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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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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娘素善音,而尤善吹箫。往诣林书房,曾倚梅三弄,故林诗及之。
☆杨幽妍
幽妍,小字胜儿。生母刘行一,在南院负艳声,早岁落籍,去嗣陈氏。陈之姨董四娘,挈往金阊,习吴语,遂善吴歈。董笑曰:“是儿甫八岁,如小燕新莺,不知谁家郎有福,死此雏手。”陈殁,抚于杨媪。媪奇严,课书,课绣,课弹棋,妙有夙解,不督而能。女兄弟多方狡狯,嘲弄哈(咍)侮,终不能勾其一粲也。庚申,杨媪避难吴越,载幽妍与俱,年已破瓜矣。薄幸难嫁,有心未逢,俯首叩膺,形于咏叹。
一日,遇张圣清于秀林山之屯云馆,郡妓满前,席纠无主。独幽妍兀坐匡床,旁无转瞩,掠鬟舐袖,笑而不言。私祷曰:“侬得偶此生,死可矣!”圣清才高笔隽,骨采神恬,造次将迎,绸缪熨帖,人莫觉其为廉察使子也。舟中载图史弘索,悉付小青衣排当。小青衣能射主人意中事,兼工竹肉。圣清曰:“此西方迦陵鸟”,以迦陵呼之。每携入竹屿花溪,递作新弄。而最不喜平康狭邪之游,谓此辈正堪与须头奴、大腹长鬣贾相征逐,岂容邪魔入我心腑。至是幽妍目成者久之,明日遂合镜于舟次焉。于时溽暑,昼则布席长林,暮则移桡别渚。疏帘清簟,萦绕茶烟;翠管朱弦,淋漓酒气。幽妍自谓十五岁以前,未尝经此韵人韵事。即圣清亦曰:“世岂有闺中秀、林下风,具足如胜儿者乎!”昵熟渐久,绝不角劲语媟词,两人交相怜,亦复交相重。曰:“吾曩过秀州,草庵外闻老尼经声,跃然抱出世之想。自惭绊缚,不能掣鞴奋飞。今睨君串珠缠臂,持戒精严,同心如兰,愿言倚玉。十年不死,请事空王。宿羽流萤,实闻此语。”圣清饮涕而谢之。
七月,应试白下,幽妍送别青溪。注盼捷音,屈指归信,并尔杳然。及重九言旋,而幽妍先驱渡江去矣。自此低迷憔悴,瘵疾转深,腰减带围,骨见衣表。王修微谓友人曰:“吾生平不解相思病何许状,亦不识张郎何许人。今见杨家儿大可怜,始知张郎能使人病,病者又能愿为张郎死,更不顾立枯为人腊矣。”圣清闻之,遣急足往视。幽妍开缄捧药,涕泗泛滥。媪凶忍,闭绝鱼雁,消息不通。幽妍典簪珥赂侍儿,属桃叶渡闵老作字,以达意焉。扃鐍斗室,不见一人,即王孙贵游剥啄者,指刀绳自矢而已。媪卞怒益甚,挝詈无人理,取死数四,救而复甦,不得已复载之东来。圣清侦状,义不负心。有侠客徐内史,就中为调人,弹压悍媪,无得故悬高价,杀此铁石儿。媪唯唯。圣清乃纳聘,迎为少妇。稽首廉察公,逡巡如女士,且觊宜男,弗诘责也。比入室,病甚,犹强起薰香浣衣,劈笺涤砚。圣清手书唐人百绝句授之,读皆上口,又雅能领略大义,每环回离肠断魂之句,掩抑不自胜,真解语花也。病中解脱,了无怖容,佛号喃喃,手口颇相续。忽索镜自照,不觉拍几恸哭曰:“胜儿薄命,遂止于斯。”又好言谓圣清曰:“君自爱,切勿过为情痴,旁招诃笑。妾如有知,当转男子身以报君耳!”又曰:“妾命在呼吸,偃大人新宅不祥,盍移就郡医疗之?”岁逼除夕,圣清归侍椒觞,别去。幽妍惙惙喘益促。侍儿问有何语传寄郎君,但瞪目捶胸不复成声矣。盖壬戌腊月二十七日也。圣清奔入城,且号且含敛,延僧修忏,撤荤血者兼旬。选地于龙华里葬焉。结茅庵,祀文佛如来,偿其始愿。雕刻紫檀主,置座隅,或怀之出入衣袖衾裯间。食寝必祝,祝必啼,未几亦病死。
居士曰:“琅玡王伯舆终当为情死。乃知生而不死,死而复生者,俱非情之至也。”
☆颜令宾
颜令宾居南曲中,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为时贤所厚。事笔砚,有词句。见举人尽礼祗奉,多乞歌诗,以为留赠,五彩笺常满箱箧。后疾病且甚。值春暮,景色晴和,命侍女扶坐于砌前,顾落花而长叹数四。因索笔题诗云:
“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
因教小童曰:“为我持此出宣阳亲仁已来,逢见亲第郎君及举人,即呈之云:”曲中颜家娘子将来,扶病奉候郎君。‘“因令其家设酒果以待。逡巡至者数人,遂张乐欢饮。至暮,涕泗交下曰:”我不久矣,幸各制哀輓以送我。“初,其家必谓求赙,送于诸客,甚喜。及闻其言,颇慊之。及卒,将瘗之日,得书数篇。其母拆视之,皆哀輓词也。母怒,掷之于街中,曰:”此岂救我朝夕也!“
其邻有刘駞駞,聪爽能为曲子词。或云尝私于令宾。因取哀词数篇,教挽柩前同唱之,声甚悲怆。是日瘗于青门外。或有措大逢之,他日召駞駞使唱,駞駞尚记其四章。一曰:“昨日寻仙子,轜车忽在门。人生须到此,天道竟难论。客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不堪襟袖上,犹印旧眉痕。”
二曰:“残春扶病饮,此夕最堪伤。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厚意那能展,含酸奠一觞。”
三曰:
“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骏奔皆露胆,麏至尽齐眉。花坠有开日,月沉无出期。宁言掩丘后,宿草便离离。”
四曰:
“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捧心还动我,掩面复何人。岱岳谁为道,逝川宁问津。临丧应有主,宋玉在西邻。”
自是盛传于长安,挽者多唱之。或询駞駞曰:“宋玉在西,莫是你否?”駞駞哂曰:“大有宋玉在。”
☆余季女
元余秀女,临海儒家女也。有容德,善属文,赘水宗道。月余,宗道愧己不若,辄辞归,闭门读书,久不之。余裁诗五章招之。一章云:“妾谁怨兮薄命,一气孔神兮化生若甑。春山娟兮秋水净,秉贞洁兮妾之性,聊复歌兮违遣兴。”
二章云:
“夜梦兮食梨,命灵氛兮与余占之。曰‘行道兮迟迟’,敛角枕兮粲如,风动帷兮心悲。”
三章云:
“云黯黯兮雪飞刺,夫子介兮如石。苦复留兮不得,望平原兮太息,涕泗横兮沾臆。”
四章云:
“送子去兮春树青,望子来兮秋树零。树有枝兮枝有英,我胡为兮茕茕,子在此兮山城。”
五章云:
“织女兮牛郎,岂为化兮为参商,欲经渡兮河无梁。霜露侵袭兮病偃在床。嗟嗟夫子兮谁与缝裳?”
宗道卒不听。忽梦余来诀曰:“妾委蜕矣,子盍送我。”既而讣至。宗道未几悲死。
☆冯爱生
龙子犹《爱生传》云:爱生非吴产,亦不审谁姓,年十四,或鬻于金阊之冯妪家。冯累世为青楼冠。而吴语一时呼某姬曰某生,故曰冯爱生也。妪产四女,皆名姬,而季名喜者尤著。四姬以次适人,妪意亦怠。而其妇八娘子主家,新寡,得爱生女之。
生美而慧,居半岁,能操吴音,逾年名大噪。洪饮善谑,间侑酒者,佥谓不迎生不欢。同辈多忌其谈锋,然竟无以中。而生亦志厌风尘,日求得有心人而事之。第有心矣,力或不逮;其力饶者,又或无当生意。以故对客,每悒悒失态,辄呼巨白自浇,取醉而已。
邑子丁仲,与生善,谋破产纳生,事久不就。而生益内窘,时时病。八娘子亦厌之。乃匆匆适茸城公子,非其志也。公子得生不甚怜重,生愈不堪,病日甚,乃复还冯。未几死。死之日,年才十九。呜呼,红颜薄命,曾有如爱生者乎!十四未知名,十九病死,中间衣锦食甘,选胜而游,剪红浮白,谑浪笑傲于王孙公子之场者,才三四年耳。以生之风调,更得从容旬载,庶几一遇,可毕此生无憾。即不然,而效彼蚩蚩者流,安意风尘,而无远志,则此三四年者,亦可稍占人生万一之娱。而不幸早慧,洞识青楼风波之恶,故汲汲求事有心人,不得,以致衔郁以死。悲夫!虽然,男儿薄幸,有力者甚焉。即假生数年,犹未必遂生之志,徒多苦生耳。然则天之纵生以慧者,适以祸生;而其啬生以寿者,安知非怜生而脱之也。于生又何悲哉!生既殡厝于郊外,久不葬。丁仲谋醵钱市穴,而洞庭计无功年少乐义,与生亦有旧,余偶为言,无功毅然倡之,因得金若干。仍付其家,使易容棺地于某所,以某月日入土。知其事者,咸白衣冠送之。呜呼!宋词人柳七不得志于时,落魄以死,赖诸名妓醵钱而葬。今爱生不葬于妓家,而葬于吾党,所以报也。则吾又安知今之所谓爱生者,非即宋之诸名妓中人乎?而封此一坏土,以俟后之好事者,怜之吊之,志之铭之,亦庶几与乐游原柳七墓并传不朽矣。
☆永康公主
唐主李昪受吴主禅,奉为让皇。琏,让皇长子也。先主封琏中书令、池州刺史。将赴上京,卒于池口舟中,年十九岁。初,先主第四女,琏纳之为妃。贤明温淑,容范绝世。及禅代,封永康公主。闻有人呼公主,则呜咽流涕,辞不愿称。宫中为之惨戚。琏卒,永康公主身穿缟素,斥去容饰,不茹荤血,惟诵佛书,但自称未亡人,朝夕焚香对佛。自誓曰:“愿儿生生世世莫为有情之物。”居延和宫,年二十四岁,无疾坐亡。凡五夕,光如剪练长丈余,自口而出。至殓,温软如生。先主悼痛,诏李建勋刻碑宫中,纪其异焉。
☆刘令娴
刘令娴,孝绰之第三妹也。孝绰三妹并有才学,而令娴文尤清拔。适东海徐悱。悱为晋安郡,丧还建业,令娴为文以祭,云:“惟君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明经擢秀,光朝振野。调逸许中,声高洛下。舍潘度陆,超终迈贾。二仪既肇,判合始分,简贤依德,乃隶夫君。外治徒奉,内佐无闻,幸移蓬性,颇习兰薰,式侍琴瑟,相酬典坟。辅仁难验,神情易促,雹碎春红,霜雕夏绿,躬奉正衾,亲观启足,一见无期,百身何赎。呜呼哀哉!生死虽殊,情亲犹一,敢遵先好,手调姜橘。素俎空干,奠觞徒溢。昔奉齐眉,异于今日。从军暂别,正思楼中,薄游失返,尚比飞蓬,如当此诀,永痛无穷,百年何几,泉穴方同。”父勉本欲为哀词,及见此文,乃搁笔。
☆李易安
宋李易安,名清照,济南李格非之女。适赵挺之子明诚为妻。明诚字德甫。在太学时,每朔望告谒,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咀嚼展玩。有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留信宿,计无所得,卷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及连守两郡,竭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日勘校装辑。得名画、彝器,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尽一烛为率。故纸札精致,字画全整,冠于诸家。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杯大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靖康中,遭虏乱奔徙,所蓄渐散尽。未几,明诚病死。易安为文以祭曰:“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既堕,怜杞妇之悲深。”后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侍者无不笑之。有《漱玉集》三卷行于世。其《声声慢》一词尤婉妙。词云: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道行曰:“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无如易安、德甫者。佳人才子,千古绝唱。汝舟之适,不蛇足耶!文君忍耻,犹云具眼相怜。易安乃逐水桃花之不若矣!”
☆李弄玉
唐李弄玉,会稽人,家住若耶溪。从夫入函关,每以山水花木为娱。夫卒于旅,弄玉扶榇东归,过三乡,题《哀愤》诗于壁云:“昔逐良人西入关,良人身殁妾空还。谢娘卫女不相见,为雨为云归旧山。”
后书“二九子,为父后,玉无瑕,弁无首,荆山石,往往有。”按:二九十八,木字也。子为父后,木下子,李字也。玉无瑕,去其点也。弁无首,存其廾也。王下廾,弄字也。荆石多韫玉。合之是“李弄玉”三字也。以笔墨非妇女事,故隐之。
☆薛宜僚
薛宜僚,会昌中为士庶子,充新罗册赠使。由青州泛海,船频阻恶风雨,至登舟,却漂回,泊青州,邮传一年。节度乌汉贞加礼焉。有籍中饮妓段东美者,薛颇属情。连帅置于驿中。是春,薛发日,祖筵,呜咽流涕。东美亦然。乃于席上留诗曰:“阿母桃花方似锦,王孙草色正如烟。不须更向沧溟望,惆怅欢娱恰一年。
薛到外国,未行册礼,旌节晓夕有声,旋染疾。谓判官苗田曰:“东美何故频见梦中乎?”数日而卒。苗摄大使行礼。薛旅榇回及青州,东美乃请告至驿,素服拜奠,抚柩哀号,一恸而绝。
☆薄少君
薄少君,娄东秀士沈承妻也。承字君烈,有隽才而夭。薄为诗百首悼之。及期,少君亦逝。今录其六云:“浊世何争顷刻光,人间真寿有文章。君文自可垂天壤,翻笑起翁是夭亡。
一片冰心白日寒,由他狞鬼状千般。相传地府威仪肃,莫作新诗谑冥官。
惜福持斋器不盈,清修何反促前程。冥途业镜如相照,照出枯肠菜几茎。
痛饮高谈读异文,回头往事已如云。他生纵有浮萍遇,政恐相逢不识君。
他人哭我我无知,我哭他人我则悲。今日我悲君不哭,先离烦恼是便宜。
饥肠寒骨儒非易,饰面违心在更难。地上有身无放处,不知地下可相安?“
☆李仲文女
晋时武都太守李仲文,在郡丧女,年十八,权假葬郡城北。有张世之代为郡。世之男字子长,年二十,侍从在廨中。梦一女,年可十七八,颜色不常,自言“前府尹子,不幸早亡,会今当更生。心相爱乐,故来相就” 。如此五六夕,忽然昼见,衣服薰香殊绝。遂为夫妇,寝息。衣皆有袴,如处女。后仲文遣婢视女墓,因过世之妇相问,入廨中,见此女一只履在子长床下。取之,啼泣呼言发冢。归以示,仲文惊愕。遣问世之:“君儿何由得亡女履耶?”世之呼问儿,具陈本末。李、张并谓可怪。发棺视之,女体已生肉,颜姿如故,惟右脚有履。子长梦女曰:“我本得生。今为所发,自尔之后遂死,肉烂不得生矣。万恨之心,当复何言。”泣涕而别。出《法苑珠林》。
女之精诚,且能示形于所欢,而不能通梦于父母,自取发掘何耶!
☆谈生
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奋读书经。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自言:“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为夫妻,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以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曰:“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生辞谢,涕泣不可复止。云:“与君虽大义永离,然顾念我儿。若贫不自偕活者,暂随我去,当遗君物。”生随之去,入华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殊袍与之曰:“可以自给。”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后生持袍诣市,睢阳王家买之,得钱千万。王识之曰:“是我女袍,此必发墓。”乃取拷之,生具以实对。王犹不信,乃视女冢,冢完如故。发视之,果棺盖下得衣裾。呼其儿,正类王女。王乃信之,即礼谈生以为王婿,表其儿为侍中。
情史氏曰:缺陷世界,可憾实繁,况男女私愿,彼亦有不可告语者矣。即令古押衙、许虞候精灵不泯,化为氤氲大使,亦安能嘿嘿而阴洽之乎!赋情弥深,蓄憾弥广,固其宜也。从来佳人才子,难于凑合。朱淑写恨于断肠,非烟溢情于锦袋。有心者怜之,幸而遇矣,而或东舍徒窥,西厢未践,交眉送恨,赓句联愁,一刻关心,九泉衔怨,与其不谐,不如不遇耳!又,幸而谐矣,而或墙蔓偶牵,原非连理,清风明月,怅然各天,絮语娇欢,终身五内,则又不如不谐者,镜花水月,犹属幻想之依稀也。又,幸而花植幽房,剑归烈士,两情相喻,永好勿谖,而或芝草先枯,彩云易散,红颜顿萎,白首何堪,剩粉遗琴,徒增浩叹,则又似不若飞鸟天边,任尔去来无定处;春风别院,不知摇落几枝花。痛痒纵非隔肤,犹不至摧肝触肺耳!嗟,嗟!无情者既比于土木,有情者又多其伤感,空门谓人生为苦趣,诚然乎,诚然乎!
卷十四 情仇类
☆王娇
申纯,字厚卿,祖汴人也。随父寓成都。天姿卓越,杰出世表。宣和间,荐而不第,归,郁郁不自胜。家居月余,因适邻郡,谒母舅王通判。舅引生至中堂拜妗。因呼其子善父出拜,年七岁矣。再命侍女飞红呼娇娘来,良久,飞红附耳语妗,以娇未经妆为言。妗怒曰:“三哥家人也(生第三),出见何害!”生闻之,因曰:“百一姐(娇第百一)无他故,姑俟何如?”妗因笑曰:“适方出浴,未理妆耳。”又令他侍女促之。顷刻,娇自左掖出拜。双鬟绾绿,色夺图画中人,朱粉未施,而天然殊莹。生见之,不觉自失。叙礼竟,娇因立妗右。生熟视,目摇心荡,不自禁制。妗笑曰:“三哥远来劳苦,宜就舍少息。”因室之于室之东,去堂二十余步。生归馆后,功名之心顿释,日夕惟慕娇娘而已。舅、妗皆以生久不相见,款留备至。生亦幸其相留,冀得乘间致款曲于娇也。平常出入舅家,周旋堂庑,虽时与娇晤,未敢妄语相及。久之,察其动静,言笑举止如有疑猜不定之状,知其赋性特甚也。求所以导情,而未能得便。
一夕,娇晚绣红窗下,倚床视荼花,久不移目。生轻步踵其后,娇不知也,因浩然长叹。生低声问曰:“尔何叹也,将有思乎?”娇不答,良久乃曰:“兄何自来此?日晚矣,春寒逼人,兄觉之乎?”生知娇以他辞相拒,因应曰:“春寒固也。”娇正视,逡巡引去,生亦归舍。自后时同歌笑,生言稍移邪,娇则凝袂正色,若不可犯。生以为娇年幼不谙情事,因不介意。
一日,舅有他甥至,开宴,申生预坐。酒半,妗起酌酒劝他甥,因及生,生辞。妗曰:“子量素洪,独不能一开怀乎?”生言:“失志功名,且病久,不复能饮。”妗未答,娇参语曰:“三兄似不任酒力矣!姑止此。”妗乃辍觞退步,酌酒劝舅。申生之前,烛烬长而暗。娇促步至烛前,以手弹烛,因流视语生曰:“非妾,则君醉甚矣!”生谢曰:“此恩当铭肺腑。”娇微笑曰:“此乃恩乎?”语未毕,妗因索水涤觞,娇乃引去。自此生复留意。
一夕,娇独坐于堂侧惜花轩内,生偶至,见娇凭阑无语。时花槛中有牡丹数本,欲开未开。生还取笔,挥二绝以戏之曰:“乱惹祥烟倚粉墙,绛罗轻卷映朝阳。芳心一点千重束,肯念凭阑人断肠。”
“娇姿质艳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惆怅东君不相顾,空留一片惜花心。”
娇得诗,巡檐展诵未毕,忽闻妗语,娇乃藏之袖间趋归堂中。生怅恨,殆无以为怀,因作一绝,题于堂西之绿窗上。诗曰:“日影萦阶睡正醒,篆烟如缕午风平。玉箫吹尽霓裳调,谁识莺声与风声。”
后二日,舅他出。娇窥生不在,直入卧室,见西窗题句,踌躇玩味,知生之属意有在,乃濡笔和韵以寄意焉。诗曰:“春愁压梦苦难醒,日迥风微漏正平。魂断不堪初起处,落花枝上晓莺声。”
生归,见娇所和诗,愿得之心逾于平常。然言语相挑,或对或否,乍昵乍违,莫测其意。
一日,舅、妗开宴,自午至暮。酒散,舅、妗起归舍,生独危坐堂中,欲即外舍。俄而娇至筵所,抽左髻钿钗,匀博山,理余香。生因曰:“夜分人寝矣,安用此?”娇曰:“香贵长存,安可以夜深弃之。”生曰:“篆灰有心足矣!”娇不答,乃行近堂阶,开帘仰视,月色如昼。因呼侍女小慧,画月以记。乃顾生曰:“月至此,夜几许?”生亦起下阶,瞻望星汉,曰:“织女将斜,夜深矣。”因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娇曰:“东坡钟情何厚也!”生曰:“情有甚于此焉,可以此诮东坡也!”娇曰:“于我何独无之?”生曰:“诚然,则佳句所谓‘压梦’者,果何物而‘苦难醒’乎?”言情颇狎,娇因促步下阶,逼生曰:“凡谓织女银河何在也?”生见娇之骤近,恍然自失,未及即对,俄闻户内妗问娇寝未,娇乃遁去。
次日,生追忆昨夕之事,自疑有获。然每思遇事多参商,愈不自足。乃作《减字木兰花》词以记之。曰:“春宵陪宴,歌罢酒阑人正倦。危坐中堂,倏见仙娥出洞房。 博山香烬,素手重添银漏永。织女斜河,月白风清良夜何。”
次日晨起,生入揖妗。既出,遇娇于堂西小阁中。娇时对镜画眉未终,生近前谓之曰:“兰煤灯烬耶,烛花也。”娇曰:“灯花耳,妾用意积之。”生曰:“愿以一半丐我书家信。”娇令生分半,生举手油污其指,因请娇曰:“子宜分赠,何重劳客耶?”娇曰:“既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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