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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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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对庆筠已颇有好感。但,好感归好感,至于恋爱,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我曾经那样轰轰烈烈的爱过,所以我知道什么叫恋爱。庆筠呢?他懵懵懂懂,虽然在大学里也追过女孩子,也似乎爱过,似乎失落过。但,那都只是淡淡的来,淡淡的去而已。这次和我的认识,完全在他的“计划以外”。他像一个出轨的火车头,一滑出自己的轨道,就完全无法控制。他用很大的冲力冲向了我。我心惶惶,充满了矛盾、困惑、不安,和隐隐的抗拒。
  自从和老师分手,我就认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恋爱了,不止不会恋爱,而且没有能力恋爱了。那次初恋,带来的创伤如此深刻,我仍然时时陷在往日的伤痛里。午夜梦回,老师的影子挥之不去。这样的我,怎么能和庆筠谈恋爱呢?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于是,我有意拉远两人的距离,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越退,他越进,我想淡化,他却狂热。
  在这种情况中,我的情绪真矛盾极了。说实话,庆筠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带给我好多的温暖。让我在孤独和无助中,有了扶持。我对他确实心存感激。再加上,我那么自卑,依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我,居然能让他心动,他的“心动”就“感动”了我。我一直是个非常容易感动的人。有一天,我生病了。我的身体并不很坏,可是,自幼就过着颠沛流离的苦日子,难免抵抗力弱。几乎每年的冬天,我都逃不过要感冒一次。我的感冒,总是来势汹汹。那天,我卧病在床,因为发烧,有些昏昏沉沉。我说过,我的卧室就是餐厅,在厨房的隔壁。厨房中正在生煤球,煤气满溢在我的房间里。我躺在床上,咳得厉害。咳着咳着,我忽然发现庆筠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给那扇通厨房的门,加了一条弹簧,让它能自动合上。他发现这样仍不足以阻挡煤气,就拿着胶纸,把门缝密密的贴起来。我看着他做这件事,觉得他好傻,那扇门一天要开开关关几十次,贴胶纸有什么用?但,一转头,我泪珠滚下。在这小屋里已住了快十年,第一次有人想帮我阻挡煤气!庆筠没有父母,没有家,他很穷。穷得只有一件西装上衣,两条西装裤。两条裤子是必需品,要换着穿,一件西装上衣也是必需品,永远不肯脱。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两条裤子,屁股后面都磨破了,破得不忍卒睹。他就穿上西装上衣,用来遮住屁股。所以,不管天气多么热,他就无法脱掉西装上衣。他除了以上的衣服外,还有一件毛衣,毛衣的线头都已经滑落,整件毛衣,稀稀落落,像山羊胡子般垂着胡须。那不是一件毛衣,简直像个破鱼网。他却珍惜这件毛衣珍惜得不得了,他说:“这是我母亲亲手给我打的,穿着它,我就暖了!”
  我真不知道穿着它,怎么会暖?但是,他这种小地方,实在让我心酸酸,充满了怜惜。这件毛衣的边际效用,还不止于保暖,每到夏天,他居然有本领把这件毛衣送进当铺,他对当铺老板说:“你放心,这是我母亲亲手打的毛衣,对我而言,是件无价之宝,我绝不可能让它死当的!所以,你放心的当给我,我一定会来赎!”那当铺老板,也真的会当给他。过了一阵子,他拿到稿费,就飞奔去赎毛衣,从来没让那件毛衣死当。一年里面,这件毛衣在当铺里出出入入,总有好几次。后来,当铺老板对他也熟了,只要他拎着这件破毛衣来,就当给他两百元。在我和他交朋友这段期间,他难免要多用一点钱,这件毛衣就经常躺在当铺里。他虽然这么穷,却穷得满不在乎。他对物质的需求已接近于零,只是满脑子想写作。他这种傻劲,和他这份穷苦,都让我心中恻然。然后,他退役了。退役之后,他原准备找间能挡风遮雨的小屋,去埋头从事写作。可是,小屋也要钱,没有人会给你白住的小屋。他迫不得已去找工作,在同学帮助下,找到一个教书的工作。那学校在台北近郊,新店附近,一个名叫“七张”的地方。在那时候,算是相当荒僻的地点。学校是私立教会学校,待遇不高,所喜的是,工作时间也不长,每天只要教两节英文,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学校本来不供宿舍,看他实在没地方住,就把校园中一间堆杂物的小破房间清理出来给他住。我第一次跟他去看他的小屋,真的吓了一跳。那小屋单薄极了,是由几片木板搭盖而成,由于年久失修,门窗都早已破损。风一吹过,窗也动,门也动,连木板墙都会动。窗子外面,是学校最荒僻的一个死角,到处都是荒烟蔓草,看起来十分苍凉。小屋里,有一张木板床、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竹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看得好不凄惨,他却笑嘻嘻的说:“够了!能写作就好了!有桌子有椅子,够了!有笔有稿纸,够了!有我的头脑和我的决心,够了!”
  他在那儿左一声“够了”,右一声“够了”,我看来看去,实在是左也不够,右也不够。心想,这小屋已破落得无从改善,最起码帮他把小屋的气氛改一改吧!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盏有纱罩的小台灯,又剪了一匹有小花朵的印花布去他那儿,我要帮他缝制一面窗帘。
  那天,他坐在小台灯下写作,我坐在床上缝窗帘,房间里静悄悄。他写着写着,回头看看我。我专心的缝窗帘,他又掉头去写作。再写着写着,他又回头看着我。这次他看了好久好久,看得我停下了针线。我们互视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丢下了笔和稿纸,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握住了我的手,诚挚的说:“我们结婚吧!与其分在两处,各人孤独的写作,不如聚在一起,结伴写作!你说呢?”
  我怔怔的呆住了。
  第八章 结婚
  我这一生的遭遇,说起来都相当传奇。
  我和庆筠,原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我们认识之前,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计划。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嫁给他,即使在和他交朋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想过。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不适宜结婚的人,他太理想化、太梦想化、太不实际。我呢?我也不适宜结婚的,因为在我心底,老师的影子仍然徘徊不去。可是,那时的我,非常空虚和寂寞。我那日式小屋,总带着无边的压力,紧紧的压迫着我:母亲要我考大学,弟妹都比我强,写作的狂热无人能解,我是家里惟一的“废物”!这种种情怀,使我急于逃避,急于躲藏,急于从我那个家庭里跳出去。老师已渺无音讯,初恋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已画上休止符。一切,一切,造成了一个结果,我认真的去考虑庆筠的提议了。如果庆筠对写作不那么疯狂,如果我对写作也不那么疯狂,我们之间大概不会迸出火花。如果他不是那么贫穷和孤苦无依,我不是那么寂寞和无可奈何,我们之间大概就不会生出怜惜之情。总之,他的提议让我心动。最起码,结婚可以结束两份“孤独”,解除两份“寒苦”,何况还能“结伴写作”呢?母亲对这件事的反应又很激动:
  “他那么穷,拿什么来养活你呢?”
  母亲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我。因为,以前,她也用这句话来问我的老师。我很了解母亲爱我的一片心,生怕我和她一样,任性的嫁给一个读书人,走上一辈子贫苦的路。但是,二十一岁的我,从来就没过过丰衣足食的日子,早把能吃苦视为一种“清高”、一种“美德”了。我当时就忍无可忍的发作了:“我又不是金枝玉叶,又不是富家子弟,为什么我就那么难养呢?如果我命定要穷要苦,那是我自己的命,你就让我去掌握我自己的命吧!反正,你没有办法帮我来过我这一辈子的!”母亲瞪视着我,好失望的叹了口气:
  “女孩子一结婚就完了!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念书,满脑子只想结婚,你不是太奇怪了吗?”
  我无言以答。逃,逃,逃!我不能告诉母亲,我那么想逃,逃开优秀的弟妹,逃开考大学,逃开日式小屋,逃开我的自卑感……我能说吗?我不能说!母亲不再说话,她对我失望到了顶。她已经斩断过我的一次恋爱,不愿再做一次,她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好吧!一切是你自己选择的!”
  就这样,我和庆筠准备结婚了。(后来,有许多的报章杂志报导我的故事,都说我“奉母命与庆筠结婚”,这实在是个天大的误会,母亲帮我选择的男孩子,都被我潜意识中的抗拒给排斥了。庆筠和我的婚姻,无论是对或是错,都应该由我自己去负责。)我们准备结婚,当然不能住在他那间小破屋里,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眷区中,找了一幢小小的房子。一间客厅、一间卧房,还有厨房和厕所。房子虽小,前面却有个好大的院子,四周围着竹篱笆,院中全是杂草。房东非常客气,租金算得十分便宜。但,这整个眷区,都在田野当中,要走田中小径,才能到房门口。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所以,我们在结婚前,就忙着清除杂草,种菊花。
  就在庆筠兴冲冲除杂草、种菊花的时候,我心有不安。我觉得庆筠是个相当天真和憨厚的人,我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娶了我,对我的“过去”还茫然不知。于是,有一天,我详详细细的把我初恋的故事,一五一十的全讲给他听。他很仔细的听完了,就急迫的问了一句:
  “现在呢?你还爱他吗?”
  我心中一阵痛楚。我最怕他有此一问。注视着他,我无法骗他,无法骗自己。“我想,”我坦白的说:“他会永远活在我心里!”
  “什么意思?”他暴躁的跳了起来,苍白着脸喊。“当你和我交朋友的时候,他一直在你心里吗?”
  “是的!”他呆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的样子,像受到了好大好大的打击。我心有不忍,可是,我就是不能骗他。我咬咬牙,很诚恳的说:“你还来得及后悔,你可以不要和我结婚。坦白告诉你,我爱过,也被爱过,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我和你,虽然彼此吸引,彼此怜惜。可是,距离爱和被爱,还是很遥远。”“什么意思?”他再度大吼大叫。“你不要代替我来说话,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
  我默然不语,非常忧郁。他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暴跳,踢石头,踢墙角,就是不敢踢我。闹了半天,他平静下来,开始思想。他想来想去,显然是想不通。然后,他抓住我,激动的说:“我不过问你的过去,反正你发生那段恋爱的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但是,现在我们要结婚了,你难道没有爱我胜过爱他吗?”我看着他。老天啊,说谎话很容易,我为什么不会说呢?我想了半天,才很悲哀的说:
  “我和老师那份感情,简直是‘惊心动魄’的。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发生那么强烈的感情!”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他跳着脚问。
  “和你的感情很温馨,很沉稳,很平静。”我试着解释我的感觉。“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觉得彼此这么亲近,这么兴趣相投。决定要嫁你,就想一生都要对你好,对你忠实,为你持家,为你做一切……”
  “你讲这些都没有用!”他气恼的打断了我:“只要肯定的告诉我,你爱我,是不是,比爱他,多?”
  我哀伤的摇摇头。他脸色灰白,气冲冲的去看天空,不看我。我像犯了罪,等着他定夺。他开始绕着那个院子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像一只困兽。然后,他一下子停在我面前,用很有力的,下决心的声音说:“取消我们的结婚,我不能娶你!我绝对不娶一个爱我不够深的女人!”我点点头,转过身子,我回家了。回到日式小屋里,回到那间四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看着通厨房那道门,门上有他加上去的弹簧,门缝上有他贴的胶纸……我心酸酸,泪珠滚落。可是,我心中也如释重负,一片坦然。我能这样诚实而勇敢的说出我的心事,自己也觉得很了不起。
  那夜,我彻夜难眠。一直到天色已经蒙蒙亮,我才睡着。似乎刚睡着没多久,就感到一阵天摇地动,我一惊而醒,睁开眼睛,他赫然站在我床前,正在那儿死命的摇着我。看到我醒来,他没头没脑的就对着我大叫:
  “我管你什么惊心动魄,管你心里还有谁,管你爱谁多爱谁少,我反正娶定你了!昨天我说的话取消,不算!只要你肯对我好,我们有的是天长地久来培养感情!我就不相信你对我的爱,不会越来越深!”
  我一下子就湿了眼眶,心中那样震动。我要对他好,我一定要对他好,我想着,我要做一个最好的太太,永不负他这片深情。(尽管以后我们的婚姻中发生了许多问题,那天早上的情景,仍然深深撼动我心。在我的回忆中,它永远美好。)
  这样,我们终于携手走上了结婚礼堂。我们结婚那一天,父母大宴宾客。我毕竟没有嫁给老师,也算他们的一项功德。必须让所有的亲友知道喜讯。因此,席开二十桌,好生热闹,连父亲的同事和学生都来了。我披上白纱,穿着新娘礼服,盛装走向红地毯的那一端。这是我此生演出最大的一场show!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一岁,庆筠二十七岁。我们两个从认识到结婚,一共只有七个月。
  第九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结婚第一年,我们就住在那很“诗意”的田野小屋里。竹篱笆外,就是农田,抬起头来,就可见到新店的山。
  这小屋是单砖的建筑,盖得“简陋”极了。墙很薄,每到下雨天,“诗意”就变成“湿意”,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到了台风天更不得了,屋瓦会整片整片飞走,雨水从窗子缝隙中往里灌,灌得整面墙都塌下来。每次台风过后,我们就忙着糊墙壁。厨房很小,只能容一个人,有个小小的炉台和洗槽。厕所更简单,连门都没有,我只好给它挂上一面竹帘子。屋子虽然不怎么“豪华”,我们两个倒也安之若素。庆筠每天早上去上课,整个午后和晚上都在家里写作,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脚踏车。我每天听到他“叮铃铃”按车铃,就奔到“花园”门口去迎接他。他有时会带一些菜回来,我就下厨烹饪,经常做的是“蛋炒饭”,其次是“饭炒蛋”,外加一盘素菜炒肉丝。我的烹调技术实在不佳,好在他也不挑剔。
  我们的小屋中,只有简单的藤床藤椅,因为藤制家具是最便宜的。书桌当然不能少,因为家里有两个“写作疯子”呀!我没有出去找工作,他写,我也写。我那时专攻“副刊小说”,我才不管有价值没价值,能赚到稿费就好。因为,母亲的话已不幸而言中,庆筠每个月的薪水,我们付掉房租、水电这些必须开销后,只能买二十天的米和菜,有十来天没东西可吃。赚钱已成为很重要的一件事。我研究报纸“副刊”,真正“投其所好”,写一些三千字左右的“小小说”。偶然,小说会登出一篇两篇,我们的生活可以凑合过去。有时对自己“奢侈”一下,就共骑一辆脚踏车,到新店镇的小戏院里,去看一场二轮电影,再骑着脚踏车回“家”。每次看完电影,都是深夜,车子在田埂中走,田野青翠,明月当空,我们也颇能自得其乐。庆筠写作的速度,比我慢很多,因为他句斟字酌,一定要做到十全十美,他属于“苦干型”。我不一样,我常在一种感动的情绪下,去写我身边的事与物,每次思想都跑得比我的手快,为了“追”我的“思想”,我总是下笔如飞。我称自己这种写作是“灵感型”。我们就在两种不同的型态下,从事相同的工作,时而切磋琢磨,时而批评鼓励。他是科班出身,难免对我的作品,有许多意见。可是,我的作品多,见报率也较高,在“经济挂帅”的前提下,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虽然,我们两个都“偶有”作品发表,生活仍然是够苦的。因为,稿费不是固定收入,时有时无。“吃饭”却是固定开销,一日也不能少。我初当“家庭主妇”,总是捉襟见肘,就弄不清楚,为什么每到月底,总有些日子,两人口袋中都“清洁溜溜”,一点钱都没有了。我的个性强,当初和庆筠结婚时,曾大言不惭的说:“我穷我苦,那是我自己的命!”此时,面对“自己的命”,只想如何挨过去,而不愿去向娘家伸手求助。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懂得去做“家庭预算”,并且必须去“执行”这项预算。
  我和庆筠,婚后的第一次吵架,就出在这“家庭预算”上。
  原来,我们那时一天的菜钱,只有七块钱,超过了这个数目,我们月底就会没钱用。我非常辛苦的去维持各项“预算”,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透支”。但是,七块钱实在太少了,我们几乎难得吃肉,几天下来,庆筠已经喊吃不消。我却坚持“吃苦,大家一起吃”,不许乱了预算。这样,有一天下午,两人都在埋头写作。忽然,院子外面,有人朗声叫卖“鲜肉粽子,豆沙粽子”,这一叫,叫得我们两个都抬起了头。
  “我去买两个粽子来吃!”庆筠说着,打开了抽屉,拿着我们的“家用”就往外跑。我急忙阻止说:
  “一个粽子要三块半,两个粽子就吃掉了一天的菜钱!到月底我们就会有一天要饿肚子!而且,此例一开,我们都不照预算去用,月底又要难过了。”
  “管他的!”庆筠说,依然往外跑:“月底的事月底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人会饿死的!”
  “不行!不行!”我说:“船到桥头不会自然直,每个月到了二十几号,我都要去当我的结婚戒指!这种事太没面子,我不要当结婚戒指!”“你不当我当!”他说:“我现在饿得很,不吃粽子连灵感都不会来!”我看没办法阻止他吃粽子了,只好妥协的说:
  “那么你买一个就好了,我不饿,我不吃!”我心想,最起码可以省下三块半。谁知道,我这样一说,他竟然勃然大怒起来,跳着脚说:“你为什么不吃?你不吃,叫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你就是喜欢这样,把自己弄得好可怜的样子,其实那有这么严重?连粽子都吃不起?我没结婚的时候,只要口袋里有钱,想吃什么吃什么,结了个婚,连粽子都没得吃!”
  “我没有阻止你吃呀!”我委委屈屈的说:“我自己不吃也不行吗?你为什么要扯到结婚不结婚呢!婚前你可以寅吃卯粮,然后再借债过日子,对我来讲,很不习惯呀……”
  “好了好了!”他嚷着:“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穷,你不习惯过穷日子……”“我哪有嫌你穷?”我这下子更委屈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嫌你穷还会嫁你吗?我是宁愿跟你‘吃苦”的,现在,吃不了苦的是你不是我……“”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越吼越大声。”吃苦?我怎样给你苦吃了?你左一声吃苦,右一声吃苦,还说不是嫌我穷,你明明就是嫌我穷……“
  我们这场架,吵得真无聊!吵着吵着,卖粽子的人也走了,粽子也吃不着了,文章也写不下去了,然后我就哭了。哭着哭着,晚饭也不肯做了,我回娘家去了。
  如今回忆起来,我们居然会为了吃两个粽子而大吵一架,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还记得,那次粽子事件结束的时候,父亲曾经调侃了我一句:“怎么?你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庆筠有个绰号叫“老马”,父亲一语双关,实在是非常幽默。只是,当时,这个“幽默”里,也夹带着好多的辛酸!“贫贱夫妻百事哀”呀!贫贱夫妻,真的是“百事哀”!写到这里,就不能不提一提我的电风扇。我们那“诗意的小屋”,因为墙太薄了,室内温度和室外温度,几乎都一样。夏天酷热,冬天苦寒。我生平最怕热,到了七、八月,就觉得日子真挨不过去。和庆筠婚后,我都是自己做家务,大热天在厨房中炒菜,真是一大苦事。我又怕庆筠穿得太邋遢,会给同事笑话,所以,他的衬衫长裤,我都是自己洗自己烫。洗衣服还罢了,烫衣服又是一件苦事。每次给他烫衬衫,我额上的汗,滴滴答答落了满衬衫。因此,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架小小的电风扇。
  一架最小的电风扇,要四百元。我们就是筹不出这个钱来。我省吃俭用,到了月底还要闹亏空,哪有闲钱买电风扇?我盼着想着,夜里做梦都会梦到电风扇。这样,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有天我拿到一笔不太小的稿费,有两百多元。母亲看我太可怜,又借给我一百多元,凑了四百元,我买了生平第一架电风扇!有了电风扇,我真是太高兴了。从此,做饭时,烫衣服时,写作时,我拎着小电风扇到处走。把风扇开了,再做工作。那时,父亲有一架旧的收音机,送给了我。我听着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一面做家事,一面吹电风扇,感到人生也蛮有意思的。古代皇帝天热时只能用鹅毛扇,哪有电风扇用?我吹着电风扇,就觉得比皇帝还过瘾。
  这样,有一天,我和庆筠到台北看父亲母亲,又和麒麟、小弟玩了玩桥牌,回家时已经相当晚了。进门一看,家中居然遭了小偷!把我的电风扇、收音机,和庆筠结婚时所做的一套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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