告诉他们。”吟儿指着李莲英和小回回。
  “我让他们出去,行了吧。”慈禧让李莲英和小回回离开这儿,然后低声问她,“告诉我,究竟是谁?”
  “他……他是……”吟儿突然在慈禧盯着自己的眼神中,看到某种摄人心魄的凶狠,那目光象一根钢针,扎进她那一片恍惚的脑壳里,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犹豫片刻,终于将荣庆的名字咽回去。
  “说,他爸是谁?”慈禧急了,伸手从吟儿手上夺过枕头,“你不说我摔死你儿子!”
  “别别,我求求您,别摔!”吟儿放声哭喊着,这一声哭叫,带着一股强烈的热流由胸口冲向头顶心,顿时打开了她那浑浑沌沌的脑壳,她突然醒悟过来。她盯着老佛爷,见他手里抱着的不是她儿子,只不过是一个枕头,这才明白她和荣庆的儿子再也没有了。她禁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儿子已经死了。
  “死了也得招出他爸是谁?”慈禧厉声喝道。
  老太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沮丧。她做梦也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吟儿,竟然在她眼皮子下面瞒过她,将她不知跟谁个男人生下的野种冒充皇上的龙种。她越想越窝心,越想越愤怒。她突然想起在乡下看守祖宗陵园的茶水章。他和吟儿是她最信赖的奴才,而他们都骗了她,骗得如此彻底,如此可怕。她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是人不是人,都敢往你眼里揉沙子。我这几十年,身边还有几根真香啊!
  吟儿死死咬住牙根,不肯说出荣庆。慈禧下了一道旨令,既不逼她也不用刑,怕这事儿闹出去,成了大清国立国以来最荒唐的笑话。她亲自叫来了小回回,要他带话给吟儿,她不交出那个野男人的出处,跟着她的宫女太监一律处以极刑。慈禧深知吟儿善良,用这个办法逼供,比其他办法更加有效。
  小回回将慈禧的旨令告诉吟儿,同时代表景仁宫的所有奴才求她交出那个男人,以保全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您只当积德行善,救救我们这十几条校狐儿!”小回回跪在地下求吟儿,他知道老佛爷性子,闹急了,什么都干得出。
  “你别费劲了,我不能说。”吟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说不出的慌乱。她本想一命抵一命,自己一死了之,没想狠毒的老佛爷竟要用宫里的十几条性命作为赌注。她想保住荣庆,就得让这些人陪着自己一块儿死。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跑不了。”小回回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吟儿。这件事他心里早有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由他嘴里出卖荣庆而已。
  “你胡说!”
  “不是他才有鬼了,我还拿准了,就是西行路上那一夜!”
  “你别喊!”她心里说不出地慌乱。小回回不但认得荣庆,而且还替他俩传过信捎过话。在县城里的那晚上,还让他撞上过。
  “我凭什么不喊?只当是攀上了高枝儿,谁想骑上匹瞎骆驼!真是露多大的脸现多大的眼呀!”他心里说不出地委屈。作为吟贵人身边太监,他本指望跟着她步步高升,没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为了保住荣庆,竟然不顾下面十几条性命。因此她不说,他可得说。
  “那是你自找的,又不是我让你来我身边当差的。”
  “要是您实在不肯说,那只好我给您出首去。”
  “小回回!你……你不能这样。”她急了。
  “我也是逼到绝路上了,你变鬼也别怨我!”他无奈地说。
  “你打算怎么说?”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慌,想从他嘴里套话,然后再拿主意对付他。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闷闷地看一眼她。
  “那好吧。赶到老佛爷问我,我就说全是你给安排的。咱们俩就一根线上的蚂蚱,黄泉路上就做个伴儿。”她为了救荣庆,突然想出个主意,反咬小回回一一口。
  “你,你想反咬一口?”他心里一惊,从地上站起。
  “咬不咬在我,信不信在老佛爷!”她冷冷地望着他。
  “我说吟姑娘,你也够狠的。”
  “挤到地儿了,我也没办法。你变成鬼也别怨我。”
  “就是我不出首,你也活不了啊!”他盯着她脸上的冷冷的笑容,知道她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只要不牵连他,我全认了。”她语气平和地说。
  “那……那您也不会牵连我吧?”他试探地问。
  “想洗干净?”
  “我,我本是好意,你不能害我啊,”
  “那你想个法儿,给他递个信儿,让他赶紧躲躲,只要他没事,你就没事儿,要不……”
  “您说,我这会儿出得去吗?”他无奈地说。他听出她后面没说出来的意思,分明在威胁他。
  “你自个儿掂量吧!”她说完靠在椅子上再也不说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不帮我,我就拖你一块儿下水。
  为了救下面十几条人命,更为了救自己,小回回终于找到了荣庆舅老爷,乾清侍卫恩海,将这石破惊天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连夜通知荣庆赶快逃命。恩海起初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当他回过神,知道吟儿原来怀的荣庆的儿子时,舌头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嘛?人命关天啊!”小回回丢下一句话匆匆走了。恩海一屁股坐在乾清门边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脑袋,两眼瞪着院子里白花花的大太阳,心里苦涩不堪地大叫:庆儿庆儿!你祖上究竟作了什么大孽,生下你这个惹祸的孽种,一次比一次闹得大啊!
  当荣庆从二舅那儿得知吟儿生下的儿子死了,这孩子不是皇上的种,是他作的孽,他顿时吓呆了。
  他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逃离京城,一边扳着手指头细细算了一遍。可不,按吟儿怀胎十一个月计算,这儿子正好是他的。那一晚上的欢情,种下这个孽种,一想他错怪了吟儿和皇上,特别想到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血骨,心里头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像点着了一把火,在胸腔里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靠着炕沿坐在地下,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滚烫的血沿着他脖子往上爬,由下颔、耳根一路咝咝叫着爬上他额头,令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急跳,脑壳疼得像要炸裂开,不可能啊,我怎么会害死我自己的亲骨肉?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那天,他的确去了景仁宫,悄悄找到了小太子爷住的暖阁。他从后门爬上房梁,点起一支迷魂香吹进屋里,几名宫女顿时迷迷盹盹睁不开眼,一个个趴在那儿睡着了。他从怀里取出那团剧毒的棉球,刚走到男婴躺着的床边,突然脚下蹿过一只大黑猫。他本能地一闪身,手上的校恨球失手抛在孩子的小床上。他正想上前捡起棉球,顺势往婴儿嘴边一抹,了结了那个生命。不料门外的太监听见屋里有响动,一边吃喝一边跑进来。
  他急忙溜到屏风后面。太监一进门便叫醒了宫女。要不是他们以为那只黑猫搞的鬼,他准让人发现了。趁着众人打猫的乱劲儿,他迅速溜出后门,一阵风地跑了。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只剧毒的棉球没沾上孩子。再说这种毒药也不会像舅老爷所说,孩子过了一整天之后,在半夜里毫无痛苦地死了。话又说回来,会不会婴儿的小手碰上了棉球,然后又不知什么时候吮他的小手,这样悲剧才拖到了深夜发生。
  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脑子越乱,怎么解释似乎都不尽合理。如果他是凶手,孩子的死况不对。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偏偏孩子在他去的那天出了事,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刺客?
  有人敲门,他本能地从地下站起,问是谁,外面没有回应。他觉得奇怪,抽开门栓,却不见门外有人。他正疑惑,小格格突然一跃而起,伸手搂住他脖子。原来她敲了门,身体贴在门外的廊柱上,他一拉门,柱子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小格格双手吊着他脖子转了一圈,不等双脚落地,便高兴地叫开了,说她阿玛想等新王府一建好,就给他俩办喜事。
  “咦,你怎么呐?不高兴?”小格格盯着他,觉得他神色不对。
  “高兴,高兴。谁个说不高兴啊?”
  “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格格,你先回去,我有点儿急事要办?”他接着她肩膀,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歉意,这不,他刚下决心跟她结婚了,又犯了这么大的事,就是能结婚,他也不敢连累她啊。
  “不说什么事,我不走。”她不满在看他一眼,脸紧贴在他结实的前胸,“我早瞧出来了,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要不我爸都说你了,念完经你就打和尚了。”
  “银柳儿!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她抚摸着他胸口,想起那天他抱着她上了床,想着他给她一个男人所能给的一切,心里涌出一片柔情和羞涩,“庆哥,这回不一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扔下我一走了之啊!”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别误会………他喃喃地说,将她搂得更紧。嘴上否认。心里却说不出地惶然。这次他不但要抛下她远走高飞,恐怕连家里人也要栽进去。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孝子孙。他在外害外面人,在家害家里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格格跟他在一起是个祸,相反,她离开他才是福。
  “庆哥,我跟你说了,你要是扔下我,我就不活了。”
  “不不,你要活,好好活,你是个好人,人好心善,真要说起来,是我配不上你。”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说正经的,结婚的事怎么说?”
  “听你的。我听你的。”
  “那好。说定了,今晚上你去拜我阿爸。”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定了定了。”他边说边将她送到门边。
  “你怎么老往外轰我呀?”
  他见小格格不肯走,只得骗她,说他一身臭汗,要洗个澡。小格格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故意开玩笑地说,怕啥,我帮你洗。他慌了,连声说让人看见不好,并指着床上取出的衣服,他真的要洗澡,要不晚上怎么见瑞王爷。
  小格格想了想,说好吧,晚上她在家里等他,走到门边,她又走回来,问他那瓶鹤顶红藏在哪儿了。前些天,他答应一定娶她,为了不发生意外,让她将那瓶剧毒的鹤顶红交给他保管。她起初不肯,最后还是交给他了。她当然不知道他用了这种玩意儿去宫中害人。她让他将鹤顶红还给她,他慌忙说不能给她,等结婚那天再还给她。她笑笑,最后还是走了。
  小格格一走,荣庆立即整好东西,趁着天色还早,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从后院走了。
  荣庆来到城外他把兄弟无六的住处。元六的地址是茶水章告诉他的,巧的是茶水章也上这儿来了,他俩正坐在院子里,围着一张小方桌喝酒。原来茶水章为人老实,从不生事,这些年在陵园干的不错,加上崔玉贵被慈禧撵出宫,李莲英一手遮天,念及旧情,关照他上了年纪,将他从城外调回宫中。在敬事房做外差。他刚接到调令,便上元六这儿喝酒,也算庆祝一下。
  见到荣庆,茶水章和元六自然非常高兴,一定要他坐下一块儿喝酒。他想了想,毫不推让地在这间小破院的方桌边坐下。他深知这一走,天各一方,怕是再没机会见面了。他这次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谁也帮不了他,小格格也帮不了他,所以他决定今晚上连夜赶到天津,躲进洋人的租界,然后从那儿乘大轮去日本,永远离开脚下这片黄土地。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元六前一阵子在镖局做事,四处闯荡,因为眼下不太平,这个行当越来越不好做,所以辞了工,与茶水章的外甥女英英结了婚,在城外安了家。正说着英儿回来了,见到荣庆,她脸上有些不自然,毕竟两人有过那么一档子事。荣庆见英英老了许多,心里顿生感慨。英英招呼过荣庆,说菜太少了,转身进屋去替他们再做几样菜。
  人生真快啊,从武昌那会儿分手到现在,一转眼三年多了。当时散了,这会儿居然又齐了,但这次他这一走,可是出国啊,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朋友们如此,更何况吟儿,所以一想到这儿,心里便说不出的无奈和茫然。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荣庆问元六,“要不是章公公,我也找不到你这儿啊!”
  “这不怨他,你官复原职那会儿,我不让他找你。”茶水章替外甥女婿说。其实元六对荣庆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婚有看法,觉得他不该投靠皇上的敌人,也不该忘了吟儿。
  “这会儿你也许用得着朋友了?”凭着多年闯荡的经验,元六一眼便瞧出他又出事了,要不上他这来,带着一大包衣服和杂物于什么。加上他来之前,茶水章已经听到一些有关吟儿的风声,说不定跟他有关系。
  “唉,又轮我唱《文昭关》了。”果然如元六所预料,荣庆神色黯然地低下脑袋。
  “京里呆不住了?”元六问。
  “我这一走,怕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茶水章问。虽说他听到一些风声,但没想到这久严重,心想再闹还能比武昌出的事大。
  “反正这事儿闹大了,不走不行了。”
  “说上哪儿,哥哥送你。”元六仗义地说,还是当年的老脾“送倒不用了。我……我就是放心不下吟儿。”
  “你不是早就跟小格格那个了,还记挂着她呢?”元六不明所以地问。
  “说吧,有什么事跟我说。这不,我又调回宫中了。”茶水章说。
  “不不,”荣庆看一眼茶水章,连连摇摇头说,“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不必顾虑,有什么尽管说。”
  “舅舅!您?……”元六望着茶水章,心想您老就别多事了。茶水章明白元六意思,只是想到当初荣庆中因为自己带着皇上的血诏,才将他拖下水的,这会儿他有了难处,他不能袖手旁观。
  “说,凭我这把老骨头,带信还是捎话?”茶水章仗义地。
  “这……”荣庆张大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让他告诉吟儿,说是他害死了自己骨肉,还是说他没来得及下手?显然不能。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说呢。
  “说呀,还发什么愣啊?”茶水章急了。元六一见这架势,不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借口说进屋拿酒,抽身走了。
  瞅着茶水章一天比一天老去的那张瘦脸,以及他那瘦削的双肩,似乎风一吹就会散了架,荣庆心里说不出的怜悯。过去,他在宫中救过吟儿,后来又暗中保护过他和吟儿,其实他早知道他俩的事,只不过装作不知道,无论在哪儿,直至他们出了宫,这位守口如瓶的老太监也没问过他一个字。这会儿,当自己就要远渡重洋,他为了冒险替他办事,才追问他。
  “说吧。这会儿没其他人。”茶水章低声说。
  “章公公!我……我给您磕头了!”荣庆心头一热,双膝长跪,不等他磕头,茶水章拉着他双手,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
  “您千万别介。当不起,我当不起。跟你这么说吧,咱家给主子磕了一辈子头,你是正三品侍卫,又在旗,按说也是我主子,这可是折我的阳寿啊!要不,我也给您跪下。”
  茶水章这一跪,荣庆没辙了,只得拉着对方,两人一块儿站起。茶水章催着他,他本来就心烦意乱,被他一逼,更不知说什么好。
  为了能和吟儿在一起,他这些年来,可以说机关算尽。他历经了常人没有历经的事,吃了常人没吃的苦,提着脑袋给皇上送密诏,与茶水章一起南下假冒皇上,西行路上又冒着洋人的枪炮追上皇上的车队。总之,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后他还是失败了。这还不说,为了他一夜情怀,吟儿怀孕,儿子不知是死在他还是其他人手中,更严峻的是既然宫中已经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底细,即便他能逃走,皇太后也不会饶过吟儿?
  这一切都是命,人是抗不过命的,他早就该认了这个命。他偏不,所以才闹到这个下场。要是他和小格格结合了,吟儿也许真的会成为皇上的宠妃,放着两人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要往绝路上走,现在让他给吟儿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呀,他终于想明了这个理,声泪俱下地对茶水章说:“你让她千万保重,叫她忘了我,永远忘掉。告诉她,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回来了。就说我对不住她!她的深情,她的厚意,这辈子没法还了,来世再当牛做马报答她……要是她能放出宫外,你让她找个好人家……只要人老实本分就行了。”
  第三十章 灾星
  吟儿被打入冷宫,茶水章来看她,被人当场抓住。为了折磨吟儿,慈禧下令吟儿嫁给茶水章,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吟儿一心想死,但被茶水章的真诚所感动,在无望的等待中活下来……
  吟儿坐在草垫上,双手抱膝靠在墙根下,两眼望着窗口,窗上钉着厚厚的木条,透过木条间的缝隙,可以看到秋日那一片黄昏的天空。
  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像只干瘪的茄子塞在肺叶和肋骨之间,浸泡在无比沮丧无比酸楚的苦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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